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17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6:34
第793章 捐軀

     深夜的京城,起了風,於盛夏時節,竟有幾分涼意。後院裡,孟思遠與楚夢熊兩人五花大綁,人靠牆而立。楚夢熊眼上頭上蒙著布袋,孟思遠倒是沒要求頭罩,直面成排的士兵,和他們手中的步槍。

    徐又錚來回踱著步子:「孟兄,山東方面對你很夠意思,居然派了支秘密部隊,想要把你救走。我景仰你的為人,也願意給你機會,稽查處一不增兵,二不易將,依舊由這個早就被你爭取的叛徒擔任典獄長,就是為了給你一個逃生的機會。可是你……為什麼不抓住它?人生,不是總有機會的,你放棄這個機會,就不後悔?」

    孟思遠面色如常,不喜不怒「徐先生,你這種伎倆,一如你的為人,小聰明有餘,格局不足。孟某若果真如你所想的一樣越獄,現在不是更方便你把污水潑到我的身上?」

    「愚蠢!你以為你現在這樣,那些罪名就不是你做的?這個世界,只有武力才是真實的,餘者皆為虛妄。我有槍在手,說誰有罪,誰就有罪。山東的豪華律師團,又或者是議員,又有什麼用?你寫的那些東西,只能愚弄不諳世事的學生,在我看來,只能算做笑話。」

    「軍閥看來,民意確實是笑話。只有當你們賴以自恃的武力,被民眾的力量擊潰時,你們才會意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力量。雖然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但是我相信,那一天一定會到來。就像這天空,雖然漆黑如墨,但是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光明始終會戰勝黑暗,不管這黑暗看上去是多麼的強大。」

    徐又錚皺皺眉頭,「怪不得連楚夢熊這種人,都能被你策反,果然不尋常。可惜,在眼下,沒有意義。或許你還想著,山東的壓力,能讓你平安脫險。可惜,徐某不是前金時代那些無能官吏,被人一嚇,就沒了骨氣。所以,你今天的下場,全是拜你那些朋友所賜,到了下面,要怪就怪他們別怪我。相信,很快他們就會下去找你,好應你們的誓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孟思遠道:「從我在前金干葛明開始,就做好了迎接這一刻的準備。無非是共合的北洋兵,取代了前金的劊子手,不過在我看來,你們之間,也沒什麼區別。」

    「隨你怎麼說都好,你還有什麼遺言要留下麼?看在你是個好人份上,我將來到山東時,會把你的遺言,轉告你的家人。」

    「我的遺言,你不是已經看到了麼。那本筆記,我希望你多看一看,或許對你有些幫助。」

    徐又錚不再問他,而問向楚夢熊「老雷給我帶了話,說看在你救過他的份上,給你個機會。只要你願意悔過,可以不用死。你不是他,不用一條路跑到黑,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楚夢熊的頭套在袋子裡,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徐又錚費了些力氣,才隱約聽到他在念叨著「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徐又錚點燃了一支呂宋煙,冷聲道:「看來孟總長的手段,比我想像的高明,居然把楚夢熊這種貨色,也給變成了亡命徒。既然如此,那就送你們一起上路吧。準備!」

    負責執行的北洋兵齊刷刷舉起步槍,孟思遠平靜的看著槍口,輕輕哼起了卡佩國內起義時,一首廣為傳唱的曲子「起來吧,飢寒交迫的奴隸……」

    就在此時,一名侍從飛快的向徐又錚跑來,邊跑邊大聲喊道:「總裡電話,一定要讓秘書長接。」

    徐又錚冷笑一聲,揮手道:「射擊!電話等等再說。」

    槍聲大做,歌聲由高轉低,終至消逝。

    「解釋,這還怎麼解釋?鐵珊,你簡直是太放肆了!誰給你的權力,擅自槍決一個總長?你當初跟我說過,抓捕孟思遠,不過是逼迫山東屈服的手段之一,只是一枚籌碼。你現在把籌碼毀了,讓我怎麼和趙冠侯談!」

    段芝泉的血壓再次飆升,眼前金星亂冒,左手發麻,手指不住顫抖。如果面前的不是心腹愛將,他此時已經下令,把這個人拉出去槍斃再說。

    徐又錚十分冷靜,不卑不亢

    「芝老,學生最早確實是想用孟思遠當籌碼,可是現在,山東連的賭檯都要掀了,籌碼還有什麼用?自然是一毀了之,免得麻煩。馮華甫、孟思遠皆死,一切於我們不利之事,皆可推個乾淨。二十一條,金佛郎還有鐵路公債,都迎刃而解,不是很好?再者,我跟孟思遠交涉過多次,這個人是個死硬分子,不管我們怎麼說,怎麼做,他都不會認同我們的理念,更不會為我所用。釋放他,對於我們並無好處,反倒會讓人覺得我們太過軟弱。軍閥以武力威脅,就可以破壞法院既成判決,正府權威何在?共合法律又何存?」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有孟思遠在,我們和山東還有交涉的餘地,現在,你讓我們怎麼交涉?」

    「芝老,學生以為,根本就無須交涉。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手術刀,一次除掉所有毒瘤,怎麼能半途而廢?何況共交兩行的情形,您也看到了,繼續妥協下去,山東這枚毒瘤,會吸乾我們所有的血!在山東問題上,我們早一天動手,就少一分損失。這幾年,我們已經失去了太多,是該把一切,都補回來了。」

    「你不要把山東想的太過弱小,如果打輸了,我們又該怎麼辦?」

    「輸?怎麼可能會輸?」

    徐又錚微笑道:

    「從兵源上看,魯軍的兵源主要為各省良家子弟,以及戰場上吸收的俘虜及潰兵。這幾年,他們始終在按年齡退伍,部隊老兵大量流失。其部隊過分強調紀律,士兵甚至不敢和百姓爭鬥,血性漸失。而我邊防軍兵源,則來自職業軍人、外柔然牧民以及赴海外工作的勞工。這些工人在海外就接受過准軍事訓練,服從性良好。比起溫文爾雅的魯軍,我們的軍人更有血性,在戰場上,需要的是嗷嗷叫的狼,不是魯軍這種看家犬。魯軍以僱傭洋兵為能,我也從邊境吸納了超過三千名鐵勒官兵。再加上扶桑的顧問團體,在基層指揮方面,也不會遜色於魯軍。扶桑駐津門駐屯軍,將派出一個炮兵大隊,換裝我共合軍裝,協助我軍執行戡亂任務。在武器裝備上,我們這兩年持續向山東定購軍火,不但保證了我軍武器充足,更讓魯軍不能從兵工廠獲得物資,其訓練強度大,武器老舊損壞等問題必然嚴重。彼此消長,我們的武器水平反倒在魯軍之上。芝老,我們再來看看沙盤。」

    在段芝泉的休息室,正中方桌上,放著製作精美的沙盤,以及同樣精緻的兵人模型。如果趙冠侯在此,就可以發現,這些兵人和沙盤,是參照自己山東部隊休息室裡的模型原樣複製。

    徐又錚當日不過驚鴻一瞥,就可以原樣複製,單以這份記憶力,就足以稱為奇材。其將代表各省的兵人,在沙盤上進行著攻防推演

    「我們現在的邊防軍,名義上有八個師,實際為十二個師。在這當中,既包括學生編練的邊防軍,還有當年袁氏編練的模範軍,這支軍隊是我們的底牌,魯軍並不知情。這十二個師都是按北洋六鎮為標準編練,袁慰亭有六鎮精銳,就可以問鼎天下。我們兵力倍於袁,何愁不能一統宇內?我們只比一兩個師,或許不一定可以戰勝魯軍,但是以十個師壓上去,以十敵一,即使是第五師,也是血肉之軀,不可能打贏這麼多部隊。」

    「第三、第五、三十七……」段芝泉小聲的計算著,從目前掌握的部隊看,即使不算附庸,邊防軍這支嫡系部隊,自己就擁有絕對的優勢。但是,山東畢竟是戰勝過扶桑的強兵,真到和他開戰的地步,自己的心裡,依舊是沒底。

    徐又錚道:「其戰勝扶桑,固然有戰鬥力因素,同樣也有地形、補給以及扶桑自己指揮失誤的成分。最重要的是,其得到了阿爾比昂的支持,而扶桑人顯然對於阿爾比昂的加入未做防範。山東之戰,魯軍勝於外交,而非單純軍事。卡佩朋友答應,會幫我們說服阿爾比昂人。在經過泰西戰爭之後,列強都儘量避免發生大戰,所有國家的方針,無一例外,皆支持和平。只要我們不損害阿爾比昂在山東利益,對方絕對會嚴守中立,不會幫助魯軍。當日山東會戰結束,魯軍大量士兵退伍,百戰老卒損失大半,除去第五師外,又有省軍兩師寄食於兩湖,一師寄於安徽,手上實際兵力並不多。根據我情治人員所知消息,其兩年前兵進兩湖期間,各部隊嚴重缺編,名義上動員四個師,實際兵力不足四萬。從這一數據判斷,現在山東的兵力十分單薄,緊急出動兵力五萬已經是其極限。而我們的主力部隊,加上盟友的部隊,總數可以接近三十萬人。以六倍的兵力差距,即使加上第三師,也不足以逆轉局面。」

    「山東所推行的福利政策,以重金收買民心,無非是將百姓當做嬰兒來養。嬰兒是沒有力量,抵抗成年人攻擊的。何況這種政策,各省百姓皆有不滿,山東人就算同仇敵愾,又何能敵天下百姓?山東這幾年,靠著掠奪全國財富,維持自己的高福利,低物價,讓山東人享盡好處,也是該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段芝泉道:「這麼說來,你已經有了十足把握?」

    「不錯,學生山東之行,曾與蔣雁北談過,總結山東的勝利法寶,無非軍餉、軍械,軍食而已。我軍器械不輸魯軍,至於餉糧,亦不比其為遜。山東部隊每天口糧標準為一斤八兩,我們的部隊口糧為十六兩,士兵既可保持體力,我軍糧食又可以比山東維持更長時間。山東沒有外援,我們卻可以從扶桑獲得支持。我們的部隊吃苦耐勞,山東百姓習慣富足生活,不堪苦戰。魯軍最重紀律,不許士兵多吃多拿,我軍許以戰後三天不封刀,士兵必然士氣充足,一戰,就能沖垮魯軍防線,又怎麼會輸?」

    段芝泉道:「扶桑人這次這麼大方,我總覺得有古怪。聽說他們的經濟並不景氣,國內剛剛鬧完動亂,鄉下還有農民試圖自己建立正府,扶桑光是維持本國治安就要花費巨額資金。他們又哪來這麼多力量,支持我們?」

    「他們支持我們,無非是借刀殺人。正因為學生槍決孟思遠,表示出了與山東絕不妥協的決心,他們才願意出這麼大的力量幫忙。畢竟沒有趙冠侯,他們就不會亂成現在這個樣子。魯貨在國際市場上,又搶佔了原屬扶桑的份額,山東不除,扶桑的經濟很難振興。他們自己的力量不夠,就要借我們的手。而我們,也正好利用扶桑人的力量,完成南北一統的壯舉。」

    燈光下,徐又錚的眼睛裡,似乎有兩團火焰在熊熊燃燒「芝翁,我們生於太平世界,卻未必能死於太平世界。前金時代的屈辱,大家都還沒忘。我們的國家,想要真正的站起來,不受列強欺壓,現在這個樣子是不行的要想讓一團散沙的局面結束,就注定要經歷一場大的戰亂,以流血和犧牲為代價,才能讓國家得到變革,整個天下才能有救。光想著查漏補缺,維持太平,充其量,也不過是章合肥再世。我們只要在適當的時候,展示出自己的力量,再提拔一部分魯軍基層軍官,就可以讓他們內訌,乃至自相殘殺。我相信,魯軍絕對不是鐵板一塊,戰爭不會像芝翁想像中那麼慘烈。這次是以正府討伐軍閥,我們擁有大義名分,更有著充足的實力。這個時候不打,就再也沒有機會打!如果芝翁只想做個太平總裡,那就請把鐵珊交給山東處置,一命抵一命,我把命還給山東就是。如果芝老想有所作為,就請下命令,與山東刀槍相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6:34
第794章 劍拔弩張(上)

     「你……讓我再想一想。」想到一統南北,成就不世之功的光明未來,段芝泉的心,跳的格外快。他無數次在夢裡實現了這個目標,結束了督軍團那群妖魔對正府的掣肘。

    可是等到事情真要成真,他卻又難以決斷。畢竟共合的兩年太平日子,不管是百姓,還是軍人,都無比珍惜這難得的太平歲月。剛剛驅散的硝煙,再次點燃,軍民百姓,又能否滿意?

    共合、交通兩行空空如也的金庫,數年編練邊防軍的付出,彼此交織在一處,讓他一時難下決斷。段芝泉最終決定,還是給彼此一個機會,如果山東願意讓步,自己也不會趕盡殺絕。

    畢竟趙冠侯是北洋名將,自己人交手,總歸是外人得利。只要他肯讓出山東的控制權,就可以避免戰爭。甚至,山東的省掌,還可以由趙冠侯指定。他的財產可以保留,該有的待遇還會有,副總統和陸軍部長的地位,自己都會履行承諾。

    交涉的人選,選定的是督軍團名義盟主汪士珍。這位名義上的督軍首領,實際無權無勇,只在陸軍部掛職,擔任有名無實的參謀長。

    是其性子較為和順,既不怎麼爭權,也不喜歡管事,於陸軍部拿一份工資,反倒樂的逍遙。當日安福俱樂部三人結拜,段芝泉與之並無利害衝突,因此表面上交情依舊很好。孟思遠被捉後,汪士珍也來求過人情,事情沒有談成,面子倒也不損,段芝泉以相對溫和的方式,委婉的拒絕了他的要求,兩下的交情還在。

    汪士珍聽到這些條件之後,先是替趙冠侯道謝,後又搖著頭。

    「芝泉,不是我不肯幫忙,實在是……你這太難為我了。我這個督軍團大盟主,有名無實,到了山東,也做不了山東的主。人命關天,我去了也是白跑一遭,我丟點面子沒什麼,可要是丟了你的人,怕還是要怪我。」

    「大哥,你這叫什麼話?咱們是金蘭弟兄,兄弟怪誰,也不會怪大哥。這次的事,實在是意外,我沒想到,監獄裡會亂成那個樣子,堂堂一個總長,居然就這麼發病身亡。典獄長楚夢熊已經槍斃,其他人也會進行整頓,保證給山東一個交待。我共合和平來之不易,我們北洋這個團體,更是利害相關。能夠不爆發戰爭,還是不爆發戰爭的好,冠侯實在是太衝動了,動不動就要動武,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總裡,還有沒有這個國家了?大哥是督軍團盟主,也該對他約束一下,讓他不能一錯再錯。」

    這支特別使者團,以汪士珍為代表,隨行人員包括了趙冠侯的舉主之一殷盛以及前金幾位在京宗室,以及京城商會、金融、司法等界人士,總數近百人。雖然山東鐵路大霸工,導致南北運輸中斷,但是京城路局還有一些車皮,一列專列還是開的出來。

    汽笛發出一聲長鳴,列車駛出車站,殷盛隔著玻璃看著月台上,滿面焦急的百姓,搖頭道:「可憐啊,真可憐啊。就算是買到了車票,又有什麼用?火車就這幾輛,到山東又給扣下,京城剩下的幾輛車,多半都得改成軍用,他們有票也走不了。」

    商會會長梁三元也道:「自從山東進行獨立表決,京城的糧價,就一路看漲,菜價更是沒個數,老百姓日子苦啊。咱們這回去山東,既是為總裡效勞,也是為百姓請命。」

    殷盛道:「聘翁,我聽說,山東議員都跑了?」

    「是,他們有雲鶚將軍開的通行證,上了一列車,跑回了山東。不光他們走,還帶走了幾十個其他省份議員,國會還不知道能不能開的起來。」汪士珍搖搖頭

    「都是自己人,卻鬧成今天這樣子,這個小徐啊……我是沒什麼話說。山東也託過我的人情,讓我去給孟總長關說。我本以為,事情縱然說不成,也就是個徒刑,沒想到……午翁,您是趙冠侯的舉主,到了山東,可就要看您金面了。」

    殷盛一拱手,叫起了板,「聘翁聽了……你我二人,同把那鬼門關上爬,生死二字且由他。」

    津門,尼德蘭租界內,張員放下手上的報紙,志得意滿的喊過來義子張文和「快,去把我的頂戴袍褂都預備好,過些天,我得進宮遞牌子見駕去。」

    「乾爹,現在這外面鬧著要打仗,連車都沒了,咱怎麼進京?」

    「你懂個球!看著吧,過不了多長時間,歪鼻子就得請咱爺們出山,幫著他打仗。段系有兵無將,少不了要咱們出面,主持大局。這是什麼?這就是祖宗顯靈,庇佑著大金呢。孟思遠一死,山東跟歪鼻子,是非玩命不可。殺了人把兄弟,還想談判,哪有那便宜事?現在京城裡,有咱兩萬多人,等他們快打出分曉來的時候,我就帶著兵,保駕勤王!你說說,這不是天賜的功勞?趕緊準備去,別到時候抓瞎。」

    看著報紙,張員面露笑容,哼哼起了定軍山「這一封書信來得好,天助黃忠立功勞……」

    自京城出發的火車,方一進入保定,就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站台上兵甲林立,大批持槍士兵封鎖了車站。曹仲昆並沒露面,只有其愛將吳敬孚,在站台迎接。

    吳敬孚號稱賽關公,素有關王做派,目無餘子。即使汪士珍這個共合參謀長,他也懶得應酬,根本連車都不肯上。反而是汪士珍移樽就教,親自下車來見他。

    見站台上的士兵,在胳膊上都纏著一根白色布帶,軍帽上也罩一方白巾,這種打扮,就如同士兵號衣反穿一樣,怎麼看也是兵變的前奏。汪士珍心內不安,強自鎮定,勉強做個笑臉

    「子玉,仲昆的軍務這麼忙麼?我這個老上級到了,他都不肯露一露頭,架子可是越來越大了。我聽說,當初韓仲華身邊的廚子,教了幾個徒弟,都在曹仲帥門下聽用。還想嘗嘗保定的一品官翅,他不見面,我去打誰的秋風啊?」

    吳敬孚面沉似水,只行了軍禮「我家仲帥,到山東參與治喪,並不在保定,特向參謀長表示歉意。至於宴會……現在是國喪期間,停止一切宴飲娛樂,還請參謀長原諒。」

    「無妨,無妨。你們這全軍掛孝,是怎麼一回事?」

    「共合不幸,總統身故。這是國家之悲,亦是共合之大不幸。仲帥帶領我第三師全部將士發誓,大總統死因一日不明,我第三師將士一日不除孝衣!待治喪結束,我軍將派出代表,向京師請命,成立專案組,徹查總統身故一事,必須給共合將士一個滿意的交代,否則第三師絕不答應。」

    汪士珍強笑兩聲「子玉說笑了。大總統因病身故,有醫生出具的報告,怎麼能說死因不明。子玉,我和華甫是金蘭手足,如果他的死因真有什麼問題,我第一個不答應。你是咱們北洋有名的儒將,行事應有分寸,不可莽撞。畢竟你現在是統軍大將,一言一行,弟兄們都看著,可不能想說什麼說什麼,得顧全大局。」

    「子玉不敢妄言,同樣,也不會裝聾做啞!」吳敬孚絲毫不退讓「第三師為共合軍人,永遠效忠大總統。任何人敢於冒犯總統,我第三師全體將士,絕不容饒!聘老放心,大總統的死因,我們必要調查清楚,以還死者以公道,維護共合法統!」

    兩下話不投機,無法再談,汪士珍回到車上,殷盛上前道:「聘老,碰釘子了吧?我聽說過這個活關公,那就是個紅臉的脾氣,誰對上他,都難免被他損幾句。這個話,咱跟他說不著,得跟曹三傻子說。那是個厚道人,又是趙冠侯結拜大哥,他們四兄弟裡,要論關係,還是他們結拜最早。只要說通了他,事情就有可為,只是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這事難的很!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換誰,誰能答應。我到現在,都沒想好怎麼張嘴。」

    汪士珍道:「難,也得辦下去。我被吳子玉落了面子,這沒什麼關係。咱們共合不就是這樣,正府怕督軍,總長怕軍頭,我又何以能免?可是你看看第三師擺的陣仗,如果不能平息事端,首善之地,頃刻化為戰場,百姓何辜,不當受此刀兵之苦。走吧,我們去給孟思遠先生燒柱香,求他保佑,咱們這次能把交涉辦下來,不至於真讓事情無可收拾。」

    前一節車廂裡,放著孟思遠的遺像、靈位,在下面,則是個精製的青瓷壇。裡面盛放的,就是孟思遠的骨灰。靈牌下,香菸繚繞,香和蠟燭一路有人更換,確保不滅。

    汪士珍拈了香,朝遺像鞠躬行禮道:「孟先生,咱們兩個不是一路人,也沒共過事。但是我聽過你的名字,都說你是共合有名的愛國者,一向講究大公無私,可以為了國家犧牲自己的一切。既然你已經犧牲那麼多年了,這次就起你發發慈悲,再犧牲一次小我,成全一次大我,將來我給你立一座廟,天天給你燒香。現在我們的國家是什麼樣子,你很清楚。如果打起內戰來,對誰都沒好處。刀兵起處,生靈塗炭,最慘的是老百姓。你是個好人,一定不希望看到天下刀兵四起的樣子。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們這次能順利的辦妥交涉,讓事情平息。整個京城的老少,都會感激你的恩情,說不定,以後就拜你做京城城隍。」

    一干人隨著汪士珍拈香朝拜,孟思遠的遺像於煙霧中,變的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望著遠方,目光裡似有無限壯志,又似有無限感傷。

    山東車站,一如保定,迎接他們的並非鮮花和掌聲,而是荷槍實彈的士兵。趙冠侯站在站台上迎候。面容嚴肅,表情堅毅,臂上與普通士兵一樣,也纏一條孝帶。在他身邊,是兩個女人和幾個孩子,她們全都披麻戴孝,素裹銀裝。

    車門一開,魯軍就已經搶步上車,將車上的隨員向左右分開,隨後立正站好,只見一個副官高聲道:「立正!敬禮!迎請孟總長回鄉!」

    緊接著,便是婦人和孩子們上了火車,徑直走到放著靈位與骨灰的車廂內,哭聲在火車內迴蕩。

    趙冠侯這時也上了車,汪士珍朝他打個招呼,頗有些為難道:「冠侯,事情搞成這樣,實非我輩心願,你心裡難過,我是知道的。但是還得要保重身體,整個山東,都要靠著你。如果你垮了,山東的老百姓日子就難過了,萬事以大局為重。」

    「多謝聘翁關心,這件事我們稍後再談,我今天來,是接我二哥回家的。其他的事,現在不想談。」

    趙冠侯丟下這句話,就自去佈置送靈的事,一個模樣可愛的女孩懷抱著遺相,兩個女人一個捧骨灰一個抱靈位,於魯軍簇擁之中走下火車。汪士珍等人只好跟著下車,等走出車站,卻見街道上已經滿是人。

    既有學生,也有工人。魯軍組成人牆,擋著這些人不讓他們衝過去。可是人群的情緒很激動,人牆不時出現鬆動跡象。

    在陣陣鞭炮聲中,哭泣聲,咒罵聲以及對這支使團喊打喊殺的聲音飄入耳中。趙冠侯沒有準備馬車,眾人就只好跟著他,步行返回大帥府。響尺、銅鑼,以及撒紙錢的人開路,嗩吶聲吹的震天動地,撕心裂肺。

    這一路,看客始終不見少,情緒也是越發激動,汪士珍眼尖,發現不少人已經扯出橫幅,上面寫著碗口大的字「血債血還」「拒絕承認非法正府」「為孟總長討回公道」「山東獨立,魯人制魯」每一條橫幅,都看的人心驚肉跳,於京城時,對於這場交涉心裡已有準備,可等到現場,才真正感覺到,這交涉的壓力,到底是多大。

    人心向背,民意所指,於報紙上,往往被視為可以靠大洋收買的虛假消息,只有此時,才可以真正感受到,民眾二字的份量。

    火種並未熄滅,相反,成功引燃了無數乾柴,只待燎原!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6:34
第795章 劍拔弩張(下)

     放映機沙沙做響,在寬大的銀幕上,孟思遠身穿一件白布小褂,頭上戴著一頂舊草帽,肩上扛著鐵鍁。其本就是個沒有架子的人,拍攝時抓取的,又是他在工地的情景,看樣子,也就越發和普通工人沒有區別。

    旨在為孟思遠競選造勢的影片,還未經過剪輯,所拍攝的鏡頭,足有十幾個小時。只是這裡面,大部分鏡頭,都給了築路工人,屬於孟思遠本人的鏡頭,只佔很少的一部分。

    放映室裡,鄒秀榮坐在那裡,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銀幕。曾經那個與自己相知相守,後分道揚鑣,復又成為知己的男人,如今只在這銀幕上,才能看到他的身影。即使曾為夫妻,在世時,難免因為各方面的分歧而有芥蒂,何況孟思遠向不以浪漫為追求,身邊還有一向愛美人不愛事業的趙冠侯為比較,就更讓鄒秀榮對這個丈夫有著這樣那樣的不滿。

    乃至想到重修舊好,她也在心裡盤算過,該用怎麼樣的方式,彌補自己這些年所受的委屈與冷遇。可直到此時,她卻發自真心的想要大喊一句,只要這個男人可以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可以什麼都不要。

    不知何時,放映已經停止,放映者坐在了鄒秀榮身邊,將一杯茶遞過去。「二嫂,喝口參茶。正像你對柳氏說的一樣,現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體。如果我們都垮了,又有誰出來,為二哥主持公道。」

    全山東或者放眼中華,能讓趙冠侯擔任放映員的,怕也沒有幾個。鄒秀榮看看身邊這位年輕的共合元帥,接過參茶,只一沾唇,就放到一邊。因為連日的操勞與傷心,曾經甜潤的嗓音,變的沙啞。

    「這就是你二哥,你看看他,跟那些工人,有什麼區別?這麼熱的天氣,他那麼孱弱的身體,還當自己是那些小夥子。每次看到他,不是在工地上拚命,就是在工棚裡看圖紙,計算開支。他終究不是干活的人,受了好幾次傷,有兩次,如果不是身邊的人眼明手快,就要出大事。我跟他聊過,要他注意安全。而他跟我說的話從沒變過,共合沒有時間,中國不缺少坐辦公室的總長,需要的是實幹家。讓他在辦公室裡主抓全面,還不如革他的職,讓他做普通一兵。共合沒有時間……他自己的時間……卻更短。」

    本以為流乾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趙冠侯將一條手絹遞過去,給她擦著臉上的淚水。

    「是啊,這就是二哥了,他總是這麼拚命,也總是這麼,不拿自己當個總長看待。在這一點上,我們四兄弟裡,他可以排第一。這次山東弔唁,鐵路工人、學生,乃至幾個省的商人代表,都是自發前來,為二哥送行。公道自在人心,沒人相信,二哥會做出那些事。我其實很後悔,真的,在最後時刻,我應該不顧二哥的反對,堅決執行營救計畫。」

    鄒秀榮搖頭道:

    「那等於害了他。徐又錚故意給我們營救的機會,就是想要通過劫獄,坐實思遠的罪名。他也有機會,在追擊中,殺害思遠。最後的結果,跟現在沒有區別,處境上反倒是比現在更被動。二嫂不是糊塗人,也從沒有怪過你。」

    她拉起趙冠侯的手「二嫂不能要求你什麼,你並不虧欠我們,也沒有義務為我們去做什麼。這次正府的表現,可以看做有誠意,也可以看做最後通牒。如果我們拒絕,那戰爭勢必打響,全國各省,我們山東的投資都會受損失。未來,可能會死很多人。這些人,也會有他們的妻子兒女,而他們卻連留下這麼一段影像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我不會強迫你什麼,你也不用為了報仇,就讓山東陷入戰火之中。和平來之不易,你我都應珍惜。思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的弟弟,思遠走了,我不希望你再陷入任何危險之中。我已經無法接受,自己再失去親人的打擊,不要冒險……」

    「和平確實來之不易,但是戰爭訛詐,也不會嚇住我們。當年津門結拜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誓言,我從沒有忘記過。山東,絕不後退!」

    會議室內,殷盛仗著當日小站時的老上司身份,是談判團裡,最敢說話的一個。拉著曹仲昆先說了一陣家常,後又語重心長的開解

    「按著四九城的老話,這席頭蓋也有個了。歪鼻子這事,辦的是不地道,我跟你說,我一聽說人沒了,我當時就急了,指著他鼻子這通罵。你們是沒看見,我管他是誰呢,在小站的時候,還不都是我的下弁?我說了,這要是放有皇上的時候,堂堂一部尚書死在牢裡,從牢頭往下,全得掉腦袋,他這個首揆,也得請辭。可他誰讓是共合了呢?咱不得跟著形勢走麼?歪鼻子是不地道,可是他也知道錯了,這不是上趕著來賠不是麼?他倒是想,把屍體還回來,可是孟總長害的是傳染病,這送回來,不就壞了事了,只能是火斂。我聽說孟總長自己,也是什麼無神論者,火斂不火斂的,想必也是不在意。咱現在,只說是活人。」

    他看曹仲昆沒說話,覺得有了交涉的餘地,繼續道:「我說老三,你得想想,跟正府對著干,有好沒有?不是嚇唬你,歪鼻子手下兵多將廣,軍隊素稱能戰,真翻臉,也是你們哥們吃虧。山東的銀行都查封了,到時候弟兄開不出軍餉,拿什麼打仗?老段下一道令,全國的山東投資,都得打水漂,那些商人能不能答應?再說,你們兩邊打起來,等於是同室操戈,西南軍正府憑空得利。要是南軍趁著機會北伐,咱們好不容易坐穩的江山,不是又不穩了?」

    「我知道,你們哥們夠意思。可是這再夠意思,也得先顧自己,後顧他人不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聽我一句勸,別死咬著打字不放,該和,也得和。孟總長在這事裡,他也有自己不到的地方,雖說東陵那事是不是他幹的不知道,就說這採購枕頭鐵軌的事,山東的物資,比別處高四成。這怎麼說,也是過不去的坎。那賣枕木的公司,是那位松江太太的吧?還有那位當過紅燈照的姜太太,她弄了個公司賣鐵軌。到最後才查明白,合著她是從別的供貨商那進鐵軌,再倒手賣給正府,讓正府多掏了一大筆錢。您說這買賣干的,是不是給人留了口實,如果事情鬧翻,在輿論上,你們能不能佔住一個理字?」

    「午翁,這話說的好啊。」趙冠侯自外面邁步而入,朝幾人行個禮「段芝泉確實厲害,我也承認,他手上有一些於我不利的東西。既然如此,那我們幾個人的辭職信,他一律批准,派人來三省接印,不是很好?正好,我也早就不想做這差事,讓他派人來,大家辦交接就。」

    汪士珍看看殷盛,後者咳嗽一聲,連忙笑道:

    「冠侯,你這就不對了。咱們是老交情,我這是一手托兩家,既不向段,亦不向你,就說這麼幾句公道話,你聽聽是不是這麼個理。監獄的情形,你該是知道的,京城監獄不比山東,你這是模範省模範監獄,京城卻是從前金時代留下來的那批獄卒,父死子繼,任是改朝換代,換了皇上,變了旗,監獄也離不開他們掌握。段總裡對於監獄的管理上,也是有紕漏,結果就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急性傳染病,這個真沒辦法,監獄裡又沒注意,等到上報的時候也晚了,再請大夫都來不及。可是話得說回來,人吃五穀雜糧,誰也免不了三災八難,華甫坐在總統府裡,也擱不住犯心臟病。要我說,這就是命……」

    汪士珍接過話來「段總裡已經跟我說了,這次的事,他會給你一個交代。監獄肯定要進行一番整頓,典獄長已經槍決,餘者誰也逃不掉。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派一個監督團隊到京裡,監督他們落實這個工作。冠侯,我知道這事你不痛快,可是咱們是軍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得懂得大局為重。在小站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這個道理。咱們拿這個道理教育丘八,自己不能帶頭違抗。芝泉他做事,是有不對的地方,可是咱們也不能就因為這一點,就鬧的天下大亂。咱們共合的法條,都是你定的。能定法的人,自己就是個守規矩的,咱們要是帶頭亂規矩,下面的人,又怎麼會聽話。大家都不肯聽話,這個天下,又得是個什麼樣子?」

    「再說,芝泉也跟我說了,只要你這裡低個頭,他那一切好說。銀行保證開門,該放行的都放行,該要保密的東西一定會替你保密。咱們之間,有話說在明處,你也有不對的地方。不管是共交兩行,還是鐵路上的事,你做的都有不到之處。對家裡的女人疏於管教,弄的她們打你的旗號去外面做這生意,現在鐵路公債這團亂局,還不知道怎麼個清理,也不怪芝泉要發火。聽說共交兩行金庫裡,連準備金都沒有,只有共交票,四恆京城分行的帳目,更是成了一團亂,這要是鬧開,於你面上也無光彩。」

    趙冠侯冷笑一聲「聘翁,午翁。二位一個是我們督軍團大盟主,一個是我的舉主,你們的面子,說的話又是為我好,我不能不聽。不過我現在要先忙二哥的喪事,我們幾兄弟,也有些話說。你們車馬勞頓,我招待不周,你們多包含。咱晚上聽戲,有什麼話,聽完戲慢慢談。」

    見他語氣鬆動,汪士珍長出口氣,殷盛笑道:「聽戲?那感情好。自從善一落魄,振大爺去拍西洋皮影之後,能陪著我聽戲的,可是越來越少了。京裡的好角,都讓你弄到山東,我想聽戲,也找不到能伺候我的角。今天正好,借光我也過過癮!」

    戲台設在帥府花園,殷盛先是到珍珠泉看了看景緻,等聽到鑼鼓響,就忙回去落座。汪士珍仍然在勸解著趙冠侯息事寧人。

    「低個頭,沒什麼大不了的。其實我也知道,芝泉所求,強人所難。但是我說句公道話,像是督軍團這麼鬧法,這國家也就不像個國家了。要是放到前金,你們這就是造反,那是要殺頭的。你如今嬌妻美妾,兒女成群,又有潑天的富貴,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進了京,過點舒心日子不好麼?京裡有的是名媛佳麗,到時候,不知道能譜出多少佳話呢。」

    殷盛坐定,卻開口打岔「冠侯,今個什麼戲碼啊?」

    「今天這戲不錯,哭靈牌,白帝城。」

    殷盛一愣「這個……不是很吉利啊。」

    「我不信這個,吉利不吉利,是要看人做事,不是一齣戲決定的。如果一齣戲可以決定勝負,天下的事,也就簡單多了。」

    汪士珍本以為趙冠侯同意妥協,不想,竟是急轉直下,額頭上忍不住沁出汗來,不停地用手絹擦拭。「冠侯……你冷靜一下,千萬不可鹵莽。一怒興師,兵家大忌,再者,百姓何辜?」

    「聘老,您是我們督軍團大盟主,您說一句,我不敢不應。所以,我也不是一定要打。您老既然來一趟,那就麻煩帶個話給段翁,想要我不追究此事,也容易的很。第一,解散安福俱樂部,第二,段老通電下野,永不出山。第三,給二哥恢復名譽。第四,徐又錚親來山東受死。做到以上四點,我可以不做山東督軍,到京城去當副總統加陸軍總長。如果做不到這四點,我山東將尊重全省人民的意見,正式宣佈獨立。另將組織一個人數十萬的調查團,到京城徹查東陵案,總統身故案,交通總長遇害案,給死者一個公道!」

    戲台上,演出早已開始,劉玄德正在賣力的演唱「實指望下江東把東吳滅盡,恨不得殺孫權方稱我的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2:16
第796章 興師

     孟思遠的靈堂,一設於孟宅,一設於帥府。由於治喪委員會由曹仲昆主持全局,,帥府靈堂反倒是主祭,靈牌骨灰,全都寄放於此。弔唁者從早到晚,可以輪換,作為主人,就只能全程陪同。在這裡陪弔的,就是以妻子身份服孝的鄒秀榮,以及養女福滿。

    已經像個小大人的福滿,一路抱著遺像,從車站走到帥府,眼淚流的不少,但是並沒有放聲嚎啕。等到弔唁開始,她就擦去眼淚,只等著磕頭,再就是緊盯著養母,直熬到深夜,也不打一個哈欠。鄒秀榮反倒擔心她的身體頂不住,便讓她自去休息。

    福滿剛剛走到廚房,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動靜,回頭之時,一個男孩正怪模怪樣的朝她做著鬼臉!

    「怎麼樣,嚇到你了吧?」男孩得意的叫著「福滿姐姐,你這回是不是害怕了?」

    福滿雖然臉上沒有半點慌張的意思,還是點點頭「好了好了,我害怕了。敬慈弟弟,你這麼晚了,應該去睡覺的,要是讓舅舅看見,又要說你。」

    「說就說吧,我才不怕呢。除了安娜姐姐,我誰也不怕。安娜在後院練槍呢,沒工夫找我麻煩,再說她要來,姐姐也會保護我的對吧?是媽媽讓我來看乾媽,怕她餓著的。姐姐,我給你帶了點心,你吃。」敬慈邊說,邊從衣兜裡,拿出兩塊用紙包裹的泰西蛋糕。福滿也不推辭,接過來,就向靈堂走去。

    敬慈拉住她的胳膊道:「姐姐,你怎麼不吃?不喜歡的話,我再去拿別的。」

    「我不餓,媽媽一天沒吃東西了,我要給她吃。」

    「乾媽那,我已經送過了,這個是給你的,可好吃了。吃嘛。」

    福滿看著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男孩,象徵性地咬了一口,點頭道:「嗯,確實很好吃,你該去睡覺了,快走吧。」

    「我不,我要跟姐姐說話,我是特意來見你的。姐姐,你好久不找我玩了,我好想你的。我知道,乾爹死了,你很難過。可是,爸爸說過,每個人都是要死的,世界上不存在長生不老之人,生老病死,再所難免。過分悲痛是沒用的,乾爹也不會喜歡。擦擦眼淚,給乾爹報仇就好了。」

    「報仇?」福滿想了想,又搖搖頭「報不了的。乾媽都說,我們是報不了仇的,今天來的人,一定是勸舅舅,不要報仇的。我就知道,早晚會這樣。當初我的爸爸媽媽死了,我也是報不了仇的。現在我的新爸爸又死了,還是報不了仇。」

    「姐姐別傷心,我長大了,就給你報仇。」敬慈挺起胸膛「我爸爸是大帥,我是大少爺,家裡的兵啊錢啊,都是我的。只要我長大了,就下命令,讓他們給乾爹報仇,打死那些壞人。」

    「那你就快點長大吧,等你長大了,咱們一起去報仇。」福滿拉著敬慈的手,哄著他去睡「你現在該睡覺了,不睡覺,又怎麼長大啊。」

    「不……我替姐姐報仇,姐姐也得答應我,長大了做我的小媳婦。就像我爸爸和媽媽一樣,爸爸也喊媽媽做姐,我也喊你做姐姐,你就得給我當媳婦。」

    福滿點著頭「好好,只要你去睡覺,姐以後就給你當媳婦,快去吧。」

    「小兔崽子,居然學會這手了,簡直該打。」趙冠侯忽然從黑暗的角落裡鑽出來,把兩個小孩都嚇了一跳,敬慈擋在福滿身前道:「爸爸,這是你教我的,喜歡的就要去追,抓住了就不能撒手,不管跟誰也得敢搶,這不都是你教的麼。萬一福滿姐長大了,許給別人當媳婦怎麼辦?我這得先下手為強。」

    「臭小子,這點倒是學你爹學的像,不過光會先下手沒用,關鍵是得有本事。就憑你,能給你乾爹報仇麼?還不回屋睡覺去。」

    趙冠侯又看向福滿「福滿,你也是太好騙了,這麼容易,就答應給這個臭小子當媳婦。等你長大了想反悔,可是麻煩的很呢。」

    福滿忽然跪在地上,拉住了趙冠侯的褲腿「舅舅……我願意給敬慈弟弟當媳婦,只要能報仇,當什麼都行。媽媽這幾天,天天在哭。福滿害怕,怕媽媽就像我以前的媽媽一樣,哭著哭著,就再也不理我了。福滿知道,打仗要死很多人,要花很多錢。媽媽也對福滿說過,不許向舅舅說要報仇的話,可是福滿還是想要舅舅給爸爸報仇。」

    趙冠侯低下頭,將福滿抱起來,「是啊,打仗要花很多錢,也要死很多人。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來,親舅舅一口,舅舅就出兵,報仇!」

    到了深夜,祭奠的人便沒有了,鄒秀榮自己跪在靈牌前,機械地將紙錢向火盆裡扔。忽然,門被推開,風吹進來,將紙灰捲起,她下意識的轉過身,準備陪著磕頭。卻聽一個男人的聲音道:

    「二嫂留學的,也信這個?我想二哥如果知道,有人給他擺這種陣仗,其實也不會高興。伍芳廷伍博士是研究靈魂學的,他有一個觀點,善良的靈魂是白色的,死了會比活著更幸福,所以他不怕死。二哥不信靈魂學說,他只相信,人生而無愧於良心,死即無所畏懼。比起伍博士,他更不怕死。」

    「沒錯……思遠從鬧葛明開始,就隨時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他後來對我說過,在和我離婚時,就準備好被金人拉去刑場砍頭。沒想到,他在前金時代鬧葛明,並沒被金人加害,終於實現了共合,他不過問正直,安心修鐵路,反倒被人殺了。」

    「我相信,二哥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他在人生最重要的選擇上,選了名譽,而非生命,這一點,我們幾兄弟都不如他。」

    趙冠侯跪在鄒秀榮身邊,拿起紙錢,向火盆裡投去「你去睡吧。你不睡,福滿也睡不安穩,她可是我趙家未來兒媳婦,把她困壞了,我不答應。二哥這裡,有我就好了。再加上敬慈這個小女婿,也足以應付。」

    鄒秀榮不知所以,恩了一聲,卻沒有動。

    只聽趙冠侯又道:「二哥,咱們幾個津門結拜時,就屬你最闊。後來大家各走不同的路,我們幾個吃刀槍飯,干的是殺人害命的勾當。你安心修鐵路搞實業,在我們幾人裡,積福最多,也最有長壽相。沒想到,居然是你先走了。福滿這個孩子很好,我對這個兒媳婦很滿意。你在天堂可以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她。你過去最看不上的,就是安福系,這次,我就把安福系連根拔起,免得你在上頭,也不安心。」

    原本精神恍惚的鄒秀榮忽然激動地抓住趙冠侯的手臂「老四,你不能胡來!如果思遠在,肯定會阻止你。今年年成不好,河南、陝西都鬧了******,陝西赤地千里,人已經開始吃人。我們山東雖然靠著水利修的好,收成不至於那麼差,但整體經濟也是入不敷出。這個時候,我們要做的是救災,安置難民,不是去打仗。再說這不是簡單的你和段芝泉打,是挑釁共合法統。你過去打仗,總能找到出兵的藉口,這次師出無名,先就理虧。我說過,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親人,不能看著你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這個仗,絕對不能打。」

    「嫂子,你啊,真是的。讓我說你什麼好?」趙冠侯搖搖頭,「你拿我當成個好人看,其實,我和那些督軍,沒有什麼區別。我可以救難民,那是在我自己有餘力的時候,救救災,幫幫人,這沒什麼不好。可是現在,我自己都吃不飽了,我憑什麼要去幫別人?難民也好,饑荒也好,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我的兄長被人殺了,有人不肯賣我面子,這個仗又怎麼能不打?所以,你要好好的休息,調養好身體,好看著我怎麼給二哥洗刷名望,又怎麼把那些人的頭砍下來,給二哥祭奠亡靈。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想太多,二哥希望你過的幸福,而不是這麼早就到天堂去陪他。他那種人呢,到哪裡都閒不住,我猜,他現在一定在天堂修鐵路,你現在去,他又怎麼幹活。我讓鳳喜熬了湯,快去喝。這裡有我就好了。」

    鄒秀榮道:「你……你肯定有其他辦法報仇的,嫂子知道,你的手段很多,手下能人也多。就算想要復仇,也可以通過其他手段,不需要打仗。」

    「沒錯,如果單純是要殺徐又錚,我有的是辦法。但是給他一槍,或是用炸蛋,這未免太便宜他了。小徐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命,他這個人是瘋的,根本不怕死。他在意的,是安福系的利益,是把段芝泉扶上至尊寶座,是要搞掉天下督軍,讓皖系一統天下。他喜歡權力,我就讓安福系失去權力,從此滾下正直舞台,再別想當總統。他經略邊防軍,我就把他的邊防軍打個稀爛,這才叫報復。你既然拿我當弟弟,我也拿你當姐姐,做弟弟的要說一句,姐姐,快去睡覺,否則,你整個人,就要垮了!」

    半是勸半是趕,把鄒秀榮趕出靈堂,趙冠侯看著孟思遠的遺像,自言自語道:「小徐始終不明白,這兩年,我跟共合打打鬧鬧,但卻不真正翻臉。一是因為有二哥,二是因為二嫂總在攔著我。現在,他親手打碎了牢籠,就要承擔後果。既然小徐殺了共合的好人,我就讓他知道一下,共合的壞人是個什麼樣子!」

    次日清晨,更大規模的祭奠儀式開始,大批的學生及工人,在大帥府外排成長龍,趕著來給孟思遠鞠躬。趙冠侯、曹仲昆則帶著兵,將汪士珍一行送上列車。人不等到車站,忽然有一名勤務兵飛也似跑來,面色惶急

    「大帥,不好了!柳太太在醫院……自殺了!留下遺書,說是要追隨孟總長,去做夫妻。」

    又是一個人死了?汪士珍心知不妙,只好看向趙冠侯。見他面色不怒不嗔,卻不知做何想。

    「自殺?可惜,她太衝動了。她現在自殺,又怎麼看的到罪魁禍首,得到什麼收場?聘老,麻煩你帶話回去,我二哥怎麼死的,大家心裡有數。過去檯面下交手,台上一團和氣,現在,我要掀台了。山東,河北,江蘇,已經決定總辭職。從現在開始,除非段芝泉下台,徐又錚到山東領罪,否則不會有火車開到京城。至於京城百姓新知故友,願意來山東的,留在京城等著餓死的,我也愛莫能助。」

    車輪滾滾,汽笛長鳴,火車駛出車站,汪士珍隔著車窗,看著站台上密密麻麻的士兵,長嘆一聲「這大概就是氣數吧?本以為可以儘量挽回,沒想到,還是變成現在這樣,竟是再無轉圜餘地。」

    殷盛道:「聘卿,我跟你打個賭,京城裡現在比山東還熱鬧。段芝泉或許想和,小扇子絕對不肯。不管你交涉辦的怎麼樣,該打,還是會打。聽我一句勸,趕緊找個租界躲躲,把家產都存到洋人銀行裡,圖個安全。這一戰勝負難料,但是你犯不上為歪鼻子賣命,他過於信任小扇子,為了小扇子賣命,不值啊。難道你這個參謀長,還真想為他出謀劃策,跟魯軍較量?」

    汪士珍沉默無語,過了好一陣,才忽然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今年,好像也是閏八月吧?閏八月,動刀兵,上次閏八月是鬧拳,這回,還不知道要鬧什麼。這該死的年頭,這該死的老天爺。」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2:16
第797章 大點兵

     自行車叮噹做響的鈴聲,驚醒了睡夢中的村民。在這樣的小山村裡,原本是見不到自行車這樣的稀罕物件,更見不到制服永遠筆挺,指甲裡沒有泥土的體面郵差。直到趙冠侯開府濟南,郵政全歸為省營,將郵遞網絡伸展到整個山東轄區,這些一輩子不出村的山民,才不用依靠貨郎帶信。

    這個村子與山東大多數村子一樣,村民早就進行過大規模調整,原有的宗族體系被肢解,大批移民進入,導致一個村子裡口音習俗迥異,同村而彼此不識,也是常事。反倒是郵遞員對每個村民都能叫出名字,就像村裡的幾名治安官一樣。

    原來的郵遞員在去年升了官,改去坐辦公室,接替他職位的,是個年輕後生,聽說還是讀過書的。人長的斯文體面,說話也和氣,很討人喜歡。住在村口的年輕姑娘,自從見了他一面,每天都對著日曆盤算著到底哪天是送信的日子,早早等在村口,把自己蒸的窩窩或是烤的地瓜送給他。

    村裡人起的早,何況是早就盤算好的日子,她早早的就守在路口,見了年輕人,就猛的跳出來,與往常一樣,把窩窩雙手捧到他面前。年輕人很靦腆,每次不是紅著臉跑掉,就是低著頭,從她身邊衝過去。追與逃的戲碼要反覆拉鋸幾次,才能見分曉,可是這次,年輕人沒逃,而是接過了窩窩,並主動說了話。

    「今後……別等我了。我不送信了。會有其他人,接替我的工作。天還沒亮,你一個姑娘家別出來,不安全。」

    「改行了……不送信你幹啥去?」女孩瞪大了眼睛。

    「打仗。山東要和外面打仗了,我本來就是兵……算是吧。」年輕人說到兵,顯的有些沒底氣「這回,就得上前線了。」

    「打仗?東洋人又要打過來?」女孩好奇地問著,郵差搖搖頭「不是東洋人,是中國人。不過,對你們來說沒什麼差別。趕緊回家吧,我還得去通知那幾個治安官,他們也得動員,估計只能剩下一半留守,你們自己加小心。」

    女孩點點頭,見郵遞員已經蹬起車,準備像往常一樣,從自己身邊逃過去,她猛的一把抓住了車後坐「等等!你……打完仗……回來麼?」

    「或許……只要打完,我就回來……或許不會」自行車一路遠去,風中傳來郵差那低沉的聲音「不要等我……」

    清晨勞作的農夫,在田間拿著一封信端詳,直到此時,一起勞作的鄉親,才知道他居然認識字。看過了信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計,不理其他人,轉身向家就走。回家的路,走的比平時慢了幾倍,似乎在思忖著什麼,又似乎在權衡著什麼。直到家門口,才下定決心,推門而入。

    妻子今天的飯,也做的比平時早許多,此時已經快熟。對於丈夫突然回家,沒有多問什麼,反倒是翻箱倒櫃的收拾衣服,整備行李。兩人並沒有什麼話,男人只要女人幫自己找衣服,等到飯熟,又一聲不響的吃飯。直到快吃完,男子才想說些什麼,不想女人卻搶先道:「我明早晨得出趟門,今後你自己做飯吃,得學會照顧自己,沒事少喝酒,更別瞎逛。我這次可能要走好久……也許得幾年,你就算不讓,我也得去。我跟你一年,卻不能給你生孩子,你不稀罕我,我自己心裡也知道。你要是想找別人,我也不怪你。」

    「先別廢話,出門,去哪?」

    「娘家。你知道,我是逃難來的,是大太太給了我口飯吃,我才沒餓死,也是大太太給我找了婆家。現在魯軍要打仗,大太太在徵召救護隊,我得去前線。不管你答應或是不答應,我都得去,這事沒的商量。」

    一向冷漠但卻聽話的妻子,態度變得異常堅決,農夫先是愣了愣,隨即卻忽然笑了「你啊,真是個糊塗蛋。你忘了,我也是從部隊退伍的?大帥有話,退伍不退軍,現在山東打仗,我哪能閒的住。我還想讓你到爹那去住一段,等打完仗我回來再說,這回好,倒是省事了。」

    關係冷淡的兩夫妻相對而笑,這一天竟是兩人成婚一來,相處最為融洽的一天。次日女人天不亮,就推醒了丈夫。如同新婚回娘家一般,收拾的乾淨利落,頂著初升太陽走出房門。

    剛剛出門不遠,卻發現農夫的父母,已經推著車在門口等他們,老人邊走邊用煙袋敲著兒子的頭「你說你幹點啥行,投個軍吧,讓人家給退伍了。現在歸建還不早點動,起的比我們都晚,注定是個窩囊廢。我跟你娘,得去前線當夫子送糧食,那小扇子聽說殺了大帥把兄弟,還要收回咱的好處,不讓咱吃便宜大米,不讓咱用便宜藥。還反了他了,連大帥的結拜手足都敢殺,不弄死他能成?你們在前面好好打,我們在後面給你們送糧運彈藥,你小子這回要是不能升個軍官,就別說是我兒子!」

    來自正府的公文,發到了小縣城的警查局,獨腿的副局長拿到公文,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什麼意思,只好去請教自己素來看不上的文書。

    這是個濟南大學的畢業生,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總覺得把他這樣的大才子放到小縣城的警局是大材小用。同樣,小縣城裡的警查,大半是魯軍淘汰的軍人,對於這個眼鏡片厚的像瓶子底的白面書生,毫無好感。

    山東軍人最重服從,既然是大帥派來的人,就不好趕他走,兩下就在互相鄙視的態度中,繼續著同事狀態。書生發現問題,會毫不留情地對警查局的人提出批評,甚至鬧到縣長辦公室。作為代價,他的自行車經常被人從存車處搬到某個隱蔽的地方,讓他找幾個小時才能回家。而年節發的禮品,到他手裡也保證是全局最差的一個。

    不過即使是最看不上這個書生的副局長,也得承認,文墨的事,自己是真不靈光。大帥組織過識字班,可是自己沒什麼心思學,否則又怎麼會被淘汰到警查局來。文書拿著文書草草看了一遍,就一臉鄙夷的看著這個瘸腿副局長

    「局裡發的報紙,你是不是都包醬肉了?好歹看兩眼,也該知道怎麼回事啊。」

    「啊……」副局長忍住一拳打碎對方眼鏡的衝動,擠書個哭喪的表情「我這不是不知道麼?您受累給說說。」

    「大帥下令,魯軍體系內,享受安置及福利政策的退伍老兵、傷殘軍人,依據自願原則,有意回歸部隊者,各自到所屬縣府武裝部門報名。報名日期……」

    近視眼還沒說完,卻見這個瘸腿副局長已經轉身離開,拖著殘腿,走的居然利落無比。他搖搖頭,嘀咕了一句「瘋子。」

    哪知,十分鐘後,他就被局長叫到辦公室,隨即,就被局長強行按在了椅子上,把制服向他身上套去。書生以為,這又是警查們想出來的整人招數,怒髮衝冠:「你……你是局長!你怎麼敢帶頭胡鬧!我要到縣長那去告你!」

    「別鬧!別鬧!」局長笑著,把警帽已經扣在文書頭上「我知道,你不滿意我當局長好久了。現在你的願望實現了,這個警局歸你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局長!整個警局,你想罵誰罵誰,想打誰打誰,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你這回滿意了吧?」

    文書有些遲疑,他不認為一個警局的正副局長會同時發病,這顯然不合常識。他問道:「那……那你?」

    「我啊,去當兵了。我發你的報紙,你都包醬肉了吧?你個唸書人不看報,可怎麼行啊。我告訴你,大帥有令,要我們這些老兵,去武裝部報導。我就知道,大帥不會忘了我們這些老弟兄,咱又到了為大帥效力的時候了。這個警局歸你了,咱去打仗了,好好幹啊。」

    局長得意地走出警局,回頭看了看高大的門樓,露出一絲苦笑「還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這個鬼地方。要是能回來,我請這秀才喝酒。」

    提前歸來的男人,讓家裡充滿了笑聲。不管是因為淘氣挨了揍的兒子,還是選美失敗的女兒,都因為父親的回來而滿臉笑容。男人為兒子削了柄木刀,孩子興奮得在手裡揮舞著,如同得到了無價之寶。女兒則表示要報名,參加救護隊,那勁頭,誰要是攔著她,她准給誰吵架。

    母親破天荒地沒有反對,只靜靜的看著,看著一家兒女興奮的神情。等到晚上,她躺在男人身邊時,才說了一句「我們明天去照張相吧。好久,沒有合過影了。」

    「嗯。」男人應了一聲,隨後道:「我在部隊上,還有點事,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你在家裡好好照顧孩子,軍餉會按月送到家裡,如果突然有很大一筆錢來,就是部隊上把欠我的債結清了。那筆錢不要亂用,留下給大胖做嫁妝,還有給二胖還有老三娶老婆。如果有什麼難處,就去找旺林兄弟,他認識你,什麼忙都可以幫。」

    女人沒有應聲,過了良久,才問道:「就不能不去?」

    「不成,事情很急,不走不成。家裡,你要看好,照顧好接個孩子。沒事不要總數落大胖,姑娘大了,應該給她多一點自由。大帥也總說,要解放婦女,你不能跟大帥對著干。救護隊是個好地方,連大太太都在救護隊裡,那還是山東省掌呢,能出什麼事?……男孩子,調皮點是好事,不要總打他們……」

    女人只恩恩的應聲,並沒說什麼。次日,不等雞叫,男人偷偷睜開眼睛,準備在不驚動其他人的前提下,悄悄離開。不想,身邊人已經不知去向,他下了地,剛來到外頭,卻見自己精心收藏的軍裝,已經被熨燙的筆挺,在桌上疊得整整齊齊。在衣服旁,則是連鞘馬刀,女人正看著這兩樣東西在發呆。

    男人咳嗽幾聲,女人才如夢初醒般驚起「你……你坐下,我去給你把粥熱熱,吃一頓家常飯,再去……」

    她的眼睛既紅且腫,看的出,昨天晚上多半哭了半夜。男人拉住她那粗糙的手,問道:「這麼說……你都知道了?」

    「你當你的婆姨,還是啥也不懂的鄉下女人呢?咱家周圍,都是吃官飯的,哪能不問清楚。我當然知道,大帥要打仗,動員老兵,也想的到,不管怎麼自願,你肯定也得去。我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端誰的碗,聽誰的管,這道理我是懂的。我聽說了,京裡有要砸我們的飯碗,不讓我們吃便宜大米,吃便宜鹽,不讓孩子們白讀書,還要換大帥,那確實就該打。你去跟他們打仗,我支持你。女人不能成男人的後腿,你想走……我不能攔著……家裡頭你放心,我會幫你看好,但是你得答應我,早點回來。不許在外頭……又看上別的女人。」

    男人在女人的伺候下,將軍裝穿戴整齊,挎上了馬刀「你放心吧,我是什麼為人,你還不清楚?也就是幾天的事,打完了這幫人,我回來,咱接著過日子。」

    女人點著頭,為了不驚動孩子,夫妻兩人的動作都躡手躡腳,女人的臉上,還掛著笑容。直到男人走出門,女人還站在門前,朝他揮著手,讓他不必有後顧之憂。直到男人那一瘸一拐的腳步,消失在視線之外,女人臉上的笑容漸漸變的僵硬,眼淚不自覺地奪眶而出,在臉上逆流成河,身體無力地癱軟下去,斜靠在門邊。嘴裡輕輕念叨著「不要再當寡婦,不要再當寡婦。」

    蘇北,已經很久不露面的紅菱,一身洋裝,帶著大批隨從前呼後擁的衣錦還鄉。鄉親們發現,她變的與過去大不相同。不再是過去那個羞澀青純,與男人多說兩句話都會臉紅的小媳婦,變的很乾練也極是大氣。

    大家猜測著,有人說她改了嫁,有人說她一定是做了那種下賤營生。直到轉天,才從周富媳婦嘴裡問出來,紅菱現在是山東蘇省掌手下的人,當了大官,這次是來探親。

    於是指指點點的鄉親,又變的熱情起來,上門探訪的絡繹不絕,訪客們發現,進了城做了官的紅菱,確實變的和過去不一樣。不管多少客人,都能應付的很周全,反倒是這些鄉親變的有些怯懦,不敢開口,連想好的請託,有時都想不起來。

    閒談之間,紅菱向鄉親們說了一個壞消息,正府發了文件,撤消趙冠帥職務,取消山東原有政策,恢復舊制。大批士兵即將進駐蘇北,原本蘇北的福利,全部取消。鄉親們,應該早點想辦法自謀生路,比如新娘子第一晚陪地主睡的制度,怕是又要回來了。

    噩耗驚碎了美夢,在紅菱的隨員以及本地人的奔走相告下,不到五天,這個消息已經傳遍附近鄉鎮。一聲聲明亮的銅鑼敲響,農夫扛起鋤頭,卻不是走向地頭,而是聚集在村中場院。

    一向以老實怕事聞名的周富,穿上了死去兄弟遺留的軍裝,腰間還插了支左輪。身後,紅菱手上高舉著素色大旗,上面寫著碗口大的字

    「捍衛蘇北,寧死不退」

    一面面旗幟在大地上飄蕩,萬千手持棍棒、鋤頭等原始武器的青年,匯成一條條長龍,而數量更多的男女,推著獨輪車,或是挑著扁擔,加入隊伍。時有扶桑暗探於路邊拍照,寄回國內的情報上,鄭重附註:我軍如再次進攻山東,將面臨絕望之處境……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2:17
第798章 漸醒的巨獸

     面對數量龐大的共合軍,魯軍此次實施的,為常態動員,雖然徵召了退伍老兵,但是對於民兵鄉團並沒打算動用。出乎意料的是,民眾熱情太高,常態動員變成了總動員。為了保護已經享受多時的福利,山東公民,自發投入到保衛家園的戰鬥之中。

    自趙冠侯督魯之後,一部分商人的利益受到影響,尤其集中在鹽、糧兩大傳統利益行業。但是在其鐵腕手段打擊下,這兩行商人基本已經失去生存空間,發言力並不高。同時,由於其大力扶植工商業發展,加上魯貨行銷海外,大量新生利益階級出現。

    這些人通過趙冠侯的支持,成為富翁,自身利益與趙冠侯是綁在一起的。除此以外,大批到山東投資、養老的富商,也必須通過維護趙冠侯統治,保證自身權益不受侵害。

    山東省內,此時已經傳出,正府委任新督軍之後,將追繳山東歷年欠稅,取消食鹽、糧食補貼,退休制度,普及中小學等一系列福利的謠言。雖然這些傳言沒有得到可靠的事實依據,但是足以起到動搖人心的作用。更為嚴重者,部分有關係的商人,從京城打探到的消息證明,這些說法並非無的放失。

    此時陝西、河南以及西北數省面臨大旱,由於水利設施沒人在意,面對幹旱就沒有妥善的解決辦法。各省嚴重缺糧,已經爆發人道主義危機。山東一方面依舊實行平價米,一方面又嚴格按戶口賣糧,禁止糧食外流,讓正府甚為不滿。部分消息證實,一旦山東易督,肯定要把魯糧調劑各省。

    除此以外,山東的輕工業發展,也影響了其他省份的經濟。導致大多數省份的工業無力競爭,只能另做他途徑,或是做山東企業的下游。正府肯定要對這一切做出調整,商人的利益必然會受損失。

    新興利益基層以及在山東做外貿的買辦,在得到了以上回應之後,選擇了繼續支持趙冠侯。他們在地方上有素有公信力,連他們都證實這些消息為真,百姓們就再無猶豫。

    省議會正式通過山東、河北、江蘇聯省自制提議。所有途經山東列車一律扣留,轉為軍用。列車呼嘯聲中,大批魯軍進駐前線陣地,輿論層面,更是以調查總統死因為名,向段閣發起炮轟。

    段芝泉的應對手段,也極為強硬。先是批准曹、趙、李三人辭職文書,隨即任命,吳敬孚接任直隸督軍,夏滿江任山東省掌,程雲鶚任山東督軍,萬英式出任徐州特別市市掌。魯軍就地待命,等待改編,否則,將按叛亂論處,絕無寬貸。

    隨即,共合報紙上接連刊登出驚天內幕,共交兩行竟成空殼,四恆、正元銀行特大虧空等消息,並由正府下令,各省凍結山東商人投資,查抄山東在各省產業。以這部分收益,彌補鐵路公債及共交兩行特大虧空。

    戰爭已經不可避免。

    山東的倉庫開放,以槍油保養的嶄新槍支、大炮,堆積如山的米糧,經由發達的鐵路系統,送往前線。海量的魯票、軍用券,裝滿了一節又一節車廂。共闔第一省的名聲之下,蘊藏的是驚人的戰爭能力。自山東會戰之後,已經數年不打硬仗的山東,曾給人以元氣大傷的假象。直到這隻巨獸真的開始活動,才能感受到,其自身的力量,何等驚人。

    松江碼頭。

    一艘高大如山的軍艦,將炮口對準陸地,警告著火炮射程之內的人,不得輕舉妄動。數十名魯軍持槍在船舷上警衛,一個頭戴白色絲織花邊雷絲遮陽帽,身穿魯綢旗袍,手裡舉著洋傘的美婦,在幾個年輕女子的攙扶下,緩步登船。腳上的高跟鞋噠噠做響,走動之間,雪白的腿,在真絲旗袍間露出來,引的不少士兵把目光投過去。

    女人並不介意這種吃豆腐的行為,反倒是有意的賣弄著自己的曲線,幾個年輕女子掩口而笑,也如孔雀開屏般,顯示著自己的本錢,讓這些大多未知其中滋味的小夥子目瞪口呆,滿面通紅。軍官朝著士兵後腦勺打過去「還看!大帥的二姐也敢看,信不信回頭把你們都斃了!」

    「打他們幹什麼,只要好好為大帥效力,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就算想摸一把,也沒關係。」女人露出一絲嫵媚的笑容,朝一個士兵胳膊上捏了捏,點頭道:「真壯實。好好幹,有你的便宜。」年輕的士兵只覺得喉嚨發乾,不住的吞嚥口水。

    軍官上前行禮道:「賽二爺這是說笑了,誰敢爪子不老實,就地正法。您看看,東西都帶了麼,要是帶了,咱就起錨吧。」

    「嗯,能帶的就都帶了,咱們山東,最金貴的是人。我身邊的人,都上了船。你們這回可有福了,幾十個大姑娘,個個都有幾千塊的身家,要是誰能討她們喜歡,一准發財。」

    「借您吉言,請您到艙裡吧,我們船長等著您呢。」

    船長室內,兩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皆著海軍軍裝,恭敬行禮。賽金花擺擺手「得了吧,跟我不用這麼客氣。我跟夏老爺子也是舊識,你們兩跟我眼前算孩子,別這麼拘束,坐下說話。怎麼,大帥把你們派來了?接人回去,還用的著這麼麻煩?就算我不帶人,盧振河還敢把我怎麼著麼?」

    這艘軍艦,是魯軍新制蒸汽明輪炮艇魯鷹號,其前身,是一艘普魯士軍艦半成品。按照巴森斯侯爵的看法,這艘改裝後的軍艦,足以打殘半個共合艦隊,在松江這一帶,只要是洋人兵船不上手,幾可號稱無敵。因此,夏秋風、夏秋霜兄弟,對於安全倒不擔憂。

    兩兄弟在前金時代,就知道這狀元娘子,世界元帥夫人的豔名,今日眼見徐娘半老丰韻不減,再想到一路同行,朝夕相處也忍不住心猿意馬。夏秋霜倒了杯葡萄酒,遞到賽金花面前

    「二姑請用。局面雖然不至於那麼壞,但總是有備無患,自從孟總長的事情出了以後,大帥總是擔心,自己身邊的人再受損傷。您是大帥的二姐,他的脾氣您知道,帥爺是重情義的。雖然第四師的陳樂山在我們掌握之中,盧振河跟您也是夥伴。但也是擔心生出其他變化,畢竟小扇子這回下毒手,各省查抄魯產,松江是根基之地,派我們來,就是以防萬一。」

    「小扇子當然盯的緊了,我們的大土一賣,他的大土就賺不到錢。一年少了幾百萬的土藥稅,換誰也要跳腳。」賽金花毫不介意的架起了二郎腿,順手點燃了一支細長的女士香菸

    「可是要說抓我,他也配!松江從前金那時候,就不是個服管的地方。聖旨到了這,也要打三分折扣,何況是區區一個小扇子。我們的公司開在租界,他還能到租界裡去查抄?我結交的除了領事就是夫人,再不就是工部局董事,就算他下了嚴令,盧振河也不敢動。再說,盧振河全部家產,都讓他太太存到正元銀行,我還是正元的襄理,他抓我,錢還想不想要了?」

    說起這事,夏秋風問道:「二姑,咱們的投資怎麼樣?正元是不是發生了擠兌?」

    「老手段了,不稀罕。冠侯和正府一決裂,就知道有這一步。再說報紙上不是說了麼,正元有巨大虧空,瀕臨倒閉。可是松江人自己清楚,正元靠著在前金時候屯的橡皮股票,賺了一大筆錢。又有匯豐銀行出來背書,願意提供無限制擔保,與正元互調頭寸使用。有了洋人發話,儲戶們自然放心,根本就沒鬧起來。幾個癟三想來鬧事,被巡捕抓了,也就沒人再來。」

    夏秋風所在的海軍是吞金怪獸,資金主要靠正元運作,聽到這個消息,總算出了口氣,忍不住罵道:「小扇子,真特麼混帳,要是正元真讓他禍害倒了,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傾家蕩產。虧得大帥有準備,否則弟兄們都要吃虧。」

    「放心吧,就算冠侯沒準備,我們也不會吃虧。正元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存款,又有多少積蓄。我們想要倒閉,那些人也不會讓它倒閉,否則全都要吃倒帳!」

    賽金花不屑的吐了口煙圈「小扇子的謀劃再高,也得要人去執行。那些大客戶,一個提款的都沒有。徐又錚倒是想讓他們動,他們也得肯聽話才行。其實各省的情形類似,他是下令查抄魯產,可是有幾個人會真的行動?各省督軍的身家,大多存在正元,要麼也投資魯產,跟著分紅。大家是一條線上的,查封魯產,他們自己也要受損失。何況地方上的士紳,商人,大多和我們做生意,我們一倒,他們也要完蛋。我們的投資裡,又有洋人的股份,這查抄的事,注定辦不成,二姑保你們的錢沒事。」

    「二姑的話我們自然信,咱也不怕錢財受損失,就是擔心沒有軍餉,打不了仗。」

    賽金花笑道:「小赤佬,你就只管放心,你們放開手腳打,到時候二姑給你們發獎金,也不會讓你們吃虧。」

    夏秋風笑道:「這幾年不打仗,其實大家都憋的難受呢。就是可惜啊,這仗多半又是陸軍的事,海軍沒什麼仗打。若是真打贏了,也不要獎金,只要二姑多笑笑就好了。」

    賽金花一笑,朝他招手道:「過來,二姑跟你說個事。」

    夏秋風的頭湊到近前,不防賽金花的手猛的揪住了他的耳朵用力擰起來「猴崽子,毛都沒幾根,也敢吃老娘豆腐!你的眼睛在看哪裡?你又不是沒吃過人乃,有什麼好看的?告訴你,仗有的是,就看你自己知道不知道找。徐又錚敢跟咱們動武,自然有所憑仗,你以為就光是京城跟山東打?其他省份,有的是仗,先把我送回山東,接著你們去宜昌,不立幾個大功,看老娘不擰掉你的耳朵!」

    夏家兄弟不住的告饒,賽金花這才收了手,將一口煙噴在夏秋風臉上「傻東西,二姑老了,你看我有什麼用。等你在四川立個功,二姑給你找年輕的姑娘,包準伺候的你舒坦。可是,要是不好好打仗,仔細你的前程!」

    夏秋風連連告饒,夏秋霜道:「聽說段芝泉的舅子吳自新,被任命為長江上游總司令,要來松江駐紮?要不然,我們****一下子?」

    賽金花挑釁似的看了他一眼「就你這個赤佬,有這麼大的膽量?你手上只有這一條船,打打水戰還行,抓人,怕是不夠班吧?」

    「二姑您只要支持,我們就敢幹。雖然海軍的力量不足,但是松江的第四師……」

    賽金花略一琢磨「盧振河這個癟三,一直和我們做生意,如果說打掉三金,害得他沒有軍餉,他是不肯的。可如果說跟段系翻臉,他也沒這個膽量。這個傢伙的性子我明白,就是老鼠膽,首鼠兩端,看看哪邊硬,他就會倒向哪邊。要他公開出來反水,他做不出。如果要用,就得用陳樂山。他是第四師的師長,能掌握得住部隊,不過要用他,得冠侯下令。」

    夏秋風笑著湊上前道:「所以還是得二姑開口啊。誰不知道,您是大帥的二姐,您說一句,大帥肯定聽的。要是不聽,您也會像擰我似的,擰大帥的耳朵。」

    賽金花呸了一口「我擰你們大帥的,可不一定是耳朵。不過你這個赤佬說話有點道理,我這就派一封電報去濟南。他們抓了咱們的孟總長,我們也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才公平。就先拿這個小舅子開刀。不過,你們這條船不要閒著,這些大炮不是用來當擺設的,常聽人說,這蒸汽炮船厲害,你們就厲害一回給我看看,先把吳自新帶的海軍打掉再說。我可聽說,他是帶了一支艦隊來松江,給自己壯膽的,你們這一條船,敢不敢碰人家?如果不敢,趕緊跑了才是。」

    夏秋風立正一禮「二姑放心,山東海軍有把握全滅段系海軍,您只管看好戲就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2:17
第799章 折翼

     於山東的獨立決議做出之後,河北曹仲昆也於保定召開省議會,吳敬孚以兩連士兵封鎖會場,斷絕交通。在刺刀的威脅下,議員一致表決,支持直隸與山東、江蘇組成聯省自制,成立直魯蘇聯邦。

    幾方簽定了包括軍事、經濟等多領域在內的互助條約,約定一方有難,各方出力。最直觀的好處就是,山東同意列車開到保定,又願意平價賣出一部分糧食,解決保定的糧荒問題。

    正府方面,自然不會承認這種聯邦的有效性,可問題是,現在正府的有效性,也大值懷疑。徐菊人接替馮玉璋做總統,本是順理成章之事,可是其任命卻沒在國會得到通過,原因為:議會開不起來。

    原先的八百羅漢,經過幾次裁撤,現在只保留了五百餘席,按照規定,至少有兩百五十名議員參與,才能召開國會。可是山東籍議員集體逃亡,隨後又通過電報呼朋喚友,向各位議員發出號召,只要肯來山東,每人一律先發車馬費一百元。在山東期間一切開銷,由山東省正府報銷。

    段芝泉在安福俱樂部上很捨得花錢,大肆收買議員,可是非安福俱樂部議員日子就很清苦,車馬茶水,一律減為兩元,至於正俸,也拖欠日久。對比山東開出的高價,非安福系議員果斷做出決定,維護自己議員尊嚴民住的神聖,化裝出京,出奔亡魯。

    安福俱樂部內,又因為查封魯產,關閉四恆、共、交以及正元京城分行的事發生了派系鬥爭。許多議員的全部積蓄都在這幾家銀行裡,現在京城的幾大行全部被查封,段芝泉大力支持的中卡合作銀行,又拒絕承認其他銀行存款憑證有效性,這些議員的積蓄,一夜化為流水。

    茶社平社等組織大為不滿,且有人因為孟思遠案辦的實在太難看,對段內閣心灰意冷,在國會開會當日,平社組織遊園會,一大群議院去逛北海,不去開會。後由軍警以法繩邀請,勉強湊齊開會人數,議員又拒絕簽字表態/王庚無奈之下,只好親自代勞,是日與會議員三百二十七人,同意徐菊人接任總統票四百二十五張。後電報局接到多封議員電報表示:自己並未與會,簽名何來?

    倉促出爐的徐菊人,與其說是總統,不如說是用來頂雷的倒霉蛋。上任之後,被迫簽署了徹查鴨片令以及共、交、四恆三行經濟案調查令,隨即又是山東易督令,以及提拔令。一口氣,在山東編成了二十個師,將山東數十名中下級軍官任命為師、旅長職位。

    命令發出,次日報紙即登出回應,「正府本為非法,命令自為無效。」領銜者,赫然是夏滿江、吳敬孚等被正府任命的軍官幹部。挑動直魯內亂之計,並未奏功。

    隨即,湖廣巡閱兼湖北督軍王子春通電,支持直魯聯省自制,並表示,下一步湖廣將考慮加入聯省行列。兩廣巡閱陸干卿,發超長電報八百餘字,引經據典支持聯省自制主張,建議雲貴川粵桂五省,組成西南自制聯盟,由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當然,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自己擔任盟主,否則這聯盟即為非法,表決即為無效。

    鐵獅子胡同內,段芝泉頗有坐困愁城之感,各省的態度,大多以支持自製為主,泰西各國雖然表面上聲稱絕對中立,但另一方面,卻拒絕承認直魯聯邦非法性,各國繼續購買魯貨,與山東的貿易不斷。要想斷絕這種貿易,除非封鎖山東港口,可是共合海軍部卻顯然缺乏這種實力。

    之前主動放貸的扶桑,這時卻有上牆撤梯之嫌,日置益強調,扶桑嚴守中立,絕對不會派出海軍支持這種行動。隨後,段芝泉也瞭解到,阿爾比昂方面給了扶桑嚴正警告,禁止扶桑影響阿爾比昂在魯利益。眼下扶桑正爆發由農民組成的米騷動,顯然不適合與阿爾比昂結仇,這支海軍指望不上,山東的外貿就控制不住。

    國內查抄魯產的計畫,也沒能收到預期效果。以桑梓所在的安徽為例,雷震冬親往安徽坐鎮,協助傅良輔抓人。結果只扣留小貓兩三隻,空房子若干。大魚全數漏網,無一被拿。至於產業上,要麼就是不值錢的粗笨家具及房子,要麼就是有洋人入股的財產,魯產裹著洋股,誰敢查抄,就可能引起國際糾紛,誰又敢做主。

    各國使館也送來了外交照會,要求保證本國商人在華利益,否則,將拒絕為共合正府貸款。

    原本指望從幾大銀行裡搞到一筆貴金屬的盤算,被空蕩蕩的庫房所粉碎。正元銀行的京城分號,只關了兩天門,就在匯豐銀行的壓力下,被迫恢復營業。正元自建立之初,就有華比銀行、匯豐銀行股份,在洪憲破產,魯票救市期間,又引入了揚基、卡佩幾國銀行財閥的股份,是一家股份機制異常複雜的金融機構。只是短短兩天查封,就給段芝泉引來無數抗議的洋人,搞的他焦頭爛額。

    山東的佈局,從一開始就考慮到了有朝一日,可能會與高位者做對的可能,並對此有預案準備。靠著山東發財的人,又實在太多。地方各省,不知道有多少人從山東拿好處,賺錢花,想要砸他們的飯碗,注定不那麼容易。

    經濟制裁走不通,最終就只能以軍事手段摧毀直魯聯軍。可是一想到要面對魯軍,段芝泉的心,就莫名的緊張。

    徐又錚卻很是愜意,手裡搖著摺扇,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芝老,急什麼,這些事,我們都是早就該料到的。山東的幾記板斧,我們已經接過,接下來,就是還手的時候。要收拾他,其實一點也不難,我們的反擊,絕對讓他大吃一驚。首先,我們先把這裡拿到手!」

    他的手指指向地圖,段芝泉看過去,見他指的位置,正是不久前剛剛通電全國,準備加入直魯聯邦的江蘇省城:江寧。

    江寧的夏夜,比北方更為悶熱,可是李秀山卻覺得如墜冰窖,周身發涼。搖曳的燈光中,他看著眼前的男子,目光裡的驚遠多於怒「你……你竟敢……」

    「秀帥,請原諒。我是共合軍人,理當服從正府命令。段總裡已經下令,解除秀帥全部職務,由江蘇自己選舉督軍。您平日常說,共合了,要尊重民,順天應人。現在要選舉督軍,不正是民意麼?您還戀棧不去,這不大好吧?」

    「齊英!」李秀山的聲音大了一些「我是津門碼頭出身,生死二字,從沒放在心裡。不過我有幾句話問你,當初老四要你性命,陸軍部下令緝拿,是誰把你保下,讓你在身邊存身。又是誰一手提拔你,讓你有了今天?人生在世,總得知道什麼叫恩什麼叫義,你今天敢動我,老四絕對不會放過你!」

    對面的男子冷冷一笑「他當然不會放過我,就像我不想放過他一樣。秀帥雖然保我不死,卻也讓我像老鼠一樣不能出頭。只要一離開你的羽翼,就可能被魯軍抓去砍頭,像張宗堯一樣窩囊的處死。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我齊某人不想做狗,想當人,還想當人上人!你們可以吃香喝辣,娶姨太太,我也想!秀帥這幾年一門心思管民政,離軍隊太遠了,下面的弟兄,願意跟我走的,比願意跟你的多。我有了部隊,又何必怕趙冠侯?他總不能一邊打京城,再分兵出來打我!秀帥,你今天的下場,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趙冠侯給你派了人,可是卻被你調開,否則,我又哪有這個機會。你這人心機太重,怕成為山東的傀儡,身邊只想用自己人。卻沒想到,我也是人,我也想要過好日子!」

    李秀山望著對方黑洞洞的槍口,和外面寂靜的過道,知道局面已經在齊英控制之中。不管自己怎麼喊或是拖延時間,也不會有人來。自從做了軍官,身上的江湖氣,已經逐漸洗刷乾淨。此時瀕臨絕境,曾經消失的血性與豪勇,卻在此時,又重新回來。

    他點頭道:「你沒說錯,是我自己有眼無珠,敵友不分,把你這種人當成心腹,卻把兄弟當賊防。是我活該!不過,你也不用高興,老四放不過徐又錚,當然,也不會放過你!爺在下頭等著,看看你能多活幾天!」

    「不勞秀帥掛念,我已經為您擬好了遺書,因為反對內戰,毅然自盡。他日共合為秀帥做傳,說不定,還要誇獎您幾句,請您安心上路吧!」

    次日,江蘇大小報紙頭版位置刊出醒目標題,江蘇督軍李秀山於昨晚飲彈自盡,齊英接任江蘇督軍之職,宣佈退出直魯蘇聯邦。江蘇永遠忠於正府,誓死捍衛共合領土完整。任何敢於違抗正府命令之軍閥勢力,皆為江蘇之死敵!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2:17
第800章 相守分手 皆是天定

     暴雨如注。

    與北方的乾旱氣候形成鮮明對比,南方今年的雨水格外兇猛,尤其湖南,入夏以來,已經接連下了多場暴雨。如果不是魯軍兩年時間內,全力修築維護的水利工程存在,湘省已化為澤國。

    譚羅兩軍,因為天氣以及魯軍的原因,不得不停止戰爭。但是隨著雨勢漸大,魯軍大部出發,維護堤壩。留駐於長沙的部隊,只有任升部下一個旅,交戰兩軍,皆有不穩趨勢。於戰區百姓而言,對戰火重燃的擔憂,已經壓過了對水患的擔心。畢竟天災可測,人禍難期。

    長沙城內的魯軍辦事處,成了百姓心中,和平最後的希望。然而,辦事處內,同樣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任升看著眼前這個冒雨而來的女人,權衡著其與大帥的關係,考慮著自身態度,儘量把語氣放的平和。

    「羅小姐,你應該知道,你通報的消息意味著什麼。令尊也牽扯在內,後果殊難預料,我想知道為什麼,您會選擇背叛自己的家庭,來向我說這些。」

    羅瀟瀟緊咬著下唇,面色蒼白。窗外風雨聲大做,豪雨擊打屋瓦,劈啪做響,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讓她的聲音變的飄忽不定。

    「我知道,我的行為等於出賣自己的父親,出賣自己的家族。可是,我當初向冠帥請兵驅張,所為者,並非自己家族利益,而是為了救三湘父老出水深火熱。自魯軍入湘,修水利辦教育,建鐵路開礦山,於百姓秋毫無犯,是一隻真正的紳士部隊。士兵不敢調細婦女,不敢搶奪財物,連上街都怕與百姓發生衝突。湖南的子弟,更願意加入魯軍而非省軍,足見貴軍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對我來說,我的父親當然最重要。可是對湖南鄉親來說,卻並非如此。再者……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畢竟是念兒的父親。你們是他的部下,我不想你們吃虧。」

    她深吸一口氣「任師長,不管你相信與否,我說的都是真的。吳辛田已經投靠段系,他的旅將發動嘩變,現在情況危急,請你立刻轉移,他們瘋了!如果你留下,他們很可能會對你們不利……」

    「不是很可能,是一定。事實上,魯軍掌握的情報,比羅小姐更多,吳辛田反魯,與令尊的約定,就是盡殺我等魯軍指揮官。對於羅小姐的選擇,我代表山東省軍第四師表示感謝。接下來,羅小姐及小少爺的安全,都將由山東社會風俗調查科負責保護。」任升看看窗外

    「他們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希望這場大雨,能沖走所有的流血,湖南人民已經受夠了戰火的塗炭,是該安居樂業的時候。不該讓流血與死亡,打擾他們平靜的生活。」

    「任師長,我想你還沒搞清楚狀況,這次不只是吳辛田反魯,還有四川……」

    「是的,這次是湖南聯合四川,準備分割湖北,與皖系夾擊魯軍。在巴東,秭歸,川軍集結部隊超過五十個團,對湖北虎視眈眈。我軍腹背受敵,還要分出兩旅維護水利,保證民生,處境確實艱難。但我和我的師部,並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獵人布好的陷阱,專等著那些叛軍送死。」

    「任師長,勇氣是軍人必備的素質,但是除了勇氣,我們更應該擁有冷靜的思維,知道敵我力量差距……」

    羅瀟瀟話說了一半,就被任升打斷「這場叛亂,不過是一場鬧劇,只是為了看看,在現在的局面下,誰是朋友,誰是敵人。這次,會有很多人人頭落地,我們總要讓大家知道,不是只有張宗堯才敢殺人。看在羅小姐的面子上,令尊和您的家產以及親族,都會得到保全。等事情結束,我把您和念兒少爺送去山東,湖南的事……羅小姐不必多管了。」

    「你們……你們全都知道?」羅瀟瀟瞪大眼睛看著任升,很有些不敢相信。任升點點頭「山東情治機構,在湖南內戰之後,就開始……監視令尊。」

    「那看來,是我自己多事了。」羅瀟瀟苦笑一聲「我原本以為,魯軍在夢裡,原來是我們一直在夢裡。」

    「羅小姐,其實,我們所有人都是在夢裡。不過,這場夢,就快醒了。解決了吳辛田,接下來,我軍將前往宜昌,打掉那些川軍。四川號稱海陸空神四大神軍皆在,王靈官親自指揮,我倒要見識一下,他們有什麼能耐。湖南的自制地位不會改變,我們也不會像張宗堯一樣,濫殺無辜。」

    「既然任師長有所準備,想來,長沙不會出現大規模騷亂,是羅某多事了。麻煩您派人送我回學校,我要跟我的學生在一起,希望戰爭不要影響到學校的安寧,和那些女孩子……至於山東,我是不會去的,念兒是我的兒子,跟他沒關係!」

    勤務兵護送著羅瀟瀟走出師部,望著無邊雨幕,羅瀟瀟腦海裡浮現出吳辛田軍營裡,刀光劍影,鮮血橫流的情景。軍刀刺入胸膛,割開喉嚨,一個個大好男兒,轉眼化為屍體。這些虛幻的情景,彷彿是那麼真實,那麼觸手可及。

    她的眼睛濕潤了。

    自勤務兵手裡接過傘,高根鞋在雨水中踩出無數漣漪,心頭浮現出一個男人身影,以及那改變自己人生的一晚。那個晚上,自己本以為了結了恩怨,卻沒想到,一個小生命的孕育,讓彼此的牽絆變的更深。

    每當夜深人靜,望著身旁沉睡的孩子,她的心裡,其實也浮現過那個男人的身影。她甚至在內心裡妥協過,想過給那個男人一個機會,讓他追求自己,自己會勉強的接受他的求婚。畢竟念兒需要一個父親,自己為了他,什麼委屈都可以受。

    直到現在,想到橫流的雨水中,可能混雜的血漿,想著他的陷阱與謀劃,想著他一步步等著湖南士紳自己犯錯誤,好名正言順的出手予以翦除,再換上一批聽話的代理人上來,搞湖南自制。羅瀟瀟只覺得周身冰冷,心如死灰。

    她知道,他們終究擦肩而過,再也走不到一起。這把傘,注定只能自己撐下去,不管是風是雨,都只能自己堅持。「念兒,你放心,媽媽會保護你,一直守在你身邊,一直……」

    濟南,大帥府。

    牆上貼著四兄弟以及家屬的合影。那是不久前濟南之會時,承振拍的照片。照片裡的人,面帶笑容,舉杯高歌,不想轉瞬間,便陰陽兩隔。

    趙冠侯呆呆的看著這些照片,一動不動。自從得知李秀山的死訊,他保持這個姿勢足有兩個小時。即使是親信高昇劉俊,也不敢進去打擾。

    一聲輕微的咳嗽響起,接著是女人怯怯的聲音「老爺……」

    趙冠侯轉過身去,見鳳喜正端著一個托盤,站在自己身後。她的情形,比程月還糟糕一些。當初本來就是以通房丫頭的身份,和趙冠侯睡在一起,接下來便有了敬慈,再後來又生了女兒惜慈。

    雖然現在,她當上了山東女子警查隊隊長,一干名門閨秀,在她手下聽用,乃至婚禮也有她一份。可是這個職位,其實是趙冠侯硬把她扶上去的,自身並無底氣。其既沒有強大的娘家勢力,也沒有出色的工作能力,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廚藝。在警隊裡,也很難真管的住人。

    曾經擔任她副手的楊玉竹,現在成了副師長兼旅長,實際上第五師歸楊玉竹管而非楊彪。鳳喜卻依舊還是女子警查隊長,這就更讓她頗有些難堪。警隊裡,一些年輕漂亮,且與趙冠侯做過露水夫妻的女人,在她面前亦敢不咸不淡的說些閒話,諷刺她不該佔著位置,應該讓賢。

    即使是劉佩萱這個沒名分的女秘書,偶爾也敢和她別別苗頭,拿話擠兌她,說她一身蔥花味。也難怪大帥找自己過夜,不找她這個廚子。畢竟她比鳳喜年輕,又認識字。吵起架來,反倒是鳳喜吃虧。乃至被孫美瑤或是鳳芝,從房間裡把老公拽走的事,也出了不止一次,她除了忍氣吞聲地吃虧,也沒什麼辦法。

    眼下連毓卿和蘇寒芝都不敢來,打發她過來,無非是讓她當個探路工兵,如果觸了霉頭,也連累不到別人。見趙冠侯不復平日倜儻模樣,雙眼通紅,目光冷厲,鳳喜只覺得兩腿微微發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曾經膽大潑辣的丫頭,固然有一身武藝,可既已為人婦為人母,再不敢像曾經那麼任性妄為。

    「老爺……我是,我是給你送湯來。你不吃東西,可怎麼得了。」

    趙冠侯伸出手,鳳喜連忙放下托盤,把把手伸過去,隨即被他抱進懷裡。感受著男人有力的懷抱,她的心,莫名的安寧了。

    「鳳喜,你恨不恨我?」

    「恨……恨什麼?」

    「如果不是我在關外硬要了你,你可能會和鐵虎成一對,即使不是他,以你的條件,也可以找到個好男人,過一輩子。現在日子或許不富裕,但是生活的可能比這樣更開心。我知道,你在內宅其實不算多高興,有人欺負你,我對你也不夠好。在警隊偷吃,在家裡,也會把你的日子留給其他人。如果你恨我,或是想離開,我不會阻止,還會給你一筆錢,足夠你活下半輩子。」

    「你……你在說什麼?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告了黑狀?」鳳喜手腳發涼,生怕內宅裡有誰看自己不順眼,背後捅刀子。她緊抓著趙冠侯的手「老爺,我發誓,我從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要是不信,可以讓十格格調查……」

    「不,沒人說什麼,我只是想聽兩句真心話。你知道麼,我的小廚娘,我現在覺得自己非常沒用。在家裡,不能保證自己的女人不受氣,在外面,也保不住自己的手足性命。我一向自負可以保的住你們每一個人,可以給你們每個人好日子。現在,我卻有些懷疑,我給你們的生活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看著一向自信的丈夫,居然出現這種情緒,鳳喜的心莫名的一絞。不管怎麼樣,他是自己兒子的父親,是自己的依靠,她又怎麼會怪他?

    她主動抱住趙冠侯,「你啊,就是想的太多了。我如果嫁給鐵虎哥又怎麼樣呢?他會像你一樣從不對我動拳腳,還是會像你一樣,讓我進學校讀書,還讓我做警查隊長?現在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還是會選跟著你。雖然我會被人欺負,可是只要看看敬慈惜慈,我就什麼委屈都沒了。我知道老爺在傷心二爺三爺,可是這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是三爺自己不放心你,怎麼能怪他。」

    趙冠侯長嘆一聲「你們都說不是我的錯,可我覺得,就是我的錯。先是二哥,後又是三哥。一連害死兩個金蘭手足,是不是證明,我的運氣用完了?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接下來,我不知道,會不會害到你們?家裡的女人,情況不一樣,像你,可以算做是被我強佔的。我算是毀了你們的幸福,不能再害你的性命。你已經為我挨過一刀,不能再讓你受其他的傷。」

    鳳喜卻搖頭道:「能讓你記我一輩子,就證明這刀挨的值。老爺,其實是你糊塗了。做菜的時候,油鹽醬醋,總要有個多寡。做人也是一樣,哪能一味求全。咱們攤子鋪那麼大,人手又不足,被人偷襲打幾棍子,不是很正常?就像我練武一樣,就算我身手比對方好,但是動手時,也難免不挨他幾記拳腳。那不能證明他贏了,只是對打時難免而已。何況打仗,也是一樣。你不知道,女子警隊那些小姑娘們,都還念叨著大帥什麼時候來啊。就算被你欺負過的女孩子,也都盼著你早點去。連她們都不想離開你,何況是我?」

    她微微壓低了些聲音「在我心裡,老爺一向精明過人,可是這次,卻是老爺你想差了。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可能已經餓死了,也可能,死在兵火裡。就算是嫁給鐵虎,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當上警查隊長,手下管著那麼多名門閨秀。二爺,三爺要不是有你的關係,也做不上總長,當不上督軍。我們鄉下有句話,人的命,天注定,你不要總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即使沒有你,他們可能也會死,這根本不是老爺的錯。」

    「你不怕受我的連累?就算你說不怪我,可如果我的運氣用完,你們說不定也要受牽連。」

    「才不會呢,不管到哪一步,我也要跟在老爺身邊,我還想為老爺……擋刀。」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2:17
第801章 逃亡者

     大帥府外,一身職業裝的小阿鳳,陪著一男一女,一對年輕的夫妻站在門首。一邊等著裡面的回應,一邊與女子小聲聊天。

    洗盡鉛華的小阿鳳,儼然一副職場女精英模樣,臉上薄施脂粉,淡掃娥眉,看不出半點煙華氣息。如果不知根底的,只會當她是個銀行職員,不會想到,她曾經是八大胡同的花魁行首。

    現在的她,已經是簡森的得力助手,華比銀行內,頗有地位的要角。而在她身邊的一對年輕夫妻,男子文質彬彬,女子姿色動人,衣著雖然不名貴,但很整潔。女人的模樣很漂亮,卻素面朝天,非但不打扮,反倒努力讓自己顯的並不出眾。等到門上衛兵接過行李,發現女人拖拽的箱子,比男人沉重的多,讚歎著這小女人看著不起眼,力氣倒是蠻大。

    趙冠侯與蘇寒芝自門內迎出來,男子連忙上前磕頭喊師父。趙冠侯連忙拉起他「寒雲,你不在養壽園,怎麼到濟南來了?還帶著小桃紅。如今的濟南,可不是太平之地,怕是很難逍遙。」

    小阿鳳上前行了個禮「大帥,桃紅先來看的我,我領他們過來的。小桃紅不是來玩的,他們是來幫忙的。」

    袁寒雲一笑「這是桃紅的主意,她說眼下的情形,養壽園久住不利,還是該來避難。邊防軍進駐河南,趙儻和他們的相處並不融洽,可是宏武軍的力量不敵邊防軍,實際省權已經旁落。趙儻這個人人品不一般,但是家父的舊部,彼此有個關照,現在駐紮河南的宋邦翰、張鼎勳兩部,與我家並無淵源。且其兵多餉匱,河南災荒又重,軍糧都成問題。桃紅是擔心,留下的話,會被他們借糧。」

    小桃紅白了他一眼「說的就像是我逼你一樣,你倒是說說看,那些大兵看我的眼睛,像不像要吃人?還有,有幾個邊防軍軍官指著咱們的房子,說適合當指揮部,是什麼意思你難道聽不出麼?」

    她又看給趙冠侯施了個禮「師父,你是不知道,河南今年情況很差,沒了山東的糧食供應,全省到處都在鬧饑荒。聽說有些地方,已經開始吃人。地裡收不上莊稼,稅官沒有稅收,軍餉就發不出。這些大兵,個個眼睛發紅,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有辦法的人,都想著逃。大爺那邊已經準備出國,可是我覺得,還是該來山東。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寒雲雖然不通武藝,不能陣前殺敵,但他終究有一支筆,可以為冠帥,做一份貢獻。」

    小阿鳳過來,算是順路,她身上本就有簡森交代的工作,要向趙冠侯匯報。三省聯盟自制,形同一隻香爐,現在香爐瘸了條腿,確實不大利便。正府固然想要殺雞儆猴,山東也同樣想要斬頭祭刀。

    原本支援江蘇的兩百萬軍費,緊急停止劃撥,但是這筆錢,簡森並不支持就這麼簡單留下來,而是準備依舊投入江蘇,不過從軍費變成某些軍官個人的收入。趙冠侯道:「簡森的想法和我一樣,除了這兩百萬,我再追加一百萬進去。齊斜眼認為,我魯軍無力對他動手,我就讓他知道下,他到底錯的有多離譜。」

    小阿鳳道:「大帥,我想親自走一趟,請大帥批准。在江蘇,我還有幾個朋友。」

    趙冠侯當然知道,她那些朋友與她是什麼關係。自從蔡鋒死後,小阿鳳潔身自好,刻意與往日生活切割,現在再去聯絡這些人,似乎與她初衷相背。也正因為此,趙冠侯沒有提出這種要求,不料竟是她主動請纓。

    「阿鳳姑娘,你應該知道,江蘇那邊,現在有些混亂。」

    小阿鳳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但我也知道,我們山東的力量,並沒被齊英徹底驅逐。在江蘇,依舊有擁護我們的部隊,也有我們的情報員在努力。阿鳳多賴山東保全,才不至於繼續過曾經那樣的日子,是該我報答大帥的時候了。只要能為山東出一份力,這個險,我願意冒!」

    她莊重的行了個軍禮,趙冠侯復以軍禮相還。這位自比紅拂的女子,經過一系列變故之後。一如涅槃鳳凰,展翅重生。

    內宅裡,小桃紅在蘇寒芝面前,解釋著這次來山東的原因。他們的行李裡,帶了大批金銀細軟銀行本票,小桃紅是個極會做人的,帶這些東西,就是表示來山東不是打秋風,而是準備自食其力。而且,也會為山東做貢獻。

    蘇寒芝安慰著她:「這話說遠了,寒雲是冠侯徒弟,又是袁公二公子,怎麼能讓他做什麼工作。你們住在山東就好,一切使費,都有山東省正府報銷,師母做主了。」

    「謝謝師母。」小桃紅並不推辭。陳冷荷問道:「河南的情形怎麼樣,從地方上看,大家對這次山東與正府的衝突,更傾向於誰。」

    「傾向誰可說不好。老百姓麼,分不清那麼多對錯,就知道要打仗,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情。兩下比較,冠帥比段芝泉強的多,畢竟魯軍征夫會付錢,正府拉夫,可是白忙。所以村子裡,大多還是逃正府的多些。現在正府在河南發行南北一統公債,以魯產為抵押,似乎勝券在握。可是公債是硬性攤派,袁家被攤派了五萬元,其他士紳也好不到哪去,大家心裡肯定是對正府不滿多些。」

    陳冷荷道:「紅十字會不是在募捐,向災區發救濟?山東雖然準備開戰,但還是捐了一批糧食給紅會賑濟災民,河南的災情,總不至於那麼嚴重。」

    「紅十字會是有不少糧食,可是到不了百姓手裡。我有個要好的姐妹,嫁了邊防軍的軍需官,正好知道這件事。邊防軍第一,第二兩個混成旅,兵多將廣,其駐紮於河南,最要緊的就是軍糧。現在河南本地無糧可買,洋人又不賣米給他們,這些人為了保證不餓死,就扣留了一部分紅會的糧食,來當做軍糧。這還算是好的,最慘的是陝西那裡。聽說,所有的糧行都被查封,一律不准售糧。連同紅會的糧食一起,被馮督軍徵收為軍糧,那些有錢人也買不到糧,想逃都不容易,多半是要餓死。」

    「桃紅,你先下去休息吧,住的地方,冠侯會為你們安排的。來這裡就像到家,不管想住多久都可以。」蘇寒芝先是安撫了小桃紅,轉而前往書房。

    袁寒雲也已經被安排去休息,蘇寒芝道:「冠侯,聽小桃紅說,馮煥章在陝西大量搜刮糧食,為了養兵,不惜扣留紅會的慈善糧食,又禁止糧行交易,餓死了很多陝西人。雖然我們聯省自制聯盟需要朋友,可是這個盟友,我不想要。」

    「姐,不單你不想要,我也不想要。我們軍隊裡,不少人是陝西女婿,那邊的消息來往很快。馮煥章雖然通電支持聯省自制,也沒有查抄魯產,可是咱們在陝西的生意,都被他以保護為名,派兵包圍,我看其合作之心也未必誠。」

    「他是想要?反水?」

    「他這個人高深莫測,我們的情報員,也沒從他那得到很確實的消息。下面的陝軍裡,也分為兩派。一派傾向於魯,一派傾向於共合,至於最終走向,現在還說不好。不過十格格已經加大了工作力度,如果馮煥章想要造我的反,我就讓他知道一下,死字怎麼寫!」

    無情的太陽,將毒火撒向關中大地,乾涸的地面,被燒出一道道裂口,如同一隻傷痕纍纍的巨獸,失去了掙扎的力量,只能無聲的哀號。

    自金末至共合,陝西就沒有過幾天真正意義上的太平。當日救國君之亂,就給農業造成了巨大影響。隨後山東組織移民,同樣是以減少暴亂為目的,弱化陝西省的實力。大批青壯被遷入山東,導致嚴重依賴人力的陝西農業,進一步的衰弱。隨後,山東、津門兩地商人,伴隨軍隊大量進入陝西,於救國君之戰後,就在此生根發芽,建立自己的商業王國。

    魯造日用品及輕工業品,以其物美價廉的優勢,迅速征服了陝西市場。本地士紳與山東軍隊的軍官多結姻親,再加上山東省軍裡,也出現越來越多陝西將領,兩下聯繫更為密切。這些士紳與山東商人合作,加快了魯貨對陝西市場佔領的進程。

    幾年時間裡,經營魯貨的陝西商人大發其財,一面任自己的佃戶餓死,一面將成車皮的糧食運往山東以維持山東低糧價的陝西地主也同樣賺足了真金白銀。於是,眼下的陝西,更像是山東的經濟殖民地。既沒有自己的工業體系,農業上,也還是處於靠天吃飯。

    城頭變換大王旗,陝西省內,各路草頭天子的注意力,要麼放在爭奪督軍上,要麼放在擴充人馬上。不管是曾經的陳蕃,還是現在的馮煥章,都對發展農業,興修水利等費力不討好的工作缺乏興趣,於是陝西的農業,就日漸衰弱。

    這次,上天似乎用完了耐心,不再慈悲。一連數月,全省未得點雨,前所未有的旱災,讓飢餓席捲了整個省分。貪圖高價的地主,將大批糧食運到山東,導致本省存糧早已低於紅線。在前所未有的旱災面前,擁有大批土地的田主,並不比身無長物的赤貧階級強多少。當地主的糧倉裡,也找不到多少米糧時,人們方才意識到,災已滅頂。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2:17
第802章 馮煥章出征

     在陣陣吶喊與歡呼聲中,五色軍旗插上牆頭,興奮的軍官,將軍帽在手中晃來晃去。足以抵抗刀客的高牆厚壁,在訓練有素的正規軍面前,不堪一擊。一雙雙草鞋、赤腳踩上被陽光曬的發熱天井,驚醒深閨夢。

    馮煥章於關中練兵成績斐然,一向以有血勇而無紀律聞名的陝軍,在他的訓練下,已經越來越像是一支正規軍。不管是步炮協同,還是攻城拔寨,都顯示出不俗的能力。這處土圍子裡,雖然號稱有幾十桿快槍,上百莊客,田主人還曾辦過團練,在正規軍面前,同樣不堪一擊。

    院門洞開,守衛瓦解,興奮的士兵,開始享受勝利的果實。

    「報告大帥,這瓜慫家裡,有糧食三百多石,還有幾口豬,弟兄們可以吃頓飽飯了。」擔任這次進攻的主將,馮煥章麾下愛將張亭墨興奮地回報,對這支軍隊來說,眼下最重要的物資就是糧食。沒有什麼比吃一頓飽飯,更能讓人感到快樂。

    另一邊的胡雲翼則自豪笑道:「咋樣,咱們山上的消息一向不差,說哪有糧食,就一定哪有糧食。不過這瓜慫有山東的關係,要不是章帥,別人還真不敢弄他。」

    雖然胡雲翼曾經背叛過馮煥章,但是這件事已成往事,當事雙方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關中地面,最有力量的是會黨山堂,要想在這裡生存發展,就必須遵守這裡的遊戲規則。作為馮煥章寬宏大量的回報,其反陳起義時,刀客們群起響應,陳蕃號令不靈,被驅逐出省。

    再之後,不管是招募部隊,還是推行正策,都離不開這些綠林豪傑的大力支持。是以胡雲翼現在,非但沒成為階下囚,反倒是馮煥章的左膀右臂。

    馮煥章騎在馬上,未發一語。他何嘗不知,這個大戶不但私屯糧食,還在陝西糧食最困難階段,把一批糧食秘密賣給山東,資助山東對抗正府。從這種表現,就能斷定,其與山東關係非淺,動他,必然會得罪魯軍。可是摸了摸口袋裡,僅剩的十幾塊大洋,看看士兵面黃肌瘦的模樣,馮煥章心知,自己沒有其他選擇。

    這處村落的主人,被五花大綁的抓出來,他身上帶了傷,但是依舊有著關中男人的硬氣,並不肯服軟,冷冷看著馮煥章。

    「大帥,我不明白,咱犯了啥罪麼?憑啥又是開槍,又是抄家,這共合,還有王法沒有?」

    馮煥章道:「你當過兵,自然知道,以服從為天職的道理。馮某已經出過告示,為了確保陝西糧價穩定,任何人存糧不得超過一石,你家存糧有多少,不用我多說了吧?這且不提,是誰允許你私自賣糧給山東的?陝西所有糧秣,皆為軍需,任何人敢私自向民間出售,都是死罪!你還敢說你自己沒罪?」

    男子也憤怒起來,劇烈掙扎地男人,因為吃的飽,力氣大的很,竟是連甩開了兩個抓著他的士兵。

    「咱當初跟著冠帥打白狼,打郭劍,刀客土匪打的多了,還沒見過你這麼惡的。我家的糧食都是我的,憑什麼要我雙手奉上。用白花花的糧食,換你那不值一文的省鈔,你問問有誰願意?我是賣過糧食,我賣給的是我同村鄉黨,這又犯了什麼王法?憑什麼不許我賣我自己的糧食!」

    「你自己的糧食?你的每一粒糧食,都屬於陝西省的財富,無權私自支配。為了確保糧食安全,陝西已經推行供給制,你破壞供給,私自賣糧,就是死罪。還試圖以武力對抗徵糧,更是罪大惡極。再有,你家裡的槍是哪來的?」

    「我告訴你,我家兩個妹子,都嫁到山東。兩個妹夫,一個是營長,一個是團副,槍麼,就是兩個妹夫送的聘禮。咋?不服氣,去找冠帥打官司,看看你打贏打不贏!」

    馮煥章冷哼道:「我知道,你仗著跟著趙冠帥打過郭劍,又有魯軍的姻親關係,目中無人,藐視正府。今天,我就讓你知道下,這陝西是誰的天下。來人!把他拉下去,就地正法!陝西奉行一視同仁原則,不管他是什麼身份,都無權都吃一兩糧!我們關中的子弟兵在挨餓,這些土老財卻吃的紅光滿面,這就是死罪!執行!」

    士兵拉著主人向旁走去,自鎮嵩軍投誠的劉華鎮提馬上前「大帥,三思……咱們還在和山東聯繫,要和直魯聯軍合作討段。現在殺了山東軍人的親屬,和他們的合作……」

    「無妨,我相信,冠帥是個明事理的人,他應該知道我的難處。我是陝西督軍,百姓是我的子民,馮某又何嘗願意,看到他們挨餓。可是老天爺跟咱做對,全省鬧糧荒,我又有什麼辦法。五萬陝軍弟兄,要吃要喝,不實行糧食管制,弟兄們就要餓死。慈不掌兵,義不存財,他日陝西糧荒得解,我會給這家主人立一座碑,到他的碑前鞠躬道歉。但是現在,我只能借他人頭一用,把所有能搞到的糧食集中起來,喂飽我的部下。如果冠帥肯支援一批糧食過來,我當然願意停止現在的行動,可是在糧食到來以前,我別無選擇。」

    胡雲翼道:「不少老財已經想辦法逃跑,弟兄們去追,但不是都能追到。尤其有些人本來就住在省境,他們可以逃進鄰省……」

    「那也得追回來,即使人不回來,財物也必須追回來。必要時,可以跨省追擊。」馮煥章果斷髮布命令「這些地主老財,盤剝百姓以自肥,家產無不是民脂民膏,不能為其私有。凡是擅離省境者,田地一律歸公,發給無田百姓耕種。另外,要求鄰省不得包庇我陝西逃民,否則,我親自帶著弟兄,去和他們講道理!」

    他篤信基督的妻子,因為紅十字會糧食問題,和他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馮煥章一向對妻子很敬重,可是這次,他不準備退讓。

    只有他自己清楚,現在陝西的財政處境是何等艱難。包圍魯產的工作,推行的很不順利,陝西基層被山東滲透的厲害,自己的查封工作還沒進行,真金白銀就被人弄走,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錢的破爛。一部分工廠不敢動,一些敢動的,又沒有收益。陝西財政,已經宣告破產。

    帳面上只有赤字,口袋裡除了不值錢的省鈔,竟只有不到二十個大洋。即便是馮煥章帶兵素以窮字為精要,不讓士兵看到錢,以免其逃跑,但是這種財力想要維持部隊,也萬難辦到。

    必須搞到錢,看著從土圍子裡向外搬運大洋和糧食的士兵,馮煥章如是想著。眼下直魯組成聯軍,公開反段,拒絕承認徐菊人的法統。兩下摩拳擦掌,局勢一觸即發,陝軍的站位,就變的至關重要。

    兩方都認定,自己不是向趙,就是投段……難道他們都忘了,天下還有個孫先生?又忘了,共合是誰一手締造的?

    或許他們真的忘了吧。自從前金退位開始,整個國家成了個多頭怪獸,不管是出身北洋的將領,還是曾經,發出過建立民住國家誓言的同志,大家都想要做不穿龍袍的皇帝,是該有個人站出來,幫他們回憶一下,曾經有一些人,為了這個國家傾家蕩產,流血犧牲。他們想要的國家,可不是今天這樣的怪物。馮煥章不是籌碼,而是牌手。

    來自共合正府的特使,已經來了幾批,徐又錚在很早之前,就與馮煥章進行過聯絡。正是得到了陝西永遠支持正府的承諾,達成對山東用武的意向後,徐又錚才敢肆無忌憚。

    現在西北局勢,孫新遠名義上是西北數省的大盟主,但是實際上,對於西北幾省的實際控制力,還說不大好。藉著這次段趙之爭,孫新遠似乎想要有所作為,最少也是排除一部分異己。其以公開聲明支持正府,譴責直魯聯盟的分裂行為,並組建了三個騎兵師的兵力,隨時準備協助正府作戰。

    作為其名義上的下屬,馮煥章很清楚那三個騎兵師的成色。都是甘寧青海本地豪強、地主以及教首以其部下組成的臨時部隊,名義上的編制是三個師,實際人數說不好。裝備既劣,紀律全無。所到之處,不是放搶,就是殺人放火。即使徐又錚,也不指望那些部隊能發揮多大作用,真正能派上用場的,還是自己一手訓練的陝軍。

    但是,正因為如此,馮煥章反不急著表態支持誰,他要等一個足夠讓自己動心的價格,才能做出決斷。

    正如徐又錚需要自己,山東同樣需要陝軍支持。以直魯而抗北方,明顯勢單力孤。他相信,只要自己願意出兵援魯,不管是抓商人,還是殺幾個跟山東有姻親的地主士紳,趙冠侯都不會真的動怒。

    不但如此,他還得朝山東要一筆物資才行。資金,糧食,武器彈藥。只有補充了這部分物資,陝軍才能有所作為。陝西經過連番戰亂,已經不是養兵之地,必須打出去,才能有一處生存空間。

    太陽剛剛下山時,與士兵一起吃大鍋飯的馮煥章,忽然得到消息,京裡的使者又來了。這次來人,也是曾經在灤縣起兵的戰友,算是舊識。兩下頗有私交,一見馮煥章的飲食,就皺起眉頭

    「煥章,你堂堂一省督軍,怎麼就吃這個?這回,跟著段翁干,該吃好的喝好的,過幾天舒坦日子了。陝西地窮民弱,難養大兵,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來?」

    他手上拿的,是段芝泉親筆簽發的委任狀,由段芝泉任命,內閣通過,特任馮玉璋擔任河南督軍。原河南督軍趙儻就地免職,交軍法處議罪。

    「趙儻在河南,拒絕向總裡效忠,還勾結糧商,偷賣糧米於直。這種行為,等同資敵,所以總裡已經下令,將宏武軍解除武裝,並追查趙某責任。這次,我們解決山東問題,不是為了搶地盤,而是為了統一國家,各省督軍,將以德才兼備者任之。仁兄之操守才幹,總裡向來讚賞有加,以河南督軍許君,正是大用之兆,兄長應早做決斷,不可自誤,時機不等人。現在屬意這個職位的人很多,耽誤下去,須防有變。」

    馮煥章未置可否,只在心裡冷笑:我在武穴通電反戰,段芝泉恨我入骨,如果不是局勢不妙,怎麼可能讓我開府洛陽。他問道:「老兄,咱們是老交情,你不要拿假話哄我。我問你一句,現在正府的軍勢如何?」

    「我們以正府討伐不臣,人心所向,四方皆願出兵勤王,討伐亂臣賊子。實不相瞞,奉軍二十七、二十八兩師,正準備過山海關進京。山西閻易山,願意發傾省之軍出娘子關討賊。安徽以三師一旅陳兵蚌埠,虎視徐州。張紹帥再次出山,於京城發佈聲明,號召舊部,徐州不久必亂。四川大軍十萬以王基靈掛帥,親抵宜昌,劍指武昌,吳新帥坐鎮松江,配合江蘇,虎視東南。湖南羅重軒與原魯軍旅長吳辛田通電反魯,想來兩湖之地,已不復為魯軍所有。直魯叛逆四面受敵,不戰自敗。正府邊防軍以及京畿護衛部隊,亦有十餘師之編制,正面戰場,亦是泰山壓頂的局面。馮將軍帶兵到河南,正合四面圍困之局,魯軍豈有不敗之理?」

    馮煥章道:「原來如此?果然,人心所向,勢無可擋。馮某心裡有數,容我三思。」

    打發走使者,他直奔軍中的祈禱室,在十字架下足足祈禱了半個鐘頭,起身手書兩份電報。一是發往山東,向趙冠侯表示願助一臂之力,惟目前陝軍餉械兩匱,軍食無著,望魯軍能補給部分軍糧器械,陝軍必殺身已報,誓死效忠。

    另一份電報,則是發往京城,詢問陝軍入河南之後的補給問題,以及指揮權問題。另外,又特意點出,如今國窮民敝,河南袁氏以竊國之舉,擁千萬家產,無一文利於國家。自己督豫,袁氏財產如何處理。

    很快,京城方面就有電報返回,段芝泉親筆簽名的電報,許諾將邊防軍第一、第二兩個混成旅交給馮煥章指揮。另外,袁氏在河南的財產,由河南督軍負責妥善處置,不必請示正府。另外,將由山西協助陝軍糧餉,組成晉陝互保,共同牽制魯軍。

    與之對比,山東方面的回應既慢且冷,趙冠侯的回電只有一句話:迅速停止在陝西的非法掠奪私人財產行為,交出所扣留的全部紅會米糧,否則必予以嚴懲。

    兩份電報擺在陝軍高層面前,馮煥章面色陰沉「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陝軍的臉面,不能被人當P股用。這幾年裡,山東從陝西挖人,挖走了關中多少才俊!我敬他趙冠帥是個人物,不去碰他,他反過來,倒是把我們小看了。我覺得,我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井俠魔族弟井岳點頭道:「殺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正要向魯軍討回血債,請大帥下命令吧!」

    胡雲翼則更直接一點「山東是共合模範省,財富天下第一。聽說山東的倉庫裡,存滿了大米,到現在還實行平價賣糧。打開山東,弟兄們就不用挨餓了。關中地窮民弱,不是英雄用武之地,先進河南,再入山東,咱們說不定,也能過一把總統的癮!」

    「打山東!」

    「進山東!」

    在座眾人齊聲高喝,馮煥章點頭道:「既然眾位支持,那我們就下定決心,跟山東打一仗。不過在那之前,我還得派人到山西去一趟,向閻老西要糧要餉,不能讓弟兄們餓著肚子打仗!聽說他在太原辦兵工廠,如果有槍炮,也要搞一批。」

    閻易山晉商性格,錙銖必較,原本沒那麼容易從他手裡搞到糧餉。可是很快,就由不得他不積極配合。本來對峙的雙方,因為河南督軍問題,驟然發生衝突。京畿未見硝煙,中原槍聲已響。一份趙冠侯親筆簽名電報,於各大小報紙上轉載

    「疆吏非一家之私產,政權非一系之營業。安福跳樑,政綱解紐,窮凶極惡,罄竹難書,稍有血氣,咸不欲與共戴天。……段閣近年來舉措設施,無一不違反民意,全國所痛絕者則保障之,全國所景慕者則殺戮之。順我者存,逆我者亡。舉金室所不敢為、項城所不肯為者,而其悍然為之!曾亦思武力權威,較金室、項城為何如?全國之大,能否為一系所盤據;疆吏之多,能否盡為一系所居奇;兆民之眾,能否盡為一人所鞭笞!以若所為,求若所欲,徒見其心勞而日拙也。魯軍十萬虎賁,誓死捍衛共合正體,弔民伐罪,就在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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