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寂靜王冠 作者︰風月 (已完成)

 
jecbjecb 2016-12-31 01:47: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3 760044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5
第一百六十七章悲歌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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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試驗室中,劍光縱橫,音符爆裂的聲音接連不但的響起。

  九尺長的纖薄劍刃從教授的袖中彈出,落在地上,如蛇游曳,交織出層層如夢幻的寒光。劍刃上銘刻的音符不斷的亮起,令人不由得目眩神迷,被它所迷惑。

  如果陷入其中,恐怕一個恍惚,就會碎成一地吧?

  「話說,你有沒有覺得我進步了許多?」

  相比起上一次的狼狽逃命,這一次葉清玄躲閃起來就輕鬆了許多。

  憑藉著念線的讀取和解譯,還有改造之後的鐵骨,這個傢伙尤有餘力地遊走在劍刃和音符之中,嘴裡還源源不斷地冒出了垃圾話,企圖分散教授的注意力。

  「不好意思,似乎每一次見面的時候,都不小心壞了你的好事,但凡是要想開一些,對不對?

  你看我被你擺了這麼一道,我都絲毫不生氣,況且我剛才還不計前嫌,救了你一馬呢。

  都是老朋友了,難道不能坐下來談一談?」

  「老朋友?」

  教授像是笑了,「您的友誼真是令我寢食難安。」

  「沒關係,你們這種沒有朋友、孤獨終生的人都這樣,我能理解。」

  葉清玄的眼中閃過一道冷光:「——等我把你扒光吊起來之後,我們就是永遠的好朋友了。」

  在交織的劍刃中,他猛然踏前了一步,撲向了那一片華麗的寒光中。就像是要擁抱死亡。

  教授的長袍微抖。劍刃便如蛇一般彈起,舞動,將葉清玄層層纏繞,彈指間便會收緊,將他絞成碎片。

  可在那一瞬間,葉清玄卻向著他抬起了手掌,手臂上。平淡無奇的黑色臂甲釋放出了灼紅的光!

  嘭!

  嘆息終於冷卻完畢,再一次釋放出了狂亂的震盪!

  像是瞬息間,氣球被戳爆了,充滿血腥味的空氣驟然一陣膨脹,形成了強烈的風壓,捲向了四面八方。

  颶風席捲,彈開了收緊的劍刃,葉清玄的手指瞬間收緊,兩根手指恰到好處的將飄飛的劍刃夾住。

  震盪如潮衝入了九尺劍刃中。令它瘋狂震顫,寸寸碎裂。這種需要極度的技巧才能操控的危險武器在來自嘆息之刃的高壓破壞之下幾乎瞬間失控了。

  兜帽之下,教授的眼瞳鎖緊了,抽身後退,可少年的眼中卻亮起了幸災樂禍的光。

  下一瞬間,匯聚了無數改造體怨念和仇恨的黑色河流從他的揮灑中擴散開來。伴隨著哀鳴的旋律。驟然向著教授纏繞而去。

  他已經等待這個空隙很久了。

  一瞬間,教授的動作停滯了,葉清玄鬆了口氣,可瞬息間卻感覺到感覺到眼前一片眩暈。

  記憶,不受控制地從大腦的深處翻湧出來了。

  天上下著大雪,被點燃的茅屋,燒乾眼淚的火焰。

  「小葉子,不要害怕。」

  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不要怕……」

  葉清玄的身體僵硬了,眼前發黑,四肢和軀殼的感覺正在迅速地抽離。被迅速的剝奪。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剛才的劍刃和音符,只不過是掩飾,教授真正的殺手,是劍刃抖動時所迸發的旋律!

  他將樂章隱藏在了破空的尖嘯之中!

  可這種僵硬的感覺卻分外熟悉,愧疚的往事從腦中接連不斷的湧現,呼吸困難,如同要溺斃在黑色的河流之中。

  視覺扭曲,嗅覺干涉、體感剝奪,聽覺掌控……

  這是……這是……

  這是《黑色星期五》?!

  瞬息間,他恍然大悟,呆滯地看向了前方的教授,他們彼此淹沒在對方所呼喚來的黑暗河流之中。

  緊接著,又是同樣的動作,逆轉旋律,拆解音程,破解控制,驅散影響……到最後,同時從異常的精神狀態中脫離而出。

  不約而同的,兩人同時想要搶先進攻佔據上風,可又強行按了回去,只是滿是戒備地看著對方,

  「葉青玄?」

  教授的聲音隨風飄進了他的耳中:

  「……原來真的是你?」

  瞬息間,葉清玄的瞳孔收縮:

  「你究竟是誰?!」

  教授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我是誰?我還能是誰呢。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妖魔而已。」

  他抬起手指,挑起了遮蔽面目的兜帽,縈繞在下面的幻術黑暗消散了,第一次的,他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孔。

  那一瞬間,葉清玄聽見自己下巴脫臼的聲音,幾乎以為自己又一次的中了對方的幻術。

  堂堂阿瓦隆的犯罪智囊、下城區的陰影和妖魔樂師,莫里亞帝教授……竟然是個女人!?

  是個女人就罷了,可這一張嫵媚而秀麗的面孔,自己卻曾經見過!

  「這就是教授的真正面目,如何?我的老朋友。」

  在那一張略顯蒼白的臉頰上,她的眼眸如同月光的側影,靜靜地凝視著面前的少年,朱紅的薄唇勾起了一絲愉悅地微笑。

  不得不說,她確實是葉清玄平生僅見的美人,僅僅是微笑,便足矣令人失魂落魄,挪不開眼睛。

  「可是,怎麼會是你?」

  葉清玄喃喃自語,可飄渺的幻術霧氣卻又再一次匯聚而來,將那一張面孔重新覆蓋。

  「比起這個,我覺得我們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關注吧?」

  她嘆息著,看向實驗室大門的方向,在那裡,轟鳴聲已經漸進,皇家樂師團所演奏的毀滅旋律已經近在耳邊。

  變化派系的火焰、射線、冰霜將一重重屏障撕碎,勢如破竹地向著最核心的方向突進,召喚系的凶戾幻獸緊隨其後,撲滅了所有活物。

  空氣中的血腥氣息越發的濃厚,他們傢伙所過之處竟然寸草不留,不論是發狂的變異體還是無辜的醫生,都被一視同仁的清理掉了。

  這就是皇家所頒布的滅絕文書,只有在清理被污染了的村落和城鎮才會頒布的毀滅條令。

  今天竟然出現在這裡,恐怕皇室真的是想要將他們一鍋端掉吧?

  「我開始後悔為什麼不乾脆利落的幹掉你了。」

  她看了葉清玄一眼:「現在想走都晚了。」

  「十八個。」

  葉清玄放出念線探測,在念線被亂流切斷之前,他大概地偵測到了那些人的方位,眉頭緩緩皺起。

  那群人真是堅壁清野,完全不放過一寸地方,似乎有啟示系樂師居中指揮,複雜的岔路和黑暗的環境沒有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

  十八個,分成六支隊伍,每一隊領頭的身上都散發著強烈的以太波動,其中還包括三名突破了知見之障的共鳴級樂師。

  這種陣容,已經完全足夠毀滅一個城鎮,將每一寸泥土都燒焦。

  「恐怕不止。」

  教授搖頭,望向頭頂破碎的頂穹:「知更鳥他們敢在阿卡姆精神病院裡進行血祭,恐怕也預先準備了應對皇家樂師的方法……」

  話音未落,一滴漆黑的淤泥從頂穹破碎的裂口上落下來。

  拇指大小的泥漿落在地上,嗤嗤作響,泥漿在地上濺射開來,形成了巴掌大小的污痕,可那一片污痕中有什麼隱約的東西在蠕動。

  就像是通向某個黑暗地帶的洞穴,有惡臭的風從污痕中吹出,帶來了嘶鳴的聖歌。

  這是第一滴,緊接著是第二、第三、乃至最後像是雨水一樣接連不斷的落下。不止是裂隙,從腳下的地板,從牆壁的縫隙中,都有這種詭異的泥漿迅速地滲透了出來。

  在這麼下去,恐怕他們很快將再無立足之地!

  「開始了。」

  教授的眼神冰冷起來:

  「——悲歌祭奠。」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2:4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5
第一百六十八章應有月光

  「讓琴弦撥響,請一同與我悲歌泣號!」

  暗室之中,赤眼的頭顱懸浮在空中,扭曲地面容下面像是有蟲蛇在蠕動,不斷地變化。

  就在他面前,尖銳聖樂從古卷中其中浮現,響徹黑暗。

  緊接著,黑暗深處,響起了一陣陣沙啞的歌聲。

  就在遙遠的倉庫中,無數懸掛在天花板上的鐵鉤空空蕩蕩的搖曳著……上面已經空無一物!

  那些早已經死去的屍體現在重新動起來了!它們爬行、蠕動、蹣跚行走,匯聚在中央機關外,徘徊在複雜的地宮中。

  無一例外的,那些屍體的眼瞳全都變成了如血一般的赤色!

  當聖歌聲響起的時候,所有屍體都瞬間顫抖,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向了聖卷所在的方向。

  赤色的眼瞳如同被點燃了一樣,釋放出了灼熱的紅光。

  尖銳刺耳的聖樂迴蕩在每一個角落裡,在聖樂之中,所有的屍體抬起頭,張開口,齊聲歌唱。

  吟誦著墮落的聖樂!

  這就是赤眼這麼長時間以來的改造成果,隱藏在黑暗中的死者合唱團,來自地獄的聖歌隊。

  他不在乎肉體,因為每一具被他改造過的屍體都可以變成他的肉身,現在他的意志已經從軀殼中拔出,流淌在這數不清的屍骸之上,操控著它們,千人如一人,沙啞歌唱,

  「讓琴弦撥響,請一同與我悲歌泣號!」

  那歌聲迴蕩在黑暗中。令所有的皇家樂師猛然抬頭。看向了頭頂。

  他們看到在自己的頭頂,無形的黑暗蠕動著,幻化出一張大口,吟誦著災難詩篇:

  「命運之輪在無情地轉動,災難降臨,痛苦至矣!在此刻莫有一絲遲疑,最無畏的勇士也已被命運擊垮。殘呼痛哭。

  吝嗇地施捨,卻是為了貪婪地勒索……」

  需要數十名樂師同時協奏才能演奏的《博伊倫之歌》在這千百張口的嘶吼、呢喃、和聲之中匯聚成。

  墮落的聖歌勾動了黑暗,引燃了篆刻在層層石磚下的水銀音符。

  瞬息間,無數噩霧憑空生出,將整個醫院徹底吞沒。在黑暗中,無數的妖魔輪廓舞動,嘶鳴,迫不及待的想要憑依血肉、凝聚成型。

  地宮裡,淤泥源源不斷地從頭頂滴落。

  一名在外側掃蕩的皇家樂師察覺到了落在後頸的冰涼。伸手去摸,卻看到一片蠕動的泥漿在自己手上擴散。

  淤泥順著手肘衝上肩膀,緊接著鑽入心口中,在血脈中流淌,所過之處,一切血肉和骨骼都變成了純粹的漆黑。

  他驚呼了一聲。踉蹌後退。

  他的同伴回過頭。卻看到了扶著牆壁、彎腰嘔吐的背影。

  「阿薩,你怎麼了?」

  樂師提起了手中的風燈照向他。

  「我、我沒事。」

  背對著他們的男人搖頭,抹掉了嘴角的淤泥,艱難喘息。

  就在那一張僵硬地臉上,露出了一個空洞的笑容:

  「就是……有點餓了。」

  在中央機關之外,層層疊疊的猩紅的音符和樂章從牆壁和頂穹上浮現,如同亂麻和藤蘿糾葛在一處。

  黑暗吞沒了一切,將整個地下迷宮都化作了異界領域,瞬息間,內外隔絕!

  這是獻給命運的絕望悲歌。致以邪神的殺戮祭祀。

  整個地宮,都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的泥潭。

  所有置身其中的人,都將在泥潭中下沉,艱難的掙扎,徒勞地想要掙脫,等待著他們的卻只有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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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就此沉浸在飢餓中吧,今夜這裡任你們饕餮,一切都是獻給百目之神的祭禮!」

  知更鳥手握著那半截道標,眼神陰沉,毫無憐憫。可是當她看到那兩個沉默下來的人影時,卻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福爾摩斯和莫里亞帝,這兩個傢伙……都是必須排除掉的心腹大患!

  「赤眼,先把最終實驗室裡的那兩個人侵蝕掉,道標必須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赤眼闔上眼睛,面前的捲軸一震,於是聖歌聲中掀起波瀾。黑色的淤泥順著他的命令移動,就像是在牆壁上湍急流動的洪流。

  瞬息間,從最終實驗室的四面八方噴湧出來。

  -

  實驗室裡,黏稠的黑色泥漿從頂穹、地板、牆壁的縫隙中湧現,幻化形狀,侵蝕著所過之處的一切活物。

  葉清玄緩緩地後退,可活動範圍卻被壓縮地越來越小。淤泥中散發出來的那種富有侵蝕性的力量已經令他眼前隱隱發黑。

  倘若真的被沾染了一丁點的話,恐怕結果絕對好不了哪裡去。

  只是,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什麼路可以讓他離開了。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說的就應該是這種情況吧?

  「還是冒失了。」

  他咬著嘴唇,眉頭緩緩皺起:「那位教授女士,不要發呆了好嗎?

  我們之間的事情可以稍後再說,道標的歸屬也可以談,但現在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能讓我們跑出去?」

  「唔,就連福爾摩斯都束手無力了嗎?」

  教授輕聲笑起來了,像是因為葉清玄放低的態度而愉悅:「我有辦法啊,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好啊。」

  葉清玄眨巴著純潔的大眼睛看著他:「教授姐姐,我求你。」

  「……」

  雖然聽到了求救的聲音,可教授卻沒有感受到得意感,反而覺得心口有些發堵:

  「你這個傢伙難道就沒有尊嚴嗎?!」

  「只是求人幫忙而已,到不了尊嚴那一層吧?生命那麼寶貴。求一求人又不可惜。」

  葉清玄轉身。一拳砸在腳下,震盪迸發,將四周緩緩覆蓋而來的黑泥鎮退,暫時維護了這一片小小的立足之地。

  「為了活下去,我比這更卑賤的事情都做過,你想要看我屈辱的樣子,注定會失望的。」

  「……」

  教授看著他的背影。沉默著,眼神卻變得複雜起來,忍不住輕聲嘆息。

  「既然你會《黑色星期五》的話,進階的《月光》你會嗎?」

  「在腦子裡,彈不動。」

  葉青玄搖頭,「那是共鳴級的樂譜,我只能勉強解讀出序章,可是卻看不懂什麼意思。」

  「九霄環珮呢?」

  「……在這。」

  葉清玄抬起手背,給她看恢復成琴弦的戒指。於是她就笑起來了。

  「那麼,要同調嗎?」

  她看著少年的眼瞳,像是要找出其中深藏的恐懼:「如果你還想要離開這裡的話,我可以將力量借給你。

  只要,你不怕被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妖魔樂師吸乾……」

  葉清玄沉默了片刻,握住她伸出的手掌。她的手掌柔軟而冰涼。卻不會讓人害怕,卻有種隱隱的熟悉感。

  又是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

  他輕聲說。

  「那就為你的選擇默哀吧。」

  她微微舔舐薄唇,笑了起來:「落進教授的手裡,可比死要可怕的多。」

  葉清玄閉目,任她施為。

  他能夠感覺到,冰冷的手指遊走在脖頸上,帶來冰冷的觸感,緊接著,尖銳的牙齒穿透了皮膚,刺入了血管之中。

  生命被抽出來了。

  他感覺得到。血液源源不斷地被吸走,強烈的空虛感從心中泛起,可是葉清玄也不覺得驚慌。

  他再一次演奏起了《波萊羅》的旋律,抽取水汽,凝聚成念線,一根一根的念線纏繞在了她身體上,接入了她的身體。

  第一次的,他地讀取到了教授身體中的以太。

  瞬息間,他的眼瞳驟然擴散開來。

  「這是你的心音?」

  -

  就像是驟然之間傾聽到了潮汐的聲音,那是無數海浪重疊在一起時發出的宏大交響。

  澎湃的聲音充斥在耳中,讓整個世界都寂靜下來了。

  這就是她的心音!

  那種聲音順著念線衝入了葉青玄的體內,令他的眼前一黑,眼前產生了無盡海潮澎湃而來的幻覺。

  他幾乎快要被淹沒了。

  「澄澈心神。」

  她從身後擁抱著葉清玄,聲音變得輕柔而細膩,在他的耳邊低語:「喚醒九霄環珮,我會配合你。」

  海潮聲在變化,她的心音在向著葉青玄的波動靠近。

  葉青玄只覺得自己落入了水中,無盡的海洋,墜落,墜落,一直墜入海洋的最深處……

  心音在他的軀殼中迴蕩,海潮之音源源不斷地湧入了指尖,令那一根琴弦釋放出了灼熱的光,震顫不休!

  到最後,迸發出一聲清鳴——垂簾新燕語,滄海老龍聲!

  「久違了啊,九霄環珮。」

  葉青玄睜開眼睛,眼瞳中是海潮激盪的幻影。

  他低下頭,看到周身縱橫交錯的琴弦,那些銀白色的琴弦在空中縱橫交錯,卻看不見首尾,彷彿從虛無中延伸而出。

  時隔許久之後,九霄環珮再次完全展開。

  教授的心音和他當初的力量簡直天壤之別,一直以來明珠蒙塵的名琴這一次終於顯露出其神異之處。

  哪怕只是手指的微微觸碰,便令所有的淤泥都蕩漾了起來。

  因為那些交錯的琴弦微微震顫,彼此共鳴著,發出了無孔不入的清冷琴音。

  以念線和血液的同調,葉青玄彷彿幻化為教授,以她的雙眼去俯瞰著這個世界。

  他能夠傾聽到黑暗如潮汐一般的波瀾、大地深處的悠久歌聲、天空中雲層摩擦的鏗鏘聲響……

  還有自己和教授此刻以同一個節奏共鳴的心跳聲。

  葉清玄聽到了她的呼吸,她的血液流淌的聲音。還有喉嚨中哼唱的模糊曲調。那是刻印在腦海中的旋律。那分外熟悉的樂章。

  「這就是《月光》?」

  他輕聲呢喃,閉上眼瞳,撥動手中的琴弦。

  在以太海洋之中,一道漣漪倏爾向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醞釀著萬丈狂瀾的力量。

  一瞬間,葉清玄忘記了一切。

  當第一個音符被按下的瞬間,他的心神就被記憶中的樂章所佔據。

  樂章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在九霄環珮的演奏之中緩緩展開,牽引著他的意志,引導著他的身體,將那清冷寥落的旋律演奏而出!

  葉青玄低垂著眼眸,全神貫注,沉浸在那種不可思議的力量之中。

  沉浸在《月光》裡。

  應有月光。

  -

  -

  黑暗的地宮之中,如同千萬妖魔嘶吼的狂亂聖歌達到了最高潮。

  那些凝聚成實質的黑暗裡蘊藏著來自於邪神的力量,極盡世間一切惡意和瘋狂,哪怕是略微的沾染也會侵入身體之中。污染血液、根植肺腑、侵染理智,將人類變成妖魔,將理智扭轉為瘋狂。

  那些不定性的泥漿化作了一座座扭曲人像的形狀,蹣跚行進,遊走在地宮中,口中齊聲吟唱著癲狂的聖歌。

  在歌聲的影響之下。所有人都變得瘋狂了起來。遏制不住心中的狂躁和憤怒。有的人已經徹底失控……

  可就在那尖銳刺耳的聖歌中,倏爾有一線輕柔的聲音響起。

  它不知從何而來,卻徘徊擴散在地宮中,就像是漆黑污泥中驟然多了一個白點,無比刺眼,無比不諧,也無比的怪異。

  密室中,赤眼皺起眉頭,猛然調動聖歌的旋律,再次掀起了高潮。意圖將那反抗的聲音徹底壓滅。

  極盡瘋狂的聖歌淹沒了旋律,可當高峰過後,那清冷的旋律卻重新顯現,反而越發的壯大。

  它在醞釀……

  「這是什麼?」

  赤眼喃喃自語,睜開了獨眼,在他的眼中,虛無的旋律在黑暗裡煥發出了一縷光芒。

  有光。

  猛然之間,他抬起頭,看向中央機關的方向,在那裡,清冷的琴聲漸漸高昂,像是漫長的醞釀終於結束、褪去的海潮捲起海浪,向著癲狂聖歌覆壓而來!

  那一瞬間,狂亂的節奏被打斷了!在無數行屍的尖銳合唱中驟然出現了一個空檔!

  緊接著,黑暗裡亮起了一道光芒。

  「什麼鬼東西?!」

  赤眼低吼,感知順著聖歌向著那個方向延伸而去,藉著行屍的雙眼看向了被層層淤泥覆蓋的最終實驗室。

  他看到黑暗在如同沸騰一般的擾動著,翻滾,有什麼龐大的東西在黑暗之中醞釀,一次次的破壞著它的封鎖,即將殘忍的裂腹而出!

  「福爾摩斯?他在幹什麼!」

  他嘶啞地呢喃,意圖調動更多的力量去進行封鎖,可是瞬息間的變化卻令他措手不及。

  崩!

  瞬息間,漆黑的淤泥炸裂了,終於顯露出少年的身影,還有他手中震顫的琴弦。

  以及,他背後緩緩升起的東西。

  那是某種力量化為實質的摸樣,它從黑暗中醞釀而出,卻閃耀著令人心悸的無暇光芒。

  如蓮花,如清流,如鏡、如心念幻影、如萬古惆悵、如世間一切純淨的匯聚。

  那是一輪純白如玉的月光!

  琴聲驟然一變,從稀疏清冷的旋律化作了潮汐奔湧的浩蕩。那種浩蕩旋律匯聚在他身後,將那一輪虛無的圓月緩緩托起,升上空中。

  於是,黑暗之中,有光芒萬丈!

  不熾烈、不嚴酷、不狂暴,只是清冷,只是照耀,只是無私地向這充滿惡意的狂亂祭祀中播撒著無暇的輝光。

  只是照耀,赤眼便覺得一陣刺痛,他所憑依的行屍雙眼驟然爆裂,像是無法直視那至純至淨的光芒。

  幻覺一般的月光穿透了牆壁和隧道,無遠弗屆的遍照了一切黑暗。

  月光如潮,卻無雷霆聲威,所過之處,黑色淤泥開始震顫、沸騰和翻滾,絲絲縷縷的黑氣從其中蒸發出來。便在月光的衝刷中消散無蹤。

  就像是一計又一計的大錘砸在了心口。赤眼的獨目驟然一黑,若不是已經沒有身體,現在恐怕已經瘋狂地嘔起血來。

  他感覺得到,那些行屍、那些扭曲的人像正在接連不斷的破裂、崩潰,被月光所吞沒。

  就連那些集結在一起,藉著種種秘寶和樂譜隔離了黑泥的皇家樂師也沉浸在這月光一般的旋律之中,眼神劇烈的變化著。時而猙獰,時而狂亂。

  那是意志本體對月光的抵抗,可此刻卻如此無禮。

  可到最後,他們卻都失魂落魄的坐倒在地上,眼瞳中只剩下了一片靜謐,臉上露出了迷醉的微笑。

  沉浸在了這無孔不入的月光中。

  啪!

  赤眼面前,《卡利克斯提努斯卷宗》猛然一震,古舊的羊皮捲上裂開了一道縫隙,上面血跡塗抹的字跡都黯淡了起來。

  這一件剛剛以數十名樂師的性命煉成的重寶也遭受了重創。

  可赤眼顧不上心疼。

  他已經自顧不暇。

  癲狂的聖歌之聲再次狂亂起來。如同滔天海潮,全力對抗著那月光旋律。

  它依舊佔據了上風,依舊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可是卻始終無法將那月光旋律所壓滅。

  不,更糟,月光反而……滲透進來了!

  那一瞬間。在地宮之中。無數行屍的身體驟然顫抖,抽搐了起來。每一次顫抖,赤眼的理智就一陣動盪,幾乎快要無法自己。

  那是形骸和精神之間的震盪!

  月光的輕柔旋律無孔不入地滲入了行屍的軀殼,迴蕩在那些早已經死去的腦中。

  原本融為一體的形骸和意志之間驟然出現了一道裂隙。

  早已經死去的形骸,來自赤眼的意志,原本就是兩個物體,

  彼此激盪,擴大著彼此之間的矛盾,要將它們徹底拆分開來!

  作為原本不屬於那些死者的意志。赤眼只感覺到每一次激盪,他的操作和控制就會艱難一分,每一個音符響起,都敲打在了他最艱難的地方,令他的神智不斷的昏沉起來。

  這一手簡直惡毒,

  福爾摩斯那個傢伙,竟然直接想要伐斷他的本源!

  赤眼的破碎面目扭曲了,猛然一聲嘶吼,竟然自己掐斷了鏈接,放棄了絕大的優勢。這種彼此糾纏在一起的交鋒,最忌諱的就是糾纏不清,當斷則斷,好過葉青玄徹底掌握鏈接之後,倒過來通過行屍控制了自己。

  到時候才是大麻煩呢!

  他的面容抽搐著,額頭分泌出了一層汗水,艱難喘息。可是不知為何,卻覺得眼中有什麼東西亮起。

  他愣了一下,遍體生寒……是月光,那該死的月光!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它什麼時候侵入了自己的意志,在自己的意志深處種下了這一棵致命的種子?!

  他怒吼一聲,面前的《卡利克斯提努斯卷宗》猛然破裂,無火自燃,在燃燒中,其中蘊藏的邪神之力湧入了他的殘缺頭顱中,轉化成滔天凶意和瘋狂,以他的意志為戰場,低語著月光的衝刷。

  可是月光如潮,淹沒了那一片黑暗。

  不論是滔天的恨意,狂亂的殺意,無法抑制的憤怒,都無法抵禦那種來自精神深處的侵襲。

  在月光的普照之下,恨意被撫平了,殺意消散,憤怒消散無蹤,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情緒都被那一道月光同化。

  甚至連恐懼都消失無蹤。

  月光如水,無孔不入的滲入了他的心神中,並不凶狠,反而如同神恩一般洗刷著他的腦中的黑暗記憶。

  所有的絕望和灰暗都被洗滌,轉化為恬淡與平和,一片純淨。

  赤眼只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自在,他擺脫了邪神的控制,也擺脫了腦中的惡念和貪婪。

  在他的眼中,赤色漸漸消散,恢復澄澈。

  那一隻澄澈的眼眸凝視著月光,流出了懺悔的眼淚。

  「它真美啊。」

  赤眼怔怔地呢喃,沉醉在這一片無暇的月光裡。

  就這樣,他沐浴著月光,最後的呼吸斷絕。

  永遠的安享降臨在它的身上。

  他死了。

  「美?!」

  知更鳥蜷縮在角落裡,發出嘶啞的聲音。

  不,他絲毫感覺不到美,他體內的邪神之血幾乎燃燒起來了,戳刺著他的心臟,焚燒著他的意志,煎熬著他的靈魂。

  令他感覺到不可遏制的憤怒,和……發自內心的恐懼!

  「淨化之月,這是淨化之月啊!」他咬破了嘴唇,響起了那個流傳在黑樂師之間的詭異傳說。

  還有那個像是死神一樣的男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2:4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5
第一百六十九章只是月光

  醫院之外的天空中,隱約的聖歌迴蕩著。

  厚重的雨幕瞬間覆蓋了世界,澆滅了下城區的火焰,掐滅了最後一線火光,讓世界一片昏暗。

  偶爾有狂亂的電光閃過,便照亮了阿卡姆精神病院的猙獰側影。

  在暴雨的潑灑中,哲羅姆沉默地凝視著面前的醫院,眼神陰沉。

  在他的手裡,以太球煥發著微弱的光亮,其中閃爍著數十個黯淡的光點,那是被黑暗吞沒的皇家樂師們。

  那些光點飄搖著,互相集結在同一處,抗衡著黑暗,如同風中殘燭,已經有幾個光點已經徹底熄滅。

  哲羅姆的眉頭緩緩皺起,手掌按住了身旁的皮箱。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指揮者,他沒有擅動。

  如果在外面,他還能夠隨時偵測情況,必要的時候為自己的下屬提供幫助,但如果他自己這時候也魯莽地衝入了其中的話,恐怕一旦出了什麼變化,就會全軍盡歿。

  可是,如果再過三分鐘情況還沒有好轉的話,那麼他就會用皇室密令打開這個皮箱,取出其中封印的東西。

  那是聖徒骸骨所製的樂器,一旦喚醒其中的力量,便可暫時獲得權杖。

  只是,所有使用它的人都會被那種至強的力量首先侵蝕,承受力較弱的人當場死亡。哪怕是自己,動用一次,恐怕也會被打落一個位階,餘生無望再進一步。

  這一份代價。太過慘重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黑暗湧動著,聖歌聲越發的沙啞癲狂,他沒有辦法在等下去了,終於下定決心。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手中的以太球驟然一變。

  一瞬間,原本猶如風中殘燭的光點抖動了一下,驟然熄滅了。所有光點都消失無蹤。

  如同被怪獸瞬間吞噬殆盡,他們的聯繫被徹底打斷了,哪怕使用什麼方法也無法重新接續。

  哲羅姆愣在了那裡,眼神中閃過一絲驚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緊接著,他的眼瞳被刺痛了,被以太球中驟然迸發的烈光照亮。

  他看到,在那一片黑暗混沌中湧現出了一道龐大的以太潮汐,潮汐攪亂了所有的以太波動,將一切雜音都徹底蓋過。在以太之海中掀起了詭異的萬丈狂瀾。

  瞬息間,那種複雜的變化就超出了以太球的極限。

  它變得過載,熾熱,就連落在上面的雨水都被蒸發成水汽,飄散開來。哲羅姆面色一變,將以太球丟出。

  在半空中。那一枚重金打造的以太球砰然爆裂成碎渣。可哲羅姆已經沒心思去心疼那個東西了。

  在鋪天蓋地的暴雨中,他錯愕的抬起頭,仰望著沸騰的黑暗:

  「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

  「——!!!」

  就在阿卡姆醫院的上空,那些狂舞的黑暗此刻都僵硬住了,就像是劇痛的死蛇,痛苦抽搐,漸漸地膨脹起來。

  聖歌戛然而止,變成了巨獸垂死的嘶鳴。

  那種包含著絕望和瘋狂的尖嘯驚醒了夢境之中的城市,令飽含恐懼的人們從床上爬起,膽顫心驚。

  有人小心翼翼地推開窗。凝視向了嘶鳴傳來的地方。

  他們看到黑暗如同活物一般的扭動著,發狂地掙扎,迅速地膨脹。直到最後,轟然碎裂!

  它被殺死了。

  從內而外的毀滅,哀鳴著消散無蹤。

  有什麼東西,在那一片黑暗中醞釀,突破了一層層的封鎖,升上了天穹!

  所過之處,一切黑暗都被祛滅逐退,癲狂的聖歌消散無蹤,邪神的憤怒也無法將它壓下,反而被它重新驅趕回了深淵。

  那是一輪宛如明月的純白輝光!

  在所有人的仰望中,純白之月從大地之上升起,向著天空。

  光芒所至之處,傾盆暴雨戛然而止。月光所向之處,滿天黑雲為之退避。就連波瀾不定的大海都安寧了起來。

  月光普照。

  一切喧囂在此刻都化作了靜謐,動盪和不安消散無蹤,前所未有的,所有人的心神都安定下來了。

  不再恐懼,也不再茫然,只是沉醉在著月光裡,沉醉在這清澈而溫柔的輝光之中。

  月光照耀之下,哲羅姆早已經汗流浹背。

  他抵抗著月光中的力量,可是腦中卻一團亂麻。

  「這究竟是誰的樂章?只是和大源的共鳴,就幾乎在以太界中構建了權杖……」

  他喃喃自語,竭力地回憶著這種似曾相識的力量。

  記憶中有一個名字在不斷的徘徊,可是他卻不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明明應該是是第一次見才對,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的手掌卻顫抖起來?!

  那個人,那個人……

  究竟是誰?!

  「錚——!」

  冰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那是拔劍的聲響,劍刃和劍鞘摩擦,震顫了起來,鳴叫不休!

  劍鳴之聲如獅子吼,餘韻滲入了他的腦中,將他從混亂中驚醒了!

  噩夢終於結束了。

  哲羅姆踉蹌地後退,劇烈的喘息,竟然不敢再去看那一輪月光的清輝。在他身後,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哲羅姆回頭,看到身披鐵甲的消瘦騎士。

  騎士的渾身都籠罩在了一副龐大的鎧甲之中,面目難見。沉重的鎧甲覆蓋在他的身上,威嚴而沉重。

  在月光下,鐵甲的棱角猙獰,令人不敢直視。

  就在騎士的另一隻手掌,則握著一奇異的長劍,正是那一道劍鳴的聲音將哲羅姆從混亂中驚醒。

  那一把長劍的造型猶如巨大的十字,看起來像是兩根鐵條鍛打而成。沉重又粗糙。可握在騎士的手中,便隱隱散發出了一種力量感。

  看到了他,哲羅姆心神大定,不再慌亂。

  崩!

  在他的殷切注視中,騎士拔劍,踏著月光向前三步,手中的劍刃倒持。猛然釘進石板之中。

  「——以騎士之名,咄絕一切邪魔外道、惡念侵蝕!」

  面甲之下,是凜然而威嚴的宣告之聲,那聲音分明來自於女子,可卻絲毫不見柔媚,只令人覺得一片肅穆。

  緊接著,一道宏大而厚重的鐘聲從遠方響起,籠罩著整個阿瓦隆的龐大結界被喚醒了,無形的力量如洪流一般匯聚而來。

  輝煌如烈日的光芒。從天而降!

  光芒照耀在那一柄長劍之上,隨著劍刃刺入了大地的黑暗之中。

  那是阿瓦隆結界的共鳴,直接從威斯敏斯特宮的核心——伊麗莎白鐘塔上引來天賜之力。

  任何來自結界以外的力量都會毫不留情的被驅散,哪怕是天災和邪神!

  那光芒落在劍刃上的瞬間,劍刃便迸發了赤龍咆哮的轟鳴。

  轟鳴聲迴蕩在月光裡,將地宮之中所有佩戴著皇家樂師徽章的人都從迷醉之中驚醒。

  那些呆滯的人重新恢復了理智。

  他們汗流浹背。迷茫地互相注視著對方。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只記得自己沉睡在一片安寧裡,彷彿能夠永久的沉睡下去。

  很快,搜索再一次重新繼續。

  這一次,再沒有了抵抗。

  地宮之中的妖魔還沉浸在睡夢中,被一一殺死,血祭的力量已經被徹底驅散,再也構不成阻礙。

  直到最後,他們砸碎了最終實驗室的大門,尋找罪魁禍首。

  可是門後的空間裡卻空無一物。

  嚴陣以待的皇家樂師面面相覷。不明白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論是福爾摩斯,還是教授,亦或者那幻覺一般的琴聲……都已經消失無蹤。

  ……

  在天空中,那一輪純白之月依舊高懸,散發出清冷的輝光,照亮了這個世界。

  哪怕那種詭異的力量已經消散無蹤,可它看起來卻依舊如此的美麗,令人目眩神迷。

  「這樣的話,它的力量就會被隔絕在阿瓦隆大結界之外了。

  這種和大源共鳴的異象不可能存在太長時間,過一會就會消散了,無需再擔心。」

  圓桌騎士如是說,收劍入鞘,可哲羅姆卻依舊心有餘悸。

  「加拉哈德騎士長,感謝相助。」

  他向著騎士撫胸致禮。

  「分內之事。」

  被稱為加拉哈德的騎士回禮,「就算是我不動手,哲羅姆卿也不會懼怕這個吧。」

  哲羅姆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知從何說起。

  他抬頭看著那一輪美到驚心動魄的月亮,輕聲問:「剛才那種月光的異狀,您知道什是麼嗎?」

  「月光?」

  加拉哈德沉默了片刻,似是嘆息:

  「只是月光而已。」

  那是過去的月光。

  -

  -

  「海上生明月,久違了。」

  在墓地之中,薩滿仰望著天空,渾然不懼那種動人心魄的魔力:「葉蘭舟的宿命之章啊……十年了,依舊風姿絕世。」

  「這真的只是序章嗎?」

  鬼手出神的仰望著那一輪明月,卻覺得心神都要被那一輪月光同化了,趕忙移開視線。

  「沒錯,只是序章。當年他以此突破了歪曲級,身懷心像繫權杖,身負絕世名琴,風姿如月,名動列國。

  假如不是身份敏感,幾乎就能夠位列聖徒之位。」

  薩滿垂落眼眸,低頭看著腳下的爛泥,看著如此美麗的月光照落進爛泥塘,眼神便隱隱地惆悵:

  「可惜,他信錯了人……」

  -

  在同樣的月光之下,有人惆悵,卻有人興奮地拍手歡呼。

  「不愧是海上生明月!不枉我在背後給你出了這麼多力氣啊!」

  鐘錶店裡,赫爾墨斯賞著月光,忍不住眉飛色舞,完全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

  「於是,持續了數月的騷亂,在今晚完美的劃上了句號,可喜可賀,可惜可賀!」

  看他的樣子,簡直恨不得開一瓶香檳,唔,他確實開了,酒香撲鼻,想來是什麼名品。

  可惜,白汐對此並不感冒。她只是看著赫爾墨斯,眼神懷疑:「真的已經全部劃上句號了嗎?」

  「當然啊。」

  赫爾墨斯點頭:「薩滿勝利了,議會失敗了,血路道標被粉碎了,連海上生明月的異象都被那個小鬼搞出來了。

  難道還有什麼問題沒有解決?」

  「還有一個問題。」

  白汐看著他,冷冷地問:「一開始,說他身上有血路鑰匙的消息,讓他被全城黑社會追殺的人……究竟是誰?」

  「當然是我呀!」

  赫爾墨斯指著自己的臉,一臉理所當然地誇讚著自己:

  「你想想,整個阿瓦隆,除了我,除了從不撒謊的交易人之外,還有誰有這麼大能量同時讓所有人相信,薩滿回來是為了血路,血路的鑰匙就在那個小鬼身上呢?」

  於是,白汐眼中的寒意更盛了:「你想要殺他?」

  「不啊!當然不!你誤會我啦,白汐,你怎麼總是不把我當好人呢?你看老師對你這麼好!」

  赫爾墨斯痛心搖頭,裝模作樣地嘆著氣,可神情卻毫無沮喪的神色。他反而翹著腳搭在了櫃檯上,仰頭將手中的香檳灌進嘴裡半瓶。

  酒液從嘴角流出來,濕透了衣襟他也不在意,只是抹了抹嘴:

  「說實話,我也是相當中意這個小鬼的呀!畢竟我當年和他爹也算是好交情啦。這麼多年來,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哪怕他遠在萬里之外的邊境,千里之外的魯特鎮,叔叔我也一直關心著他呀,嗚嗚嗚……

  你不要看我這麼不著調,我可是恨不得他一覺醒來打破知見之障,演奏宿命之章,晉陞心魂,位列聖徒,打爆巴赫,成為天下第一的樂師呢!

  不過他這麼慢吞吞的,老是不長進,害我這個做叔叔的也有點心焦。

  迫不得已,只好給他增加一點壓力唄。」

  赫爾墨斯攤手,一臉無辜:「你看,人都是逼出來的,他現在多厲害啊,都快成為阿瓦隆的新的傳說了!」

  白汐冷淡地看著他,神情嫌棄:「其實,你只是為了好玩吧?」

  「啊哈哈,我在你心裡竟然是這樣的人,真是讓為師難過。我可是交易人啊,從來不說假話的交易人。」

  赫爾墨斯大笑起來,仰頭喝著酒,將瓶中的香檳一飲而盡。

  只不過,並沒有將下半句話說出來:

  ——況且,血路的鑰匙,不一直都在他的手中麼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2:4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5
第一百七十章委託和報酬

  「好臭……」

  葉清玄摀住鼻子,艱難地睜開眼睛。

  透過半片爛菜葉子,他看到了刺眼的陽光,光芒灼熱,耀的人眼花。

  他躺在一片惡臭裡,周身都是……唔,都是一大堆垃圾,他躺在一個垃圾堆裡?、

  等等,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他記得自己彈奏了《月光》的序章,身不由己地沉浸在旋律中,連脫力都不知道。

  到最後,陷入暈厥,然後被教授……

  沒錯,他就落入了教授的手裡!

  想到這裡,他就感覺到一陣頭疼,是真的頭疼,大量失血外加精力耗盡產生了痛苦的空虛感,和抑制不住的強烈飢餓。

  他連忙,在渾身上下摸索:很好,渾身裝備都還在,九霄環珮和因陀羅之眼都原封未動。

  只是……血路的道標已經被取走了。

  就在原本裝著道標的地方,只有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條。

  他艱難地展開紙條,湊近了,去讀上面的細小文字,那一行字跡流暢而娟秀,只寫著寥寥幾個單詞:

  來找我。

  那一張似曾相似的臉又從腦子浮現了,令葉清玄忍不住嘆了口氣,然後腦子又疼了起來。

  那個該死的女人,竟然將自己丟進垃圾堆裡了嗎?!

  他艱難地爬起來,踉踉蹌蹌都走出垃圾堆,感覺到了極度的虛弱:頭疼腦漲渾身骨頭疼外加肚子餓,整個人簡直都沒法要了。

  「喂。朋友。」

  他看向垃圾堆旁邊蹲著的乞丐。「有什麼吃的沒?」

  「……沒有!」

  乞丐愣了一下,旋即戒備地將手中的飯碗藏在身後,碗中還有大半碗的隔夜粥呢!

  「有粥啊!不早說……」

  葉青玄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從他手中將碗搶走,直接用手抓著吃起來。直到發現乞丐滿臉委屈的樣子,才旋即反應過來,好像哪裡不對。

  「啊。不好意思,搶飯搶的太熟練了。」

  他尷尬地笑了笑,咳嗽了兩聲,努力地擠出了嚴肅的面孔:

  「不如這樣吧,你去告訴薩滿的人,跟他們說,福爾摩斯要見他們的老大……如果你運氣好的話,二十分鐘之後,你就會坐在、坐在……」

  葉青玄想了想。指了指遠處還沒有開門的一家高檔餐廳:「我保證,你會坐在那裡吃牛排。」

  乞丐愣愣地看著他,將信將疑。

  葉青玄看著他的樣子,並不催促,只是聳肩:「反正你不去的話,你的粥也沒了。你又打不過我……」

  乞丐最後猶豫了一下。一跺腳,一咬牙,含淚走了。

  -

  -

  二十分鐘後。

  輕柔的音樂聲中,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香水氣息。

  衣著整潔的侍應生引領著惡臭的乞丐踏精致的地毯,來到整個餐廳最好的位置,恭敬地為他拉開椅子,請他入座。

  最後輕柔地遞上了菜單。

  在另一邊,侍者端上了一杯已經醒好的紅酒,柔聲介紹到:

  「先生,今天的主菜是勃艮第焗蝸牛。我推薦您嘗一嘗這一道煎龍蝦,還有這一道鵝肝……」

  乞丐暈暈乎乎地坐在椅子上,只覺得頭暈目眩,自己還在一個美夢之中。那個和自己搶飯的人,竟然說的是真的?

  自己不會還在做夢吧?!

  「我要這個,這個,和這個……這個也要!」

  他看著面前玲琅滿目的菜單,伸手在菜單上亂點。到最後徹底眼花:「這上面的菜,全都給我來一份!

  呃……你們這兒能打包嗎?」

  「沒問題,先生。」

  侍者微笑著回應:「請您稍等,我這就去通知主廚。」

  「好好好!快去快去!」

  乞丐幾乎感動地眼淚都快流出來。

  這麼好?連打包都可以?不是說進這裡必須穿正裝的嗎?

  感謝神明,不對,感謝偉大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

  下城區,一家不起眼的破舊酒吧裡。

  吧檯前面,薩滿端詳著身旁的少年,許久之後點頭:「你看起來狀況不錯。」

  「我都臭成這樣了,您就別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葉清玄嘆氣,一個勁兒地往鼻孔裡塞紙團,就這還堵不住身上的那一股垃圾味兒。

  「好吧。」

  薩滿也嘆息了起來,稍微有些嫌棄地往遠處挪了點:「那你能去洗個澡嗎?」

  「抱歉,並不能。」葉清玄翻了個白眼。

  「那就算了。」

  薩滿無奈聳肩,示意吧檯後面的酒保離開。

  很快,諾大的酒吧裡就只剩下了吧檯前面的兩人。

  在寂靜裡,薩滿捏著鼻子,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總算好受了一點。

  「那就談一談你的工作吧。」

  他看著葉清玄,「我的委託,你完成的如何?」

  「簡直順利的出乎我的預料,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

  葉清玄眉毛挑起,忍不住吹了聲口哨:「事情發展的如你所願,薩滿先生。從今往後,教授永遠都不會成為你的阻礙了。」

  「真的是這樣嗎?」

  薩滿忽然沉默了,他凝視著這個渾身臭烘烘的少年,卻像是被激怒了,眼瞳裡像是倒映著鐵的光,棱角鋒銳。

  「葉青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和我交易的規矩?」

  他的聲音冷厲,一字一頓地說:

  「——永遠不要試圖欺騙我!」

  「你覺得我在騙你嗎?」

  葉青玄看著那一雙滿是陰沉怒意的眼瞳,卻忍不住笑了。「可是。我覺得你應該可以信任我的啊。」

  他停頓了一下,說出了薩滿的名字。

  那個真正屬於薩滿的名字。

  沉默。

  一片死寂的沉默。

  薩滿愣住了,像是已經石化。

  他錯愕地看著少年,許久之後,忍不住掏出了菸捲,點燃,吸了一大口。粗重地吐出來。

  直到一根菸卷快要抽完了,他才悶聲問:「你什麼時候猜到的?」

  「昨晚。」

  葉清玄淡淡地說道:「屠夫的行動證實了我對你的懷疑。那個時候我就感覺:你未免知道的太多了點。

  直到今天早上,我搶了半碗粥,蹲在路邊吃午飯的時候,才忽然有了靈感。」

  「靈感?」

  「沒錯,靈感。」

  葉清玄抬起眼睛看著他,「太巧了,你不覺得嗎?雖然你一直很謹慎,但巧合太多了。

  我讀過阿瓦隆警察廳的專門為你整理的卷宗。說實話,簡直是一本傳奇,令人印象深刻。

  直到幾分鐘之前,我再次對比了你的行蹤、出現和消失的時間,才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名字,明白自始至終你這麼信任我的理由。」

  「僅僅因為如此?」

  薩滿冷聲問。

  「僅僅以為如此。」

  葉清玄無奈地攤手。「我得說。這不是你的錯,但最大的問題在於——我父親當年在阿瓦隆認識的人,真的不多。」

  「結果,葉蘭舟那裡漏了蛛絲馬跡嗎?」

  薩滿愣了一下,忍不住自嘲地笑起來:「這麼多年了,我風裡來,雨裡去,行事神秘,自以為保密的完美無缺。

  結果,我都這麼老了。竟然在你這條陰溝裡翻船……他媽的。」

  他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

  「這世道就這樣,對不對?」

  葉清玄端起酒杯,向著他舉起:「為薩滿的勝利乾杯。」

  薩滿懶得理他,葉清玄聳了聳肩,將酒一飲而盡,起身準備離開。

  「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薩滿先生。」

  葉青玄重新戴上獵鹿帽,頷首道別:「以後,也請多多關照。」

  「事兒還沒完呢。」

  薩滿在他後面叫住了他,緊接著風聲響起。

  有什麼東西飛過來,葉清玄轉身接住,卻發現薩滿拋過來的是一塊金屬銘牌,拇指大小的金屬銘牌上寫著一個名字,看起來像是可以穿上鐵鏈,掛在脖子上。

  「這是什麼?」

  「既然是委託,那麼就要有報酬。」

  薩滿淡淡地說,「在皇家音樂學院,劍欄地宮裡看門的那個老頭兒是叫多米尼克對吧?

  早些年他欠了我很大的人情。你帶著這個去,他就會明白的。

  不需要拒絕,這是你自己用命換來的報酬,理所當然要豐厚一些,準備迎接驚喜吧。」

  「驚喜?」

  葉清玄忍不住苦笑,將銘牌塞進了口袋裡:「驚喜什麼的,明天再說吧。

  我還要回去上課呢,畢竟最近翹課的時間有點長,老師雖然不會生氣,但我可是會過意不去的。」

  「沒想到你還是個好學生?」

  薩滿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令我欣慰啊。」

  「你的消息早就落伍了,薩滿先生。」

  少年已經推門而出,只留下似是自嘲的笑聲:

  「——我現在已經是大名鼎鼎的學院之恥了。」

  -

  -

  午後,陽光從天空中灑落。

  整個喧嘩的街道都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澤。

  這是一個令人睏倦的午後,輕鬆、漫長,而溫暖,就連牆頭的野貓都懶洋洋地,在溫柔的陽光裡睡著了。

  經歷過昨天晚上那一場據說非常嚇人的動亂之後,所有人都覺得眼前的陽光變得珍貴了起來。

  在喧囂的街道上,一家咖啡館中,幾個男人坐在一起,正在繪聲繪色地說著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什麼復仇惡靈和教授在瘋人院裡決鬥呀,復仇惡靈變成了一隻巨大的蝙蝠從天而降,教授臉上塗抹著白色的油彩,咧著大嘴,一看到他進入了自己的陷阱,就狂笑了起來之類的,說的有模有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2:4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5
第一百七十章再無歸處

  在那個人的口中,復仇惡靈和教授兩個人為了傳說中的血路鑰匙進行死戰,越鬥越勇。

  教授為了對付復仇惡靈,請來了血肉屠夫,可是就連血肉屠夫都被復仇惡靈給打敗了。

  到最後,昔年的一代梟雄教授棋差一招,竟然死在了復仇惡靈的手中。

  那個福爾摩斯的傢伙在殺死教授之後,竟然將教授的屍體獻祭給了邪神,將整個瘋人院都變成了鬼蜮。

  到最後,就連圓桌騎士團都驚動了。蘭斯洛特和加拉哈德,兩名圓桌騎士聯手圍攻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絕地反擊,悍然演奏了來自東方的古樂,好像叫做什麼《軒轅破天曲》之類的可怕樂章,要徹底毀滅阿瓦隆。

  幸虧天祐安格魯,皇家樂師啟動了阿瓦隆大結界,召喚出了純白之月,將他徹底淨化了!」

  「哎,我當時就在旁邊看的清清楚楚!」

  那個男人神情誇張地說道:「復仇惡靈見事不對,就召喚出了邪神的力量斷後,然後逃之夭夭了!」

  眾人頓時起鬨,紛紛嗤笑,有的人當場揭露出這個傢伙當時就藏在狗洞裡,嚇得都快尿褲子了,哪裡還敢去看復仇惡靈。

  就在哄笑之中,沒有人注意到大門被推開了。

  -

  在門外,有人推門而入。

  窗外的陽光照亮了他斑白的頭髮,還有那一隻鋼鐵義肢。

  他悄無聲息的穿過了大廳。做到了角落裡。向著久等的朋友露出抱歉的神情。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他嘆了口氣:「很久沒上街了,有些不認路了……」

  「沒關係,我也才剛到。」

  在他對面,那個粗壯的男人說。

  這個魁梧得過分的男人像是渾身上下都長滿了肌肉,就連臉上都是一種天生的蠻橫和凶狠,令人不敢接近。

  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地坐遠了。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惹怒了這個看起來不好惹的傢伙,被他暴打一頓。

  看到亞伯拉罕來了,巨漢連忙就將菸捲給掐掉了,猛然起身,抬起手臂要行禮。

  手臂抬起一半,他才反應過來,又尷尬地放了下來,重新坐了回去。

  周圍傳來一片鬆了口氣的聲音。所有人都忍不住為那個坐在他對面的老男人捏了把冷汗。

  「那個傢伙不會是要打人吧?」

  「這裡的治安這麼好,不會吧?」旁邊的人低聲說:「我看像是黑幫頭子,來收高利貸的。你看把他把對面那個男人嚇的。」

  「不對啊,我看他的樣子挺恭敬的,你看,還笑了。」

  「收到錢當然要笑啊!我猜那老頭估計傾家蕩產才湊夠這筆錢。要不然當場就被那個傢伙給打死了。」

  「就是。我聽說……」

  「……」

  像是聽到了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魁梧壯漢的表情就陰沉起來,握緊了比啤酒杯還大一圈的拳頭,指節嘎嘣作響,驚的那群圍觀的人連忙收回視線。

  那些聲音被亞伯拉罕布下的隔音屏障隔絕了,變得模糊又遙遠。

  角落中重新變得寂靜起來。

  「好久不見,塞頓。」

  他露出了憂慮的神情:「好久沒聯繫我了,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塞頓連忙搖頭。

  他坐的筆直,挺胸抬頭,看起來就像是認真聽課的小孩子。聽到亞伯拉罕問話。他就從口袋裡捧出一本書,雙手奉還:

  「長官,這本書我已經讀完了。我來將它還給你。」

  在他手中,是一本薄薄小冊子——《安格魯童話故事集》。

  看得出來,閱讀的人很愛惜它,就連頁腳的卷邊都被仔仔細細的壓好了,完好如初。

  「塞頓你終於去學拼寫了嗎?這是好事情啊。」

  亞伯拉高興起來,「我回頭再拿一本給你,你放心,不會太複雜。我幫你找了一些適合初學者讀的書。你一定會喜歡的、」

  「長官,我……我不想再讀了。」

  「為什麼?」

  亞伯拉罕一愣,有些茫然:「這些都是很好的故事啊,你看,有很多故事都很有趣。」

  「讀這種騙小孩兒的東西有什麼用呢?長官。」

  塞頓躲閃著他的視線,悶聲說:「就不要勉強一個只會殺人的傢伙去讀做這種事情了。」

  亞伯拉罕怔怔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像是明白了什麼,有些沮喪起來:「好吧,我知道了。這種事情,做不來也不用勉強。」

  他收起書了書,抬頭,看到塞頓黯然的神情。

  「前些日子,老喬死了。」

  他說,「我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亞伯拉罕的神情一黯,輕輕點頭:「……苟延殘喘那麼多年,解脫了,是好事。」

  「他到死都被人嘲笑,那些人不相信他說的話,他到死都被當做一個只會做夢的騙子。」

  塞頓低著頭,「長官,這些年……這些年,大家過的都很難過。」

  「大家都很辛苦啊。」亞伯拉罕的眼神黯淡:「和活著比起來,很多事情其實不算困難了。」

  「你不也是嗎?長官。」

  塞頓看著他,聲音沙啞:「我們每天活在這個國家為我們設置的籠子裡,劃定範圍,就不准踏出一步。

  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要經過檢查,吐出來的每個單詞都要確定無害,就連出門買把刮鬍刀都要提前申請,登記。

  這算是什麼?一幫沒有被收押的囚犯?」

  「塞頓……」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想。我知道!」

  塞頓打斷了他的話:「起碼大家都還活著啊。起碼我們再也不用上戰場了,再也不用回黑暗世界裡去……可是這樣的活著,只是活著而已吧?

  還要被人侮辱,看不起,像是豢養在籠子裡被人觀賞的野狗一樣?!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蓋烏斯那個傢伙叛變了,就連累了我們所有人!」

  「塞頓,夠了。」

  亞伯拉罕提高了聲音。

  「事到如今。長官你還不明白嗎?」

  塞頓憤怒地低吼:「那個無恥老混蛋侮辱了我們的忠誠和信仰,他才是讓榮耀蒙塵,讓龍騎兵分崩離析的罪魁禍首!

  難道你還相信他可以拯救我們嗎?我們像是野狗一樣無家可歸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我們被一個個關押、處死的時候他也沒有回來,十幾年了,難道我們還要相信那個叛……」

  嘭!

  桌子被掀翻了,有一隻粗糙的鋼鐵手掌鉗住了塞頓的脖子,將他從椅子上提起,猛然砸在了牆壁上。震下了簌簌塵埃。

  塵埃從天花板上落下,落進那一隻憤怒的眼瞳之中。

  「塞頓。」

  亞伯拉罕的聲音一字一頓,「我說,夠了。」

  誰都沒想到那個蒼老的男人被激怒之後竟然這麼可怕,塞頓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就連反應的餘地都沒有。就滾落在地。劇烈的嗆咳,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是他還是倔強地爬起來,眼神悲涼。

  「長官,你真的甘心嗎?」

  他嘶啞地問,「我們為這個國家犧牲了那麼多,付出了多少東西,卻遭到了這樣的對待,我們……

  ——我們本來都是英雄啊!」

  亞伯拉罕愣住了。

  許久,他頹唐地坐回了椅子上。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塞頓。」

  他輕聲呢喃。像是在告訴自己:「都已經過去了。」

  「只要我們還活著,就不會過去。」

  塞頓伸手按著他的肩膀,眼神企盼:「長官,龍騎兵沒有死。

  這個籠子困不住我們,我們可以殺出去,奪回那些我們失去的東西。哪怕在安格魯沒有容身之處也無所謂,哪怕去黑暗世界做僱傭兵都可以!只要你一句話,長官!

  只要你一句話……」

  可亞伯拉罕沒有回應他,只是抬起手,將肩膀上的手掌摘下來,讓塞頓重新坐下。

  他揮手招來了戰戰兢兢的侍者,將遍地狼藉收拾好,桌子重新扶起,茶杯換了新的。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原來一樣了。

  「塞頓,我們原本都是士兵,是服從命令的殺人機器。從出生就開始學習這個世界上的殘忍事情。他們教我們使用匕首、長矛,毒藥,教我們怎麼殺人或者殺死怪物,卻從沒有人教過我們怎麼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的活著。」

  他委頓地嘆息:「說實話,哪怕到現在,我對這個世界都會覺得困惑。

  我常常聽不懂那些流行的笑話,也看不明白氣氛這種東西。別人的話委婉一些,我就會覺得複雜難解。

  有時坐在宴會裡,會覺得自己是不屬於這裡,睡著了,驚醒,就覺得門外會有野獸撲進來,沒有武器就會害怕。

  很多時候,我會想著要回到戰場,那裡才是屬於我的地方。但後來我才明白:就算是回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難道我們的前半生不都在那裡嗎?

  我們沒有在那裡死去,也沒有在哪裡活過……黑暗世界裡,除了黑暗,便一無所有。

  所以,抱歉了,塞頓,我要留在這裡。」

  他輕聲說,「這裡還有必須要我來做的事。」

  塞頓愣住了。

  他看到亞伯拉罕的眼中的那些鋒銳東西消失了。

  黯淡的光落在他的臉上,就照亮了他的皺紋。

  他又重新變回了那個唯唯諾諾的老男人,平淡、木訥又遲緩,絲毫無害,像是路邊隨處可見的落葉一樣普通。

  說話的時候會絮絮叨叨,聲音緩慢又輕柔:「你知道的,塞頓,我養了一個特別喜歡惹麻煩的小孩兒。

  他小的時候經常會做噩夢,夢醒了之後就會悄悄地哭,我不在他身邊,他就會害怕。我撫養他長大,現在他還是喜歡惹麻煩,而且經常會挨打。

  現在,我有了一個很聰明的學生,他是白頭髮,對於未來有自己的打算。很執著,很勇敢。他也喜歡惹麻煩。

  我還有另外一個學生,是一個很喜歡翹課去玩的小女孩兒,天真可愛,無憂無慮的,她長大之後一定會是個美人。可是她也會經常惹麻煩。

  說實話,他們都是很不省心的孩子,常常讓我無奈,可他們叫我老師的時候,我就會感覺到很幸福。」

  他抬起眼瞳看著塞頓,輕聲問:「如果我走了的話,他們要怎麼辦才好呢?就沒有人會照顧他們了啊……」

  「可是……」

  塞頓怔怔地看著他,語無倫次:「可是……」

  亞伯拉罕搖頭,不再說話。

  於是,漫長的沉默。

  直到門外的街道上,極遠處的報時鐘聲響起,迴蕩在這個城市中。不知何時,太陽已經劃過了天穹,落向了海的盡頭。

  夕陽西下。

  -

  「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一見面就鬧得這麼不愉快,我想我果然還是不會說話吧。」

  亞伯拉罕說,「抱歉,我該走了,上課的時間要到了。」

  提到上課,他就忍不住輕聲笑起來,笑容裡滿滿地都是充實的幸福,像是終於找到了歸處。

  看著那種笑容,塞頓就沉默了,再無話可說。

  亞伯拉罕起身,最後看了塞頓一眼,轉身離開。可不知為何,邁了兩步,便停住了。

  「塞頓,做人要向前看,不要再留在過去了。」

  他輕聲道別,卻不敢回頭:「龍騎兵……已經是被時代淘汰的東西了。」

  門關上了。

  一片寂靜。

  塞頓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看著那一扇關閉的門,像是想要等他回來。可直到漫長的時間之後,那個身影也未曾回轉。

  就像是永遠的消失了。

  許久,許久,他終於明白了什麼,無力地低下頭,肩膀顫抖。

  咖啡館裡,所有人都錯愕地回頭,看到角落中的孤獨身影——那個魁梧的像是怪物一樣的男人,竟然在哭?

  哭得像是個孩子一樣。

  怪物也是會哭的啊。

  當它發現自己再沒有了歸處。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2:5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5
第一百七十一章詛咒之血

  傍晚的鐘聲從威斯敏斯特宮的方向傳來。

  夕陽的光芒從天穹上灑落,落在純白之城的頂端,將皇宮照耀的分外威嚴。光芒穿過了狹長的彩窗之後,就變得暗淡了。

  暗淡的光落在赫爾墨斯的臉上。

  他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彩窗上的複雜圖紋,在他身後,垂著一道厚重的簾。

  比起皇宮的金碧輝煌,這個房間卻過分的簡單,也過分的乾淨,就連絲毫不需要的裝飾都沒有。

  空氣中漂浮著濃厚的藥劑味道,垂簾後隱隱傳來了一個女人沙啞的咳嗽聲,就像是病房。

  只可惜,這裡不是病房,這裡是女皇的寢宮。

  就在此時,痛苦的尖叫驟然從垂簾之後響起。

  -

  隔著垂簾,隱約可以看到那一具瘋狂震顫的漆黑鐵棺。

  在那一具宛如巨人胚胎一般的人形鐵棺上,五官面目、四肢具足。裡面像是封印著什麼詭異的東西,散發出一陣濃厚的血腥味。

  在鐵管周圍,是幾個散發著陰沉氣息的修士。

  他們披著白衣,光頭赤足,踩在血泊裡,從自己的助手那裡接過了一根又一根的尖銳鐵刺,嫻熟又殘忍地將那些鐵刺釘入了鐵棺上預留的空洞之中,穿透了被鎖在其中的活物,釘進了骨髓深處!

  每一根釘子釘下去,鐵棺便一陣瘋狂的震顫。被囚禁在裡面的女人在痛苦地尖叫,聲音嘶啞。

  源源不斷的血液從空心的鐵釘裡湧現出來。將他們的白袍和雙手染成了漆黑。

  沒錯。漆黑。

  漆黑的黏稠血液匯聚在鐵棺之下,順著預留的凹槽蜿蜒流淌,最後一滴一滴地落入了銀甕中。

  「可以了。」

  在漫長的折磨中,赫爾墨斯忽然發出聲音,令那些修士的動作一頓。

  有人小心翼翼地將火爐上的銅釜捧起,銅釜裡有淡金色的液體在無聲地翻滾著,如同鐵汁一般。釋放出灼紅色的光芒。

  灼熱的鐵汁隨著銅釜的傾倒而流出,流進了鐵棺上,那一張面目的口中。在鐵棺之中,有大口吞嚥的聲音響起,滿是慾望和貪婪。

  就在鐵棺之上,刺入其中的長釘驟然震顫,被其中所蘊藏的力量緩慢的擠出,一根根地落在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清脆聲音。

  直到最後。銅釜中的鐵汁盡數傾盡了那一張口中,再無一滴剩餘。

  修士們收起長釘和工具,悄無聲息的後退,消失在了黑暗中。寂靜裡,垂簾之後只剩下鐵棺中傳來的痙攣呼吸。

  「再來更多,」

  鐵棺之中。有個沙啞的女聲響起:「我還需要更多……」

  「陛下。這已經是超出上限的計量了。」

  赫爾墨斯搖頭,「再增加的話,哪怕是赤龍之血脈也會崩潰。藥劑的效果已經越來越差了,皇家研究院那群傢伙如果還拿不出新辦法的話,那麼別說治癒,就連現狀都很難維持了。」

  「……因為詛咒變強了。」

  那聲音嘶啞:「越來越強了,我快要壓制不住了。」

  「嗯,阿瓦隆之影在呼喚,它就要甦醒了,所以詛咒的感應會越來越強烈。」赫爾墨斯說。「陛下,你應該早知道了:這種東西無藥可醫。除非詛咒被根除,否則將永遠纏繞在皇室的血脈之上,你們要為當年做出的事情付出代價。」

  鐵棺中,沉默許久,那個沙啞的聲音輕聲問:

  「我還有多長的時間?」

  「長則五年,到最後,會在痛苦中如亞瑟那樣瘋癲致死。短則一年,像是泰晤士親王那樣潰散在睡夢之中……」

  赫爾墨斯冷酷又直白說道:

  「恕我多言——您目前最要緊的是選好一位繼承人。

  畢竟目前順位第一名的大皇子是個弱智……他確實沒有傳承詛咒,但如果他繼承皇位的話,被詛咒的恐怕就從皇室變成這個國家了。」

  面對如此冒犯的言語,女王並不震怒,只是在思忖片刻之後問:「那二皇女呢?」

  「瑪麗殿下?」

  赫爾墨斯想了想,點頭:可以考慮,不過她身上的詛咒之血可以說比您猶有過之。雖然坐在皇位上的是您,但現在恐怕她已經受到影響了吧?

  從五年前開始,我就聽到了她的傳說……」

  「……」

  女皇沉默,許久之後輕聲嘆息:「皇家歷代的恥辱,究竟何時能夠被洗清?我付出了那麼多,難道還不夠嗎?」

  「因為您一直在做無用功啊。」

  赫爾墨斯的聲音變得殘忍起來:

  「不論是皇家研究院在秘密進行的研究也好,東方的龍脈之血的血脈提純技術也罷,不是飲鳩止渴,就是遠水不解近火。

  就是因為這樣,您才會放縱議院去研究禁忌技術,讓他們去探索血路吧?

  可惜,那些東西不可能扭轉結局,就算僥倖成功,也只能讓結果變得更糟。」

  許久的沉默之後,鐵棺中的女皇輕嘆:「這就是天絕安格魯吧?」

  「或許吧?但是陛下,但您還有另外的選擇。」

  赫爾墨斯抬起了眼瞳,意味深長的笑了:

  「——您何不嘗試著信任我呢?我可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家、煉金術師、作曲者和樂師呢。

  雖然這個詛咒是絕境,但皇室願意讓我來研究的話,未必沒有辦法。」

  這些話像是輕佻的戲言,可所有人都知道,交易人從不說謊,他說能解決,就一定能解決,他說有辦法,那麼就一定能找到辦法。

  他似乎能辦到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只要你付出代價……

  這些話假如被其他身陷絕境的人聽到。一定會欣喜若狂。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線光明,垂死裡的一線生機。

  可女皇並沒有意動,也沒有應允,甚至連一點喜悅的神情都沒有,反而沉默了,沉默中散發出宛如實質的暴怒氣息!

  那是殺意!

  「赫爾墨斯,我對你的容忍還不夠嗎?」

  她的聲音陰冷:「不要挑釁皇室的容忍限度。也不要再做多餘的事!這個國家能夠容許你生存在這裡已經是極限了。

  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不論你從任何出發點做任何事情,所得到的都只是混亂和毀滅而已。」

  「哎,真是令人難過。」

  赫爾墨斯輕聲嘆息:「我已經從你們的好朋友變成你們的擺設了嗎?熱情真是容易被毀滅的東西。

  當年那種事情,怎麼都是亞瑟咎由自……」

  垂簾之後的人沉默不語,可血氣中卻飄蕩著震怒的殺意。

  赫爾墨斯察覺到了殺意的刺痛,便露出了恭順地神情:「放心吧,陛下,我會遵守承諾的。你看。這麼多年了,我不是一直什麼都沒做嗎?」

  「很好,你也不需要做任何事情。赫爾墨斯,這裡已經不需要你了。」

  女皇陛下冷淡地說,「你不是最喜歡旁觀了嗎?你只需要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就好。」

  「是,陛下。」

  赫爾墨斯俯身行禮。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正如我當年從亞瑟身上見證了開始。我也將你的身上見證結束。」

  -

  -

  在長廊之中,通往寢宮的大門無聲開啟,赫爾墨斯從其中走出。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但他任何時候都是這一副樣子,神情輕佻,腳步歡快,嘴角還帶著一絲讓人捉摸不定的詭異笑容。

  就在門後,蒼老的男人靠牆站著,像是在等待女皇的傳召。

  赫爾墨斯看到他,便停下腳步了。笑容越發熱情。

  「哎呀,竟然是你這個老鬼,好久不見。」

  他端詳著面前的老人:「還沒死嗎?」

  「正是老當益壯。」

  名為薩滿的人看了他一眼,「另外,當年被葉蘭舟喊做老鬼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啊,赫爾墨斯。」

  「哎,所以我才恨不得你趕快早日死掉啊。兩個男人共用一個外號,真是像是同穿一條褲子一樣羞恥。」

  赫爾墨斯滿懷期盼地看著薩滿:

  「——請趕快去死一死,怎麼樣?」

  薩滿只是搖頭,「抱歉,我最近剛剛從一個人那裡學到了生命寶貴的道理,恕我拒絕。」

  「沒事兒,反正你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赫爾墨斯伸手,仔細認真地為他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領子,最後親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安慰他:

  「廢品的生活不好過,好好享受生命中的最後時光吧。

  蓋因死後,再無歡樂可言。」

  薩滿沉默,赫爾墨斯便笑起來,哼著小調轉身離去,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

  許久之後,大門再一次開啟了。

  薩滿沉默地走進來,掀起了帷幕,踏著地上乾涸血痕走近,單膝跪地,向著面前的鐵棺低下了頭。

  「好久不見你了,我以為你真的已經走了呢。」

  鐵棺中,沙啞的嘆息傳來。

  薩滿搖頭:「阿瓦隆在這裡,我怎麼可能離開?我永遠不會離您而去的,陛下。」

  於是,鐵棺中那個沙啞的聲音就笑了起來,滿懷欣慰:

  「像我這種上了年紀的老女人,竟然還能夠聽到這樣發自真心的情話,真好啊,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年輕時一樣了。」

  「您美麗一如往昔。」

  薩滿凝視著鐵棺,視線像是穿透了那一層猙獰的棱角,落在了那一張黯淡的面孔上。

  「不要說這種令人難過的話啦。」

  女皇的聲音隱隱有些疲憊:「你用這一副面貌重新出現,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嗎?」

  「是,陛下。」

  薩滿輕聲回稟:

  「——從現在起,整個阿瓦隆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2:5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6
第一百七十二章尼伯龍根

  深夜,聖城,午夜的鐘聲消散在天空之中。

  大殿中一片漆黑,高聳的廊柱屹立,像是延伸進黑暗中去了。

  在黑暗裡,有點點銀光懸浮在半空中,宛如星辰一般閃耀著,彼此碰撞時便迸發出一點火焰的亮光。

  就像是整個星空都被藏在了這一座大殿中。

  披著紅色教袍的蒼老男人端坐在星空裡,專注地仰望著頭頂的閃耀的星光,凝視著那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銀河。

  這就是以太之海的投影,代表著那一種迴蕩在天空和大地之間的無盡力量。

  每一點星光都代表著一個共鳴級的樂師,每一次碰撞,每一個火花都代表著一次地動山搖的戰鬥和爭端。

  無數以太閃光照亮了大殿的中央,星辰密佈。

  沒有突破知見之障的樂師甚至沒有資格列入其中,共鳴級樂師只是最下方的黯淡的光點。

  星野自高至底,被劃分為九層,在最頂端,就是三顆宛如日耀一般照亮黑暗的龐大星辰。

  那是三王的光焰,巴赫、貝多芬、莫扎特三位樂師的至上王權。

  數百年來,它們撐開了黑暗,照亮了人類的世界,宣告了黑暗時代的結束,黃金時代的到來。

  如烈日運行在天穹之上,晝夜不熄。在他們的光焰之外,便是無盡的黑暗。

  那就是黑暗世界,人類尚未能踏足,也無法踏足的黑暗領域。

  在時光流逝中。披著紅色教袍的蒼老修士就駐足在黑暗裡。專注的沉思著什麼。

  直到遠處傳來鐵靴和石板碰撞的鏗鏘聲音。

  蒼老的修士從沉思中驚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低聲問:「這麼晚了,還有誰來這裡嗎?」

  「是聖殿騎士團的班恩神父,再過三分鐘你就會見到他。」

  一個成熟而溫和的聲音回答他:「阿爾伯特主教,您應該整理儀容,以這種面貌會見一位騎士長。有失樞機會的體面和威嚴。」

  「得,又來了。」

  阿爾伯特主教的嘴角撇了一下,把抬起袖子把鬍子上的口水擦了擦:「就這樣吧,同是侍奉神的人,講究這麼多幹什麼。

  況且,在代表神威的聖殿騎士團前面,我這個糟老頭子又有什麼威嚴可呈現給他看?」

  很快,那個遠處的身影走進了,身上古舊的鎧甲倒映著星光。便泛起一層冰冷的輝光。

  「阿爾伯特主教。」

  他嚴肅地向著老修士行禮,又看向了黑暗的頂穹:「尼伯龍根閣下,好久不見。」

  「又見面了,班恩騎士長。」

  頂穹上溫和聲音傳來回應:「又見面了,我已經將新的教袍送到了你的住處。明日就是你的晉階典禮,今晚你應該早些休息。」

  「感謝提醒。我會的。」班恩頷首。

  阿爾伯特看著他那一張常年缺乏表情的面孔。便忍不住嘆氣:「和你這樣嚴肅的傢伙待在一塊,總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快啊。

  你應該多笑笑的,班恩。」

  「我會多注意的。」班恩依舊面無表情。

  「……算了,你還是就這樣吧。」

  阿爾伯特無奈搖頭,抬起手撥弄著那一片星海,只是隨口問道:

  「你剛剛從哈米吉多頓防線換防回來,明天就是你的好日子,深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這裡幹嘛?陪我這個糟老頭子說說話嗎?」

  「不是。」

  班恩回答:「只是來看看而已。」

  「……有人說過你不會聊天嗎?」

  「有。」

  班恩點頭:「有很多。」

  阿爾伯特忽然有些無力:和這種有什麼說什麼的傢伙交流,真是費勁啊。

  「那你看吧。我繼續觀測。」

  他不再說話,抬起手指,引導著那一片高舉的星空下降,在面前放大到了某個地方,嫻熟地調取著其中的記錄。

  可以看得出,時間在飛速的倒退,到最後又定格在什麼地方。

  在阿爾伯特的面前,那一片星辰劇烈的震盪著,爆發出一片又一片的閃光,那種閃光是血紅的,滿是不祥的氣息。

  其中隱隱有一隻眼眸的印記。

  「這是什麼?」

  班恩皺起眉頭問:「邪神?」

  「嗯,是百目者殘留下來的痕跡。」

  阿爾伯特說:「最近那群傢伙又有大動作了,恐怕鬧到最後,要聖殿騎士團出場收拾亂攤子了。」

  班恩凝視著那一片星野的分佈,對照著心中的地圖,神情微微有些陰沉起來:「哪裡?」

  「阿瓦隆啊。」

  阿爾伯特淡淡地說道:「安格魯的萬惡之源,最近簡直越來越亂了。」

  班恩像是想起了什麼,神情越發的陰沉,眼眸中像是有雷雲迴蕩。

  「有詳細記錄嗎?」他問。

  「如果有的話,我就不用半夜蹲守在這裡做分析了。」

  阿爾伯特撓著自己的下巴,鬍子亂成一團,「你看,這是昨天深夜記錄下來的影像。」

  他指著面前那一片動盪的星空,還要一道道閃耀、熄滅又消失的閃光:

  「尼伯龍根首先觀測到了阿瓦隆裡爆發的一場以太潮汐,發現是有關向邪神血祭的儀式,警戒程度就提高了兩個層級,直接上報給了我。

  但是因為阿瓦隆大結界的阻隔,我們並沒有辦法查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今天阿瓦隆的樂師協會發來的消息也模糊不清的,看來是不想讓教團多管。

  不過,我們通過對以太界的觀測,發現很有趣的事情。」

  「有趣?」班恩皺起眉頭。

  「沒錯,你看。」

  阿爾伯特調轉星空。將記錄重新展示。

  那一片動亂的星空裡。星辰不斷的亮起和熄滅,卻像是籠罩著一層薄紗,讓人看不分明,一片模糊。

  可就在那一片模糊中,有一道星辰突兀的從黑暗中浮現,冉冉升起,輝光刺眼。和它相比起來。其他星辰的光芒簡直像是微塵一樣。

  所有的閃光和血色都被那一道星辰驅散了,消失無蹤,就連阿瓦隆大結界都無法阻攔它,被它突破,升上了天空。

  黑暗天幕中,唯有那一道星辰閃亮。

  光亮升起,照亮了班恩的眼瞳,令他的眉頭微微挑起:

  「這是什麼?」

  「樂師和大源共鳴時所產生的獨特現象,我們剛開始的以為是有人突破了知見之障時掀起的波瀾。但它只是看起來相似而已,本質上來說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它的完整性太強了……」

  阿爾伯特將星空定格,令那一顆星辰放大,放大,再放大。到最後,他們兩個都被整個星辰囊括在其中。

  班恩環顧四周。只看到了無數音符跳躍。互相連接,形成了細密而又完整的樂章,那樂章不斷的變化著,精細到令人窒息,每個細節都完美無缺。

  「看到了嗎?」

  阿爾伯特沉醉地低語:「很多年都沒有見過這麼獨特的樂章了,不包含任何雜質,純淨的像是月光。」

  他停頓了一下,輕聲嘆息:「美到令人害怕,簡直如同擁有靈魂一樣。」

  「會不會是某個聖徒留下來的投影?」

  「我已經對比過資料了。」

  阿爾伯特搖頭:「九名聖徒,六名在黑暗世界中開闊。還有三名,但每一個人都沒有接近過阿瓦隆。

  我諮詢過海頓先生的看法,海頓先生像是知道什麼,但什麼都不肯說。」

  班恩愣了一下,「尼伯龍根沒有記錄嗎?」

  「這就是讓我挫敗的事情了。」

  阿爾伯特撇了撇嘴,看向頂穹:「你那句原話是怎麼說的?」

  「尼伯龍根並非萬能,先生。」

  那個溫和的聲音如是說道:「我們只是記錄者而已。」

  班恩皺起眉頭,作為一名有過多年的審判官,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言外之意。

  尼伯龍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沒有說知道,不沒有說不知道,甚至沒有冰冷地拒絕回答,說一句無可奉告。

  這個問題石沉大海了。

  不論詢問多少次,它都只會做出這麼一個回答,這令班恩的心中多了一個謎團。

  「不過,我試著通過其他渠道去調查阿瓦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找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小玩意。」

  阿爾伯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紙盒,拆開給班恩看:「要不要來玩玩看?這是在阿瓦隆廣受賭徒們歡迎的傳說撲克牌。」

  「傳說?」

  「沒錯,撲克上印製了很多傳說人物,而且還會隨著時代變化,不斷更換內容,意外的有趣。我決定建議樞機會,讓教團也發行一套,就叫樂師撲克怎麼樣?」

  阿爾伯特嫻熟地洗著牌,嘴裡隨意地扯著。

  「不要偏題。」班恩提醒。

  「好吧,繼續說這個。裡面有些內容還是挺不錯的,但有些內容就特別不靠譜,什麼月夜裸奔的奇怪男人,竟然還有一條狗?真是不知道他們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最新的一版中,出現了一張新的牌。」

  他的手中,紙牌變化,猛然有一張紙牌彈出來,飛向了班恩,班恩信手接住,看向排面。

  那是一張純黑的牌,一片漆黑中,隱隱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禮服的剪影中隱隱透露出一股猙獰。

  他握著手杖,姿態和動作彬彬有禮,卻令人覺得分外詭異。畫師明顯花了相當的心思,將那種氣魄描繪的栩栩如生,

  「這是……什麼?」

  「夏洛克●福爾摩斯。」

  阿爾伯特說:「人們都稱他為復仇惡靈●福爾摩斯。

  根據我們的調查,這個人可以說間接導致了那一場動亂的發生。並且成為了最後的贏家之一。

  現在在阿瓦隆。他已經成為一個可怕的傳說。違反了規矩的人會從噩夢中驚醒,看到他站在自己的床頭,為自己帶來惡孽的懲罰。」

  「黑樂師?」班恩問。

  「不是,靜默機關看過他的情報,做過對比,沒有任何已知黑樂師的特徵能夠和他對應上。

  否則我們早就把他列上通緝榜單了。

  而且,這個傢伙堪稱黑樂師殺手。有消息證明:青齒、黃足和赤眼三兄弟,都是死在他的手中。可還有人說,福爾摩斯從不殺人……聽起來很矛盾,對不對?」

  「並不。」

  班恩搖頭,「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死更殘酷的懲罰。」

  阿爾伯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是啊,沒錯。所以才顯得更加殘忍……」

  「你懷疑那個現象和他有關係?」

  「從排除法的角度來看,很有可能。但排除法是最靠不住的辦法。

  目前我們還什麼都不清楚。我已經讓尼伯龍根記錄下了這個旋律,下一次它在出現的時候。就可以收集到更詳細的消息。」

  阿爾伯特停頓了一下,抬起了眼瞳:

  「不論如何,隨著阿瓦隆之影的甦醒,很多異狀都會越來越明顯,所以,班恩。做好準備吧?」

  「什麼準備?」

  「對抗天災的準備。」

  阿爾伯特的話令班恩愣住了。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別忘了。阿瓦隆之影是亞瑟王當年留下來對抗海魔的武器和力量。

  它的甦醒,只能代表:凌駕於諸多天災之上的四活物之一,海魔●利維坦也將要復活。」

  阿爾伯特從地上起身,輕聲說:「假如安格魯皇室無法完成祖先的使命,那我們只能越俎代庖。

  到時候,阿瓦隆將會變成另一個哈米吉多頓,另一個人類和災禍之神廝殺的戰場。

  這是尼伯龍根的決定。」

  班恩沉默地看向頂穹,在頂穹之上,那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這將是慘烈的犧牲。但我們別無選擇。

  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會有這種可能性發生。」

  班恩沉默許久,緩緩點頭:「既然是尼伯龍根的預言,那麼聖殿騎士團自當遵從。」

  「今天在這裡的話,不要傳出去,樞機會還沒有正式決定,我們暫時只能觀望。」

  阿爾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去休息吧,不要想這些太沉重的東西。從明天開始,你就是聖殿騎士團第三指揮官了。」

  阿爾伯特最後看了他一眼,紅袍消失在黑暗中。

  班恩抬頭,凝視著那一片星空,沉默許久之後,忽然輕聲問。

  「尼伯龍根。」

  「我在,班恩閣下。」那個溫和的聲音回應。

  「我前些日子詢問的事情,有回應了嗎?」

  「已經有消息了。」

  尼伯龍根告訴他,「你收養的那個孩子在阿瓦隆過的很愉快,他考進了皇家音樂學院,成為了一名學徒,成績優良。

  如你所希望的那樣,他有了一位值得信任的老師,也有了新的生活,偶有不順,但實屬平常。」

  「那就太好了。」

  班恩眼神寬慰起來。

  「再過一天,你就能收到他寫給你的信了。」尼伯龍根說,「不過,假如你等不及的話,我可以幫你讀取內容。」

  「不必。」

  班恩搖頭,「世間這麼多困苦和磨難,總要給明天留一點好消息。」

  他轉身離開,一如來時。

  黑暗中,只有群星閃耀。

  -

  -

  星空之下,霧氣瀰漫的城市中。

  黑暗的長街上寂靜冷清。

  「就是這裡嗎?」

  葉清玄站在古舊的大宅前方,隔著鐵柵欄還有厚重的霧氣,看向後面隱隱綽綽的建築。

  根據他的想像,教授可能是住在下水道或者陰溝裡,再不濟也是某個貧民窟的隱秘房間,總之肯定充滿邪惡陰暗和秘密。

  但他萬萬沒想到……教授竟然在阿瓦隆最繁華的皇后大道左近買了一棟還帶著花園的古宅。

  葉清玄暗暗算了一下具體花費的數字,頓時為窮成這般狗樣的自己留下了兩滴心酸的淚水。

  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有錢啊?!

  他思考了許久之後,終究還是抬起手,按響了那個門鈴。

  叮~

  鐵門之後,有銅鈴的清脆聲音傳來,迴蕩在白霧中。

  很快,在白霧裡,有個撐著枴杖的佝僂身影緩慢地浮現。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將手中的風燈舉起,照亮了少年的面孔,聲音就變得陰沉又複雜,忍不住透露出一股子恨意:

  「哦?真是稀客啊……好久不見,福爾摩斯先生。」

  葉清玄歪頭看著他,隔著燈光,看清楚了那一張醜陋的面孔,像是生過了一層水泡和麻疹,那一張臉其醜無比,可依稀還能認出原本的摸樣。

  「鼠王山姆?」

  葉清玄想了一下,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忍不住笑起來:「還真是久違了,最近過的如何?」

  「跟我來。」

  鼠王並沒有搭理他,只是掏出鑰匙,拉開了鐵門。

  「——主人已經等你很久了。」

  -

  葉青玄再一次見到他的主人,是在古宅的最後面。

  一間堪稱龐大的藏書室中,只有一盞孤燈。

  在燈光中,隱約可以看到四周牆壁上,密密麻麻的古舊書籍。它們幾乎塞滿了每一寸空隙,向上延伸,延伸到了光亮照不到的黑暗中。

  「你來的比我想的要晚。」

  在孤燈旁邊,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她靠在一張軟椅上,膝蓋上蓋著一條毯子,像是剛剛從短暫的睡夢中甦醒,神情慵懶而嫵媚。

  察覺到少年坐到了自己對面,她便抬起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具,「新到的花茶,自己倒吧,順便替我也來一杯。」

  葉青玄看著她,她看著葉青玄,許久之後,葉青玄嘆了口氣,為拿起茶壺,重新為她倒了一杯。

  裊裊的熱氣從琺瑯瓷的精致茶杯中升起,模糊了那一張堪稱綺麗的面孔,像是幻霧。

  「終於又見面了。」

  葉青玄看著她的眼瞳,輕聲問:「我究竟稱呼您為莫莉雅蒂小姐呢,還是……蘿拉●卡芙特教授?」

  「叫我蘿拉就好。」

  貨真價實的皇家音樂學院的客座教授,啟示派系的後起之秀,著名的歷史學者,體弱多病、不良於行的貴族大小姐——蘿拉●卡夫特小姐露出了微笑:

  「現在看起來,你皺起眉頭的樣子,真是和老師當年一摸一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3:0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6
第一百七十三章好像哪裡不對

  翌日,劍欄地宮。

  隨著陰暗的大門緩緩開啟,黑暗湧動著,散發著古舊塵埃的味道。陰風從黑暗中傳來,鑽進了衣襟裡,頭皮發麻。

  「好冷……」

  巴特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聽到黑暗中傳來的細碎聲音,臉色便隱隱有些發白:「老師,這裡真的是學院嗎?」

  「不要少見多怪,就算是學院,也會總有這種見鬼的地方。」

  英格瑪淡淡地說。

  這個中年男人穿著一塵不染長衣,容貌俊朗。長髮因為長時間研究啟示派系,已經隱隱有幾縷發白,被他束在腦後,看起來典雅又神秘。

  每每看向黑暗深處時,他的神情就有些不屑和倨傲。

  身為啟示學院的執教主任,校委會的重要成員,他無法忍受學院裡還有不受到掌控的地方。

  每年劍欄地宮都要從校委會那裡毫無道理的劃走堪稱天價的預算,可至今連一份報告都沒有交上來過,簡直荒謬。

  鬼知道這裡面究竟在做什麼!

  「你的學生準備好了嗎?」

  門前的守門人看了巴特一眼,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就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等會就請自便吧,我先走了,裡面會有人帶路的。」

  他察覺到英格瑪眼神中的厭惡,便輕聲笑了笑,轉身離去。

  「裝神弄鬼。」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英格瑪冷哼了一聲。

  如果不是因為特殊原因。他連來這裡都不願意來。每次感覺到那個守門人多米尼克的冷漠眼神,他都感覺到一陣深深地恥辱。那種戰爭野狗,也就只能在這裡逞一逞威風了。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越發不愉快:「巴特,別發呆了。想要進入皇家音樂學院的大圖書館的難度有多大,你心裡清楚。

  這一次啟示學院付出了很多資源,才為你爭取到這個機會。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巴特連忙點頭。

  「很好。」

  英格瑪冷聲吩咐:「我交代你的那些書目,你一定要記清楚。不要像是那個學院之恥一樣,進來之後完全什麼東西都沒有學到就兩手空空出來。」

  「我會抓緊這一次機會。」巴特的眼神堅決。

  「很好。」

  英格瑪頷首,「校慶日快要到了,你先做好準備,不要再被亞伯拉罕那個信奉歪理學說的老殘廢交出來的學生給壓一頭。

  這一次,一定要給那個老殘廢一點顏色看看,懂嗎?」

  「我明白……」

  巴特揉了揉至今還隱隱作痛的下巴,神情陰冷:「我明白。」

  「那就去吧。」

  英格瑪目送著巴特走進門中。嘴角勾起一絲笑容:早晚有一天,那個信奉歪理邪說,膽敢駁斥自己的老鬼,會被自己趕出學院裡。

  -

  陰風吹拂。

  黑暗甬道裡迴蕩著腳步聲,巴特手提著風燈,茫然地四顧。卻依舊在周圍細碎的聲音中忍不住顫抖。

  這裡實在是太邪門了。

  他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努力鼓起勇氣。

  這一次,他的老師將啟示學院分配給自己的名額送給了他,就是為了讓他進入大圖書館中去閱讀裡面收藏的樂章手稿。

  雖然都是共鳴級以下的樂章,但那些手稿都是前代的聖徒親手書寫而成,其中蘊藏著樂譜的靈性和奧秘,能夠令閱讀者以常人數倍的速度掌握之中的旋律和力量。

  為此,英格瑪專門為他量身訂造了一份書單,只要他能夠按照目錄,全部將手稿中的旋律習得,那麼定然能夠突飛猛進。

  那些樂譜都是英格瑪精心遴選出的範本。能夠幫助巴特更進一步地掌握他的獨門樂譜:《皇冠鳴奏曲》的第一樂章。屆時藉此突破到樂師級的話,天人感應,還會有更大的好處等待他。

  雖然時間只有短短的十二個小時,但並不意味著沒有其他的辦法。

  巴特捏了著食指上的戒指,露出一絲笑容。

  那是他花了大價錢買到的秘憶者之戒,只要啟動,它就能夠倍增使用者的理解和記憶能力,而且還能夠以某種隱秘的方式將使用者閱讀和看到的東西轉錄進戒指中的寶石裡。

  哪怕禁止抄錄,他也能夠無聲地製作出那些手稿的副本。

  等自己正式踏入了樂師級,就是那個東方雜種和他的廢物老師被趕出學院的日子!

  他的眼中閃過一道狠戾的神情,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以來,啟示學院都忍受著樂史繫帶來的恥辱。那個離經叛道的老殘廢,固執己見地研究著什麼解譯法,無視了多少次他們的好意,也不願意回歸正途。

  總有一天,他會報復回來的!

  他已經打定主意,這一次校慶日,就要那個該死的東方人,學院之恥,也要乖乖地跪在自己的腳下。

  「早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他握緊拳頭,低聲呢喃。

  前面就是大圖書館的入口了。巴特摸了摸提前為管理員準備好的錢袋,滿意地點頭,很好,計畫完美無缺。

  只要露出熱情一點的笑容,再在適當的時候把一筆豐厚的酬金奉上,他相信,管理員先生一定會為自己創造一些便利條件。

  想到了這裡,他嘴角便勾起一絲笑容,緩緩地推開了入口的大門。

  於是,他推開了大門。

  然後看到了滿地的彈珠……

  -

  就在圖書館中,溫暖燈光之下的龐大空間裡,層層古舊的書架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那些書架如林一般聳立,一直延伸到了他視線的盡頭。一眼看不到邊。

  可在入口處的辦公區裡。桌子和椅子卻都已經被清理到了一邊,隨意地堆到了一起。

  取而代之的,是滿地的彈珠。

  就在彈珠之中,有個背對著他的人影蹲在地上,手裡抓著彈珠,專注地端詳著面前的局勢,就連巴特進來都沒有留意。

  緊接著。一聲輕響,遍地彈珠驟然無風自動的滾動起來,它們互相碰撞,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音,無比詭異。

  在陰冷的氣氛中,巴特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發毛。

  「請問。」

  他鼓起勇氣,顫聲問:「是圖書館的管理……」

  「噓!」

  那個蹲在地上的人影抬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別說話,巴特只好尷尬地閉上嘴。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就在思考許久之後,那個人彈出了手中的白色彈珠。

  彈珠脫手,卻在地上劃出了一道誇張的弧線!

  一瞬間噼啪聲接連不斷的響起。沿路之上,所有的黑色彈珠都被它彈開,遍地亂滾。

  翻滾的黑色彈珠交織出複雜的曲線,彼此碰撞。最後卻都落進了四周粉筆畫好的圈子中。無一遺漏。

  「嘖!」

  像是有人不爽的發出了聲音。

  「哎呀,一不小心就又贏了?」

  管理員得意地吹了聲口哨,勾動手指,「不要耍賴,掏錢掏錢~」

  空氣中隱隱傳來小孩兒冷哼的聲音。

  緊接著,幾個藏了有些年頭的瓶蓋憑空掉下來,滾落在管理員的腳下,好似在不屑的說:拿去!

  「喂,好歹禮貌一點啊,一點賭品都沒有。」

  管理員毫不嫌棄地撿起瓶蓋:我們說好的。十個瓶蓋換一本聖徒手稿,你可別反悔。」

  啪!

  一本古舊又纖薄的冊子憑空出現,就像是蒼蠅拍一樣砸下來,正好拍在了他的臉上——拿去!

  「……算了,不和你一般計較了。」

  他將書從臉上揭下來,搖頭嘆氣,然後將那一本冊子翻了兩頁,點點頭,隨意地捲了卷,然後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了!

  中飽私囊了!

  這貨的動作這麼流暢和自然,竟然一點都沒有侵吞公共財產的罪惡感!

  巴特紅著眼睛,裝作沒看到,心裡狠狠地給這貪污的混賬記了一筆!等我出去之後,你就等著校委會的質詢會吧!

  只是不知為什麼,他看著那個身影,總覺得分外熟悉。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了……

  「剛剛好像有人在叫我?」

  管理員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回頭,眼睛頓時一亮:「喲,真巧啊,還是熟人!」

  說著,白髮的少年露出了標誌性的爽朗笑容,「巴特同學,你有何貴幹啊?」

  「你、你、你……」

  巴特呆滯地看著面前少年,只覺得自己又在做那個可怕的噩夢了,忍不住驚叫出那個名字:

  「葉清玄?!怎麼又是你!」

  「誒?你還不知道嗎?」

  葉清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從今天開始起,我就是大圖書館的管理員了啊。怎麼樣,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就像是一記鐵錘迎面掄了過來,砸在了臉上。

  巴特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吐出一口老血。

  「不可能!」

  已經語無倫次:「就、就憑你……你也……你做夢!」

  「你錯怪我啦,多米尼克先生非要讓我來做,我也沒辦法啊。」

  葉清玄嘆息,神情愁苦又憂鬱:「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太好看了吧?長得帥真是令人煩惱啊。」

  巴特的面色漲紅,看上去已經憋得快要窒息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感覺到一陣深深得胃疼。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真是他媽見鬼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3:0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7
第一百七十四章妖魔

  牆壁倒塌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黑暗裡,頂穹震顫著,昏暗的燭火隨著那隱約的動盪搖曳,塵埃簌簌落下,落在臉上,帶來隱隱刺痛。

  封閉的庇佑所中,恐懼的人群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叫。

  尖銳的嘶鳴聲隱約響起,隔著厚重的泥土,能夠感覺到它們越來越近,徘徊在那小鎮的廢墟上。

  它們來了。

  在寂靜裡,就連喘息聲都變得刺耳又驚悸,避難的人群屏住呼吸,只有頭頂的倒塌聲接連不斷的傳來。

  整個小鎮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災厄籠罩。

  「神啊……

  在一片窒息中,神甫絕望的祈禱。

  倖存者們蜷縮在黑暗裡,閉上了眼睛。

  -

  這裡是人類世界的邊境,光明黯淡的地方。

  今夜注定是小鎮最黑暗的時候,死亡、災厄和動盪來到了這裡。

  妖魔和獸潮毫無預兆的降臨,小鎮外的陷阱阻擋不了它們,高牆和戍衛隊也脆弱的像是薄紙一樣。

  警鐘被敲響了,這是不幸中的萬幸,警鐘響了十七次,驚醒了沉睡的鎮民。他們睜開眼瞳,看到燃燒的小鎮,還有街道上的妖魔。

  到最後,只有寥寥幾十人有機會躲進教堂的庇佑所中,除此之外,剩下的人……都只能淪為妖魔的食物。

  「他們都完了……」

  有人低聲呢喃。

  倖存者們委頓地坐在地上,互相看著對方眼瞳中的恐懼。壓抑著自己的呼吸。

  隔著厚重的鐵閘。有什麼聲音在接近。

  那是妖魔肆虐在小鎮上的聲響,它們循著血的味道捕食獵物。野獸嘶吼和人類慘叫的聲音接連不斷的傳來。

  「媽媽我害怕。」

  在陰暗中,有孩童壓抑的哭聲傳來,旋即被母親摀住嘴,有眼淚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不怕,不怕……妖魔都走啦,不要怕。」

  真的都走了嗎?

  所有人眼神中帶著深深的惶恐。因為那聲音還繚繞在他們的頭頂。隔著厚重的土壤和層層的石板,那群妖魔依舊徘徊在大地上。

  它們飽嘗鮮血,卻仍未滿足,還有殘留的氣息縈繞在這一片廢墟上,令它們貪婪地巡梭著任何一個活人的存在,哪怕掘地三尺。

  轟!

  高聳的鐘樓猛然倒塌,砸在地上,掀起了轟鳴和飛揚的塵埃。

  在深深的地下,庇佑所中的人群再次掀起一陣壓抑地驚叫。人群上一陣動搖。有人被推倒在地上,發出悶哼,痛苦地蜷縮起來,無法站起。

  「你、你沒事兒吧?」

  那個慌亂地男人手足無措。女人愣了一下,擠出蒼白的笑容,那笑容帶著某種魔力。令男人著迷了。

  「看什麼?賤貨!」

  臃腫的女人冷哼。一把拽過自己的男人,看向她的時候,便露出厭棄的神情,滿是厭惡。

  像是看著一團什麼髒東西。

  地上的女人愣住了,像是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她蜷縮在角落裡,深深地低下頭。

  火紅色的頭髮從肩頭垂落下來,像是黯淡地火焰一樣,與燭火輝映,顯露出異樣的美。

  男人們都忍不住看過來了。哪怕是在如此危險的時候,也忍不住色授魂與,眼神貪婪。

  「就不應該讓她進來。」

  臃腫的女人冷冷地看著她的可憐摸樣,神情滿是妒恨:這個賤人,還在賣弄……

  紅髮的女人聽到了她的話,小心翼翼的蜷縮在角落裡,蒼白的臉上努力地擠出了討好的笑容,口中發出模糊的聲音。

  「嗚啊……嗚啊……」

  她是個啞巴。

  臃腫的女人愣了一下,可看到她隆起的小腹時,神情中得厭惡更甚了,冷冷地罵了一句:

  「婊、子。」

  紅髮的女人愣了一下,蒼白的神情黯淡起來,壓抑著痛苦的呼吸。

  「別害怕,孩子。」

  神父將自己的玫瑰念珠纏繞在她的手,神情悲憫:「神會護佑你的。」

  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低下頭,用力地抓住了念珠,就好像神真的會護佑她一樣。

  -

  這個女人是去年冬天來到這裡的。

  不是通過商隊和驛路,她從黑暗世界的方向裡來。

  那一天中午,獵人從泥沼中看到了她。她穿著破爛的白衣,赤足走在泥漿裡,奄奄一息。

  所有人都覺得紅髮像是火焰的餘燼,美麗的像是惡魔的禮物。

  「她一定是被詛咒了。」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這麼想。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從那一片未知的黑暗中走出的。她是個啞巴,沒有辦法說話,不會寫字,這裡也不會有人寫字。

  可以看出,她流浪了很長時間,最後,她留在這裡。

  這個小鎮無私的接納了她——只要她願意出賣自己的肉體,就可以得到一份珍貴的口糧。

  這不是很正常的道理嗎?她沒有錢,也沒有謀生的本領,想要活下去,總要付出點什麼東西。

  剛開始她還會反抗的,後來就不會了。

  或許是認命了。

  「她自願的。」大家都這麼說。

  再後來,她的肚子就一天一天的大了。沒有人知道她懷的是誰的孩子。這裡所有的男人都曾經垂涎過她的美色,曾經鍾情於這個女人,忘記了自己家裡粗鄙臃腫的妻子……

  她真美啊。

  年輕的神父悄悄地看著她的側臉,喉嚨忍不住吞嚥了一下,被戒律束縛的眼神也忍不住渴望,躍躍欲試。

  「別怕,神會保佑你的……」

  他伸出手。想要去撫摸她的臉頰。

  轟鳴驚退了他的綺念。

  -

  大地震盪起來。又有什麼牆壁被推倒了,轟鳴。陰暗裡迴蕩著野獸的咆哮,隱隱的慘叫。

  庇佑所中,人們的面目慘白。

  這些都是幻覺吧?隔著厚重的鐵閘,沒有任何聲音能夠傳遞進來才對。可那聲音就這麼響起了,因為恐懼,所以迴蕩在所有人的心裡。

  令他們屏住了呼吸。

  妖魔的聲音像是接近了?它們被什麼東西吸引而來。是被鐵閘之後的恐懼的味道吸引嗎?

  還是因為那痛苦地嗚咽?

  因為那哀鳴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身後,看到了那個蜷縮在地上,痛苦嗚咽的女人。

  她的臉色蒼白,捂著自己的嘴,壓抑痛苦,可是卻壓不住呻吟的聲音。

  猩紅的顏色從她的下身擴散開來,染紅了那一件破舊的裙子……那是血水。

  「她要生了?」

  他們終於恍然大悟。

  該死的,她跌倒的時候胎水破了。現在孩子要生出來了!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個見鬼的孩子要生出來了!

  撕裂的痛苦充斥了她的身體,她顫抖著,那麼用力地遏制著慘叫的衝動。

  蒼白的臉上流下了眼淚。

  妖魔的嘶鳴漸進。

  「是她的聲音……」

  有人恐懼的呢喃。

  「快住口。」那個臃腫的女人面色驟變:「別叫了,你想害死我們嗎?!」

  「不要叫了!」

  「難道要放任她在這裡生孩子嗎?」

  「掐死她……」

  有人低聲喊,「不能讓這個賤貨害了我們所有人。」

  瞬息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人們愣住了。

  漫長的寂靜裡。人群只是凝視著她,可眼瞳中的恐懼被點燃了,變成了野獸一樣的光。

  只能,這麼做了……吧?

  有人下意識地踏前了一步。

  紅髮的女人愣住了,她看到人群圍上來了,神情變得凶狠,變得惡毒,變得像是要做什麼一樣。

  「對不起。」

  抱著孩子的女人看著她,眼神空洞洞地,裝著殘忍:「我的孩子他才兩歲啊……對不起。他還不能死。」

  「嗚啊,嗚啊……」

  她終於明白將要發生什麼了。她驚叫,用力搖頭,向後一點一點地挪動,直到身後的厚重閘門攔住了。

  無路可逃。

  那些冷漠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帶著猙獰,輕聲呢喃:

  「就不應該讓她進來!」

  「都是你的錯,非要生下那個孩子。」

  「別怪我們,如果那個該死的孽種沒有出生……」

  紅髮的女人流下眼淚,用力地拽住了一個男人的褲腳,跪地祈請,「嗚呀……嗚啊……」

  「別、別碰我。」

  那個男人像是見了鬼,踉蹌後退,恐懼的眼神裡帶著猙獰:「賤貨,你想要害死我嗎?!」

  她被踢倒了,手中的玫瑰念珠斷裂,遍地翻滾,落在了神父的腳下。

  神父看著她火紅的頭髮,眼神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一點什麼,去救贖這個可憐的女人,代表神。可是在那些凶狠的視線中,他動彈不得。他已經找不到那些軟弱祈禱的羔羊了,羔羊發狂了,比野獸更可怕。

  「等、等一下!」

  他艱難地發出聲音,然後被看來的目光嚇怕了,那種目光像是噩夢一樣。

  「她會害死我們所有人。」

  懷抱孩子的女人陰冷地看著他,聲音沙啞:「難道你聽不見嗎?那群怪物就要被她引來了!」

  「還有其他的辦法,我還有辦法……」

  他擋住了他們,神情蒼白又猶豫,回頭看著地上絕望的女人,表情抽搐著:

  「不要怕,神會護佑你的。」

  他猶豫了一下,從脖子上摘下了聖徽。聖徽上亮起光,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孔,還有陰暗的眼瞳。

  「只要將孩子打掉就好,打掉它,你就是純潔的了……」

  神父喃喃自語,看著她。迷醉在那一片紅髮之中。

  她愣住了。艱難向後退,恐懼著他的接近。

  「別怕,我會幫你。」

  神父抽搐地神情中擠出慈祥,將聖徽放在她的面前:「來,親吻它,神就會救贖你。

  你再也不會痛苦了,神會護佑你的。」

  她用力地搖頭。躲閃著聖徽。聖徽的光照亮了她的淚水和恐懼。

  「你在幹什麼?我在救你啊……」

  神父那慈祥的神情僵硬了,漸漸地崩潰,變得陰沉又可怕。他猛然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強行將聖徽湊到她的嘴唇上。

  「親吻它啊!」

  啪!

  聖徽脫手,滾落在地,光芒在翻滾中熄滅了。

  在黑暗中,神父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女人,看著她的手,感覺到臉頰上火辣的痛苦。

  她。打了自己?

  她竟敢……

  「這裡這麼多男人,只有我沒有上過你!只有我!真心對你好的只有我!

  可你為什麼不肯看我一眼……你這個、你這個賤人!」

  神父發狂地掐住了她的脖子,表情扭曲:「我明明想要救你的!這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女人哽嚥著,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呻吟,漸漸地不再動了。

  她的眼神空洞了下去,倒映出神甫扭曲神情。

  或許認命了。或許是……

  「死了?」

  神甫踉蹌地後退。看著自己的雙手:她死了……被自己掐死了。

  他回頭,看到呆滯的人群,看到他們眼瞳,臉色慘白。

  「是你們害死了她,為什麼要看著我?!我、我本來沒想要……」他囁嚅著,語無倫次:「我只是為了她好,我只是想要救大家而已啊!」

  他這麼告訴別人,也這麼告訴自己,無力地跪倒在地上,不敢看倒在角落裡的女人。還有那黯淡的紅髮,不敢。

  一片寂靜裡,只有沉默。

  妖獸的聲音消失了,腳步聲漸漸的遠去。

  人們互相看著,神情驚喜。

  「它們走了?」

  「得救了。」抱著孩子的女人發出驚喜的聲音:「我們得救了。」

  「我們還活著,天啊,我們還活著……」

  「萬歲!妖魔終於離開了!」

  人群歡呼起來,手舞足蹈,慶祝著這個漫長黑夜的過去。

  他們忘記了背後地上的紅髮女人,還有她身下泊泊流淌的鮮血,血腥的味道濃厚。

  他們也沒有看到背後的鐵門,那沉重的鋼鐵如同蠟燭一般地緩緩融化了。

  在融化裂口之後,是一片黑暗,還有赤紅的眼瞳。

  去而復返的妖魔們舔著嘴唇,嗅著活物的氣息,便暢快地裂開嘴,像是在笑。

  同他們一起歡慶。

  在人群中,母親懷中的小孩兒回過頭,看到了那些猙獰的怪物,便愣住了,恐懼地尖叫,嚎啕大哭。

  黯淡的燭火無聲熄滅了。

  黑暗裡,傳來了絕望和恐懼的慘叫聲,還有暢快淋漓的咀嚼。

  隱約有聖徽墜落在地上的聲音響起,被撕碎的喉嚨中發出了哀鳴:

  「神啊……」

  這裡一片漆黑。

  -

  -

  一片漆黑中,慘叫和哀鳴的聲音漸漸的消失了。饕餮的盛宴即將結束。

  可是驟然有淒厲的咆哮聲從庇佑所之外的黑暗中傳來。

  巨響、轟鳴、地動、閃耀,焚燒的火光席捲,令大地化作焦土。地面崩裂出慘烈的痕跡,庇佑所的頂穹在震盪著。

  就像是有龐大的巨人行走在人間的國度中,雷霆震怒,便降下了毀滅。

  那毀滅是宏大的,掀起了氣浪,點燃了火光,散佈著雷電和冰霜。

  巨響漸漸地接近了庇佑所,魁梧的身影撕裂了鐵閘,走進了黑暗中。

  他赤裸著上身,頭上戴著巨大的馬頭面具,龐大的軀殼上亮著一層層細密的音符。

  血氣匯聚在他的周身,幻化成面孔,癲狂歌唱。雙手中,是兩把燃燒的骨鋸,黏稠的妖魔之血被蒸發了,嗤嗤作響。

  妖魔們嘶鳴,發狂地咆哮了起來。

  就像是看到了真正的怪物一樣。

  嘶啞咆哮的歌聲中,龐大的怪物揮舞骨鋸,在庇佑所中上掀起廝殺。

  所過之處,妖魔們都斷裂成兩截,碎裂,乾癟,徹底死去。

  直到最後,寂靜重新到來。

  骨鋸的火焰熄滅了。

  魁梧的怪物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疲憊的面孔:「長官,我們來晚了。」

  在他身後,消瘦的中年樂師環顧著四周,鋼鐵義肢的手臂上點亮了一團火光,照破濃厚的黑暗。

  火光照亮了他早衰的斑白頭髮,還有黯淡的眼瞳。

  「再找找。」

  他輕聲呢喃:「再找找,一定有還有人……」

  嬰兒啼哭的聲音打斷了他。

  他愣住了,錯愕地看向角落中。

  在血泊中,那個嬰兒艱難地地哭泣,聲音孱弱,寒冷都快將他的肌膚凍青了。

  他的身上還纏繞著臍帶,被奄奄一息的母親抱在懷中,躺在那宛如火焰餘燼的紅髮。

  這就是那個被詛咒的孩子,他從妖魔的廝殺中誕生,生與死亡和罪孽之中。

  「還活著?」

  獨臂的樂師大喜過望:「還有人活著!醫生呢?!醫生在哪裡?堅持住,女士,很快就會有醫……」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那個女人悲涼又釋然的眼神。

  她低下頭,親吻著嬰兒的臉頰,眼瞳的恐懼和絕望全都不見了,就像是獲得了世上最珍貴的珍寶。

  嬰兒睜開眼睛,怔怔地凝視著她,抬起手掌,撫摸她的臉頰。

  她便笑了,輕聲地哼唱著童謠,滿是欣慰和不捨。

  冰冷的鮮血從她裙子下面流淌出來。

  大出血。

  那群發狂的難民沒有殺死她,肆虐的妖魔也沒有毀滅她,可現在,她卻快要死了。

  真好,不幸和黑暗都要消失了。漫漫人生的苦楚和折磨即將結束,再沒有什麼救贖和痛苦等待著她了……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捧起孩子,將他交給了呆滯的樂師,眼神鄭重又懇請。

  冰冷的鋼鐵手臂笨拙地抱起了那個孩子,中年樂師小心翼翼地接過了他,僵硬又溫柔地,就像是托著整個世界的重量。

  看著樂師笨拙的樣子,她就忍不住笑起來,那神情滿是解脫和安心。

  她最後伸出手,指尖從嬰兒的臉頰上拂過,緩慢地比劃著最後的手語,一個字,一個字的。

  她說,「請告訴他,我很幸福。」

  樂師愣了一下,緩緩地點頭。

  於是,她閉上了眼瞳。

  她死了。

  寂靜裡,只有嬰兒觸碰著她垂落的臉頰,感覺不到溫度了,便嚎啕大哭,像是明悟了自己究竟失去什麼。

  良久,樂師抱起著嬰兒,起身離開這個巨大的墓穴。

  走了兩步,他忍不住回頭,去看那個死去的女人。

  她就蜷縮在角落之中啊,紅髮如火焰餘燼一般美麗。一切痛苦都遠離她了,如此孤獨,又如此的安寧。

  鐵閘緩緩地落下,黑暗吞沒了她幸福地笑容。

  一切寂靜。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3:0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13:57
第一百七十五章過去的錯誤

  葉清玄從噩夢中驚醒了。

  他從鐵床上爬起,汗流浹背。

  就在他面前,血色的海螺懸浮在一隻白皙的手掌之上。

  那一隻精致到詭異的海螺之上還帶著細密的紋理,那些紋理像是一個個細小音符形成的龐大篇章。

  密閉的靜室裡,只有少年喘息的聲音,隱約有風吹過海螺,便掀起了隱約的回聲。

  那回聲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聲呢喃,述說著不可告人的陰暗秘密。聽著聽著,就忍不住讓人全神貫注地投入進去,心生魔障。

  「又失敗了?」

  椅子上,蘿拉玩弄著海螺,見怪不怪:「你需要去習慣。」

  葉清玄呆滯了許久。

  「我做了一個噩夢。」

  「理所當然。我早就跟你說要做好準備,它可不會給你好夢和安眠。」

  在她的手中,海螺型的道標釋放出瑩瑩的血光,照亮了她的臉頰,令那一張靜謐又神秘的側臉上多了一份嫵媚和魔性,令人越發著迷。

  這就是道標的力量之一。

  那是數不盡的絕望和瘋狂凝結成的結晶,天生便連接著阿瓦隆之影。

  它會向著這個世界傳遞來自黑暗中的聲音。

  雖然已經失去了開啟血路的能力,但只要稍加雕琢,絕對是一件罕見的完美樂器。

  以此為媒介,它能夠將人的意識投射進阿瓦隆的陰暗面,進入他人的噩夢中。並以此進行探索和試煉。

  只是。壓力未免太大了一些。

  「撐不住了?」蘿拉淡淡地說:「看來你的承受能力還需要再鍛鍊一下。」

  葉清玄充耳不聞,只是怔怔回憶著那個夢境。

  「剛剛我夢見的,是誰的夢?」

  「是誰的都有可能。你只是夢境中的過客,不要沉溺,否則你遲早會精神錯亂而死掉。」

  「我只是很難過而已。」

  葉清玄抬起手指,擦掉了眼角的水跡:「暫停一下吧,我想休息一會。」

  蘿拉將一張手帕丟進他的懷裡:

  「給你五分鐘。」

  -

  -

  幾天之前。

  古宅之下。暗室之中,寒霜席捲。

  葉清玄陷入窒息。

  慘白的冰霜從腳下泛起,順著小腿向上延伸。凍結的血液化作了冰棱從軀殼中穿出。

  千萬把血霜之刃一點一點的撕裂了他的軀殼,將他的意志推進了無盡的黑暗中。

  直到最後,他驚叫著從昏睡中甦醒,發現自己大字趴在地板上,毫髮無傷。

  就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在他面前,蘿拉躺在椅子上,俯瞰著他狼狽的樣子。露出嘲諷的神情。

  在她的手中,銀笛靈巧地旋轉著,散發著消散的餘韻。

  「我早說過了,不自量力也應該有點限度。」

  蘿拉淡淡地說:「就算是賭氣也好,麻煩你也賭在比較有勝算的地方比較好吧?」

  葉清玄艱難地直起腰,坐在地上。揉了揉臉。驅散了腦中的昏沉睡意,咬牙:

  「再來!」

  「好啊,我隨時奉陪。」

  蘿拉輕描淡寫地端起了茶壺,為自己續杯,紅茶氤氳著隱隱的熱氣,散發清香。

  看起來絲毫不設防備。

  崩!

  葉清玄的手指按落,九霄環珮震鳴,卻又緊接著戛然而止。

  他楞了一下,本能的想要後退,但是卻動彈不得。只覺得焦熱難耐。

  血液像是沸騰了,焦熱的氣息從胸腔中湧現,化作了火焰。

  火焰將他焚燒成空殼,最後從他的五官中噴湧而出,消散在空氣中。

  他變成了一堆灰燼,隨風飄散,消失無蹤。

  可下一瞬間,他驚悚地睜開眼睛。

  在他的面前,蘿拉依舊端著茶壺,杯中的紅茶尚未注滿,殷紅的色澤裡有玫瑰的香味。

  「來一杯?」

  蘿拉輕聲問,將溫熱的茶杯放進他的手中,聲音變得溫柔又關切:「喝了它你會感覺到好一點。」

  葉清玄低頭,看著杯中的茶,仰頭,一飲而盡,將茶杯放在地上,咬牙切齒:

  「再來!」

  蘿拉搖頭,嘆息:「不知死活。」

  繩索絞緊的聲音從少年背後的黑暗裡傳來。

  葉清玄猛然回頭,卻看到面目猙獰的魁梧巨漢將麻布套上了自己的腦袋。

  瞬息間,眼前一花,脖子上多了一根繩索。隔著麻布,他隱約看到了殘陽的光。

  「絞死他!絞死他!」

  有憤怒的人群在嘶吼:「絞死這個該死的罪人!」

  緊接著,腳下的木板打開了,令他的身體驟然下墜。可纏繞的絞索卻勒住了他的脖子,猛然向上拉扯。

  嘎嘣。

  或許是頸椎斷裂的聲音吧?

  緊接著,漫長的窒息到來……

  當葉清玄再次睜開眼睛時,幾乎忘記了如何呼吸。

  「繼續?」

  蘿拉的笑容愉悅。

  葉清玄幾乎已經沒力氣去咬牙了。

  「繼續吧。」

  ……

  到最後一次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在清晨的鳥叫聲裡,古宅的客廳裡,他穿著一身管家的禮服,半跪在蘿拉面前,無比熱情地吟誦著哪怕吟遊詩人聽了都會臉紅的詩歌。

  而且渾身痠痛。

  -

  「我這是怎麼了?」

  他茫然四顧,發現整個客廳乾淨的跟水洗過的一樣,地板亮的能照出自己的影子來。

  蘿拉笑而不語。

  在他身旁,鼠王遞上了一枚水晶棱柱。給他看錄製的影像。

  在月光之下。少年陶醉高歌,一邊脫衣服一邊繞著宅子跑圈,緊接著又挑水劈柴、刷鍋洗碗然後又不辭勞苦地將整個古宅都整理了一遍。

  到最後,他換上了管家的制服,如同忠狗一般被呼來喝去,慇勤的侍奉著高貴的蘿拉小姐,端茶倒水。細致入微……

  葉清玄看完,只覺得一陣無力,坐倒在了椅子上,搖頭:「我認輸,不打了。」

  「哦?那就太可惜了。」

  蘿拉品嚐著葉清玄做的早餐,滿意地點頭:「你做的早餐味道不錯,我還打算讓你再做一頓午飯來著。」

  「你這裡就這麼缺廚子麼!」

  「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

  蘿拉想了想,便露出了優雅又嫵媚地笑容:「——我樂意。」

  這個該死的女人……

  葉清玄瞪了他一眼,肚子裡暗自腹誹。

  「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給大爺揉肩捶腿。彈個豎琴唱個小曲來聽……」

  蘿拉如同擁有讀心術一般,念出了他心中所想。

  「我究竟該誇你志向遠大還是爛泥扶不上牆?」她看著神情尷尬的葉清玄,憐憫的搖頭:

  「你難道連一點過分的事情都不敢想?」

  說到這裡,她意味深長的停頓了一下,白皙而嫵媚的臉頰上勾起一絲曖昧的笑容,令人心頭頓時一熱。

  「……」

  葉清玄澄清心念。打死了腦中的心猿意馬。不敢再想。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永遠不要在一個心像派系的樂師面前想什麼奇怪的事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窺視了。

  不過,真是見鬼了!

  以前她還是教授的時候,怎麼打都是自己控制著局面,想打就打,想逃就逃。結果現在她顯露真身之後,吃癟的竟然變成了自己……

  這不合理啊!

  「這就放棄了?」

  蘿拉問,「我還以為同樣的招數在你身上第二次就沒用了呢。真是嚇死我了。」

  她誇張地拍了拍胸脯,裝作鬆了口氣。

  「別拍了。你胸這麼小,拍沒了怎麼辦?」葉清玄反唇相譏,「只是贏了我而已,有什麼好得意的?」

  「但,能贏黑樂師●福爾摩斯就讓人很開心啊。」

  蘿拉故作遺憾地搖頭,「可惜,你是個軟腳蝦,一直單方面的被我壓著打,我實在是認真不起來。」

  葉清玄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你一個至少共鳴級的四階樂師,至少比我高了一個大境界,兩個階段好嗎?

  而且我這邊什麼裝備都不能用。如果這樣你都還贏不了的話,你還做什麼樂師啊?不如安安心心地去做豪門大小姐好了。」

  「是嗎?」

  蘿拉輕笑:「假如我告訴你,自始至終,我用的都是剛剛晉入樂師級,僅僅比你高出了一階,而且沒有動用任何心音和其他力量的話……

  你會不會覺得這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

  葉清玄愣住了,回憶兩人對決中的過程,到最後,皺起眉頭:「——你在開玩笑?」

  回答他的是以太球的閃光。

  在蘿拉手中,一枚嵌著金絲和玉石的以太球釋放出閃光,有光芒隱現。

  這是樂師彼此之間測定位階最簡單的辦法,將自身的精神映射進以太球之中,通過以太球的精銳感應能力來斷定高下。

  樂師九階,各不相同,根據派系,徵兆也不完全一樣。但作為基礎的參考已經完全足夠了。

  只是現在,葉清玄卻陷入了驚愕。

  「這是……怎麼回事兒?」

  -

  -

  在以太球中,光芒亮起。

  那光芒閃爍,飄忽不定,像是風中殘燭。就連葉清玄都不如。

  而且它還在迅速衰弱,一直跌落到入門的學徒級,甚至還有所不如,只能說聊勝於無的程度。

  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這是……怎麼回事兒?」

  葉清玄將一根手指按在以太球上,確定蘿拉沒有作偽之後,便陷入了茫然。

  現在的她,竟然真的連一個學徒都不如了!

  「很簡單啊。」

  蘿拉淡淡地說道。「如果你的宿命之章被擊潰了的話。你也是這鬼樣子了。」

  「不可能!」

  葉清玄決然反駁。

  -

  在樂師之路上,卡住百分之九十九的樂師,令人一生困在樂師級、不得寸進的知見之障只是第一個關卡。

  緊隨其後,是接連不斷的考驗。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一條路只會越走越窄,越走越驚險。因為遲早你會走進前人所未曾探索過的黑暗中。孑然一身的獨行。

  共鳴級、干涉級、歪曲級……

  每一級都是需要海量資源和隱秘儀式才能夠突破的天塹,直到最後,這一條路便走到盡頭。

  到此為止,便是人類的極限。

  前方是萬丈懸崖,黑暗深淵。

  只有萬中無一的樂師能夠突破深淵,鍛造出屬於自己的權杖,位列聖徒!

  這些人無一不是驚世駭俗的強者和驚才絕豔的天才。

  而他們仗以突破深淵的東西,便是自身的魂靈所醞釀而出的力量——宿命之章!

  那是由樂師的心音和意志所昇華而成的樂章,獨一無二。代表的是樂師的心魂。

  意志、想法、核心,全部都被囊括其中。

  一旦被擊潰,被擊潰便不止是樂章,而是樂師的自己,包括他的生命和心智,一切精髓。

  這代表的是對理智的顛覆。人格的否定。

  精神崩潰只是開始。緊接著整個人都會在宿命之章的反噬中死去。

  無藥可醫,無藥可救。

  數百年以來,樂師們前僕後繼地試圖衝破這一道關卡,結果卻是自己和自己的宿命之章一同灰飛煙滅。

  無數人留下了反面教材,都是血粼粼的前車之鑑。

  假如蘿拉的宿命之章真的被擊潰了,那麼現在葉清玄面前的就只能是一塊冰冷的墓碑了。

  前不久,葉清玄才剛剛見到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皇家樂師:克勞德。

  只是被擊潰了心音,就瞬間變成了殘廢,如果不去找聖詠派系的醫師的話,還會有性命之憂。

  更何況是囊括了一切的宿命之章?

  「不要唬我了。莫莉雅蒂!」

  葉清玄看著她的眼瞳,冷聲說:「宿命之章被擊潰後,最好的情況都是瘋癲致死。」

  蘿拉笑了。

  「你有所懷疑是正常的……」

  她淡淡地說,可葉清玄只覺得眼前一花,領口便被她抓住,扯到了面前,完全來不及反應。

  他看到蘿拉蒼白的面容,還有陰沉的眼瞳。

  她的眼瞳中帶著隱隱的血色,暴躁的血色如同火焰,焚燒著她的理智,晝夜不息。她隨時隨地處於瘋狂的邊緣。

  緊接著,絲絲縷縷的青色血管從白皙的臉頰上浮現,看上去猙獰又脆弱,彷彿只要稍加觸碰,就會分崩離析。

  「瘋癲致死?」

  她笑了,笑容陰冷而扭曲,絲毫不見雍容和優雅:

  「——你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子,距離瘋子還差多遠?!」

  葉青玄沉默。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她?

  被宿命之章的反噬日夜折磨,理智和肉體隨時隨地處於崩潰的邊緣。

  這一根鋼絲上,左邊是死亡,右邊是瘋狂,腳下是萬丈深淵。

  它們和她只有一線之隔。

  漫長的沉默中,葉清玄率先移開了眼瞳,認輸了:

  「抱歉。」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蘿拉緩緩鬆開了手掌,為他整理衣襟,眼神變得溫柔。

  「放心吧,這個世界上,我就只剩下你這麼一個同伴了——不論你做錯什麼,我都會原諒你的。」

  葉清玄沉默。

  「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蘿拉坐回了原本的椅子上,端起了摻了藥劑的紅茶喝了一口,微顫的手指終於穩定了。

  「別忘記,我和普通的人類不一樣。月靈的天賦讓我沒有當場死亡。」

  她微笑著,露出了略微尖銳的犬齒:「說實話,我從來沒有那麼感謝過我的妖魔血統。

  我為了活命。和蒼藍之月簽訂了契約。但實力永遠無法回到原本的水平了。只能根據月相不斷的波蕩,忽強忽弱。

  到現在,我的舊傷還沒有痊癒,大部分力量只能勉強用來維持自己的理智。

  你不覺得很好笑嗎?葉清玄。

  我在最強的時候,距離權杖級只差一步,可現在有時候卻弱的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

  比方說現在……你伸手就可以掐死我。」

  她抬起下巴,露出脖頸給少年看。她的脖頸修長又白皙,彷彿一手可握。

  只要緩緩收緊,她就死了。

  真簡單。

  「怎麼樣?心動了沒有?」

  蘿拉露出了挑釁一樣的笑容。

  葉清玄沒有去看,只是輕聲問:「你受傷,是因為我的父親?」

  蘿拉沉默。

  許久之後,她輕聲嘆息:「那是過去的事情了。」

  -

  -

  「如你所知,我身上有月靈的血統,天生就是妖魔之子,這是我的原罪。

  我原本的名字很長。你可以簡稱為莫莉雅蒂。蘿拉反而是後來的假名了。

  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的父親就被人殺死了。

  我的母親是個人類,那個樂師以為她是被父親強迫的,沒有看出她已經懷孕,將她送回了人類的世界裡。

  後來。就有了我。

  在我三歲的時候。我的母親死去,我被氏族的長老帶走,回到氏族中去,在那裡待了很長時間之後又重新出來。

  再後來,我就成為了你父親的學生。一個有妖魔血統的人,既然成為了妖魔的天敵淨化之月的繼承人……聽起來就像是一個荒謬的笑話。

  為此,我和族人決裂,我設計了一場戰鬥,令他們以為我已經被殺死了。

  從那之後,除了老師之外。再也沒有人知道我是個月靈。

  過了一段時間,老師結婚了,我就出外遊歷。

  當我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物是人非,老師已經失蹤,而你和你的母親,已經被放逐到了邊境。

  當時我滿腦子想得都是查清真相,可到最後,卻淪落到這種地步。只能改頭換面,悄悄回到阿瓦隆,重新調查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直到現在,查清的東西,依舊不多。只知道他和阿瓦隆之影有著某種關係。」

  漫長的寂靜。

  「……完了?」

  葉清玄一頭霧水。

  「完了。」蘿拉點頭:「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哪裡有那麼多複雜的往事可以說呢?」

  「可也太簡略了。」少年微微皺眉:「總讓人有些懷疑。」

  「難道你覺得我在撒謊?」

  「撒謊到不至於,但有些事情沒告訴我是真的。」

  葉清玄搖頭:「你和我父親是怎麼相遇的?我的父親為什麼收你做學生?你查到了什麼?

  以及,究竟是誰擊潰了你的宿命之章?

  這些事情你統統都沒有說,不要講它們歸類到無關緊要的往事裡。以及……」

  他看向蘿拉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看上他了?」

  「……」

  蘿拉一愣,神情惱怒起來。

  葉清玄瞭然點頭,「看來是看上他了。」

  「那是我曾經犯下的諸多錯誤之一。」

  蘿拉移開了視線,為自己尋找理由:「迷信力量是銘刻在妖魔血統裡的信條,更何況,當時我還小……」

  葉清玄無言以對,也不想糾纏這件尷尬的事情,只能換個話題:「這麼多年了,你從議院那裡查到了什麼嗎?

  我只知道當年他在學院裡教過書。」

  「沒錯。」

  蘿拉的面色稍霽,「後來,他為皇家研究院工作,但皇家研究院並沒有他的檔案,他任職的檔案在阿卡姆精神病院裡。」

  「在那兒?」

  葉清玄神情陰沉起來:「他參與了人體改造的禁忌技術?」

  「以前那裡只是皇家研究院的一個秘密分部,專門研究妖魔的習性和結構,意圖解明天災的本質。

  後來,他就被調走了。那個部門也被皇家研究院放棄,人體改造是在那之後的事情。

  而他的行蹤,我就再也找不到了。」

  蘿拉遺憾嘆息,「你應該清楚,有一段時間,他常年都不在家。」

  「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蘿拉的眼神冰冷,「但毫無疑問,是害他死於非命的地方。」

  葉清玄搖頭,糾正道:「他還活著。」

  「他死了。」

  蘿拉的聲音提高了,眼神複雜:「葉清玄,接受現實吧,我親眼看著他……」

  「他還活著,我感覺得到。」

  葉清玄重複了一次,神情堅定:「這不是拒絕接受現實,也不是妄想。

  我只能說:他一定還活著,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

  蘿拉沉默許久,輕聲問:

  「你確定?」

  「對我來說,龍脈之血唯一的好處,或許只有血脈之間的感應了。在我進入學徒級的時候,感覺得到他和我之間的共鳴。

  所以,放心吧,蘿拉。

  早晚有一天,我會親手去把他揪出來。」

  「揪出來?」

  她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對,「然後呢?」

  「然後?」

  葉清玄笑了,捏了捏自己的指節,滿臉期待。

  「——先打他一頓再說。」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9-27 23: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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