[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19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4
第783章 鐵骨丹心

     今年熱的格外厲害,天氣也格外的古怪。大塊的黑雲,遮住了陽光,大白天,房間裡都要點燈才能看的清楚。大雨將至,空前變的格外粘稠,即使待著不動,身上的汗也出個沒完。對於戶外勞動的人來說,雖然不受太陽暴曬,可是這種悶熱,讓心裡變的更難受。

    這是一片山間的工地,男人們赤著上身,揮動著鐵鍁,鐵錘,一刻不停。豆大的汗珠,在身上凝結、遊走,蜿蜒前行。劃出一道道不規則的弧形,最終落在地上,汗打沙灘,何止萬點坑。

    雖然環境艱苦,卻沒有人抱怨,或是偷懶。一來,是給的工錢和伙食都很充足,二來,就是堂堂的交通總長,內閣裡舉足輕重的要角孟思遠,也赤著上身,揮舞著鐵鍁奮戰在一線。

    堂堂總長與工人幹一樣的活,吃一樣的飯,如果遇到有工程上的問題,還要去處理。連總長都要親自勞動,還拉來電影公司,給大家拍電影,工人還有誰好意思叫一聲苦,說一身累?反倒覺得,跟著這樣的人做事,不管環境多難,身上總是有使不完的氣力。

    「孟總長,您還是歇一歇,小心中暑!」

    隨員舉著一杯荷蘭水送過來,孟思遠卻搖搖頭,指向身後的工人「把荷蘭水給他們喝,這些人比我辛苦。我幹活終究是不如這些工人師傅,力氣和手藝,都差的遠。不過你不知道,我在山東辦工廠的時候,也和工人一起搬貨,缺人的時候,還到車間去操作機器,沒這麼嬌貴。環境雖然苦一些,可是比起八國聯軍那時候,還是強多了。時間不等人啊,我們這每耽擱一天,就是一筆經費開支。那些錢,都是商人購買公債,募集的寶貴資金,能省一點就是一點。再說你看這天,說不上什麼時候就要下大雨,到那個時候想不停工也不行。趁著現在,能幹多少,就干多少。」

    金絲眼鏡因為出汗太多,已經戴不住,視力不大好的孟思遠,看東西很有些吃力,加上汗水作祟,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他用手揉揉眼睛,從隨員那裡要過來一個喇叭,高聲喊道:

    「工人兄弟們,這條濟奉鐵路,最主要的,就是從京城到奉天這一段。這段路,從前金時代開始修,修到現在也沒修好。原因是什麼?是金國朝廷太過昏庸,也太過軟弱。不是鐵勒人幹預,就是宗室出來搗亂,再不然,就是經費被貪污,導致路修不下去。現在共合了,鐵勒人、東洋人,都沒有力量再幹涉我們修路。經費由大批愛國商人購買公債,自己籌款,自己預備物料,是屬於我們中國人,自己的鐵路!我們要在最短時間內,把路修通,讓洋人看看,我們中國人,是有能力自己修好鐵路,有能力自己開礦,有能力,經營好這個國家。等路修通之後,我會以個人名義,請所有的築路工人,乘坐第一班列車,在這條路上走一次。讓在奉天做生意的鐵勒人、東洋人都看一看,我們中國工人的風采!給咱們拍攝的電影,也要拿到泰西去放,讓我們中國工人的風采,展現在全世界面前,大家加把勁,為了我們的國家,為了我們的子孫,加油!」

    工人們發出一陣吶喊,他們並不見得真的在意待遇,事實上,後方送上來的荷蘭水,分到一人頭上,也不過潤潤喉嚨。但是自從做苦工起,他們就不曾遇到過,對工人如此看重,又肯與自己這些窮骨頭打成一片的總長。只為這種態度,他們就願意拚命。

    叮噹做響的挖掘聲,與鐵錘鐵鍁的揮舞聲中,一名交通部的屬員小跑過來,在孟思遠耳邊嘀咕幾句,孟思遠點點頭,放下手裡的鐵鍁,接過襯衫穿上,又戴上了眼鏡。

    工人們知道,每當孟總長這樣打扮時,不是為了偷懶,而是有更要緊的事要處理。不是有人試圖阻撓工程前進,就是規劃路線上出了問題,最後都得靠孟總長解決。總之,這位總長神通廣大,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大家對他有的是信心。

    「總長,不要急,這點活,我們一會就會幹好。您千萬保重身體!」

    孟思遠笑著朝工人伸伸手,等到轉過身時,卻不得不扶住身旁助手的胳膊。他的臉色蒼白,全無血色。助手緊張的問道:「總長……」

    「別嚷,別嚇到那些工人。我沒什麼,終究這幾年做總長,沒怎麼勞動,身體不如從前。沒什麼,就是有點暈,回到休息室,喝幾口水,就會好的。不妨事。」

    所謂的休息室,只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小帳篷,環境很簡陋。這種天氣,帳篷裡熱的像個蒸籠,一盞嘎斯燈有氣無力的,用蒼白的鬼火與黑暗較量。

    帳篷裡,一個三十里許的幹練男子等在那裡,人雖然坐在椅子上,卻並不老實,頭轉來轉去,左顧右盼,顯的十分緊張。見到孟思遠進來,他如同裝了彈簧一樣,從椅子上彈起,鞠躬道:「總長,您好。您,還認識卑職麼?卑職是財政部的魯平山,上次您來參加財政部年會的時候,咱們見過。」

    孟思遠想起了一個模糊的信息,魯平山應該是財政部裡,一個不大不小的幹部,在中卡實業銀行裡,也擔任著職務。由於共交兩行為陳、戴所掌握,不能由段芝泉控制,其著力支持中卡實業銀行,希望樹立一個由自己控制的大行,來制衡兩行。財政部與中卡實業銀行的聯繫很深,多有跨職,這個人很精明,據說是王叔魯的一個心腹。

    實業銀行與交通部的來往並不密切,兩人更無私交。見他這麼狼狽的上門,孟思遠心頭疑雲更盛,很有些懷疑他的來意。但是長年商海生涯,自然不會因此而慢待或是不知所措,他點頭微笑道:

    「魯先生,你好。我這裡是工地,環境不好,不能和部裡以及實業銀行相比,還請遷就一下。我聽說,你從京裡特意趕過來找我,不知道,我可以幫你什麼?」

    「孟總長,我知道,我來找您是有些冒昧。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正府裡,都是趨炎附勢之人,要麼就是段賊黨羽,國會議員,都被安福俱樂部收買,淪為金錢美色的走卒,沒人肯出來主持正義。我想過把我所知的告訴報社,但是我又擔心,連報紙都被他們收買了……我不怕死,但我不想白白的犧牲。至少在死前,我希望我所知的東西可以公諸於世,為中國挽回損失。我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孟總長。您……您這裡還安全麼?」

    他說的又快又急,豆大的汗水,在額頭上流淌。孟思遠指了指桌上的荷蘭水「你先喝兩口飲料,不要擔心,我這裡還算安全。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對我說,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

    「對不起孟先生……不是我不相信您,而是事情太過重大……我不敢隨便喝外面的飲料,也勸您要小心。」

    魯平山把自己的公文包推到孟思遠眼前,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取出幾份文件,以及一個記錄本。

    「您是知道的,我在實業銀行,給王老三手下做檔手,對他的事情知道很多。說實話,既然要吃這口飯,很多時候良心就無法顧忌,壞事也不是沒做過。但是我也是個中國人,也有自己的良心,不能看著他們這樣賣國無動於衷!孟總長請看,這幾份文件,就是王叔魯與卡佩人秘密訂立的合約。」

    就著昏暗的嘎斯燈,孟思遠閱讀著文件,連看幾次之後,臉色也變的沉重「王叔魯膽子也太大了!這是公開的賣國,按照這幾份文件的內容,我們將損失數以千萬計的白銀。每一兩銀子,都是共合財富,是百姓膏腴,怎麼能白白送給洋人?你這些東西,給沒給陳次長看過?」

    「陳次長……因為天氣原因,她和戴經理一起到山東去度假了,我不大敢去山東。您也知道,段總裡與趙冠帥,都是北洋一脈,這次的金佛郎事件,又是為解決各省軍餉拖欠,採取的飲鴆止渴手段。我擔心,如果到山東揭露此事,最後整個事件會不了了之,我拼著性命偷出來的資料,也從此石沉大海。我在整個正府裡,只相信孟總長的為人和操守,也相信您會主持正義。如果連您都畏懼於段總裡的權勢,整個天下,就再沒有人,肯出來主持公道!」

    這幾份文件,都來自中卡實業銀行與卡佩方面的交涉。這家銀行本來因為經營不善,已經到了破產的邊緣。靠著共合正府撥款救助,以輸血的方式勉強維持。兩年時間裡,其代辦了幾份公債,又始終替段芝泉籌措發給各省的軍餉,但是始終沒有什麼特別賺錢的項目。

    以孟思遠的角度看來,這個銀行早就該倒閉了,其非但沒有吃倒帳,反倒是越做越大,王叔魯本人也極講排場,這便有些奇怪。直看到這些文件,才可以看出,這家銀行到底是怎麼維持的。

    自拳亂之後,與各國約定的賠償款中,卡佩、尼德蘭等國,都採用佛郎結算。隨後佛郎升值,銀價價低,金國付出的關銀,比之條約簽定時要多付上千萬兩,這也是無法之事。

    不過賠款前後付了不足十年,泰西就大打出手。佛郎嚴重貶值,雖然不像普魯士那麼誇張,趙冠侯用幾袋麵粉就能償清山東舊債,但是如果依舊堅持原數,共合正府也可以少付下數千萬兩白銀。

    卡佩方面扣留了其所控制的鹽稅關余,以此為要挾,向共合正府交涉,結算方式,由佛郎變為金佛郎。即將條約訂立時,賠款總數換算成黃金,再按照黃金逐年支付外債。

    佛郎雖然一路走低,但是黃金反倒漲了價,按照這個規定,則共合正府裡外需要多支付近四千萬兩白銀,才能償清賠款。

    段芝泉當然知道,答應這個條件,會引來國內輿論的批評。但是,不答應這個條件,數以千萬計的款扣在卡佩人手裡,又拿不回來。各地催要兵餉的電報,堆滿了陸軍部,一干軍人天天圍在陸軍部外,等著給自己的部隊要軍餉。

    安福俱樂部也需要大筆的資金投入,才能維持正常運轉。能夠收買大批議員為己所用,專一與馮玉璋為難,背後靠的正是真金白銀。這些問題,又是輿論所不能解決。

    王叔魯承擔的工作,就是替段芝泉與卡佩人疏通,同時與其合作的,則是財政部長李贊侯。魯平山在裡面也是具體辦事人員,前後秘密從卡佩人手裡,搞到了超過兩千萬的關餘款。

    正是有了這筆錢,正府才能給各省發去基本的軍餉維持,也能讓督軍們,對於陸軍部的意見不至於太大。至於代價,則是卡佩人提出,以金佛郎結算的要求,最終得到通過。

    按照文件顯示,段芝泉在這事上玩了個太極手法。並沒直接答應金佛郎提案,而是各退一步,以揚基元作為等價物,先將佛郎折算為當時的揚基綠背,以此為標準,計算賠款金額。

    可此時揚基因為在泰西戰爭中,享受了大筆戰爭紅利,導致本國貨幣大幅度升值,與金價基本無二,這種方案跟金佛郎並無太大區別。中國在卡佩和會上剛剛爭取到的好處,轉眼之間,就又要輸出去。

    魯平山又道:「這份協議,我不知道小扇子用了什麼手段,已經確定可以在總統那裡得到通過。據說連大印都已經蓋好了,甚至不經過國會,就向卡佩遞交。這件事,他們既瞞住了國民,又瞞住了國會,是跟所有人,使了個花槍!除了這件事,還有,就是扶桑的借款!」

    他指向了那個筆記本「王叔魯與扶桑人的交涉,我全程在場。他們約定,以東陵的隨葬品,為第一批抵押物,只要正府答應扶桑人提出的條件,就能獲得大筆援助。這筆貸款,是由扶桑要人西園寺公望牽頭,向幾大財閥共同籌措,數字很大。」

    「那條件呢?」

    魯平山的拳頭不自覺地捏緊了「條件,就是當初袁容庵都不肯答應的二十一條!袁容庵為了稱帝,尚不敢答應這等桑權辱國條約。段芝泉號稱再造共合,卻肯同意這樣的文件!我雖然一直在中卡銀行工作,卻無法坐視內閣賣國,只能偷出幾份交涉內容原件,希望能請孟總長主持公道。有關中國扶桑大借款的具體細節及備忘錄原件,就在公事包的夾層裡……我,我只能想到找總長,但是接下來能做什麼,我自己也想不出。」

    孟思遠的呼吸,也變的有些急促,因為出汗過多,本就差點虛脫的身體,這時更是到了極限。頭疼的彷彿有人在用錘子猛砸,胃裡不住的翻騰,幾欲做嘔。他深吸了兩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

    「別慌,你做的非常好,無愧於自己中國人的身份。這件事,我會想辦法。」

    「孟總長,我們的動作一定得快,晚了的話,恐怕就來不及了。您大概還不知道,他們盜墓貸款,籌措的經費,是用來支付邊防軍的開支,購買軍械,擴充實力的。下一步,說不定就是為了攻打西南,打內戰。我們共合需要和平,南北應為兄弟,怎麼能為了一己私利,就自起幹戈?我們,得做點什麼。」

    「好……我明白。」孟思遠只覺得心裡翻騰的越發厲害,努力地思考片刻之後,才道:「我這就換衣服備車,你跟我一起回京。我們去找馮總統,他是國家最高首腦,請他來為天下主持公道。」

    驚雷滾滾,暴雨如注,雷雨交加中,孟思遠的馬車冒雨疾行,遠遠地已經望見了巍峨的城牆,和被雨水打得蔫頭搭腦的五色旗。

    京城,近在眼前。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4
第784章 驚雷(上)

     京津民間,素有過陰天的說法。大雨滂沱,不能做正事,正好有足夠的理由來給自己放假,吃喝玩樂。這種屬於富人的休閒理由,在安福俱樂部被發揚到了極致。雖然房間足夠大,但是依舊顯的喧囂而吵鬧,議員們放浪形骸,全沒了在國會裡,那種刻意維持的嚴肅莊重。

    西裝早就已經脫掉,襯衫的領口也已經鬆開,抽足了大土的議員,不是忙著在牌九]麻將間一展雄風,就是去追逐房間裡,那些會走的風景。

    八大胡同頭等小班的紀女,又或者是租界裡的交際花,一個個美麗而又充滿風情的女人,都穿著緊身而又輕柔的單衣,將美麗的身體,若隱若現的展示在眾人面前,惹的人心馳神往。這些衣服的樣式極為新奇,用料考究,將議員的目光牢牢吸附在自己身上。

    徐又錚遊走於各位議員之間,或與張三交談,或與李四說笑,同時應酬著幾個人,思路依舊清晰。每一個議員,都可以感受到這位秘書長的驕傲與盛氣凌人,即使是說笑時,也是上司對下屬的調侃,他們之間,沒有平等。

    作為段芝泉的靈魂,徐又錚從沒想過要和議員們平等相處,或是裝出刻意相處的樣子,沒有這種必要,他也不喜歡如此做作。憑什麼,自己要和他們平等?這些所謂的議員,不過是他小徐手裡的工具,而眼下,更好用的工具即將完成,這些人的用處已經越來越小,他也越來越不屑於,敷衍這些敗類。

    他看不起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對於民住制度,他十分支持,也認為這種泰西的議會制度,自然有其先進之處,至少比起帝制,要先進的多。但是,再好的制度,也需要好人,才能發揮作用。這些酒色之徒,卻遠遠談不到合格,如果任由他們操縱國家,這個國家的處境,只會比現在更淒慘。

    雖然他們在安福享受著自己的招待,但是如果有人送上其他好處,他們也不會拒絕,更不會堅持立場。正是因為這些人的貪婪與自私,山東議員才始終能在國會裡形成強大的力量,任何一個於魯不利的議案,都難以通過。國會不能掣趙冠侯的肘,只能用來在京裡內鬥,這樣的民住,卻不是他想要的。

    中國需要強人,需要一個獨一無二的聲音,否則,是沒有希望的。至少在這一點上,袁慰亭做的沒錯,只不過他不是合適的人選。只有自己這樣有才幹的人,才合適……

    一名議員與徐又錚說話時,目光無意的游移了一下,雖然很快,但是也逃不過徐又錚的眼。議員的注意力,是被身邊走過的一位北地胭脂所吸引過去。能在安福俱樂部裡露臉,相貌都不會差,這個女人的姿色,也沒美到驚世駭俗的地步。真正吸引人的,還是她的穿著。

    那是一件素色緊身洋裝,露出大半截腿,外加雪白的胳膊。身上覆蓋的部分,也是若隱若現,再配上身上的香水,確實對於這些愛花客,有著驚人的吸引力。

    這些衣服的樣式和料子,乃至女人們身上的香水,都來自山東,聽說樣式還是趙冠侯的太太們設計的。魯貨的觸角,已經遍佈南北,再不想辦法,就徹底沒法控制了。

    兩年時間裡,自己努力的維持著這個局面,終於有了今天的成就。目前為止,安福俱樂部還是一個鬆散的正直聯盟,更多的時候,只能充當娛樂場所,議員們忠誠度不高。

    即使如此,能讓目高於頂的羅漢,能夠按照自己的命令去對付某一個人,這已經算是巨大成就。下一步,就是排魯,再接下來,就是展現軍事與正直的雙重手段,讓整個國家變個樣子的時候。

    徐又錚如是想著,但是表面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態度,依舊與議員們說著話,在不經意間,代替段芝泉發號施令,向議員們分派著任務。

    湖南的求援電報已經到了,發報人,居然是一向被認為親魯的羅重軒。其代表湖南省議會發出請求,希望正府可以下停火令,劃出非軍事區,為進一步和談做準備。雖然其中不涉及魯軍,但是其不求於魯而求於正府,就足以說明問題。

    羅重軒的算盤打的很響,他是想借正府與魯軍之間製造矛盾,以正府牽制魯軍,復以魯軍制衡正府。最終的目的,還是湖南維持獨立,且不再向山東協餉。這種用心,於徐又錚面前,算不上什麼高明計謀。他不但已經盤算出對方的想法,更想出如何將計就計。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不但要做黃雀,更要做雄鷹。萬里天空,才是自己翱翔的戰場,這些螻蟻,只配在自己的陰影下雌伏。

    初步的作戰計畫已經擬訂出來,就在國會還在考慮,該幾時下停戰令,又該用什麼措辭時,他已經決定,改停戰,為宣戰。借這個機會,打上一仗。

    以邊防軍四個師借道入湘,武力保衛湖南和平。這當然要涉及到借路,以及地方協助物資,所以他會用陸軍部的名義先發命令,再用總統府的名義,發佈正式的文件。誰如果試圖抗拒這些命令,那邊防軍就會先給他們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

    議員們對於軍事干涉的提議很敏感,有些人本能的預感到,這不是和平的信號,採取了推脫或敷衍的態度。徐又錚則面帶微笑的,與他們進行拉鋸,其神態雖然很平和,但是言語中透出來的決絕與不容置疑,不經意的影響議員們,讓他們只能一退再退。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年輕的職員頂著大雨衝入俱樂部內,焦急的四下張望一陣後,快步衝到徐又錚身邊,低頭道:「我們的人沒能攔住魯平山,他跟孟思遠接上了頭,兩人現在奔總統府去,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

    徐又錚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這幫人連個書生都對付不了,還有什麼用?簡直就是一群廢物,我讓他接替江宗朝,可不是要他當菩薩的。」

    一名剛剛賭輸了錢的議員,擁著個紀女走向休息室,恰好聽到這句,笑道:「秘書長,京裡又有哪個報館不開眼,招惹到秘書長了?聽我一句,對付這些報人,洋錢比刺刀管用。光指望雷震冬的兵,解決不了問題,他們只要往租界一藏,我們又能拿他怎麼樣?對付他們還是得用軟功,給他們鈔票,再不行,就找幾個漂亮女人去陪陪主筆啊,記者啊,保證,什麼事都沒有了。」

    徐又錚點點頭,未做評論,直到這名議員走進休息室,他才小聲道:「自己把自己當成豬玀,就別怪別人把你們當豬仔來賣。這個天下,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好對付,共合豈無君子,內閣亦有棟樑。這個天下能收買孟總長的人,我看還沒生出來。」

    他邊說,邊走向最大的一間休息室,那是他專用的房間,任何人不得進入。房間裡,並沒有人們想像中的大床美人,或是精緻煙具。

    屋子的陳設很簡單,追求的是簡潔實用。牆壁上懸掛著一副全國地圖,在地圖上,插著數種顏色的迷你旗幟。幾名年輕人,持著筆就坐在桌前,等著吩咐。在他們每人面前,都立了一面小牌子,上面分別寫著西北、江蘇等共合省份字樣。

    徐又錚朝幾人點點頭,說了聲辛苦,隨後向眾人道:「這種天氣,讓你們窩在這裡,不能到外面快活,是我對不起你們。不過這種日子很快就會過去了,等到事情結束,我會把安福俱樂部關門一個月,這一個月的時間,就是屬於你們自己的時間,想怎麼樣都可以。」

    幾名年輕人都露出興奮的神色,紛紛道謝。徐又錚笑道:「我這個人做人很簡單,誰對我忠心,誰能幹活,我就一定會有重賞。只要對我有用的人,我不會虧待他。現在,你們就先要為我工作,才可以享受我說的獎勵,為了過好日子,就得用心做事。」

    他指向面前寫有西北字樣的年輕人「你寫,新遠我兄,見字如面……」

    隨著他的吩咐,年輕人舉起筆,開始迅速的書寫,趁著書寫的當口,徐又錚的手指就指向了下一個人

    「你寫,恆易師長,大勢在我,兩湖在握」

    「你寫,百川將軍台鑑……」

    利用書寫上的時間差,徐又錚同時完成了數份發往不同省份,不同人物的電報稿,當他說完最後一句之後,神色自若,幾名年輕人,卻已經汗濕衣衫。徐又錚來到地圖前,對眾人道

    「這就是我們的國家,一個富饒遼闊,而又美麗的地方。自秦皇統一六國以來,我神州大地,就以一統為興旺發達之象徵。天下惟有一統,才能強大。我國國土人口,遠在扶桑之上,眼下鐵勒內戰未休,泰西疲弱無力,正是中華再起,重振雄風之時。可是,現在我們的國家又是什麼樣子?」他拿起筆,在地圖上隨意的劃著

    「不是這裡試圖獨立,就是這裡,試圖游離於正府之外,我們能容忍這麼一副美麗的畫,被破壞的支離破碎,不成樣子麼?當然不能。我們不但要讓這副畫保持完整,還要讓它變的更大,更美。而你們有幸,就是這副畫的作者之一,今天,你們陪我把這副畫保住,明天,我帶著你們,去畫一副更大的畫作回來。那時候的畫面上,將有西伯利亞,將有扶桑,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地方一一入畫。所以,都打起精神,當一個好畫家。」

    隨同徐又錚進入休息室的年輕人,有些焦急地問道:「秘書長,那孟總長那邊……」

    「我自有安排,你替我接扶桑領事館,要做畫必須得有顏料,我要問問他們,什麼時候才肯把顏料錢匯過來。」

    馮玉璋也不曾想到,在這種天氣裡,居然會有訪客上門。最近一年,他的身體並不好,總統位置的艱難,只有真的坐上去,才能體會到。總統寶坐,好比是一個火坑,即使是大羅金仙,到了這個位置,也會頂削三花,胸散五氣,變成個凡夫俗子。

    兩次組閣失敗的打擊,經濟的壓力,各省催討軍餉的電文,讓他的身體迅速惡化。曾經健康的體魄,因心境而變的糟糕不堪,失眠、噁心以及心臟方面的疾病接踵而至。可是國人自古以來,就是易上難下的心態,辭職歸隱,安享餘生,卻又萬萬辦不到。乃至於,現在他還在努力說服國會,延長總統任期,別把洪憲帝制以及黎黃坡任職那段時間,算進他的總統任期裡。

    他與孟思遠的交情不算深,孟本人就是那種君子不黨的性子,在內閣裡不搞黨派,屬於低頭做實事的人。只有修鐵路的時候,會想馮玉璋要支持,但也不會許給多少私人利益,更多的時候還是要講公益。

    商人的手段他當然有,比如送些干股拿些好處,但是其他的許諾不會做,馮玉璋則因為趙冠侯的關係,對這位總長的請求從不拒絕。反正要頭疼的是內閣總裡,自己不必去做小人。因此當孟思遠與魯平山站在他面前時,他的情緒裡,也是錯愕的比重佔了上風。

    雷聲滾滾,馮玉璋桌上的青花瓷茶杯,也落到地上摔個粉碎。這位平時向以和善面目示人的總統,臉上露出了驚怒交加的神色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從沒在這種文件上籤過字,更沒有可能用印。沒有我的簽字蓋章,這些東西是怎麼生效的?要查,必須要一查到底,私自盜用總統印章簽名,這種行為,惡劣到了極處,不可容忍!」

    「孟總長,平山,我可以向你們表個態,這件事,不管牽扯到哪個級別,不管牽扯到誰,我都會一查到底,維護司法威信,也要還天下人一個公道。我這就簽發總統手令,組建特別轉按組,思遠,你來當這個組長,用誰當部下,都由你決定,我不參與,只簽字同意。用人用錢,隨你一句話,總之,這件事不查清楚,這個總統,我就不做了!平山,你就是重要證人。這件事查清之後,我會任命你一個更合適的職務……」

    自從當總統以來,馮玉璋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麼硬的話,如此堅決的表達過態度。他像一個正客,多過像一個軍人,何況是身被包圍的正客。他習慣了屈服,退讓,妥協,當他終於找回了一絲軍人的感覺,果斷的發號施令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舒泰,心臟跳的格外有力,這種感覺……真好。

    直到孟思遠與魯平山離開,他還沉浸在興奮之中。他很清楚,這些東西暴光之後,對段系將是毀滅性打擊。即使是安福俱樂部的人,也沒法在這種事上出來站台,被段系欺負了這麼久,反擊的機會,終於來了,老天開眼。

    一道格外耀眼的閃電劃破天空,炸雷忽然響起,伴隨著這驚人的雷聲,總統府所有電燈,同時熄滅。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4
第785章 驚雷(下)

     作為軍人,聽慣了槍炮聲,雷聲或是斷電,都不能算是什麼驚人的變化。但是對於心臟病人,這種突如其來的刺激,卻令心臟的負荷加具,馮玉璋只好慢慢的坐下身子,調整呼吸。

    冷靜,一定要冷靜,越是大戰之前,越要保持心態平和。作為打老仗的軍人,這些常識,馮玉璋不會匱乏。他反覆盤算著自己的計畫,確信萬無一失。段芝泉向扶桑貸款,甚至不惜盜賣文物隨葬品,可算是破釜沉舟,他的圖謀,一定是自己這張寶座。

    既然他不仁,就不能怪自己不義了。北洋的袍澤之情,還是在安福俱樂部的三傑結拜,都已經不能再講。自己需要反擊,乾淨利落的反擊,讓段芝泉知道,他錯的有多嚴重。

    自從山東戰後,國人對扶桑的看法極為惡劣,心理上,亦有了戰勝國的優越感。彷彿高麗構兵之敗,已徹底洗刷,扶桑依舊是彈丸之地,不是共合敵手。這種情緒,當然不夠冷靜,也不夠客觀。但是民意如此,正府外交上,對扶桑的尺度便難把握。

    固然不能將對方視為敵國,可如果走的稍微近一點,就會有報社出來,朝正府丟一通文字炮彈,打的人落花流水。連態度上稍微謙卑一點,都會被報人罵成臭頭,段芝泉卻連類似二十一條的苛刻條件都能認可,他一定是瘋了。

    不管是盜用總統簽名印章,還是與扶桑媾和,都是觸之即死的紅線。徐又錚即使有通天手段,這回都翻轉不了局面。汪聘卿為人性情謙和,如果這件事讓他知道,肯定是變著花樣勸自己大事化小,要想解決段芝泉,就只能靠自己。

    自己要做的很簡單,只要給孟思遠足夠的助力,用他的力量把段芝泉的勢力徹底拔除。雖然魯系的力量很可觀,孟思遠此人,卻是出名的只知辦事,不知要權,對於總統或是總裡,他的興趣都不如修鐵路來的大。以挑選合作夥伴的角度看,放眼共合,怕是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依孟思遠的主張,這些文件應該送到報館,立刻安排見報,向段系問責。但是身為總統,馮玉璋終究還是比孟思遠多了些沉穩。事情遠沒到圖窮匕見的地步,現在鬧到報館,還為時過早。

    為了安全,公事包被他留在了總統府。在黑暗的房間內,他反覆摩挲著皮包,聽著窗外疾如爆豆的雨聲,彷彿又回到了漢口戰場。外面槍聲大做,公事包就是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自入京時,滿腔雄心壯志,卻為無情的事實所擊垮,不得不忍氣吞聲,屈己從人。終於,可以一抒胸臆,做一回真正的總統,他反倒是有些緊張,又有些茫然。兩次組閣失敗的經歷,對其影響很大,現在眼看就有機會報仇,卻又擔心著未來,自己第三次組閣,又能否如願。

    心口隱隱有些做痛,大概是剛才太過興奮,讓心臟的負荷加巨了。他想找些泰西醫生給自己開的藥,但是沒有燈,找起來比較困難。電路遲遲修不好,電話竟然也打不通,招來總統府的秘書長,才得知方才的閃電,劈壞了線路。至於電話線,據說問題出在外面,這種天氣,今天注定修不成。

    馮玉璋無奈的嘆口氣,堂堂共合總統,卻連電話都修不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鐵獅子胡同那,肯定會有工人冒著雷雨去搶修。

    他在煩悶與興奮交織的情緒中入夢,這一夜,他夢到了很多事。段芝泉低頭,國會同意他延長任期的要求,安福系轉為自己所用。國會不再掣肘,自己放開手腳,終於可以放手施為。各省督軍,全到京裡為自己賀喜,一群雞毛撢子圍著自己鼓掌祝賀,爭相獻媚。就在這陣陣掌聲中,馮玉璋醒了。

    天依舊黑著,雨還下個沒完,夢中的掌聲,實際是天外的雷鳴。聽著雨打房簷聲,他忽然想起,自己還忽略了一件事,應該讓秘書長給自己準備一份發言稿。

    專按組成立之後,要就總裡賣國事件向國會提出彈劾,接著必然要找報館跟進,自己身為總統,得提前預備好表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他喊了兩聲,沒人應答,自己點起蠟燭,向辦公室走去。本來這件事想瞞起來,但是既然要讓秘書長寫東西,這件事就必須讓他知道。

    沒走多遠,就遇到了總統府的衛士,衛兵想要攙扶,卻被他拒絕了。自己一個人摸著黑,來到辦公室,自泰西購買的密碼箱內,取出了那個公文包。拉開暗格,將文書取出來,隨即就命人去叫秘書長。

    秘書長聽了馮玉璋的描述,表情有些不可思議。

    「總統,您確信,這是真的?這……這恐怕不可能吧。芝翁是個明智之人,不大可能幹出這種荒唐事情,這會不會是西南的奸計?眼下國會正要通過戰爭提案,一舉解決西南軍正府。我們可不能中了西南的奸計,給孫帝象或是其他什麼人做了幫手。總統和芝翁現在的關係,剛剛緩和,如果因為這件事鬧僵,恐怕……」

    「我不怕歪鼻子!他對付黎黃坡,靠的是兵變。我在京裡有兩個師拱衛,他能奈我何?如果他想用非法手段,我立刻可以命令部隊平叛。他私自盜用我的簽字和印章,這種行為已經違反先法,難道我要對此不聞不問?」

    「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就此事追查,是大總統權力,我只是覺得,我們得慎重。徐又錚是個極精明的人,如果抓不住過硬的證據,他是不會承認的。」

    一邊說,秘書長一邊飛速的看完了那份文件,隨後又把文件推了回來。「大總統,我覺得……您應該多休息,等到線路修好,我會幫您聯繫一家醫院養病。」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說過,我需要養病?」

    「總統,我是真的建議您,好好的檢查下身體。您最近實在是太累了,國事很重,加上國會裡一些人搗亂,您確實承受了很大壓力。就以這份文件來說,我實在看不出,這跟二十一條,或是對扶桑貸款有任何關係。這只是一份最普通不過的銀行貸款文件,段芝泉向中卡實業銀行貸款,並不違反先法,也沒有國家不利之處。而且我沒記錯的話,這筆貸款確實是大總統同意的,我們正是靠這筆貸款,才給職員們發放了工資。」

    「什麼?你在說些什麼,這是段芝泉向扶桑貸款的文件,還有雙方交談的備忘錄,怎麼成了中卡銀行……」

    馮玉璋感覺自己的胸,悶的比睡覺前還厲害,他憤怒的將公事包裡的東西都倒出來,但是接下來他就發現,情況不對。備忘錄不見了,文件的數字也不對。作為軍人,他對於這些東西格外敏感,尤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他的印象也非常深,不可能只睡了幾個鐘頭,就記不清這些東西。

    他飛快的翻開一份文件,就著昏暗的燭光,卻發現,那只是一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銀行貸款合同。另一份,則是一處物業的抵押合同。做夢,自己一定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虛幻,是夢境。馮玉璋的心裡反覆告訴自己,這都是夢境,是自己太過緊張,才做了這樣的噩夢,只要夢醒,就一切都好了。他用力咬了下舌尖,希望借此恢復清醒,由於用的力氣太大,鮮血順著嘴角流出來。舌頭和胸口一樣的疼,但是面前的一切,絲毫不變。

    秘書長的神色更為緊張「大總統,您先冷靜一下,我這就讓人去找大夫來。您別激動,徐鐵珊、段芝泉,我們早晚都要打倒他們。但是現在,真的不是時候,而且這些東西,我們也根本沒法當證據用。等一等,等我們有了足夠的證據,肯定可以……」

    夢……果然都是夢。孟思遠、魯平山,二十一條借款文件,打垮段芝泉的希望,一切都是假的……這個總統……也是。

    胸口的疼痛變得劇烈無比,眼前的一切變的模糊,扭曲,彷彿身處的世界,瞬間變的虛幻無比。兩耳轟鳴,彷彿千百門大炮同時做響,以至於秘書長的嘴雖然在動,他卻聽不到對方說什麼。胸口的疼痛,讓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戰場,一發槍彈命中了自己的胸膛,而發射這發槍彈的武器,就來自自己身旁。

    在身體陷入巨大痛苦時,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眼前的一切是夢,孟思遠也是夢。自己身邊,早就已經被徐又錚安排了人手,而這個人必然被自己認為是心腹,以至於連保險櫃都可以打開。

    自己熟睡的幾個小時裡,打開保險櫃,更換文件,都是輕而易舉的事。自己可笑,可笑在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孟思遠可笑,可笑在以為世上還有公道兩字。國民可笑,可笑在以為國會共合,就真的可以羈縻住強者。夢裡的人,有誰不可笑?

    夢,該醒了。

    孟思遠在京中的住宅,是昔日袁門二總管之一,郭世五的一處物業。袁慰亭死後,趙冠侯抓了兩個總管用刑,拷掠出的財產超過一千五百萬,幾乎比袁家的產業未少到哪裡去。現金部分除去給袁慰亭辦喪事,就是用來分給袁家人做生活使費,京中物產則由趙冠侯使用。這一間,就送給孟思遠做私宅。

    這處宅子裡傭人不多,曾經的古玩陳設,一部分被孟思遠送進了共合博物館,另一部分,則隨同原有的紅木家具,一起換成了現金,隨後變成了鐵軌、枕木。他雖然自身就是共合極成功的商人,但是衣食十分簡樸,家裡甚至沒有準備廚師,只有柳氏為他做飯。

    見到孟思遠帶了外人回來,柳氏極為恭敬的見個禮,其舉止間像個僕婦多過像女主人,很有些小心的說道:「振……振大爺一直在等您」。

    因為趙冠侯的關係,原本生活裡不會產生交集的承振與孟思遠,現在也算是合作夥伴。承振為孟思遠修鐵路拍攝記錄片,重點宣傳那些吃苦耐勞,拚命勞動的鐵路工人。另外,奉濟鐵路按照規劃,是要修到東北,難免與旗人產生糾葛,有承振這個宗室在,兩下應該比較好溝通。

    柳氏因為家裡沒有幾個傭人,不得不親自接待承振。她這種極為傳統的女人,總覺得這樣很容易惹起嫌疑,因此拚命的辯白,孟思遠卻顧不上這些,只問明了承振的位置,說了一句「去預備飯吧。」帶著魯平山,直接奔了客房。

    承振正自顧抽著煙斗,見孟思遠回來,朝他打了個招呼「孟總長,您可算回來了。幸虧我聽說你進京了,直接奔你家,要不我去工地,還得來回折騰,就這大雨天,不得把我澆死。我說你也是,好歹也是個總長,先不說你的年俸,就說你自己名下的那些工廠,每月進的錢就不知多少。怎麼日子過的這麼寒酸,不嫌丟人啊。看看你太太給我備的這叫什麼茶?這是人喝的東西麼?我們王府看門的,都不喝這玩意。我讓她行行好,把茶倒了給我換的白開水,要不然非渴死我不可。」

    「對不住,我這個人對飲食很隨意,家裡沒有準備好茶,賤內的廚藝,也不算出色。只能做一些粗茶淡飯,還請振大爺多原諒。」

    「甭客氣,我壓根就沒打算吃你們家的飯。就你在工地上給我準備那工作餐,好懸沒藥死我,我得多不漲記性,才在你們家吃飯。我這說是去玉華台要桌酒席,電話還打不出去。估計是下雨下的,不知道把哪又劈壞了。你說這老天爺也是不開眼,那雷啊電啊,總往線路上劈有什麼用,有能耐劈人啊!刨墳掘墓的不劈,劈哪門子電話線。」

    等他嘮叨過一陣,才剛注意到魯平山「這是?」

    「一個朋友,來找我說一些事情。完顏兄,您到寒舍,可是有什麼指教?」

    承振點點頭「指教,我是得給你指教。你知道麼,裕陵和定東陵叫人給刨了。我們旗人,雖然沒了勢力,丟了江山,可是也不能讓人騎脖子上拉屎吧?大夥已經商量好了,跟盜墓的沒完!大家聯名,去法院上告,法院不管,我們就去洋人那告,非得要個公道不可。可是我們這還沒等告那,那邊警查廳就有消息來,說盜墓的已經自首了。他們自稱……是鐵路工人,也就是你的人。」

    承振口若懸河的介紹著,大街上,剛剛去飯店叫了菜的聽差,正打著一把傘,頂著雨向孟宅疾奔。雨很打,打的他直不起腰,只能低著頭,冒雨疾行。雷雨交加的街頭,基本見不到行人,少數幾個路人,也都在大門樓的房簷下避雨。

    城市的排水系統,應付不了這麼大的雨,路面的積水很嚴重,聽差只能趟著水前進。

    距離孟宅已經越來越近,聽差的腳步加快了,可是忽然,他感覺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努力的看過去,才發現,在自己與目的地之間,已經多了一道藍色的堤壩。

    身穿藍色軍裝的北洋兵,不知何時,已經堆滿了整條大街,軍靴陷在積水裡,不動如山。隨著閃電劃過,可以看到那一張張木無表情的臉,和一柄柄雪亮的刺刀。聽差手中的傘,落到水中,隨著雨水向遠方,無力飄去,一如浮萍。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4
第786章 不瘋魔不成佛

     滂沱的暴雨中,一身工人裝束的鄒秀榮,頭上戴著安全帽,穿著皮靴,艱難的跋涉在****的路上。

    由於陳冷荷和安妮到山東去看孩子順帶搶老公,共合銀行的工作,就由鄒秀榮暫時承擔。她比之冷荷略少了三分幹練,卻多了兩分沉穩,加上平易近人的性子,在銀行裡很受部下歡迎。

    一如一個知心姐姐的形象,又不缺乏管理手段,鄒秀榮在銀行裡,很有些人緣。加上陳冷荷擔任經理後,在共合銀行推行山東的高福利正策。是以山東入住共合、交通兩行,非但沒引起什麼牴觸情緒,反倒是在基層得到更多支持。

    有了基層工人的擁護,上面的很多決策,就更容易實施。靠著高明手腕,以及豐厚的資源,共合交通兩大銀行都已經實現了正盈利。孟思遠修鐵路,經費上開支巨大,即使發行公債,也需要挪借頭寸周轉,如果離開這位前妻的支持,實際也是很難辦到。

    兩人雖然並沒有恢復夫妻關係,但是彼此之間的相處,也不再像過去一樣,一如朋友。他們彷彿找回了在海外戀愛時的感覺,彼此的人雖然不能長時間見面,心卻貼的格外近。

    以鄒秀榮外圓內方的性子,想要她主動低頭,說出希望復合的話,實際非常困難。再者,中間還個柳氏,也是個很大的問題。即使趙冠侯給他們製造了一些機會,孟思遠私下也說過,他並沒有和柳氏發生過什麼。但對方畢竟在孟家生活這麼久,名義上也是孟太太,對她沒有個妥善的安置,顯然是不可能的。

    這個女人是個好人,在孟思遠母親彌留之際,其始終侍奉在旁,須臾不離,比起親生女兒更為孝順。對於孟思遠的冷淡,並沒有怨言,即使兩人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她也依舊像個真正的妻子一樣,照顧著孟思遠的飲食起居。鄒秀榮相信,論起愛的強烈,她絕不在自己之下。這樣的好女人,是不該受傷的。

    所以,她在找一條彼此都可以容忍,且又儘量減少傷害的路,這條路並不容易找,但不管多難,都難不過他們現在要做的事。思遠可以有信心為共合修出一條通往富強的鐵路,自己又為什麼沒有信心,修好這條通向幸福的鐵路?

    她雖然是女流,但是跟魯軍打交道的時候多,跟一群大兵軍官同吃同住都有過,於男女大防看的不重。所以到了工地上,可以和那些工人們親切的打招呼握手,說著勉勵的話,走進帳篷裡,觀察工人的生活環境和實際問題。工人們對於她和孟思遠的過往並不十分清楚,卻也聽人說過,這位鄒經理,曾經是孟總長的太太。

    出於對孟總長的擁戴,工人對鄒秀榮也十分客氣,不用人招呼,就會自發的穿好衣服,扣好身上所有的扣子。工地的幾名管理者誠惶誠恐的跟在鄒秀榮身邊,勸她快點回帳篷裡去。光看她那皮靴被泥巴弄的骯髒不堪,連褲上都滿是泥濘,幾個人就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沒關係,你們可以在這種環境下作業,我只是走一走,比你們輕便的多了。前方勘探的工人,我還要去看看,他在這種天氣下堅守崗位,比我更辛苦。跟他比,我這裡吃點苦,又有什麼關係?」

    在幾名隨行女子的攙扶下,她繼續向前走著,並不是為了做秀,而是為了體驗一下,思遠在這種環境下是怎麼工作的。

    如果是老四,他肯定會拿出一些錢,僱人幹這些事,自己在一個舒服的地方遙控。即使在前線,也不會衝到爛泥塘裡自己來拚命。在淮河治水時,他只是簡單的掄了通鏟子,就找藉口到帳篷裡去躲閒,如果不是安娜成了泥猴,他都不會去前線。這小子……

    她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想像著如果這條路是趙冠侯來修,又該是怎麼個修法,工地又是什麼樣子。至少工地上的飲食,他是吃不慣的,肯定會帶著隨身廚師,特意購買餐料,外加帶上幾個女秘書。當然,更多的是會拉上一群外國人。有了洋人的資金和技術,速度會很快,他就可以少受罪,但是鐵路及礦山利益會被分走一大塊。

    孟思遠經略鐵路的目的,還是為了整個共合,乃至後世子孫的利益考量。這次築路成功的話,接下來,就是西北,如果有機會,還要修到四川、雲貴。想著孟思遠曾向自己描述過的藍圖,未來南北貨物可以運轉暢通,物資部隊可以直抵前線,震懾周邊鄰國。

    再加上大量的礦藏可以發掘輸送,或許自己和思遠不用等到白髮蒼蒼,就能看到國家的富強。到時候,一定要叫上老四一家,和自己一起在火車上,看遍祖國的每一處河山,當然,還要有思遠……

    孟思遠被捕的消息,是在兩天後才傳到工地,狼狽不堪的柳氏,天知道是怎麼從京城來到的工地。身上滿是污泥,差點被當成是叫花子。受了極大刺激地她,拉著鄒秀榮的手只是哭,過了好久,才把話說明白。

    「北洋兵抓了思遠?這怎麼可能?」鄒秀榮第一反應是詫異,接著是覺得莫名其妙。不管是雷震冬還是徐又錚,可都不像有這種膽量的人物。

    「他們……他們說老……孟先生虧空路款,盜挖東陵昭陵。他們還殺了人……殺了那位魯先生!就在客廳裡,他們就敢殺人!血……到處都是血……」

    柳氏因為精神太過緊張,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半天才把話說明白。鄒秀榮聽到殺人,臉色也變的凝重起來「你不是說承振也在,他呢?也被抓了?」

    「沒有!好多兵,把他給架走了,說是與他無關。鄒太太,求你快救救孟先生,我下堂……不,你們叫離婚。只要能救孟先生,我怎麼樣都可以。他們好凶,好可怕!」

    鄒秀榮點著頭,安撫著柳氏「你別怕。既然承振沒事,我想思遠就一定不會有事。他是總長,沒人敢傷害他。你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沒人能逼你離婚,我也不能。你先歇一歇,我來想辦法。」

    京城,軍警稽查處的牢房裡,孟思遠看著對面的徐又錚,臉上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我果然低估了軍閥的下限。偽造簽字,偽造印章,簽署賣國條約。口口聲聲維護版圖完整的徐督辦,不覺得臉紅麼。你覺得,答應了扶桑人那些條件之後,我國還能保持獨立自主地位?」

    徐又錚同樣面帶冷笑「幼稚!所以說你是書生,不是將軍,見識和目光都太過短淺,根本不明白時代的大勢。扶桑人當然可以通過條約,把手伸進我國內政,但是中國扶桑地屬鄰邦,本就不可能相安無視,他來向我們伸手,我們也可以向他伸手。我們之間的牽連越多,彼此的交流機會就越多,向扶桑國內滲透的可能就越大。自山東戰後,扶桑遭遇天災人禍,國力大不如前。我國只要完成一統,從體量上,從人口上,都可以全面壓制扶桑。到時候,是我們吞併扶桑,而不是扶桑兼併我們,這個道理,又豈是書生所能明白?」

    「看似高尚的目的,不能掩蓋你卑鄙的行為。盜挖東陵,盜竊路款,擅自槍殺財政部僱員。徐又錚,你已經瘋了!」

    徐又錚不怒反笑,臉上笑容格外燦爛

    「孟總長,你說的很對。不管是盜挖東陵,還是盜竊路款,乃至槍殺財政部人員,都是喪心病狂的罪行。即使你身為共合交通總長,犯下這樣的罪行,也一樣要承擔法律責任。我們共合是個法治國家,不能因為你有什麼特殊身份,就超然於法律之上。所以,我建議你認罪,爭取法律上,對你寬大處理。」

    孟思遠冷哼道:「偽造簽名,不是徐督辦的拿手好戲?如果不是我看到那些提款單上我的簽名,我真不敢相信,有人能把我的簽名,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我想,馮總統的簽名,也是你模仿的。你想要什麼樣的口供,就請你的人自己來完成,我自前金到共合,從不曾屈服於強權或是刺刀。過去不會,現在也不會。」

    「你說的很對,我想要一份你的認罪文件很容易。知道我為什麼放走承振麼?不是因為我怕宗室,如果我怕他們,就不會去挖東陵了,我是壓根不在乎。喪家之犬,他能把我怎麼樣?即使山東,又能把我怎麼樣?」

    徐又錚的胳膊拄在桌子上,雙手交疊托著下巴,金絲眼鏡在燈下泛光。

    「戰爭……我從來就沒懼怕過戰爭,想反,我一直渴望著戰爭,無比渴望。不破不立,大亂之後,才有大治。共合需要的不是虛假的和平,而是戰爭,是流血。用大炮轟碎所有枷鎖,砸開所有虛偽的規矩、利益、聯盟……美麗的鮮花,只會在鮮血的灌溉後才能開放。沒有一場徹底的動盪,共合就永遠是死氣沉沉,不能獲得真正的飛躍。我的所作所為,你們不明白,也不會理解,我也從沒指望過你們明白。這次,我真的想要這個機會,這個與山東一決雌雄的機會。只要打倒山東,接下來,整個共合的督軍,那些跳樑小丑,都會選擇臣服,整個國家就能實現真正的統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各自稱王!」

    「雖然我們不在一個體系,但是我確實很欣賞你的為人。換句話說,在共合,我見多了軟骨頭,見多了卑鄙小人,而孟總長,卻是少數我真正敬佩的人之一。你不貪財,不好澀,不懼怕強權,敢於維護公理。任何一個正常的社會,都需要你這樣的人擔任要職,國家才能發展。所以,我真誠的邀請你,加入我一方。」

    徐又錚誠懇的向孟思遠伸出手「我們合作。你繼續修鐵路,我來搞軍事。就像當初孫帝象對袁慰亭說過的,我練二十萬精兵,你修二十萬公里鐵路。我看過你的鐵路規劃圖,也見過你修路時的樣子。我相信,只要給你足夠的資本和支持,你肯定能實現你的夢想。但是,你的夢想,現在是實現不了的。只有這個國家一統,才有可能讓你修鐵路的夢成真。軍閥割據,各自為政,你的鐵路又能修多遠?我相信,你不會喜歡現在的共合,不管它看上去有多繁榮,又有多和平,實際都是假的。各省督軍自行其是,目無正府。各省民眾以自治為樂,搞什麼聯省自治聯盟,國內有國,各據一方,這樣的國家是混亂無力的。山東的富足,是建立在掠奪全國基礎之上,這樣的發展是病態的,也於國無益。我希望咱們聯起手來,給國家動一次大手術,把所有的毒瘤一個個切掉,給子孫留下一個健康的國家,你難道不願意看到那一天?」

    孟思遠點頭道:「如果你在這之前說這些,我會把你引為知己。可是現在……我對你說的話,卻要打一個問號。你所謂的美麗國家,和我的定義,肯定是不同的。從你為達目的,不惜盜墓,虧空路款,到二十一條,你讓我怎麼信你?」

    「這還是書生之見!」徐又錚毫不客氣的訓斥道:「當年曹孟德設發丘中郎將,以墓藏為軍資,這本就是常事。與其讓那些寶貝埋在地下陪死人,為什麼不讓它們給活人做貢獻?說到路款,那些商人愛財如命,我不拿一個虛名籠絡他們,他們哪個肯出錢?我說發公債統一國家,沒一個人會出錢。只有修鐵路,挖礦,他們才肯出錢買公債,對這些知利不知義的商人,你為什麼要同情?二十一條……我說過了,那只是權宜之計,將來後悔的,一定是扶桑人。你只要加入我……一切都會變好。」

    「那你又要我做什麼?孟某不過一書生,又能對你的大業起什麼幫助?」

    「孟先生不必太謙虛,我希望你站出來,在記者招待會上,揭露趙冠侯的醜陋嘴臉。只要你宣佈,盜墓、虧空路款,都是山東做的,我就保證你的安全。你是個愛國的人,應該知道,山東是目前共闔第一大毒瘤,這顆毒瘤不除,共合就會持續被吸血,永遠得不到發展。只有去趙,共合才能獲得新生。你我都是愛國者,都明白,私人感情不能妨礙國家利益的道理。我想,孟先生不會有意見吧?」

    孟思遠點點頭「徐督辦說的有道理,山東確實是共合毒瘤,這一點,我和冠侯私下閒談時,不止說過一次。山東越富,全國越窮,以全國之物力,以養山東的高福利,對於整個國家並不是好事。而且冠侯本人的操守,也並不算出色。但是……他是我的兄弟,如果我向自己的兄弟背後捅刀,或許是一個合格的愛國者,但一定不是一個合格的人。抱歉,你的建議只能說服我的愛國心,卻無法說服我的良心,所以,我選擇拒絕。」

    徐又錚起身,朝孟思遠鄭重一躬「孟總長的人品高潔,鐵珊佩服。是我把孟總長看的太小了,在此,向孟總長道歉。方才孟總長說我瘋了,或許吧,當今的時代,就是一個屬於瘋子的時代,我也不能免俗。不瘋魔,不成活,接下來就該輪到瘋子表演,孟總長請多擔待。」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5
第787章 求援

     蜿蜒的鐵路上,機車噴吐白煙,呼嘯而行。

    雖然徐又錚沒下達對鄒秀榮逮捕的命令,但為防萬一,她還是帶著柳氏,登上了一列緊急開出的列車,駛向濟南。

    孟思遠在京裡有些朋友,山東在京裡,也有議員的力量。但是鄒秀榮有個預感,這次的事,並不是議員或是大狀可以解決,能救思遠的,只有老四。車上,柳氏依舊哭個不停。鄒秀榮對於這個女人,欽佩遠遠多於好感。

    事實上,讓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導致自己離婚的女人產生好感,本就是強人所難。可是對於她的付出,以及對於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不出怨言,卻又難以指責。柳氏是個好人,理當有好報。

    鄒秀榮承認,柳氏對於孟思遠的愛,可能比自己還要強烈,否則以她的家世和姿色,早就應該嫁一個有身份地位且足夠富貴的丈夫,生幾個孩子,做一個幸福的母親。對這個簡單的女人來說,孟思遠就是她的一切,可是現在她的天,要塌了。

    「別害怕,到了山東,我們就有辦法了。」事實上,鄒秀榮對於孟思遠的處境同樣擔心,但是在這個柔弱的女人面前,她必須把自己的柔弱隱藏起來,讓自己顯得有信心,才能讓柳氏的心穩定。

    兩個原本沒有多少交情的女性,此時像好姐妹一樣,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通過這種溫度的傳遞,把信心和力量傳導給對方,讓後者更有膽量。

    望著車窗外,飛速劃過的景物,鄒秀榮的心始終懸著。對方既能抓捕思遠,就同樣有可能對自己下手。雖然鐵路工人以及沿途路局,用盡一切手段對自己進行保護,可是面對正府的力量,這種保護能起多大作用,並不好說。她並不怕死,但是柳氏這個柔弱的女性,如果也被抓到監獄裡,又能否挺得過?

    火車到保定車站停車加水,看到月台上站滿了背槍的北洋兵,鄒秀榮的心才安定下來。這裡是曹仲昆的防區,到了這,應該就安全了。

    車門開處,曹仲昆與承振,一前一後走入車廂。曹仲昆拙於口舌,見面之後,不住的搓著手,卻找不到合適的詞。過了半天才道:「那個……二位弟妹,你們別害怕,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銀子,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理拿錢來。這是老規矩,到什麼時候都有效。咱有的是錢,不怕思遠保不出來。」

    鄒秀榮點點頭「大哥,我們兩個婦人,現在沒什麼主見,全靠你們幾位幫忙。您親自到車站,還驚動這麼多弟兄,倒讓我這心裡怪不落忍。」

    「弟妹,這話就見外了,咱是自己人,用的是自己的兵,這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給你這車加了兩節車皮,裝了一個營的兵。護送你們奔濟南,保你平安無事。這一塊都是我的防區,再加上護兵,我看誰敢對你們不利!那個……那個思遠的事啊,還是得老四拿主意。他辦法多,又是咱共合的司法專家,打官司的事,他在行。找哪個律師,走誰的門路,問他準沒錯。」

    他頓了頓,又拍著腦袋道:「我讓仲英,已經帶了一筆錢進京活動,不管怎麼說,先要把二弟保釋。你們放心,仲英在京城的衙門口有關係,煙友賭友都有,很有力量。再說,還有山東議員呢,他們不會看著自己人吃虧。現在是共合時代,議員們的力量很大,山東議員又是國會裡出名的硬角,有他們在,二弟絕不會吃虧。」

    「大哥有心了,我先替思遠說聲謝謝。」柳氏跟曹仲昆不熟,與陌生男人說話,對她這種舊派女性來說,已是大逆不道,此時方寸大亂,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反倒是鄒秀榮以女主人的身份應酬。

    承振這時接過話來「瘋了,絕對是瘋了!孟二爺堂堂總長,按照大金國那時候的規矩,就是尚書。沒有聖旨,就敢帶兵拿部堂?他徐又錚什麼身份,憑什麼抓人!我看從段歪鼻子到他,都是喪心病狂,無法無天,這事沒完!我回頭得上洋人那提起那個什麼……強烈的抗議,對!就是強烈的抗議!讓洋人出面拾掇他們,看他敢不敢扣人不放。」

    鄒秀榮不理他的感慨,只問道:「振大爺,思遠的情形怎麼樣?我們兩個婦道,於這事上能發揮的力量有限。你在京裡門路多,這幾天,探聽沒探聽出點消息來?」

    柳氏也緊張的看向承振,留心著他的態度,承振一拍大腿「我怎麼沒掃聽啊,鄒太太,天地良心,我跟孟二爺那也是過命的交情,能不聞不問麼?可是這消息,實在是不大好掃聽。徐又錚那個孫子,把消息封鎖的很嚴,我的人根本靠不上前,只是從軍警稽查處那得到一個消息,徐又錚應該是還沒給二爺上刑。」

    「沒上刑就好。」柳氏聽到丈夫沒受皮肉之苦,長出了一口氣。鄒秀榮反倒是眉頭皺的更厲害「已經到了要上刑的地步了?徐又錚這是準備徹底撕破臉皮?大哥,振大爺,火車加完水,請立刻發車,我看這事必須盡快找老四想辦法。」

    專列抵達山東時,趙冠侯帶了蘇寒芝已經等在月台上,兩下見面,蘇寒芝握著兩個女人的手,不停地安慰著沒事,承振自己上一輛車,趙冠侯與幾個女人上了另一部馬車,在車廂內將一份報紙遞給鄒秀榮

    「二嫂,你先看看這個。」

    當著柳氏的面,卻稱呼鄒秀榮二嫂,這讓後者很有些擔心柳氏的面子。好在柳氏現在六神無主,只拉著蘇寒芝的手不放,對於稱呼已經沒心思介意。鄒秀榮飛快的掃了一遍報紙,隨即將報紙朝車廂裡一丟「這不可能!這份口供絕對有問題,思遠他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柳氏也是認識字的,見鄒秀榮反應這麼激烈,就知報紙內容與丈夫有關,連忙揀起報紙,只見頭版位置赫然寫著「愛國實業家,實為通天大盜。東陵盜案幕後指使孟思遠口供實錄。」

    她飛速的向下閱讀,見上面刊載了一份口供的實錄,孟思遠在口供中親口承認,自己為了獲得扶桑人商業上的支持,指使人盜挖金東陵,將大批隨葬珍寶送往扶桑,打點各界要人,換取對方的資金支持。且又承認,在鐵路修建過程中,將售賣公債所得款項大肆中飽,用以經營私人產業。

    號稱共合脊樑的鐵路,被指出存在諸多問題。比如原料,都自山東採購,沒經過符合規定的採購程序。其質量並不出色,但價格卻是其他供貨商的幾倍。鐵路工人工資遠比正常用工為高,還有諸多福利保障手段,導致鐵路工本費用大增,而這一切,背後與山東某督軍互相勾結,大肆斂財的手段。

    這個溫馴的婦人雙手不停地顫抖,眼淚濕潤了報紙,顫抖著說道:「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們一定是打他了,他們一定用刑……」

    蘇寒芝輕輕握住柳氏的手「孟夫人,你不要太難過,事情沒你想像的這麼糟糕。報人捕風捉影,甚至憑空捏造也不是第一次,也許事情跟你想像的不一樣。我們先不要自亂陣腳。」

    柳氏卻已經將頭埋在膝頭,輕聲嗚咽起來,嘴裡反覆的只念叨著一句「思遠是個好人,他是個好人……」

    鄒秀榮的反應遠比柳氏鎮定,雙手緊握著,只看著趙冠侯道:「老四,這是什麼時候的報紙?」

    「昨天的。二嫂在火車上,看不到最新的進展,這兩天的報紙上,都是這方面的內容。你別擔心,我已經打發高昇進京,去和對方談盤口,只要小徐開價,我肯定不還價,保證讓二哥平安回家。破財免災,小徐無非是窮瘋了架票,他要錢,我有錢,等二哥回來,我再找機會收拾他。」

    柳氏聽了這話,哭的反倒更厲害,蘇寒芝緊抱著她,讓柳氏的頭靠在自己胸前,手在對方背上輕輕拍打著,耐心安慰。趙冠侯則轉而談起鐵路進度以及修築上的困難,顯然將營救孟思遠看做極為容易之事。見鄒秀榮也大談鐵路,股票,似乎也充滿信心,柳氏的心才安定下來,哭聲也漸漸小了。

    馬車直接到了大帥府,蘇寒芝扶了柳氏到內宅休息,鄒秀榮卻拉起趙冠侯的手直到書房,等到落座之後,她臉上輕鬆的神情已經消失,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趙冠侯道:「老四,嫂子問你句實話,你二哥的情形,到底如何?」

    趙冠侯此時,也沒了方才的從容,眉頭緊鎖

    「很難說。我只能說,事情的棘手程度,超過我的想像。事實上,連仲英在京城都差點被捕。有一件事,可能嫂子還不知道,總統暴卒了。」

    「總統……暴卒?」鄒秀榮大吃一驚,隨即問道:「難道,這也和思遠有關?他們……他們敢謀殺總統?」

    「目前醫生的診斷結果,是馮總統心臟病突發,不幸辭世。根據病歷,馮總統的心臟病,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並不是什麼謀害。總統之死與二哥被捉雖然是兩件事,但是根據調查,二哥被捕前,曾去過總統府,很難說這兩件事是否真的彼此無涉。現在由副總統徐菊人接任大總統,依舊由段芝泉組閣,山東議員拒絕到會,他們還是用老辦法,軍警抓人開會。議員們索性跑到租界裡去,這一來,國會暫時沒有開成。可是內閣已經傳出風聲,新總統要整頓議員紀律,改變自由散漫作風,拒絕到會的議員廢除資格,重新選拔。另外,段芝泉強調司法自主,不受外力干涉,東陵盜案,被定為國字號大案,所有試圖說項者,一律按同謀論。兩名山東議員因此被捕,其他人,現在不好迎著風聲硬頂。」

    「庭審會不會希望?我相信思遠的為人,這份所謂口供,肯定是徐鐵珊編造而得,甚至是刑求結果。只要上了法庭,思遠就可以說話,到時候有記者在,總可以求個公道。」

    趙冠侯搖頭道:「曹仲英一到京城,就開始找律師,但是軍警稽查處說二哥得了急性傳染病,我們使了不少錢,也找了一些關係,得到的情報是,二哥被秘密關押。周圍看守,都是徐又錚的心腹,我們很難伸進手去。包括法庭審判,恐怕也是缺席審判。」

    「這麼說,他們是不準備放過你二哥了?」鄒秀榮並沒像柳氏一樣嚎啕大哭,神情看上去也頗為平靜。但是牙齒緊咬著唇,鮮血順著嘴角流淌下來卻不自知,依舊暴露了她此時的心情。

    「他們這次,是個連環計。就在二哥被捕之後,津門的海關,也發現了一批準備運往國外的走私古董。船主當場被捉,那些古董裡,有幾件,確定是東陵隨葬品。京裡派了專門的人在那盯著,一發現人,立刻接手案件,到京裡審問時,那個船主就咬定,是二哥讓他把東西送到扶桑的。」

    「含血噴人!栽贓陷害!」鄒秀榮緊握著拳頭「那這一案,對方到底想要個什麼結果?」

    「不好說。高昇雖然去了一趟,但人已經回來了。徐又錚沒打算談盤口,由於正府動盪,我們想要接洽,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我給洋人那裡打了招呼,可是卡佩的公使康第支持段芝泉處置中國內務,不讚成外交干涉司法。有他在裡面掣肘,國際上的影響也難以施加,朱爾典說實話,對這件事的熱情也不高。」

    「當然,你二哥修鐵路,辦實業,又從洋人手裡收購礦山鐵路的股份,奉行實業救國。就算是你家裡,簡森漢娜這幾個,也看他不順眼,何況是東交民巷裡那些公使。能把他送進監獄,對洋人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怎麼可能指望他們的幫忙。先不說你二哥,其他人呢?」

    趙冠侯嘆了口氣「冷荷安妮都不在京,至於議員們,他們本來就不怕抓,不管小扇子怎麼瘋,也不敢對議員下手。我很抱歉,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事先全無徵兆,我也是被打的措手不及。二哥身為交通總長,我沒想到……二嫂,對不起。如果你想哭,就儘管哭出來。如果你想打我,就只管打。」

    「打你,能讓你二哥回來麼?冷荷她們不回山東,又對救你二哥有什麼幫助?」鄒秀榮搖頭道:「老四,嫂子現在不想怪任何人。只想知道,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到你二哥。」

    「我已經給段芝泉拍了電報,但是沒得到回應。歪鼻子如果不傻,應該能想到,山東的態度,對他總統寶座的重要性。我想,他是拿二哥當成可居奇貨,準備敲我一筆竹槓。說一句不中聽的話,肉票總得是活的,才能跟家屬要贖金。我想,二哥的安全,總還有保障。最多是受些皮肉之苦,這筆帳,我給歪鼻子記著。二哥受的罪,我要他十倍償還!」

    鄒秀榮長出一口氣「老四,有你這話,嫂子就可以放心了。我不求報復,只求你二哥平安。你是山東一家之主,不能只講義氣,也得顧及全局。如果段芝泉所提要求過甚,你也不必一味退讓。嫂子不是不明理之人,也不會要求你為了思遠犧牲過大。只要保住你二哥平安,就算人在監牢裡,也沒關係。」

    「二嫂有這個態度,做兄弟的就好做人。二嫂放心,二哥吃不了幾天牢飯,就可以釋放,他的平安,我保了。大不了我派人劫獄,也要把人救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5
第788章 噩耗

     孟思遠雖然出身名門望族,但是庶出。父親死後,就分了家,在津門創立九記孟家的名號時,就已經與本家不大往來。

    在前金時代,因為鬧葛明被迫離開山東階段,家裡全靠柳氏照應。其家族中人,對孟思遠的老母也是不管不問,任其自生自滅,親戚的關係已經寡淡的很。直到孟思遠成了交通總長,為共闔第一等大員,那些親戚們才來往的熱絡起來。

    他們會提出自己的要求,但也不會太過分,同時也願意給孟思遠足夠的好處。比如讓孟母死後與孟父合葬,把一部分原本分走的產業歸還等等,算的上有誠意。孟思遠表現的也算彬彬有禮,既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但是給的方便也極有限。兩下的關係就是這麼不咸不淡的相處,直到孟思遠被捕,孟家的門庭,一下子又變的熱鬧起來。

    大批親戚上門勸解,前方百計地用好話安慰著柳氏。只是這個婦人原本就不善於交際,只敢躲在內宅,和來的女眷們說些話,外面應酬的事,都是鄒秀榮來做。

    她這個棄婦身份,在孟家很有些尷尬,但是鄒氏不但自身是望族,其父做過山東省議會議長,本人現在還是交通銀行襄理,這些親戚對她倒也不敢有所輕視。兩下里說著不咸不淡的話,親戚們的態度很是親切,表示著一家人永遠會幫一家人,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只管開口。鄒秀榮的回應也顯的極有信心,對於孟思遠的處境,壓根就不在意。

    有了她這個態度,家裡人的心也就安定下來,有幾個年輕人小聲議論道:「我就說不用擔心,十五叔是冠帥的金蘭手足。以冠帥的威望,打一個電話進京,什麼人要不出來?說不定啊,十五叔現在正坐著專列往濟南趕呢。」

    「可不?就是我爹這個老糊塗,非擔心十五叔家完了,要來探風色。這有什麼可探的,只要冠帥在,就算十五叔真掘了東陵,也不用吃官司。」

    一波波的訪客,如同過江之鯽,應付走最後一波訪客,太陽已經落山。孟思遠家裡不怎麼用僕人,在孟母死後,只有柳氏的一個陪嫁丫頭以及她的丈夫在這裡做些粗活。丫鬟上前問著,該給鄒太太準備什麼飯,鄒秀榮搖頭道:「我吃不下,你做些稀飯,給你們小姐預備著,我去看看她。」

    內宅裡,柳氏的臉色依舊憔悴。她原本身體就不算很好,這兩天不得休息,讓整個人都變的清減。經過這場變故,兩個女人的關係反倒是拉近了不少,見到鄒秀榮回來,柳氏起身叫了聲姐姐。

    「都這個時候了,就別客氣,什麼姐姐妹妹的,我和思遠都不喜歡搞這套,不必叫來叫去。這是你的家,你是女主人。越是眼下這個時候,你越得拿出女主人的氣魄來。今天來的親戚,多半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名義上是來拜你,實際上,多半是來探虛實的。如果孟家有什麼不測,這幫親戚落井下石的速度,比外面人只快不慢。你可要有個防範,別拿他們當了好人。聽我的,思遠不會有事,你自己一定要穩住,不能讓外人覺得這個家保不住,這個家穩住,他的官司就先贏一半。你的氣色太差,我讓廚房給你做點稀飯。明天……我就不來。」

    「姐……鄒太太,你怎麼也要走?」

    鄒秀榮見柳氏發急,連忙道:「我不是說撒手不管,是不能總在這。你和思遠是夫妻,我總在這,不太方便。讓有心人看見,不知道又要說什麼難聽的,搞不好還要說些與你不利的話。我先回家,再說帥府那邊,也得有人勤走動。你和老四不熟,又面嫩,見他先紅了臉不會說話,這事只能我辦。」

    柳氏頗有些為難地說道:「方才,幾位嫂子在這說話時,提了一句,說思遠的官司,其實都在大帥肯不肯出力上。大帥會不會還唸著家兄得罪過他的事,不肯出力氣幫襯。我……我想好了,思遠回來,我就下堂。你們兩個才是一對,我不能佔你的位置。只要大帥肯救思遠,我現在就可以立文書,離婚……」

    鄒秀榮拉著她的手,將分扶回椅子上坐好。「你啊,真是讓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思遠人在監獄裡,你這個時候離婚,不是添亂?那些婦人的話,千萬不要聽,她們說好話,卻未必有好心。我說句不怕你不愛聽的話,以今時今日老四的地位權柄,你大哥還不值得他記恨。這場官司老四肯定會出力,你別亂說亂動,免得幫倒忙。」

    柳氏在她面前,儼然是妾室面對大婦,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在鄒秀榮監督下,喝了一碗稀粥,隨即拉著鄒秀榮,不肯讓她回家。兩個女人望著空蕩蕩地房間,眼眶不覺又濕潤了。

    房間裡的陳設,還是鄒秀榮下堂以前的模樣,基本沒什麼變化。柳氏過門以後,重新開闢了一個院落供她居住,可是孟思遠長期住在原來的臥室,那個院子形同虛設。留聲機,合影,還有一部相機。鄒秀榮撫著每一件東西,無數回憶浮現在眼前。

    在寫字檯上,放著她與孟思遠在阿爾比昂留學時的合影,彼時都在青春少年,男子英俊,女子俊俏。兩人身著洋裝,站在泰晤士河畔,對著鏡頭露出甜蜜微笑。鄒秀榮看著相框中的二人,微微一陣失神,良久之後才道:

    「他……還留著這個?有心了。柳太太,當時我和思遠在阿爾比昂讀書,然後就開始戀愛,再後來結婚。這在山東都算是新聞,你想必也很清楚。當時年輕,我覺得兩人只要相愛,就該在一起,卻沒考慮你的感受,很對不起你。」

    「姐姐,老爺的心事,你應該比我清楚。雖然我們兩人的婚姻是長輩定好的,可是老爺只有跟姐姐在一起時,才會高興。自從我們兩個成親之後,他就從來沒笑過。我……我才是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

    「柳夫人,這是思遠的錯,跟你無關。他這個人,本來就是很沒情趣的一個。和我談戀愛的時候,也沒說過什麼風花雪月,文學藝術。每天跟我談的,都是機器設備,再不然就是工業。我們兩個干的最大膽的事情,就是溜進阿爾比昂人的工廠裡,偷看他們的設備,想著回國以後,自己也要建同樣的大工廠。你說,我們的戀愛,是不是很無趣啊?」

    「回國以後,他先是想著實業救國,再後來,就想著靠葛明救國,等到做了交通總長,就想著修鐵路,開礦山,跟洋人鬥到底,把他們拿去的礦山奪回來。這就是他了,每天想的都是這個國家,卻從不關心自己身邊的人。房間裡這些東西,都是我買的,想要他陪著我聽聽唱片,跳跳舞,照幾張相,就像老四和他的太太一樣。結果,你猜他怎麼說?沒時間!說是國事艱難,一分鐘當成兩分鐘用都嫌不夠,沒有時間風花雪月,有時想想,真的恨不得打他一頓才解氣。可是現在……」

    相框重又放回桌上,鄒秀榮看著字台,想像著那個清瘦的身影,曾經在這裡伏案疾書時的樣子,似乎那個人已經回來,正在字台前,處理著手頭的工作。他的時間永遠是不夠用的,沒有多少時間用來和別人閒聊,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妻子,也不例外,這就是孟思遠……

    「姐姐,他們會不會打老爺……」柳氏握住了鄒秀榮的手,眼淚又落了下來。

    鄒秀榮安慰道:「他們不敢的。不管怎麼說,思遠也是冠侯結拜手足,就算是段芝泉下這個命令,下面的軍警也不會執行。畢竟冠侯將來如果報復,段芝泉可不會為了幾個小角色,就得罪魯軍。那些人也不傻,兩下權衡,自不會去趟這混水。」

    柳氏聽了這話,才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長氣「這就好了。老爺是個書生,如果他們打他,……那真是不堪設想。只要人沒事,就怎麼都好。」

    當晚,兩個女人在一間房裡休息。柳氏提心吊膽,食睡不濟,著實累的狠了,很快就陷入夢鄉。鄒秀榮卻睜著雙眼,望著四周漆黑一片的的世界,暗自嘀咕著「他們不敢……不敢的。」

    次日天一亮,鄒秀榮本想去大帥府繼續打聽,不想,又一批客人的到來,把她攔下了。這次來的,並非那些親屬,而是濟南幾所大學的學子。這些學生家境都頗為貧寒,即使大學不收學費,但是完全脫產讀書,不能給家裡賺錢,也是個極大的負擔。按這種條件,他們即使讀書,也讀不到大學。

    孟思遠在山東專門建立了一個助學基金,為貧困學生發放津貼,成績優良者還可以拿獎金。這些學生正是靠基金資助,才得以繼續進學。

    山東重文輕理,從官學設立上,文科遠比理科投入的經費多,師資力量也強。大批共合知名學者文人,都在山東任教。這些名家,大多是文人墨客,於理工並不精通。

    孟思遠相對於文科,卻對理科更為看重,山東的幾所理工大學,大多有他的資金捐獻,畢業生也會優先安排到工廠工作。於這些理工學生而言,孟思遠是當之無愧的恩主。

    柳氏和這些年輕的男學生,是不大敢講話的,只能由鄒秀榮接待。兩下一坐定,一名學生已經氣憤地說道:

    「正府的行為是違法的,他們沒得到國會授權,也沒經過司法手續,就擅自逮捕了總長!這些北洋軍閥,一個個只會橫徵暴斂,欺壓民眾,真正為國為民做事的慈善家,反倒蒙受不白之冤。我們已經和京城的學校取得聯繫,我們不能坐視這種行為不管。如果孟先生不能得到公正的對待,河北山東的大學,將舉行總霸課進行抗議!」

    鄒秀榮把臉一沉「胡鬧!這個主意是誰想出來的,把他的名字告訴我,我會立刻建議山東教育廳,開除這個人的學籍。孟先生的案子,是由京城法庭進行審理,一切事情與山東無關。事實上,冠帥一直沒有放棄對孟先生的營救,你們卻在山東搞總霸課,這是在拆誰的台?孟先生資助你們,是希望你們好好讀書,成為祖國的棟樑之材,將來為祖國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你們不好好唸書,卻搞什麼學生雲動,孟先生會高興麼?」

    幾個學生代表,被訓斥得面紅耳赤,衝動的情緒,被潑了冷水,也漸漸冷靜下來。鄒秀榮又拉住這個年輕人的手

    「你們的心意,我能理解,但是,我們反抗一定要講究方式方法,我們要信任正府,信任冠帥。你們是讀書人,應該比普通人懂得更多的道理,遇到事情也該更沉穩冷靜,不能太衝動。相信我,冠帥從沒放棄對孟先生的營救,山東已經派出了律師團,到京城為思遠辯護。我們要相信司法的公正和神聖,更要相信冠帥比你們每個人都焦急。這個時候,我們要保證山東的穩定,否則,不是自亂陣腳?思遠也不會高興。他一直希望你們多讀書,做共合棟樑,可不希望你們成為******分子。」

    「鄒女士,您說的有道理,是我們太衝動了。」學生代表是個靦腆的大男孩,出身農家的他,並沒有多少和異性打交道的經驗。被一個大姐姐般的女人握住手,彷彿摸到了電門,臉瞬間漲的通紅。

    「鄒女士……我們……我們會好好讀書的。同學們只是很氣憤,不想孟先生受委屈。」

    「同學們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思遠當初跟我說過,他希望中國多出理工人才,讓我們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追上泰西列強。這就需要大家努力地學習,而不是動不動就霸課,你說對吧?」

    這時,外面一名穿著黑色短裙的女學生飛跑進來,臉色蒼白,神色極是慌張。進門就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報館駐京辦事處發來最新消息,孟先生的判決結果已經出來。」

    「這麼快?」鄒秀榮鬆開學生的手,來到女學生面前。「這麼大的案子,怎麼會這麼快就出結果,會不會消息有誤?」

    柳氏卻已經衝過來,拉住女學生的胳膊「法院……怎麼說?」

    女學生一邊撫著胸口用力喘息,一邊道:「法院今天一上班,就給了結果,是死……死刑!」

    兩聲悶響,兩個女人同時倒地,房間內,再次亂成一團。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5
第789章 怒火三千丈

     經過急救,恢復意識的鄒秀榮緊抓著那個女學生的衣袖「這個消息……可靠麼?」

    女學生沒經歷過這種陣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半天之後,才結巴著答道:「是玉……玉廳長讓我給這邊送個信的。自從孟總長出事,我們就在報社派了訪員……都是女孩子麼,報社的人願意和她們說話,消息知道的快。山東在京裡派了專員,消息就是他們從電報局發來的。」

    「老爺……!」柳氏已經癱軟成泥,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幾個男學生不敢去碰她,那個陪嫁丫頭在旁伺候著,防範著小姐再次昏倒。

    鄒秀榮吩咐道:「快給醫院打電話,柳夫人送到醫院去。我現在叫車,去大帥府。柳夫人,你也不用太悲傷,即使下了死刑判決書,離真正的執行,還有一段時間。事情還有轉機。我這就去找冠侯,讓他拿主意。」

    抵達帥府時,帥府裡已經忙碌成了一鍋粥。大批軍官出出進進,臉上大多帶著怒氣。孫美瑤大聲叫嚷著

    「這太欺負人了!這是成心跟咱們魯軍作對,那就讓他看看,魯軍是不是好捏的柿子。當家的,咱們不能吃這個虧,集合隊伍跟歪鼻子打一仗。我的騎兵師打先鋒,先把京城拿下來,你來當總統!」

    鄒秀榮一走進去,見屋子裡坐滿了人,主要以趙家女眷為主。孫美瑤、程月等女性軍官,蘇寒芝為代表的山東政壇,另有陳冷荷、簡森等人為代表的財經人物。所有人臉上,都帶著怒意,孫美瑤揮舞著手臂,彷彿要打人。蘇寒芝倒是比較鎮定,先拉住鄒秀榮的手,安撫著她的情緒

    「也許是我們京城的情報有誤,也許是他們自己出了烏龍。二伯是交通總長,涉嫌的罪名又這麼大,這種官司打三年五年都屬尋常,按照法律,連流程都走不完,怎麼會那麼草率就出結果。何況我們的律師團還沒有在庭審中發言,他們憑什麼做出判決,沒有雙方律師庭辯,沒有陪審團,這個判決,我們不會認可。」

    簡森此時卻冷笑一聲「我們的省掌閣下兼大作家,你太可愛了。這根本就不是司法問題,而是正直問題,這是迫害,對山東的迫害!我敢打賭,這一切只是個開始,接下來,他們會有更多的動作。他們針對的,不是孟總長一個人,而是我們所有人。除去孟總長以外,我們在各省的產業,投資,還有我們的銀行,都會受到波及。現在,四恆銀行京城分行已經被查封,接下來,就是共合,交通。我以我祖先的名義發誓,如果他敢拿走我一分錢,我都會讓他付出血的代價償還。」

    陳冷荷道:「這起案件,對經濟的影響很大。鐵路公債發行量大,牽扯銀行多,自從事件發生後,鐵路股價就大幅度下跌。受其影響,其他股票也在跌,我擔心,第二次橡皮股票風波……」

    「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是共合的,但不是山東的。」趙冠侯冷哼道:「我努力維護共合經濟,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如果有人想要破壞這一切,我也犯不上每次出來護盤。」

    「共合、交通兩行,為鐵路公債的擔保銀行,我想,正府已經對兩行封帳,進行調查。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簡森冷靜地分析道:「段芝泉早就想要兩家銀行的資金,這回倒是有了機會。當然,他全面接管銀行之後,我希望他有一顆足夠堅強的心臟。至於股市,我們會受損失,但是共合的損失更大。畢竟山東這幾年的重心在輕工業,而不在金融上。倒是總裡先生的理財專家們,這下,恐怕又要有麻煩了。據我所知,有不少段系的要人,把身家投在鐵路公債上,如果公債崩盤,他們將第一批跳樓自殺!」

    趙冠侯道:「山東堅持以實體經濟為主,不以金融為主體,這是二哥當初給山東定的發展路線。雖然鐵路公債一直看漲,但二哥還是堅持,山東應該發展工業,不要把資金用在炒賣公債上。如果不是二哥,我們這次,可能就要吃大苦頭。二哥是山東的功臣,而我,對不起這個功臣。」

    鄒秀榮道:「老四,你不用自責。這事不能怪你……」

    「不,二嫂不怪,我自己卻不能不怪。這兩年,我的情治機構並沒有擴大,工作人員中心在南不在北。在我心裡,始終認為西南軍正府是外人,北洋是自己人。自己人有什麼不愉快,大家打打鬧鬧,吵一架,什麼都過去了,用不著搞的這麼絕。正因為如此,才挨了這一記狠的。是我自己料事不周,沒在二哥身邊安排警衛。如果有我的人馬在,二哥本不至於吃這個虧。」

    「老四,嫂子不怪你。你二哥的脾氣,我很清楚,就算你真安排了警衛,他也一准安排到工地上做工,不會當保鏢。他的心思都在辦實業,救國家。既不會害人,也不會想著有人要害他。這次徐又錚是公然不顧法理,擅自決斷,我只怕,這還只是第一步,後面還有其他招數。」

    「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任他千條計,我自有一定規。小徐自從收復了外柔然,也以民族英雄自居,遇事講國家民族,用這些東西來壓人。當初葛明黨講國家民族,要我放棄救冷荷。我見他的鬼!今天小徐跟我講國家民族,我也是一樣的回答。我趙某人只認兄弟義氣,不認他那套說辭!我二哥是君子,別人不能往他頭上倒髒水。再說,我趙某人的結拜手足,我看誰敢動!如果他鐵了心要翻臉,我就陪他練練,大不了,我直接打進京城,把二哥從監獄裡放出來!美瑤,玉竹,從現在開始,所有經山東的火車一律扣留,山東部隊實施二級動員,另外,準備一支部隊派到安徽去。先禮後兵,如果他堅持不賣我面子,我就對他不客氣!」

    隨著一道道命令下發,鄒秀榮心知,照這樣發展下去,剛剛過了兩年太平日子的共合百姓,又將遭受戰火荼毒。如果思遠在這,一定會阻止冠侯,即使這一仗,是為了拯救他的生命,思遠也會拒絕到底。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的心裡,永遠把國家民族看的比自己的生死重要,從前金時代干葛明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他不畏懼死亡,更不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命,讓整個國家陷入戰爭之中。

    作為他的靈魂伴侶,自己應該阻止冠侯,停止這種行為。可是……自己是個女人來著。雖然自己同樣熱愛著這個國家,愛著萬千同胞,但更愛自己的丈夫,思遠,對不起,就讓我自私一次吧。

    看著趙冠侯下達著******,鄒秀榮的心重又有了希望,不需要真的開打,只要把這種態度擺出來,段芝泉應該就會屈服。接下來,自己就可以與思遠團聚。是時候該考慮,到國外去居住,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就算思遠還想留下,自己也要拉著他離開。他為這個國家想的太多,是時候,該為自己著想了。

    趙冠侯的方針是文武並舉,山東的軍隊以及宣傳機構,幾乎是同時得到了出擊的命令。以白斯文為代表的山東報業,開始羅織材料,對正府進行炮轟。

    在煙台被捉的盜墓士兵,則是山東手中一枚極重要的籌碼。雖然一個逃兵的口供,在法庭上很難成為證據,但是在山東強大的武力支持下,這名逃兵的口供,就是依據。

    除此以外,山東文教昌盛,大學裡養著大批國學大師,文化巨匠。這些人自洪憲帝制時逃到山東,共合之後,雖然京師大學堂等學校紛紛邀請,但真正回京任教的並沒有幾個。

    山東的待遇比京城更高,學術環境更自由,女學生的裙子也比京城的為短。大師們在這裡可以抽免費鴨片,和女學生談談戀愛,沒錢花時就罵罵正府。這種愜意的生活,顯然是京城所給不了的,是以大多數在山東混得舒服的大師,都選擇了留下。

    這些人的筆未必及的上白斯文鋒利,但是在學界的號召力和影響,卻非常可觀,報界學界,多有其弟子門人,這些人登高一呼,自然不愁沒人響應。

    至於共合的名媛才女,向來就是趙冠侯的鐵票倉。現在山東問題上,自然趙冠侯怎麼說,她們就怎麼擁護。而每一名才女或是名媛,都不乏支持者。女神開口,支持者肯定會跟上。這些人未必有什麼武力,但是筆力都不弱,若干枝筆桿子同時開火,一如排炮,向正府潑頭轟去。

    毓卿管理下的情報機構以及翠玉的秘書處,都開足馬力行動,軍事領域,則由瑞恩斯坦以及李曼、巴森斯組成的普魯士參謀團,共同制定方略。由於之前沒有做對段系動武的準備,現在倉促之間要調動部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作為軍事外行,鄒秀榮也感覺的出,山東的佈置有些忙亂,缺乏準備。

    軍事會議開了不到一個小時,一名勤務兵從外面舉著電報快步而入,由於趙冠侯在開會,蘇寒芝攔住士兵問道:「哪的電報?」

    「回大太太的話,是松江派來的。密碼電報,卑職看不懂。」

    「把電報給我吧。」

    蘇寒芝接過電報,整個山東的電報密碼她全部掌握,閱讀起來並不困難,看了一遍之後,眉頭微微一鎖。「三金公司,也出了問題……看來,徐又錚的決心,比我們想像的更大。」

    發報人是松江護軍使盧振河。其出身直系,卻又依附於段系,但是因為籍貫在山東,於趙冠侯的關係也並不疏遠。其接替楊德善擔任松江護軍使後,對於正元銀行以及三金公司的生意都極有關照,兩下算是合作夥伴。

    這次的電報,是其通過軍用路線發來,向趙冠侯說明,自己接到徐又錚的命令,要求執行正府命令,於松江境內,開始一場大規模禁菸活動。

    共合建立之後,對於鴨片奉行寓禁於征的方法,所有鴨片一律官賣,洋土藥稅,也是共合一項重要財政收入。可是煙土同樣是各省督軍的重要財政來源,雲南的煙土伴隨著共合軍的葛明腳步,一路種進了四川。共合的禁菸政策,注定不得軍心,違抗民意,會遭到正義督軍的堅決抵制。

    三金公司這幾年,打著魯軍的旗號販鴨片,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徐又錚的禁菸,擺明了就是對三金公司下手,並且其要求盧振河堅決執行命令,不管任何人參與販賣煙土一律嚴查到底,以法律懲處。以賽金花販賣煙土的數量,足以槍斃幾十次,是以這次的命令,換言之,就是要借賽金花人頭一用。

    盧振河固然不敢招惹徐又錚,可同樣不敢招惹趙冠侯。更何況他在三金公司裡,也有自己的股份,讓他禁菸,與斷他財源沒有區別,這種命令,就注定執行不下去。

    賽金花那裡,他已經派人送了信,至於倉庫裡的鴨片,也會進行轉移。最多是查抄幾十箱,做個門面功夫交待。饒是如此,盧振河也要先來通個關竅,免得魯軍誤會這一切是自己的主意。

    趙冠侯看過電報之後,將其交給瑞恩斯坦,冷哼道:「徐又錚難道使出一次組合拳,我倒要給他叫聲好。這路拳打的又急又密,倒是讓人疲於招架。松江這裡,盧振河絕不敢動我的貨,可是我們運到京城的大土,估計是跑不掉了。那上面都貼著山東軍事物資的封條,想要撇清關係也辦不到。」

    「同樣,以徐秘書長名義走私的貨物,我們隨時可以扣留幾十輛大車。如果他真想搞這種把戲,那他會發現,其受的損失,比我們更大。」瑞恩斯坦的手指敲著桌面,冷靜地分析道

    「依我看來,徐又錚絕不是想要藉著鴨片事件,奪取輿論制高點。他應該知道,這種制高點實際毫無意義。共合各省督軍,都靠鴨片養兵,他如果夠膽量在全國範圍嚴格禁菸,接下來面臨的,就是所有軍事主官的敵意。我想,他這次只是拿一個籌碼,準備和我們談。」

    「談?談什麼?」

    「你應該很清楚他要談什麼。無非是大家各退一步,孟總長的事,山東不要過問,鴨片的事,共合正府當沒發生。對於賽金花他也可以高抬貴手,不予追究。或許,他手裡還有其他的東西,可以用來談判。包括孟總長的生命,也可以是談判的一部分。至於如何選擇,這要由你決定。我作為參謀長,只是有義務提醒你,我們並沒有做好與段總裡打仗的準備。在我們的四周,湖南隨時可能陷入戰爭之中,湖北方面,四川的散兵游勇,對我們虎視眈眈。一旦兩湖發生戰鬥,我們的兩個師,很難及時回援。更重要的是,不管誰贏得這場戰爭,都會對共合的國力造成損害,這顯然是我們的扶桑鄰居最期望看到的結果。敵人想要的,我們就不能給,這是我個人的意見。」

    「爵爺,你說的很對,從理性的角度上看,我也支持你的看法。徐又錚做這麼多事,無非是想說明,第一,他有準備,第二,他有底牌,所以不怕山東的威脅。如果我同他打,未必真的有便宜。但是我的態度,還是跟剛才一樣,我的結拜手足,不能不管。來人,準備發電。」

    說話間,趙冠侯站起身子,提起筆,在紙上飛快的寫著。等到勤務兵過來,電報稿內容已經完成。孫美瑤湊到旁邊,一字一頓念道:

    「津門結義,共譜盟單。保定仲昆,山東思遠,津門冠侯,江西秀山。心羨羊左,志比桃園。生死福禍,一體承擔。三省袍澤,虎賁百萬。不放我兄,兵戎相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5
第790章 普羅米修斯

     軍警稽查處的監獄,自洪憲時代起,就是四九城裡公認的鬼門關,閻王殿。任你是何等豪傑,也只聽說站著進去,未見誰豎著出來。雷震冬綽號雷屠夫,並非江菩薩那等慈悲角色,在京城裡,是出名的活閻王。

    乃至共合恢復,雷震冬成了葛明黨人必殺名單之一,與其之前捕殺反洪憲人士的赫赫武功,亦大有關聯。其轉而投靠段系,總算保全了性命。但是為了在新主人面前,證明自己的作用,手段,也就越發殘酷起來。

    雖然共合不是帝制,沒有那麼多亂黨可以抓。可是總裡最頭疼的反對者,堅持抨擊段系,又不可接受資金支持的記者,再不然,就是熱血上頭,而缺乏理智的學生。都會別冠以西南特務的名義,抓進這座監獄,當然,其中大部分人,再也沒有出來。

    孟思遠此時,就關押在這座監獄的最深處。在這裡坐監的,如果外面有家屬,能搞來大筆的鈔票,又或者有漂亮的女性親屬,願意為了自己的親人而放棄尊嚴,那犯人還是能活的不錯。至少在槍斃之前,不用受太多苦。像孟思遠這種,既沒人送錢,又沒有女人獻身的,按說便只能吃那連牲口都不肯下嘴的牢飯,喝生滿蟲子的餿水。

    但是,與事實相反。在典獄長楚夢熊親自關照下,孟思遠的住宿條件並不差。雖然人在牢房的最深處,但是卻放了一張木床,而不是稻草。房間被收拾的很乾淨,還在房間裡預備了煤油燈、字台與太師椅。

    字台上,茶壺裡是新泡的龍井,豌豆黃、艾窩窩、蜜麻花、茯苓餅,幾樣稻香村的點心,放在另一端。

    攤開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就著煤油燈,孟思遠握著鋼筆,抓緊一切時間低頭書寫。對他而言,現在最寶貴的就是時間,能多寫一些字,就多寫一些。

    牢房門外,傳來了鑰匙攪動鎖眼的聲音,隨著金屬門嘎吱做響,熟悉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就是刻意壓抑的興奮聲音

    「孟總長……給您道喜。」

    說話的,是個四十幾歲的男人。人雖然不太高,但是很結實,滿臉橫肉,相貌凶惡,臉上一道橫貫刀疤,更顯猙獰。但這道刀疤,是當初在戰場上,為了保護雷震冬被敵人劈出來的,正是靠著這道疤,他才能成為這一方天地的土霸王。

    雖然在京城裡,楚夢熊根本不算人物。但是在這座監獄裡,他是當值無愧的國王。不拘正要或是名流,到了這處小天地,都得受他擺佈。乃至一些女學生或是才女,為了救自己的家人、意中人,不得不在這處小天地被他享用幾個晚上,亦非異聞。

    他算不上好人,在京城裡,甚至很多人不願意把他算成人。但是自從孟思遠入監以來,他於孟就異常關照。徐又錚位置再怎麼高,也終究是站在九天之上,到了九地之下,就還是這些具體辦事人說了算。因此孟思遠不但沒受皮肉之苦,飲食各項反倒是極為優渥,每天還能定時見陽光,紙筆也無限量供應。

    看到他又在寫東西,楚夢熊道:「孟爺,您其實不用這麼辛苦,喝喝茶,吃吃點心,這些東西不急在一時,您出去以後,有的是時間寫。」他湊前一點,壓低了聲音

    「山東那邊,有幾個朋友住在我那……您最近幾天,等我的消息。」

    孟思遠看了看他,雖然待遇不差,但是孟思遠的氣色並不好,兩眼佈滿血絲,形容枯槁。形銷骨立,只有雙眼,依舊充滿神彩。固然有煤油燈照明,但由於採光不好,整個房間依舊黑暗,這雙眼睛如同明燈,所到之處,黑暗盡散。但是黑暗終究是佔了上風,也就越發顯得明燈無力。

    「朋友……是濟南來的商人吧。」

    「對對,還是孟爺有見識。就是濟南來的老客,跟咱雖然是初交,可是跟您算是舊識。大家都在想辦法,不會讓您委屈太久。」

    「你……你何必和他們做生意?這些人玩得很大的,你做不起。安心當你的典獄長就好,不要做你能力範圍以外的事。尤其他們的生意,你不要做。」

    「多謝孟爺好心,咱老楚是個綠林出身,剪徑劫財的事做的多了,更不是什麼替天行道的公道大王,只是個土匪。等到投了軍,也就是穿制服的土匪。我會的東西不多,只有兩樣,一是殺人,二是打人。靠這兩門手藝,卻能發財陞官,玩好女人,就知道這個天下沒救了。世道如此,我憑什麼當好人?我殺人,我害人,我為非作歹,那是因為大家都這麼幹。議員也好,督軍也好,都與我是一樣的貨色,我犯不上尊敬他們。落到我手裡,就是綠林遇到綠林,活該被我收拾。可是孟總長,你不一樣。」

    「我看過您在鐵路上幹活的樣子,也聽過您的名聲。堂堂共合總長,住進來,只有把兄弟給您使錢,您自己身上,卻連十塊錢都找不出。沒有金表,沒有大土,在監裡可以啃窩窩,不需要八大碗就能開飯,我就知道,遇到了一個好人,一個我只在天橋聽包公案時,才聽到過的好人。咱共合,像您一樣的好人沒幾個了。這樣的稀罕角色,別人怎麼看待我不管,我得恭敬著他,我得護著他。這筆生意,我心甘情願下本。只要您能夠安全,我就放心了。」

    孟思遠卻搖著頭「你不懂,這筆生意,就算是穩賺,我也不肯做。這座監獄,到現在依舊是你做主,沒有調幾營士兵過來,就是有人希望我做這筆生意,我卻偏不能要他如願。」

    「孟爺,您可別倔,現在那判決……」

    「判決,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自從前金時代,我參加葛明開始,就從沒怕過死。他們隨時拿走我的生命,但休想奪走我的名譽和尊嚴。如果我現在真的做了什麼,很多事,這輩子就說不清楚了,於我而言,那比死更難過。」

    楚夢熊似懂非懂的看著孟思遠「您看報紙了吧?您那把兄弟,可放了硬話,山東聽說現在正在扣車。所有途經山東列車,一律扣留,準備運兵。這還不算,水上扣船,還不許往京城運送糧食。現在京裡,就只能靠買洋人的米,勉強維持供應。或許這麼一壓,正府就低頭……」

    「沒用的。如果我離開這裡,小徐的面子往哪裡放?此例一開,正府威信即成笑柄,從此以後,正府將聽命於督軍,不能殺一人,不能除一官。不管是段總裡還是小徐,都不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他們,肯定不會放人。你把這個拿回去,給你家的人看,他們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也不會為難你。」

    楚夢熊接過孟思遠遞的紙條,只見上面寫了一首短詩。「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他學識不高,不知這詩出自何處,但依稀記得,好像是前朝某位忠良所做。而這位大忠臣,後來下場不怎麼樣,被皇帝砍了腦袋。具體情況,要得到天橋書場問說書先生,想來孟思遠以此詩做比,似已不存生念。

    「孟爺,您這是……何苦?」

    「人皆有戀生畏死之心,這是人之常情。就像人們想過好日子,想要榮華富貴,想要嬌妻美妾一樣,無可指責。但是我們這個國家,如果真的想要富強,想要不再受列強欺負,想要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國家,就總得要有人站出來犧牲。普羅米修斯雖然犧牲了,但是他為人間帶來了火種,他的犧牲,就是值得的。中國需要一個普羅米修斯,我願意做這個普羅米修斯。我寫的東西,是我這幾年,翻譯普魯士著作,結合自身所見所知,一些心得體會。它們的文字和見識,都很幼稚,但是我相信,我共合今勝於古,將來總會有一些比我優秀的人,可以看的比我遠,做的比我好。我這些東西,如果能給他們一些啟迪,就算是我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筆財富。」

    「孟爺,您……您說的那個普什麼東西,是賣什麼的?我沒聽說過。但我知道,人活千般用,一死萬事空。您只要活著,就可以帶著大夥修鐵路,可以帶著大夥挖礦。那都是實打實的,您要是有個好歹,這些可就都完了。」

    「在監獄裡,或許是這樣。可是在這個國家層面,就是另一回事。我曾經以為,辦實業開工廠,就是救國家。直到我被人抓進保定的監獄,才知道,工廠實業,只能讓一些人發財,不能挽救那個腐朽的金國朝廷,所以我選擇當葛明黨。我在共合之後,想著修鐵路開礦山,能夠讓我們的國家富強。直到這次再被抓進來,也明白,礦山鐵路,只會成為軍閥斂財,發動內戰,屠戮同胞的工具。今天站在段芝泉這個位置上的,如果是其他人,或許我個人的境遇會好一些,但是於整個國家民族而言,並沒有什麼好處。鐵路礦山,救不了中國。只有一場轟轟烈烈的變革,砸碎舊鐐銬,才能建立一個新的中華。這個中國,將不屬於我這樣的商人,也不屬於擁有武力的軍閥,而是屬於普通民眾,芸芸眾生,只有那樣的中國,才有希望真的戰勝洋人,走出自己的路。我交給楚兄的,不是一些胡言亂語,而是火種。只要你能把火種保留住,早晚有一天,就能看到火燒天下,四海沸騰的模樣!」

    楚夢熊聽的並不十分明白,但隱約間,他也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血在漸漸變熱。他確定這種感覺,與時令氣溫無關。只有在少年時,第一次投身綠林,跟著一群不知所謂的嘍囉大喊著殺富濟貧時,才有過類似的感覺。曾經以為,自己的血早已經冷了,今天才發現,原來它還是熱的。

    他顫抖著接過筆記本,將之塞入懷裡,又看向孟思遠「孟爺,您聽我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好死,也不如賴活著不是?」

    「楚兄好意,孟某心領。然孟某若生,則諸般罪名,皆成鐵案,終我一世,也只能靠強權洗刷,於民間層面,我這個碩鼠名聲就算做實了。一個碩鼠說的話,是沒有人願意相信的,不管是啟迪民智,還是喚醒民眾,都做不到。我熱愛生命,但我更熱愛名譽,我願意在此,坦然面對,等待著最終審判的到來。」

    楚夢熊無奈的離開監舍,回頭望去,四面八方的黑暗,已經吞噬了明燈,再也看不到光。離開監獄先回了家,將孟思遠的紙條,交給了在自己家聽消息的幾個山東來客。

    這些以生意人自居的神秘客,見到字條之後,在一番討論後,果然告辭離去。但是楚夢熊的心,並未因此變的寧靜,反而越發緊張起來。他有一個預感,現在的共合,正站在懸崖邊緣,稍一失足,便是萬劫不復。

    拿了家中的鐵鍁,在院落裡挖了個坑,將孟思遠的筆記本埋了進去。於孟思遠的話,他理解不了,但總覺得,這樣的好人說話,肯定是可信的。這份筆記上的話,肯定是救世良方,自己只要保護好它,將來四九城的老少爺們提起楚夢熊,或許會挑大指,稱一聲好漢。

    心中懷著夢想,火種彷彿給了他無窮的力量,正在他挖的熱火朝天時,院門猛的被人踢開,十幾名北洋兵猛染衝入,不等他做出反應,人已經被按在地上。

    徐又錚自外而入,看著手下交出的孟思遠筆記,在手裡隨意翻動著,冷如冰霜。「孟思遠這個人,倒是有些本事,連你楚夢熊這種人,都能被他給拉過去。可見此人是不能留的。這種東西……有意思,真應該讓趙冠侯看看,他那金蘭手足的腦子裡,裝的什麼東西。帶走!」

    人被推上馬車,楚夢熊很清楚,等待自己的命運,將是什麼。但是他心內並沒有懼怕,只有懊悔,懊悔自己,沒能保住那火種,未能完成孟先生的託付。

    馬車行駛在街道上,將路面軋的做響。報童的吆喝著透過車壁,飄到楚夢熊耳朵裡。

    「直隸曹仲帥發電響應山東號召,要求正府無條件釋放孟思遠。如正府堅持己見,第三師全體將士,將實施總辭職……」

    「江寧李秀帥發電,希望正府慎重考慮山東所提之合理要求,如一意孤行,不納民意,李某攜蘇省將士,集體辭職。」

    「共闔第三十七師師長商全發電,請求正府將三十七師全體將士悉數槍斃,已正國法!」

    「山東省議會,已經決定,於兩天後召開臨時會議,就山東是否獨立問題,投票表決,趙冠帥發佈通告,山東全體將士,集體遞交辭職書,不再負擔山東治安之責……」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5
第791章 和平之光

     山東、河北、江蘇,大辭職的風波未散,各省議會已經開始喊著,要學習湖南榜樣,搞聯省自制。這些新聞像是一記記重錘,落在京城百姓的心頭。已經數年不聞戰鼓的京城子民,再次感覺到戰爭的威脅。

    對於普通民眾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逃跑。連堂堂總長,都被隨意逮捕,平民安全就無從談起。戰事一起,加捐加稅勢所難免,攤派米糧,拉夫征丁,乃至亂兵搶劫,都是尋常事。

    有能力的,自然選擇了逃走,留下來的,就只能祈求漫天神佛保佑。曾經車馬營門的八大胡同,也因此變的蕭條。各院的掌班,急的抓耳撓腮,小聲詛咒小扇子不得好死,段芝泉早死早托生。又吩咐著院裡的茶壺「快到門前,多燒點紙錢,這總沒客人,是要把我們餓死啊!」

    烏龜剛剛拿著紙錢走到門首,忽然大喊起來「來客人了,來客人了!梁會長,還有王議長,貴客上門,姑娘們道常!」

    老鴇小跑著迎出來,推開手上還拿著紙錢的茶壺,向兩名客人行禮討好。來的,是京城商會會長,阿爾比昂利亨洋行的華帳房梁三元,以及八大胡同裡,頂有名的闊客,豬販子王庚。

    自袁慰亭時代,就從事豬仔買賣的王庚,在洪憲之後,轉投段系,靠著嫻熟的業務能力,為段芝泉奔走效力,安福俱樂部之所以能夠控制國會,他的出力功不可沒。作為酬勞,他現在擔任內務部總長兼臨時參議院議長職務,乃是羅漢之中說了算的人物。

    王庚與老鴇極熟,寒暄兩句,就點了兩個相熟姑娘的名字,隨即進了雅間落座。茶壺將果盤、乾貨一一擺上,王庚皺皺眉頭「這鮮貨起碼放三天了吧?這還鮮的了麼。你看我們這樣的人,是吃這路果子的麼?要是照這樣招呼客人,我看你這生意是好不了了。」

    老鴇長嘆一聲「我的王大爺啊,這事梁會長可以挑眼,您可不該挑。這沒鮮貨吃,還不是您們這幫大老爺鬧出來的。好端端的要打仗,鄉農們都嚇的不敢進京,賣鮮貨的看不見,您說說,我上哪買果子去?有這點就不錯了,再晚幾天,怕是連果盤子都上不了了。要我說,這都趕上鬧飛虎團了,那時候就是沒有賣菜的,現在還是沒有。」

    梁會長付了盤子錢,揮手示意老鴇離開,轉頭向王賡道:「王議長,現在是共合了,咱們總說,正府得聽取民意。這八大胡同的民意,咱不能不採納吧?您聽聽,百姓的呼聲多高?咱們是不是得採納一下這民眾的意見。」

    王庚喝了口茶,「三元兄,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您以為我樂意打仗啊?我這天天聽聽戲,看看電影,八大胡同待著,那是多舒坦,打仗那不是要命麼?可你也是知道的,我共合向無民意,只有軍意。於全國而言,山東槍桿子最硬,所以說話就最硬氣。於京城而言,那些帶兵的軍官說句話,也比我這個議長說話管用的多,他們說的話,就是民意,我哪敢惹啊。」

    「王兄雖然艱難,但是總比我們這些商人日子好過。實不相瞞,現在京城商會同仁,已經快撐不住了。山東現在扣車,鐵路的工人又要舉行大霸工,物資流通中斷,生意難以維持。如果真要打仗,我們怕是就得關門大吉,到時候總裡要是派糧派餉,我們可是愛莫能助。咱們京城商會,向來和四恆銀行有密切的生意往來。大家現金流水,儲蓄,都放在四恆和正元。現在查封京城的四恆分行,共交兩行封門歇業,下一步可能還要波及到正元,您說說,我們這生意還怎麼做?」

    自魯票兌換開始,京城的經濟,就和正元綁在一起。如果正元吃倒帳,京城起碼有三成以上的富翁會破產,商人的利益也會蒙受巨大損失。是以這次梁三元請王庚喝花酒,也是代表京城商會的意見,向王庚說項。

    「王議長是場面上的人,定能體諒商賈不易。大家都是討口飯吃,得放手處且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萬一打起仗來,大家都沒好日子過。先不說勝負,就是經濟上的破壞,也不得不查。再者,一旦洋人利益受損,引來列強干涉,那便是塌天大禍。」

    王庚苦笑道:「三元兄,你當我想封那幾個銀行?我跟你交個底吧,兄弟的七成身家,都被家裡的母老虎存在了正元吃利息。總裡要是查封正元,兄弟第一個就要傾家蕩產。我跟你們,是一頭的……」

    他搖搖頭「別看著京城裡這麼亂,那都是不明一幫人跟著起鬨,其實事情沒到那麼危險的地步。三元兄可以跟各位同仁說一句,大家安心開門做生意,不會有什麼危險。別看說的凶,打不起來。」

    見王庚胸有成竹,梁三元來了興趣,向前湊湊身子問道:「怎麼?王兄有什麼內幕消息?」

    「其實也不算什麼內幕,這個消息,你老兄方才自己也說了。洋人!」王庚的手,在桌上輕輕敲打著「東交民巷已經派出了一個使團到山東去,做趙冠侯的工作。不管山東再怎麼厲害,他也厲害不過洋人去,總得賣洋人面子吧?至於銀行,也只是查,至於能查出什麼,還是查不出什麼,也都在總裡一念之間而已。一個怕了,一個罷了。只要山東服軟,總裡那,也就不追究了。大家該怎麼過還怎麼過,放心吧,這花花世界,亂不了。」

    「妥協?我很遺憾,山東沒有妥協的餘地!山東推崇和平,反對戰爭,但也絕對不畏懼戰爭。如果段芝泉認為山東軟弱可欺,那我們不介意用實際行動,彰顯自己的決心。」

    濟南大帥府內,趙冠侯面色陰沉的,看著對面的朱爾典。這次東交民巷的使團,是以朱爾典帶隊,同行的記者,則是一向與山東有著良好關係的羅德禮。這兩人對於山東有過很大幫助,與趙冠侯的交情也夠,擔任特使,自是再合適不過。

    如果不是朱爾典面子夠大,代表正府與山東談判的使者團,說不定已經成了階下囚。段芝泉給的條件十分苛刻,雙方的談判,一開始就充滿火藥味。

    作為釋放孟思遠平息事態的代價,山東需要配合正府,壓下東陵盜案,把這起案件定性為土匪所為。在青島抓住的逃兵,轉交正府處置,並且承擔鐵路公債的巨大虧空。原山東海軍改由共合海軍部管理,幹部任免,一律由共合海軍部決定。作為補償,正府會撥付一筆造艦費和燃料費,但是數字不超過一百萬。

    陳冷荷、戴安妮、鄒秀榮三人辭去所有公職,趙冠侯升任為共合副總統兼任陸軍部長,山東督軍,由程雲鶚接任。聽到這個條件之後,趙冠侯第一反應是:段芝泉瘋了。隨後,談判自然就以失敗告終。朱爾典作為斡旋團隊,先行安撫了一番之後,又在正府代表離開後,向趙冠侯交了底。

    「貴國正府,正值多事之秋。大總統突發心臟病辭世,將由副總統徐菊人代行總統職權,但是我想用不了太久,這個位置就將屬於段芝泉先生。而段先生顯然不滿足只做一個蓋章機器,他想要當真正的總統。目前貴國的實際形勢,為多省共治,正府的政令不出京城,想要更換一個師長都很困難,更不要說督軍。當然,從共合成立到現在十多個年頭,不管是袁大總統還是馮大總統,對這種現象都不想容忍。袁總統想要改變這一點,穿上龍袍做皇帝。段總裡看到前人的失敗,知道這條路走不通,就想做個不穿龍袍的皇帝。很不幸,他選了山東開刀,我受其委託,出面調停,也是儘量希望你們以和平的方式解決爭端。畢竟,帝國在山東投入大筆資金,不希望遭到破壞,同樣,剛剛經歷過戰爭的世界,現在需要和平。」

    趙冠侯一笑「和平?這非常容易,段芝權當總裡我支持,他想當總統,我也不反對。他的手不伸來山東,不要過問我的事,我就當他是個神拜,也沒什麼關係啊。從金室退位之後,共合就是這個樣子,各省督軍自行其政,他做他的總統,我們做我們的草頭天子,這不是很好麼?他想要改變,有什麼資格?我們督軍團成立,就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的,他現在這麼搞,分明就是想要奪我的基業,我不可能雙手奉上。咱們是老朋友,我給你面子,不會為難那些正府使者。但是,想讓我退步,也辦不到。」

    朱爾典道:「段總裡這次,倒也不是沒有依據的發脾氣。他僱傭了帝國的財務審計人員,對四恆分行以及共合、交通兩大行的財務情況,進行了核查。發現鐵路修築過程裡,幾個銀行雖然為鐵路發放貸款,並協助發行公債,卻也從中挪用了大部分資金。鐵路所用的原料,系自山東高價購買,招標工作充滿了漏洞。另外,共交兩行的金庫裡,居然沒有準備金,只有自己印製的鈔票。在陳、戴兩位經理的操辦下,兩行的有價政權和貴金屬,都被提出金庫,運往濟南。兩行控制的優良資產,被以極不合理的價格,出售給了正元銀行。客觀地說,這是犯罪……」

    「非常正確,這確實是犯罪,就像我販運的大土一樣,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不是我二哥。思遠兄修鐵路,辦實業是為救國,我接管兩行,幫他修鐵路,是為利己。如果沒有好處,我當初為什麼要站出來接手此事。朱爾典閣下,我們是老交情,我想問你一句話,阿爾比昂帝國,在這次的事件裡,是個什麼態度。」

    朱爾典也不隱瞞「這裡沒有外人,我也可以對你說實話,帝國的態度是,嚴守中立。不管山東和貴國正府發生何等程度的摩擦,我們都不會幹涉,這是你們的內政。我從個人的角度,當然支持冠帥,畢竟大力丸的工廠裡,也有我的股份。可是,我必須遺憾的表示,帝國不可能像以往那樣,給予貴軍直接的支持。不管是資金,還是武器裝備,都辦不到。請你體諒,帝國的困難……當然,在長江流域,我們的艦隊還是有力量的,我可以盡力保證,山東在長江流域的利益,受阿爾比昂帝國保護。」

    「沒關係,有公使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我再問一句,我二哥情況怎麼樣。以公使閣下的聲望,能不能先把人保釋出來?」

    朱爾典面露難色「我……只能說很抱歉,我對此進行過嘗試,但是失敗了。我們只能除了為孟先生祈禱外,實際什麼也做不了,但願他可以度過這個難關,阿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20:05
第792章 千鈞一髮

     夜風吹拂,趙冠侯挽著毓卿的手臂,漫步在院落裡,邊走邊道:「歪鼻子這次破釜沉舟,既然敢批准我的辭職信,那就是總要打一仗了。」

    「打就打了,我相信我的額駙,是不會輸的。」毓卿現在已經很少穿旗裝,而是一件魯綢制晚禮服,露著如玉香肩,在月光下反射出象牙般柔美的光澤。她感受的到,丈夫在注視著自己的香肩和露出的那胸前白皙,並因此而自豪。

    自己魅力依舊,不用像程月那樣,只有拉著楊玉竹,才敢邀請丈夫留宿。最近因為孟思遠的事,趙冠侯心情不好,大多時候,只把那位詹西女王拉到房間裡發洩怒火,家裡的女眷反倒得不到。

    此時,她卻能感受到丈夫的情緒很激動,按照經驗,接下來多半就是要有一番激烈的搏鬥,對此,她自心裡期盼。既然找上自己,那這份好處,當然是自己笑納,不會分給其他女人。

    一想及此,她的心情大為好轉,包括陵墓被盜的事,也暫時可以放下。她對孟思遠夫妻沒什麼好看法,即使真的把孟槍決,她其實也不難過。但是這件事,明顯是傷害到山東的利益,也是她那寶貝兒子未來的利益,她當然不會容忍。

    將頭靠在丈夫肩頭,既維持著貴婦體面,卻又不經意間撩撥著丈夫的情緒,輕聲道:

    「一群亂臣賊子,按著大金律,一個都剩不下,全都得死。殺光他們,我才解恨。人我已經派出去了,五十發子彈,八朵曇花,由魯鳳帶隊,再加上我們的一個排。這是我們的秘密力量,即使劫獄,人也可以救出來。但我不主張武力劫獄,我們該做情報,不是強盜。現在最需要搞清楚,老段這次,哪來的底氣,跟咱們動武?就憑他從扶桑貸的款,買的軍火?雖然他有幾師參戰軍,但是我們有第三師以及江西李秀山部,兵力比他只多不少。他不是瘋子,肯定有什麼手段,或是憑仗,我們到現在也沒搞清他的殺手鐧,這有些不放心。」

    「劫獄的事,二哥也不答應。我剛剛接到了京城的密電,二哥已經做好最後的打算,在生命與名譽之間,他選擇後者。如果無罪釋放,自然是好,如果是武力劫囚,對他的指控,他就洗刷不乾淨,所以他只會堂而皇之的從監獄離開,不會接受逃犯身份。司法手段,實際已無可能,唯一可以救人的,就是靠軍力。老段敢抓破臉,肯定是有了必勝的把握。殺雞儆猴,他是想拿山東的人頭,祭他的軍刀。這口刀,想必鋒利的很。」

    「再鋒利,也沒用。」毓卿不屑地說道:「我們連東洋人都不怕,還怕個段芝泉?不管多鋒利的刀,我們也得崩了它的刃。」

    趙冠侯搖頭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阿爾比昂人在泰西戰爭裡傷了元氣,想要直接干涉戰場是辦不到的。朱爾典的說辭是實話,他就算想幫我們,也拿不出多少本錢。鐵勒自顧不暇,扶桑國內,咱們這兩年的工作沒白費,犧牲的部下,也沒有白死。米騷亂越演越烈,又出了個什麼組織,領著工人霸工,與扶桑軍警搞武力對抗,扶桑的軍隊肯定是開不出來。這次的戰爭,至少在戰場上,將是中國人對中國人的戰鬥,我們固然少了些麻煩,同樣,也少了支持。像當年救冷荷那樣,用洋人炮艇轟葛明軍艦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朱爾典雖然幫不上忙,但是人還是不錯的,從他的態度上看,他還是站在我們一邊。不管怎麼說,我們背後,總是有阿爾比昂人支持。我看歪鼻子在洋人那的人緣,未好尊能比咱們。」

    趙冠侯笑著在毓卿臉上親了一口「他啊,不是站在我們一邊,而是站在阿爾比昂一邊。泰西戰後,阿爾比昂國力大不如前,如果共合發展的夠快,阿爾比昂在東方的霸主地位,就會受到極大影響。所以,挑動共合內戰,顯然更符合阿爾比昂利益。朱爾典這次既做師娘又做鬼,表面上是來調停,實際就是來向我交底,希望我出來跟正府對著干。雖然他嘴上說給不了什麼幫助,事實上,還是為我們聯繫了匯豐的貸款,為的就是讓我們可以放手去打。打的越凶,阿爾比昂越高興。」

    「如果二哥在,多半又要說我不顧全大局,應該以國家為重,不要計較個人得失恩怨。可惜,我不是二哥,做不到這麼偉大,就算我看的出這一步,也不想按著段芝泉的路走下去。他想要我投誠,我就偏要跟他爭個高低。」

    毓卿依偎在他身上,笑道:「這才像我的額駙!憑什麼為了大義,我們就得犧牲。不管阿爾比昂怎麼想,總之他肯借錢給我們,肯支持我們開戰,這就夠了。咱們山東,從來就沒怕過歪鼻子,他想要吃掉我們,就得看有沒有這麼好的牙口!我們得感謝小扇子,提了這麼個苛刻的談判條件,如果答應他,山東就等於任人宰割。這份談判草約,明天見報,山東父老肯定不會答應。各支部隊不用動員,也得跟正府拚命。這一仗,就算洋人不能直接支持,我們也有的打。」

    房間裡,蘇寒芝也向鄒秀榮做著解釋,冷荷和安妮都在,她們兩個在京裡,都有不少金融圈的的朋友。雖然正府命令她們辭職,但是那些朋友卻依舊和她們保持聯繫。陳冷荷委託了一些人,向正府說情,希望把孟思遠儘早釋放。否則,未來共合的經濟,必將蒙受巨額損失,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這種營救到底能有多少效果難說,但是魯軍的態度很明朗,就是不準備向正府低頭。蘇寒芝有些擔心鄒秀榮的埋怨或是哭泣,沒想到,她比自己想像的要堅強。聽了提出的條款後,主動道:

    「這辦不到。山東這幾年的經濟發展速度,為各省之冠。如果老四交出省權,山東的經濟和社會福利,都會受極大影響,老百姓是不會答應的。平價糧鹽,免費教育這些福利待遇,確實是奢侈了一些。可是福利可加不可減,減哪一項,都會讓百姓受害。我關心思遠,但是也同樣關心我的家鄉,段芝泉提出的條件,從我這就無法通過。既然他想要一意孤行,就得讓他看看我們的厲害。」

    陳冷荷道:「沒錯,雖然在軍事領域我很難做什麼,但是在經濟領域,還是有辦法的。我倒要看看,段芝泉這次,在經濟壓力面前,可以支持多久!」

    「山東省議會,也會就山東獨立問題,正式發起表決。」蘇寒芝說道:「下一步,我們將與河北、江蘇,組成聯省自制聯盟。我相信,這個聯盟締結之後,會有更多的省份加入,如果段芝泉執意跟我們作對,那大家就只好換一個正府。」

    陳冷荷道:「沒錯,正元的主要財富,都集中在濟南,就算是封了京城正元,也沒關係。以我們現在的財力和山東工商業的影響,就算是跟正府正式決裂,吃虧的也不是我們。段芝泉如果敢不釋放孟先生,我就在京城發起總霸工,看看他低頭不低頭。」

    鐵獅子胡同,段宅裡。

    程雲鵬、程雲鶚兩兄弟,與段芝泉對面而坐。身為段系四大金剛之一,程雲鵬在段芝泉面前,頗有些地位。程雲鶚則是段系裡,頗能打硬仗的猛將,在用武之時,能打仗的將軍,說話聲音就大些。兼之徐又錚不在面前,二人也就更放的開。

    「芝翁,我們兩兄弟,是受家鄉父老請託,為山東百姓請命來著。」程雲鵬開門見山道:「小徐想要一統國家,這是好事。可是沒必要,非選山東開刀。咱們積累這些家當不容易,跟山東打,就算是贏,也必然兩敗俱傷,於事何益?我們就算打了勝仗,也必然是元氣大傷,再想南下掃平西南五省,一統天下,恐怕就很難了。」

    程雲鶚也道:「徐菊老就任大總統,也需要國會同意。可是現在,山東議員擺明了不會合作,我看,這議會很難開的成。比起跟山東鬥氣,還是先定下來大事要緊。芝翁不該被小扇子左右,壞了大局。依學生之見,現在我們應該跟山東和談,要求山東支持芝翁的主張。否則的話,我們連總統都不能順利選出,還談什麼南北一統?」

    段芝泉吸了幾口煙,皺眉沉思,「小徐跟我說過,他這是逼虎跳澗。擺開車馬,要山東屈服。我想,最後低頭的,應該是趙冠侯而不是我們。畢竟我們手裡,拿捏著他的證據,真鬧翻了,他的名聲就壞到了家。再說,我們可以命令各省,凍結山東資產,查抄山東工廠。有利可圖,各省督軍,肯定會大力支持。我知道你們是山東人,心憂桑梓,不過我可以保證,戰火絕對不會荼毒你們的故鄉,也不會讓鄉親受害。」

    程雲鵬道:「芝翁,現在不是鄉親受不受害的問題,是我們的族人,已經要把我們的名字從族譜裡拿掉的問題。小徐的主張,確實對國家有利,我們是知道的。可是山東本地人不答應。山東歸附,注定要取消掉高福利,不說山東城市居民,就是鄉下,糧食只要種,就由山東省正府按著統一價格收購,比起外面賣糧價格要高。反過來,收的稅卻少,等於是正府賠本兜底收購,這一點誰做的到。魯軍這幾年,在各省修水利,惠於數省,這些都是善政。現在正府為山東派員,固然是理所應當,但若是取消這些福利,誰又肯答應?請芝翁考慮民意,我們是共合,不能搞前金帝王****那一套,總得考慮下民情。」

    程雲鶚是帶兵官,說話更有份量「小徐不在,我大膽說一句。我們的部隊是否真的天下無敵,這話難說的很。咱們的兵,只是練出來,還沒打過硬仗。山東卻是跟扶桑人碰過的,兩下拼到真火時,我怕我們的兵,後勁跟不上。何況敵死一千,自損八百,到時候元氣大傷,無非西南得利。孟思遠一案,說句不該說的,咱們做的太過分了。趙冠侯這個人,江湖氣很重,如果他想要報復……我們這兩個山東人還好說,安徽省內,可是有魯軍修水利的,請總裡三思。」

    段芝泉見程氏兄弟的態度很堅決,自己也退讓了幾分「二位的意見,我已經清楚了,不過現在騎虎難下……」

    「芝翁,也不算騎虎難下。我們釋放孟思遠,結束對共、交、四恆的調查,不想著控制山東,我想趙冠侯也不會揪住一些細節不放。督軍團如果能為我們所用,等於手上,又多了一張好牌。這次對西南用兵,可以讓山東當先鋒。以魯軍的能戰,定能為我軍減少損失,順利取得南北一統的勝利。到那個時候,我們再解決山東問題,也不晚。」

    「是啊,芝翁三思。趙冠侯不比芝翁,遇事衝動,一怒興兵的事,也干的出來。他當初為了自己的太太,就帶著部隊攻打過江寧,誰知道這回他會不會為了自己的兄弟,再來這麼一次?阿爾比昂在山東有著大筆投資,雖然現在洋人沒有多少武力干涉我國內政,可是真要是損害了洋人利益,他們肯定會出來說話。從長遠角度看,我們總不能得罪洋人。」

    「這……你們的意見我知道了,先回去,容我想想再說。」段芝泉送走了二程,自己的心裡,轉身回到書房,對著牆上的地圖呆坐到了半夜。

    一通電話,打斷了段芝泉的思緒,接起電話之後,對面是一個帶著焦急地聲音「芝老,情況不妙啊!我們在山東的釘子,送來一封急電,山東省議會深夜開會,準備就山東獨立問題,開始第一輪投票。他們這次是要動真的。山東路局也發出聲明,自二十四點開始,實施總霸工。又號召全國鐵路系統,響應他們號召,進行霸工。要是鐵路癱瘓了,我們可怎麼辦?」

    放下電話,段芝泉的眉峰,鎖的更厲害。山東獨立?他們果然就沒把正府放在眼裡,自己只是要對共合一個行省的政策做出調整,他們就以獨立相要挾,真當自己是軟柿子?

    釋放孟思遠?段芝泉對於這個選擇,依舊有些猶豫。在他看來,這不啻於向山東輸誠納款,自己堂堂總裡,難道真要屈服於一省督軍?這幾年整軍備武,籌備資金,到最後還是要為槍桿子所制,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何況,金佛郎一事不提,二十一條一事,孟思遠亦知內情,如果他這張嘴不閉上,那栽贓馮玉璋的計畫,就注定成功不了。自己的聲望固然要受影響,未來的總統選舉,也大為不利。

    但是山東一旦獨立,其影響,又實在太惡劣。正如程雲鵬所說,輿論的壓力,自己也必須考慮。或許……可以和孟思遠談談。

    他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和孟思遠交涉。這個被同僚戲稱為小聖人的異類,因為不吃煙,不喝花酒,不納妾,不搞黨派,被視為異類。但是有一點,即使是他的政敵,都無法攻擊,那就是孟思遠是個真正的愛國者。自己應該和他談談,由他出面,說服山東退讓。

    「來人!」段芝泉向外吩咐著,一名秘書從外面走進來,段芝泉飛快的寫了一道手令,交給這名秘書。「你現在去一趟軍警稽查處,把孟思遠提出來,我要和他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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