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樂歌 作者:三戒大師 (連載中)

 
mk2258 2016-12-31 20:45: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0 345246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1:01
長樂歌 第四百三十六章 火龍燒倉


    頓飯功夫,陸雲和保叔牽著那飛龍,來到了碼頭轉運倉不遠處。

    一名手下去而復返,低聲稟報導:「啟稟少主,已經將猛火油全都傾倒進倉中了。」

    「兄弟們都撤出來了嗎?」保叔沉聲問道。

    「都撤出來了。」

    「沒被發現吧?」陸雲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少主放心,倉裡的守衛都在屋裡避風,其餘人早就睡死過去。兄弟們從進來到出去,一個人影都沒遇到。」手下輕聲說道。

    「好。」陸雲點點頭,看了保叔一眼道:「等我的信號。」

    「嗯。」保叔應一聲,目送著陸雲手持連著飛龍的一條繩索,悄然向前十餘丈。

    陸雲手中拿著個軲轆樣的線輪,一邊向前一邊均勻的放繩出去。那飛龍是由兩條繩索控制的,另一條被保叔緊緊攥住,是以仍在原地漂浮,並未受陸雲動作的影響。

    不一時,陸雲躍上了高高的倉城圍牆,附身向內一看,裡頭果然一片死寂,只有隱約的鼾聲被狂風吹的老遠。他對此並不意外,因為有內應的配合,還有天公作美,這時外頭有人活動才叫奇怪。

    探查清楚週遭的情形後,陸雲便一個大鵬展翅,飛身躍起,藉著狂風的力量,飛出了數丈近遠,然後無聲無息的落在那巨大的倉庫頂上。

    陸雲頂著風,躡手躡腳攀到倉庫最高處,才緩緩搖動線輪,收起一直延綿到牆外的繩子來。

    。

    不遠處,保叔緊盯著另一根繩索,當他看到那根漸漸離開地面,越繃越緊,便看一眼一旁的手下。

    手下忙上前,和他一起擋住風。保叔掏出火摺子,不用吹,那火摺子便冒起了火焰。

    只見保叔將火摺子往手中繩上一對,那浸透了火油的繩索,便忽得一聲,竄起一團紅色的火光。

    保叔鬆開手,看著火光化作一條火線,朝著空中的飛龍急竄而去。幾息間火線燒到了龍頭上,點燃了龍頭裡的火油囊,大火便順著龍身蔓延開來,還引燃了那對松明球!

    登時,一條渾身浴火的神龍,便倏然出現在半空中,將黑夜照的通明!

    那廂間,陸雲也顧不上用線輪了,直接運起五成內力,壓制住直欲騰空而去的火龍,以左手為線軸,右手飛快的收起線來。

    在陸雲的拉扯下,那火龍終於不情不願的俯下身來,朝著轉運倉直撲而去。

    半山腰的倉城門樓上,朱大豐正好目睹了這一幕。他雖然被陸雲命令,今日此時必須在此,已經猜到了肯定會有大事要自己目擊,卻萬萬沒想到,那陸閥的神秘人,居然搞出如此駭人的陣仗……竟然請了條火龍來幫忙!

    「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聽到朱大豐的驚叫聲,一眾倉官趕忙紛紛起身,推開窗戶往外一看,正瞧見那幾十丈長的火龍在轉運倉上空盤旋幾圈,然後直撲轉運倉的屋頂而去。

    「火龍燒倉了!」朱大豐大喊一聲,眾倉官也跟著瘋狂的喊叫起來。有人馬上敲響了手邊的警鑼,試圖驚走那可怕的火龍。

    但火龍絲毫不受影響,依然緩慢而堅定的直撲轉運倉。

    鑼聲卻驚醒了倉城中的兵丁民夫們,眾人紛紛湧上城頭,正好看到那火龍從天而降,撞在轉運倉的屋頂上,熊熊大火登時衝天而起的壯觀景象!

    這時,在轉運倉駐守的兵丁民夫也被驚醒了,迷迷糊糊間看到那火龍肆虐的恐怖景象,哪還有人顧得上救火,紛紛哭爹喊娘,抱頭鼠竄逃命去了。

    「火龍燒倉了!」

    「快逃啊,火龍燒倉了!」

    「救命啊,火龍要吃人……」

    轉運倉眾人哭爹喊娘的嚎叫聲,傳到了半山腰的倉城上,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如墜夢裡。

    忽然,一個倉官反應過來,拍腿大叫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救火啊!」

    說話間,他就要奔下城頭,去阻止人手滅火,卻被朱大豐一腳踢翻在地。

    只聽朱大豐惡狠狠對眾人道:「不要命了嗎?那可是真龍啊!」

    眾人呆呆望著山下轉運倉,只見狂風捲起的火焰盤旋上衝雲霄,高達幾十丈!真像那火龍盤旋騰空而去一般……

    忽然有倉官小聲道:「燒得好……」

    「啊……」眾人聞言猛然驚醒,終於意識到,這條火龍來的太是時候了。簡直是救苦救難的神龍啊……

    火龍燒倉、一了百了。只要一口咬定糧食都被燒光光,大人物就是有心降罪,也只能怪自己不修德行,引得上天震怒,怪不到他們這些凡人身上。

    心照不宣的倉官們,耐心看著轉運倉的大梁被燒塌下來,這才大喊大叫起來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救火啊……」

    片刻後,倉城門開,兵丁民夫們被驅使著衝下山去,但誰都知道這時候救火,根本無濟於事,充其量只算是做做樣子而已……

    朱大豐卻沒有跟著下去,而是吩咐留在身邊的倉官道:「快,找一輛空水車去!」

    「幹啥。」倉官一愣。

    「少廢話,你自己去弄,我在賬房等你。」朱大豐丟下一句,便朝著倉城中央的賬房跑去。

    「哦。」倉官明白了,大人這是要消滅證據啊。趕忙也跟著跑下城頭。

    。

    不遠處的邙山上,一眾手下興奮的看著倉場的大火。只有保叔焦急的眺望著來路,光顧著擔心陸雲的安危去了。

    忽然,一條人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幾個閃身就到了保叔近前。

    保叔一把抱住陸雲,上下打量一番,這才長長鬆了口氣道:「少主,往後這種事兒,還是屬下來做吧。不然你要是傷到哪裡,那我可萬死不辭了。」

    「叔,瞧你說的。這才哪到哪?」陸雲無奈苦笑,儘管自己武功已經遠超保叔,但在對方眼裡,他永遠是那個需要保護的小孩子。

    好容易掙脫了保叔的糾纏,陸雲便告辭道:「這邊事了,我回去了,叔你們也趕緊回去歇著吧。」

    「少主不再看看熱鬧了?」保叔難得見陸雲一次,有些捨不得和他分開。

    「真正的熱鬧在後頭呢。」陸雲展顏一笑,朝保叔一揮手,便飛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1:02
長樂歌 第四百三十七章 報喜不報憂

    興洛倉這場火實在太壯觀了,就連三十里外的洛都城,都看到東面的夜空被映得通紅。

    夜觀天象的欽天監官員們,發現了這一奇景,忙熱火朝天的討論起,這到底是何等天象,又是何等預兆?

    「夜空赤紅,大凶之兆,是不是要起刀兵了?」一個欽天監官員小聲道。

    「非也非也,吾觀此乃紅光紫氣俱然,乃氣沖鬥牛的吉兆,而且是大吉之兆,我大玄要國運昌隆了!」

    「你說的不對……」

    一眾欽天監官員一直吵到天亮,也沒吵出個結果來。把個蔣監正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今日正好是朝會,欽天監肯定要稟報昨夜天象,可到底該怎麼說,才能討得陛下歡心?

    直到下了轎子,看到應天門時,他才下定決心,要故技重施,報喜不報憂,專撿好聽的稟報聖上。

    拿定主意後,蔣監正便匆忙走到自己的班次站定。這時候,幾位公爵的車駕已經到了,眾官員紛紛緘口肅容,列隊迎接老太師一行。

    夏侯霸的臉色有些發青,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官員們寒暄,便徑直走到朝班之首的位置站定。其餘幾位公爺見狀,也識趣的不多說話,跟在夏侯霸身後站定。

    。

    景陽鐘響,百官魚貫進殿,在金殿中朝拜大玄皇帝過後,便分班立定。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杜晦扯著嗓子高唱一聲。

    欽天監正馬上出班,高聲道:「臣有本奏。」蔣監正倒也不是想搶風頭,而是皇帝乃天子,自然這天下沒有什麼事情能大過天意。一有天象,欽天監必須頭一個稟報,並為皇帝和百官講解了老天的意思後,才輪到臣子們稟報人間的事情……

    「講。」初始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懨懨的靠坐在御榻上。

    「啟稟陛下,昨夜臣夜觀天象,忽見東方夜空忽有紅光紫氣,直衝鬥牛而去,此乃大吉之照,預示著我大玄國運昌隆……」

    蔣監正正在那唾沫橫飛,忽聽身後百官噗嗤噗嗤笑出聲來。似乎有什麼極可樂的事情,讓他們居然忍不住君前失儀。

    好在初始帝也光顧著樂,無暇計較百官的表現。意識到自己失態,他忙乾咳一下,低聲道:「肅靜!」

    百官趕忙低下頭、收住聲,臉上的笑意卻愈加濃重。

    蔣監正被搞蒙了,愣在那裡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初始帝揮揮手,給蔣監正解了圍。

    蔣監正暈頭轉向的退回朝班,正滿心糊塗間,便見尚書令崔晏緩緩走出朝班,對皇帝沉聲稟報導:

    「啟奏陛下,太倉令來報,昨夜興洛倉走水,大火藉著風勢難以撲滅,在上朝前仍未撲滅……」

    蔣監正一愣,旋即想到興洛倉就在洛都東面,那見鬼的紅光,根本就是興洛倉大火,映照在天空中形成的!

    可憐自己不明就裡,一通鬼扯,怪不得百官會笑出聲來……

    蔣監正一時急火攻心,啊的一聲便暈了過去,太監們趕忙將他抬出去救治。

    。

    金殿中,初始帝昨晚就聽杜晦稟報說,興洛倉好像著火了。他還興致勃勃的登上城樓眺望,可惜除了那片紅光,什麼都沒看見。但這並不影響初始帝心情大好,他心知肚明,這肯定陸雲那小子幹的好事。

    初始帝其實一直擔心陸雲父子會挺不過這一關,沒想到陸雲竟如此膽大,居然敢一把火燒掉興洛倉,來個無從查證!

    但高興了一陣子,初始帝又開始頭大了。陸雲燒掉興洛倉簡單,自己如何給他擦屁股卻成了麻煩事兒。陸信身為賑災使,全權負責賑災事宜,興洛倉當然也歸他管。現在興洛倉被大火燒燬,陸信無論如何也逃不了干係啊。

    初始帝想了一宿,也沒想出該如何給陸信開脫的法子來。所以上朝時才會精神不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那蔣監正被抬下去,朝堂上恢復了秩序。初始帝才明知故問道:「損失如何,傷了多少人?」

    「因為事發突然,有司一時不及詳查。」崔晏忙恭聲答道:「老臣已經責成戶部、刑部兩堂正官,半夜坐吊籃出城,第一時間趕赴興洛倉,指揮救火,查明損失了……差不多這時候,應該有最初的稟報回京了。」

    「嗯。」初始帝點點頭道:「那咱們就先議別的,等等那邊的結果。」

    「是。」崔晏應聲退下。杜晦也低聲吩咐小宦官,趕緊去應天門守著,一有消息就立即帶上殿來。

    可老太師卻等不及了,他黑著臉出班立定,高聲說道:「陛下,老臣收到密報說,陸信偷賣賑災糧,中飽私囊,我懷疑這場火,是他為了掩蓋罪行而故意放的!」

    「呃……」初始帝看看難得上朝的陸尚,問道:「陸愛卿,你怎麼說?」

    「回稟陛下……」陸尚也是半夜聽說興洛倉著火,事關陸信,他當然不可能袖手旁觀了。「太師的怒火可以理解,但陸信已經離京快半個月了,現在應該在汴州一帶督查,這場火怎麼算,也算不到他頭上吧?」

    「他是故意製造不在場的證據。」夏侯霸卻冷笑道:「難道你陸尚想殺個人,還需要親自動手嗎?他完全可以指使旁人去做嘛。」

    「這都是老太師的猜測,事情到底怎樣,還需要有司徹查。」陸尚有些心有餘力不足道:「若真是陸信所為,老夫絕不袒護他。但若不是陸信的責任,我們也不會認的。」

    「哼,他怎麼可能脫得了干係?」夏侯霸冷眼看著陸尚道:「興洛倉是太倉,倉裡的糧食是災民的口糧。不管這次損失多少,因何起火,賑災使陸信都難辭其咎。」頓一頓,他又目光冷冽的掃過滿朝文武,一字一頓道:

    「這次老夫絕對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說完,他轉身朝初始帝抱拳道:「請陛下下旨,立即將此獠革去官職,鎖拿歸案!」

    「哎,老太師別急著喊打喊殺嘛……」初始帝卻看一眼殿門外,指了指疾奔而來的刑部尚書公孫泉道:「喏,報信的來了,咱們先聽聽他怎麼說,再論其他唄。」

    「哼……」夏侯霸低哼一聲,不情不願的退了回去。心中卻對初始帝老大的不屑,暗道你拖得了一時,還能拖得了一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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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天災人禍


    紫微宮,金殿上。

    刑部尚書公孫泉滿頭大汗,急匆匆上殿而來。百官看他臉上和官袍上沾滿了黑灰,自然是從火場直接趕回洛都稟報的。

    「說說吧,什麼情況。」初始帝擺擺手,免了一切繁文縟節。

    公孫泉一邊喘息,一邊從袖中掏出一份奏本。他是崔晏的女婿,不然也當不上這個雖然不討好,卻極為重要的刑部尚書。這奏本是他寫給尚書令的,但崔晏派人吩咐他面君直奏即可,省得老岳丈夾在中間難做人。

    待到喘勻了氣,公孫泉便朗聲稟報導:「啟奏陛下,據為臣和謝尚書初步勘察,興洛倉倉城完好無損,但在碼頭邊的轉運倉被大火燒燬,雖然僥倖沒有死人,可倉中的存糧全都被燒光了……」

    「你就直說,到底有多少損失吧?」初始帝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回陛下……」公孫泉咽口唾沫,有些艱難的稟報導:「具體損失仍在統計中,但據倉官稟報,大約有五百萬石糧食被燒燬……」

    「什麼?」朝堂中登時一片嘩然,就連夏侯霸也吃了一驚。

    「興洛倉在內的太倉糧庫,都是老夫當年督建的。」夏侯霸一聽就急了眼,頓足喝道:「已經充分考慮了一切災害,防火自然是重中之重。怎麼可能被一把火燒光?」

    百官也紛紛點頭,他們中不少人是看過太倉格局的,知道那裡頭使用一個個地窖存糧食,每個地窖相隔數丈,上頭還蓋著厚厚的土,就算一窖失火,也無法蔓延開來,怎麼可能將所有地窖中的存糧都燒光呢?

    「老太師容稟。」公孫泉忙解釋道:「為了轉運方便,太倉署在碼頭設立了轉運倉。轉運倉裡的糧食並非窖藏,而是層層堆放在庫房裡,這次著火的就是這裡……」

    「是誰他娘的設的轉運倉?」老太師氣得鬍子直翹,他這些年坐鎮中書,已經不問這些枝節末梢了,沒想到下面的人,竟敢隨意更改他定下的制度。

    「是,是……」公孫泉看看謝洵,小聲道:「前任太倉令,如今的戶部尚書謝大人……」

    「唉……」老太師登時憋在那裡發作不得,好一會兒才悶聲道:「亂彈琴。」

    見父親面上有些掛不住,夏侯不傷朝一旁的大理寺卿夏侯不語遞個眼色。

    夏侯不語心領神會,出班奏道:「陛下,五百萬石賑災糧,一把火燒個精光,此中必有蹊蹺。臣懇請下旨徹查,立即緝拿賑災使陸信以下一干官員,嚴防他們串供潛逃!」

    「臣附議。」夏侯閥的朝臣們紛紛出班稟奏,一眾裴閥的官員也跟著出班。

    「臣等也附議。」謝洵顫巍巍出班道:「若是本家子弟的罪責,謝閥絕不庇護。」

    閥主一表態,謝閥的官員便也趕緊出班。

    崔閥的官員其實也想站出來,但閥主沒吭聲,他們也只好先觀望再說。

    但不用崔閥出馬,站出的官員已經有半數之多。初始帝看著御階下那黑壓壓一大片人,自然感到莫大的壓力。

    他不禁躑躅起來,夏侯老兒又玩起眾怒難犯的老戲碼,自己若不答應,恐怕這幫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可要是一旦鬆了口,陸信就會落在他們手裡,再想把他全須全尾撈出來,就是千難萬難了。

    其實初始帝連自己兒子的死活都不放在心上,又怎會在乎陸信乃至陸雲的死活,他要爭的是勢,是大勢,陸雲和陸信父子乃是他和夏侯霸這場對弈的棋眼所在。保不住這父子倆,自己就會被夏侯霸奪去大勢,就會被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看穿自己虛弱的本質。到那時,就萬事皆休了……所以他又必須設法保住陸信。

    正左右為難間,初始帝瞥見杜晦手中的奏本,那是方才公孫泉呈上來的。他拿起奏本,準備裝模作樣看一會,看能不能想到什麼辦法。

    夏侯霸見初始帝被逼得,居然要用這種方法來拖延時間,真是可笑又可憐到了極點。他微微搖頭,不讓手下人去催促皇帝。這種在朝堂上貓戲耗子的戲碼,玩一回少一回了,他要好好享受才行。

    老太師正玩味的端詳著初始帝那張苦臉,忽然見他神情一鬆,似乎如釋重負一般。夏侯霸心裡咯噔一聲,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陛下如果沒別的意見,就讓三法司會審此案了?」

    「哦,」初始帝這才回過神來,將手中奏本遞給杜晦,指了指夏侯霸道:「老太師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哦?」夏侯霸聞言一愣,也不去看奏摺,瞥一眼公孫泉,沉聲道:「莫非你還有什麼事沒說不成?」

    「是有件事,實在太過離奇,所以下官一時沒敢說。」既然初始帝要給夏侯霸看奏本了,公孫泉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便咽口吐沫道:「只在奏本裡詳細稟報,請陛下和太師定奪。」

    「你只管說就行了。」夏侯霸不耐煩的一揮手道:「這大殿裡都是朝廷的重臣,還有什麼機密不能與聞?」

    公孫泉又看看初始帝,初始帝一副無所謂的神態道:「橫豎不等天黑,就要傳遍洛都了,還有什麼好瞞的?」

    「是。」公孫泉這才把心一橫,咬牙稟報導:「是關於昨晚起火的原因,據太倉丞朱大豐等一干倉官稟報,說是天降火龍,火龍燒掉了轉運倉……」

    「火龍燒倉?」夏侯霸聞言失笑,指著公孫泉道:「這種鬼話你也信?我看你這刑部尚書快當到頭了。」

    「下官也不信啊,可太師,當時興洛倉上下幾千人,全都看到了那條百丈長的火龍從天而降,」公孫泉忙解釋道:「另外,下官出城時,就聽守城官兵說過,昨晚看到一條火龍出現在東方天界。當時下官也沒在意,可到了興洛倉,聽所有人眾口一詞,我才知道這事兒怕不是簡單的捏造。」

    「下官馬上命人尋訪附近的村莊,不少人也看到了火龍從天而降。」公孫泉輕嘆一聲,硬著頭皮道:「如此大規模的目擊,而且描述都一樣,不可能是串供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1:02
長樂歌 第四百三十九章 棋高一著

    今日洛都城中,街頭巷尾、士農工商,都在議論著昨晚的異象——昨晚那映紅了半邊天的景象,實在太過駭人,早就隨著守城兵丁、巡夜更夫、以及湊巧起夜百姓的嘴,迅速傳遍了京城。

    天師府中,趙玄清得知此事後,便召集幾個在京的天師道頭頭腦腦,商議起那夜空的紅光,到底和張玄一所言『三星沖紫微』的天象,有沒有什麼聯繫。

    「很明顯,那是片血光之災,是不是預示著京城不日即有大變?」一個老道揪著鬍子猜測道。

    「很像很像,既然是三煞星現世,自然會血流成河……」趙玄清深以為然。

    「那我們趕快稟明太室山吧?」一個道士提議道。

    「既然是天象,師兄和天師怎麼會看不到?」趙玄清搖搖頭,尋思一下卻又道:「不過稟報一下,也是應當的,來人……」

    「師叔稍等。」一直默然不語的天女,卻輕啟朱唇道:「昨晚的天色我看過,像是火光映出來的,不像是什麼天象。」

    「哦?」趙玄清一愣,猛然想起多年前,自己還是小道童時,跟著師兄殺進乾朝京都時,乾朝末帝縱火自焚,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夜裡時整個夜空都被映得通紅,跟昨晚倒是頗為相似。

    「東面有什麼城池,能起這麼大火?」

    「興洛倉。」有道士提醒說。

    「哎呀,還真有可能。」趙玄清忙對被喚進來的小道士改口道:「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是不是興洛倉著火了。」

    小道童忙領命而去。

    。

    商氏總行,商家的消息就要靈通多了。在天女和趙玄清還雲裡霧裡時,一份與公孫泉奏疏內容大差不差的報告,便已經擺在了商珞珈面前。

    「怪不得姓陸的要找小姐買糧,原來他打得是這個主意啊……」這下就連霜霜都明白了,她一邊說話,一邊偷眼打量著商珞珈。距離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

    霜霜之前欣喜的感覺到,自家小姐已經漸漸走出了陰霾,重新振作起來了。這幾天風平浪靜,而且商家各地的年底盤點也是一片大好,不知小姐為何又茶飯不思,情緒又明顯低落下去,讓霜霜既心疼,又有些不解。

    商珞珈慵懶的歪在軟榻上,目光快速掃過手中的報告,微微閉上雙目,將昨晚的經過在心中復盤一遍。待她睜開眼時,不由為陸雲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縝密無比的執行力,以及對朝局人心的把控力而深深折服。

    如果不是背後有人支招,那這個年輕人就太恐怖了……

    『也只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吧?』

    一個古怪的念頭,忽然從商珞珈心中蹦出來,讓她不禁暗自羞惱,罵自己太下賤,居然會生出這種不要臉的想法來……

    霜霜在旁,看著自家小姐臉上忽喜忽憂,忽而還雙手摀住臉,不由愈加擔心起來。

    「小姐,咱們還是請大夫看看吧,你這樣下去不成的……」

    「不行,絕對不行!」商珞珈聞言,像受驚的小鳥一般,雙手抱膝蜷著身子,低聲道:「我身體好的很,用不著看大夫的。」

    「唉,好吧……」霜霜沒法子,只好憂心忡忡的退去。

    。

    昇平坊,崔盈之宅中。

    蘇盈袖知道這消息,只比商珞珈晚了盞茶功夫而已。

    她坐在銅鏡前,一邊在崔夫人的侍奉下梳妝打扮,一邊聽旁邊崔寧兒嘰嘰喳喳的稟報。

    「小姐你說,那麼的火龍到底是怎麼變出來的?莫非未來姑爺會法術不成?」

    「呵呵,我選中的男人,自然非等閒之輩了。」蘇盈袖淡淡笑道:「他不光會變龍變鳳,還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哩……」

    「呃,小姐耍我……」崔寧兒鬱悶的噘著嘴道:「他又不是神仙,哪會那些玩意兒?」

    「你知道他不是神仙,還問聖女這些幼稚的問題?」崔夫人瞪了女兒一眼:「快去給聖女端水去。」

    「哦。」崔寧兒只好不情不願的出去。

    「聖女,你說,陸雲搞了這一出,真能幫他爹過關嗎?」其實崔夫人自己,也十分的好奇。

    「差不多吧。」蘇盈袖噙住口紅紙,雙唇輕輕一抿,這才含笑道:「事情既然扯到了神龍上,自然不是凡人能多嘴的。咱們那位皇帝陛下,應該會心領神會,將主動權抓在手裡。」

    說完,蘇盈袖將一枚花鈿點在自己額上,眉眼都是開心的笑道:「其實我也沒想到,臭小子能想出這種鬼點子。之前我推想過十八種能救陸信的法子,其中也有火燒一策,但都沒法讓陸信完全脫掉干係。這次是臭小子勝我一招。」

    「但聖女看起來很高興啊。」崔夫人小聲道。

    「有嗎?」蘇盈袖看著鏡子裡滿是笑意的自己,卻不認賬道:「沒有吧?」

    「聖女說沒有,那便是沒有了。」崔夫人不由失笑。

    。

    敬信坊中,陸雲還在蒙頭大睡。

    忽然,房門被推開,陸瑛滿面愁容走進來,推了推呼呼大睡的陸雲。

    「阿姐,什麼事?」陸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眯眼看著陸瑛。

    「別睡了,出大事了。」陸瑛將陸雲的衣衫丟到他懷裡,憂心忡忡道:「方才七叔讓人過來傳話說,興洛倉昨晚被燒了,你趕緊去給父親報信去吧……」

    「我當什麼事兒呢……」陸雲聞言,卻又一頭栽倒在床上,面朝著枕頭含含糊糊道:「放心吧,父親不會有事的。」

    「你說沒事兒就沒事?爺爺都快急死了……」陸瑛正說著,忽然瞥見陸雲床榻下,露出黑乎乎的一角。她用腳尖一挑,就挑出了一件沾著黑灰的夜行衣。

    陸雲的房間都是由她每日親自打掃,昨日還沒見過這玩意兒呢。

    陸瑛拎著夜行衣,瞪著陸雲小聲問道:「你是不是昨晚跑出去了?」

    「嗯,那把火也是我放的。」陸雲也沒什麼好避著阿姐的,索性將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講出來。

    「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陸瑛卻不肯饒過陸雲。

    「我要是說了,你能放我出去?」陸雲苦著臉道:「就算是放我出去,夜裡還能睡著嗎?我是心疼阿姐,才偷偷出去的。」

    「哼,反正你下次,最好不要再瞞著我。」陸瑛朝他示威的揮揮拳頭,但這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她旋即擔心起來陸雲和陸信來。

    「你放了那麼大一條火龍,不會讓人找到什麼證據吧?」

    「怎麼會呢?整個火龍都是用竹片和紙糊起來的,早就燒得一乾二淨了。」

    「那阿爹真能就此過關?」

    「不信等著看。」陸雲看看外頭天色道:「差不多這會兒,已經有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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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四十章 神轉折


    紫微城,金殿上。

    聽了公孫泉的話,夏侯霸一時懵在那裡。他身後那些官員也大眼瞪小眼,不知該作何言論了。

    倒是初始帝心下大定,鬱鬱沉沉道:「不妨告訴你們,昨晚寡人心虛不寧,登高望遠,也看到了那條百丈長的火龍,它朝寡人點了三下頭,然後就一頭朝東面衝去。寡人一夜都沒睡著,不知這神龍到底是要做什麼?原來是要燒了寡人的興洛倉……」

    說著,他看看百官,沉聲問道:「還有沒有欽天監的人在?」

    眾官員齊刷刷將目光,落在班尾一個矮壯老者身上。

    「微臣欽天監監副吳申,叩見陛下。」那老者吳申只好出班應命。

    吳申是天下聞名的氣學家,二十年前便被高祖招入欽天監,論名聲遠在混吃等死的蔣監正之上。之前因為群星拜紫微的天象,他和蔣監正鬧得不愉快,之後再也沒進過欽天監。但今日是大朝,京官七品以上都不得缺席,是以他也來了。

    「原來是吳博士,」初始帝聞言神情一振,朗聲道:「你是我大玄最通天象之人,快快為寡人和太師解惑吧。」

    「這……」吳申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好現場斟酌起來道:「老臣昨晚不在欽天監中,並未親眼目睹火龍降世,但根據陛下和幾千名目擊者的描述來看,這應該是凶兆。」

    「那是當然了,你再說明白點。」初始帝微微頷首道。

    「今年夏有水患,冬有火災,這是四方龍王在發威,陛下和朝廷若不修德行,來年怕是要有大旱了。」吳申硬著頭皮解釋道。他倒也不是胡扯,一般洪災之後,來年必有旱災,這是常識。

    「那該如何補救?」初始帝面色嚴肅的問道。

    「一來,請陛下立即遣使,祭祀四方龍王、火德星君,祈求他們的原諒。但更重要的是,陛下和朝廷要深自反省,勤政愛民,上天自有感應,當有甘霖降下,解萬民之苦的。」

    「嗯,明白了。」初始帝點點頭,便從御榻上站起身來,沉聲道:「既然如此,禮部立即操辦一應祭祀事宜。另外,這次寡人不會追究任何官員的責任,萬邦有罪、罪在吾身,寡人會齋醮七日,親自向天請罪的。」

    頓一頓,初始帝又緩緩道:「還有,最重要的是災民,寡人決定從內庫中擠出一百萬石糧草來,來彌補一些興洛倉的損失。」

    說著,他瞥一眼夏侯霸並幾位公爵道:「你們世受國恩,萬民以膏血奉養門閥,現在是門閥回報萬民的時候了,剩下的四百萬石,由你們七家來出,諸位國老可有意見啊?」

    夏侯霸不由面色鐵青,他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搞出條火龍來化解自己的殺招。這一招可謂絕妙至極,因為一旦跟龍、跟上天扯上關係,那最終解釋權,就會落在天子手中。任他夏侯太師權勢再大,只要一天坐不上龍椅,就依然還是凡人。

    凡人,當然在老天的事情上,沒有任何話語權了……

    夏侯霸沒想到自己精心設計的殺局,居然被對方用如此荒謬的手段,就這樣輕描淡寫的破解過去。這讓他簡直要活活憋死,一時間,哪還有心情理會皇帝的話?

    他不吭聲,有人吭聲。

    「臣沒有意見,就是砸鍋賣鐵,也會擠出糧食來救濟災民的。」只聽陸尚慨然說道。

    「臣也一樣。」衛康也表態道。

    兩位公爵一表態,其餘幾位再不開口,就顯得太難看了。

    等到夏侯霸回過神來,六位國公都已經答應了皇帝的提議,這讓他感到臉上有些掛不住。只好悶聲道:「為臣這個中書令,替陛下守牧萬民。捐糧救災自然責無旁貸,我夏侯家願意出一百萬石……」說著他看一眼六位國公道:「你們就一家出五十萬石吧。」

    「多謝太師體諒。」一眾公爺也是稍稍鬆了口氣。

    「那就這樣吧。」折騰這麼長時間,初始帝也乏了,揮揮手,宣佈退朝。

    。

    百官從金殿魚貫而出,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之色。他們本以為太師會藉著這場大火,不說興起一場大獄,至少要將陸信的腦袋砍下來立威。誰承想卻出現了這種神轉折,到最後非但陸信毫髮無傷,老太師還得自掏腰包一百萬石糧食來補損失。

    這讓百官感到很不適應,心說夏侯閥這是撞邪了嗎?怎麼連續在那陸雲父子身上,既失了面子又失了裡子?這種事兒,可真是前所未見啊?莫非那父子倆,是老太師的剋星不成?

    「火龍燒倉這事兒,你信嗎?」一名官員小聲問一旁的好友道。

    好友撇撇嘴,小聲道:「幾千人都看到了,陛下也說看到了,我信不信重要嗎?」

    「那陸信這一關,算是過去了?」那官員壓低聲音問道。

    「我不覺得,」好友搖搖頭道:「老太師不會善罷甘休的。」

    兩人說著話,忽見裴邱、謝洵和崔晏三位國公在前方不遠處站定,似乎在說這什麼。兩人趕緊打住話頭,低頭躬身而過……

    「唉……」三位公爺愁眉苦臉,根本沒心情理會下官們的行禮。

    「這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謝洵鬱悶的揪著鬍子道:「怎麼搞來搞去,倒霉的成了咱們?」

    「唉,陛下藉著天象發了話,咱們也只能乖乖出血了。」崔晏也是一臉無奈。

    「能拿出來,我還用在這兒發愁?」裴邱兩手一攤,向兩人哭窮道:「別說五十萬了,就是二十萬石,我一時也拿不出來。」

    「我們情況好點,但要是拿出五十萬石,這個年關,怕是要過不去嘍。」謝洵也悶聲說道。

    他們雖然家大業大,可花銷也大,幾十萬張嘴整天坐吃山空,到了年根底下,各種花銷賞賜全都鋪天蓋地而來。自用尚且捉襟見肘,現在又要多一大筆開支,自然難受的緊。

    「那能怎麼辦?勒緊褲腰帶唄。」崔晏畢竟是尚書令,姿態要放高一點。

    「唉,也只能如此了,大不了老子的壽宴不辦了……」裴邱喪氣的揮揮手,還要繼續說些難聽的話,卻見夏侯不傷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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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四十一章 餘波


    三位國公打住話頭,看向夏侯不傷。方才一下朝,老太師就氣沖沖走了,夏侯不傷自然也跟著離去。現在見他去而復返,顯然是老太師有事情要交代。

    「令公,太尉、謝相公。」夏侯不傷客客氣氣朝三人行一禮。

    三位公爺都算是夏侯不傷的長輩,也是他的上官,但夏侯不傷乃夏侯霸繼承人,且是名列天階榜的大宗師,三人自然不會跟他託大,都客氣的與夏侯不傷見了禮。

    「夏侯相公,是不是老太師有話要吩咐?」謝洵輕聲問道。

    「是,家父讓我帶話給太尉和謝相公。」夏侯不傷歉意的看一眼崔晏,便徑直對另外兩人道:「這次事情與二位無關,沒必要跟著遭此無妄。所以裴閥和謝閥的一百萬石糧食,就由我們夏侯閥來出了。」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裴邱頓時大喜,這可解了他燃眉之急。

    「多謝多謝,老太師和夏侯相公雪中送炭,我謝閥銘感五內。」

    謝洵當然也很高興,雖然興洛倉虧空的幾百萬石糧食,就是他跟夏侯霸分的贓。但誰會嫌自己的糧食多?而且,夏侯閥願意給自己出糧,就說明老太師已經不計較之前,自己禍水東引的事情了。

    想到這,謝洵覺得自己得拿出點表現來,便賤兮兮問夏侯不傷道:「對了,崔閥呢,老太師怎麼說?」

    「家父未曾提及。」夏侯不傷搖搖頭,朝一臉苦笑的崔晏拱拱手道:「下官告辭了。」

    待到夏侯不傷離去,裴邱拍了拍崔晏的肩膀,安慰道:「誰讓你跟老太師搶人來著,這次就認了吧。」

    「我看,你趕緊跟姓陸的解了婚約,老太師消了氣,自然會一視同仁的。」謝洵也故作好心道。

    「唉,再想想,再想想……」崔晏知道,老太師這麼做,就是要讓人看自己笑話。也算是不輕不重的警告了。他撓撓花白的鬢髮,苦笑道:「這下二位是解脫了,老夫也懶得跟你們哭窮,回家籌糧去了。」

    說完,他朝兩人拱拱手,走向自己的馬車。

    裴邱和謝洵對視一眼,都有些幸災樂禍。

    。

    崔平之早就候在車旁,見父親出來,趕忙扶著他上了車。

    待崔晏在馬車上坐定,崔平之便輕聲稟報導:「方才,陸修跟我說,這次事情因陸閥而起,咱們那五十萬石,他們幫著出了。」

    「哦?陸閥這麼闊綽了?」崔晏可是知道,陸閥這些年日子不太好過。秋天時,各閥上門逼債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沒想到一轉眼,就能輕鬆拿出一百萬石糧食來。

    若非知道陸信為官清廉,他非得認為這是貪的賑災糧呢。

    「誰知道呢。但他們願意替我們出糧總是好的。」崔平之笑道:「再說,這次要不是父親幫忙,陸信哪能這麼輕鬆過關?」

    崔晏微微點頭,雖然他讓公孫泉直奏陛下,其實是想置身事外,不惹因果。卻沒想到歪打正著,一下子扭轉了局面。這下就連自己兒子都認為,是自己暗中幫忙了。

    也難怪老太師,會迫不及待給自己下馬威吃。

    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莫非那陸家父子真有大氣運不成?

    「你怎麼說的?」崔晏也不解釋,輕聲問了一句。

    「孩兒當然不能擅自做主。」崔平之道:「謝過陸家好意後,便說要請父親定奪。」

    「那你怎麼看?」崔晏考較起兒子來。

    「孩兒剛才盤算過,咱們稍稍緊一緊,年底的年例少發一點,五十萬石還是可以勉強擠出來的。」崔平之輕聲道:「陸家的糧食燙手,拿了沒什麼好處,不如咱們就謝絕了吧。」

    「不錯,有長進。」崔晏讚許的看了兒子一眼,話鋒一轉道:「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說著他將方才夏侯閥當眾羞辱自己的事情,講給崔平之聽,又道:「如果沒發生這件事,陸閥的糧食咱們確實不該要,但現在老太師打了我的臉,老夫要是還不敢要這糧食,豈不要裡子面子全都丟光了?」

    「那父親的意思是,咱們要了?」崔平之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當然要了。」崔晏沉聲道:「不然天下人還真以為,咱們崔閥是夏侯閥的附庸了。想讓我崔晏仰他鼻息,等夏侯霸當了皇帝再說吧。」

    「這樣不會弄巧成拙吧?本來老太師就對咱們一肚子意見了……」崔平之小聲問道。

    「就是要老太師知道,崔閥是有脾氣,有主見的,他才不會再隨隨便便拿捏咱們。」崔晏沉聲說一句,又將聲音壓低道:「咱們崔閥已經不是十年前,如今有中立的本錢了。我就要跟他若即若離,這才是對咱們崔閥最有利的狀態。」

    「是。」崔平之有些似懂非懂,崔晏這話意味深遠,以他現在的水平,還需要好好參詳才能吃透。

    。

    夏侯坊,凌雲堂。

    老太師一回來,就摔碎了他最愛的天目盞,氣哼哼的在堂中來回踱步。

    夏侯靂、夏侯雷、摩羅三人都不敢多話,只能巴望著朱秀衣趕緊過來,設法讓閥主息怒。

    好在朱秀衣沒讓他們久等,不一會兒便拿著串紙鳶,施施然走進凌雲堂中。

    「主公,」朱秀衣向夏侯霸行禮。

    「先生來的正好,快幫老夫參詳參詳。」夏侯霸是一肚子疑問,這下可算找到明白人了。「真他娘的見了鬼,莫非姓陸的是神仙下凡不成,居然能招來神龍為他解圍?」

    「呵呵,主公過慮了,不過彫蟲小技而已。」朱秀衣將手中的紙鳶遞給夏侯霸。

    夏侯霸接過來一看,是個『龍頭蜈蚣串』,一下就醒悟過來道:「先生是說,那火龍根本就是個風箏?」

    「當然是這樣。」朱秀衣笑道:「學生雖未親見,但想來樣子應該跟這個大差不差,只是要大上許多而已。」

    「姓陸的膽大包天,居然敢撒此等彌天大謊?」夏侯靂聞言怒道:「大哥趕緊帶著玩意兒去紫微宮,看皇甫彧還怎麼包庇他!」

    「晚了。」夏侯霸頹然搖頭道:「現在已有公論,就連皇甫彧也不顧體面,親自下場給陸信圓謊,老夫除非將昨晚的之龍拿出來,否則光憑這個……」

    「也太沒說服力了。」老太師晃了晃手中垂頭喪氣的紙鳶,運起日輪印將其化為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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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四十二章 過關


    夏侯閥,凌雲堂。

    「太師說的是,」朱秀衣聞言點頭道:「今日一早,學生就去火場勘察過,現場已經燒成白地,什麼都沒找到。」

    頓一頓,他又沉聲道:「而且我詢問過那些倉官和兵丁,他們眾口一詞,都對火龍深信不疑。尤其是那些倉官,任我如何暗示,都不肯改口。看來是已經想清楚,這樣對他們最有利了……現在火龍燒倉已是定論,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是翻不過來的。」

    「那就掀起大獄,嚴刑拷問之下,我就不信他們還嘴硬!」夏侯雷嗷嗷喊道。

    「你瞎嚷嚷什麼?」夏侯霸瞪了夏侯雷一眼,鬱卒道:「姓陸的敢這麼幹,肯定是已經掌握了什麼證據。真要硬查下去,會把你們和謝家截留官糧的事兒,一起抖摟出來的!」

    「是啊,人家這次就是算準了,等咱們氣頭一過,會明白這其實是個對雙方都有好處的結果。」朱秀衣有些佩服道:「天馬行空、卻又直指人心,想出這法子的人,有大才啊。」

    「那就這麼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陸家父子身上吃癟,這下別說夏侯雷,就連夏侯靂也難以接受了。

    「當然不會!」夏侯霸吐出長長一口悶氣道:「姓陸的手段之高,遠超老夫想像,他現在有了皇甫彧在背後撐腰,再加上衛閥,還有崔閥也跟他不清不楚,已有成為本閥心腹大患的跡象……」

    說著,夏侯霸目露凶光,惡狠狠看著三人道:「文的不行來武的,這種禍害不除掉,還留著他過年不成?」

    「大哥的意思是?」夏侯靂低聲問道:「直接把他幹掉了賬?」

    「嗯。」夏侯霸看向朱秀衣道:「先生謀劃一下,年前便把這事兒給辦了。」

    「學生遵命。」朱秀衣應一聲,又提醒夏侯霸道:「但學生也得提醒主公,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陸信是陸閥八大執事之一,萬一機密洩露,兩閥就是不死不休了。」

    「嗯……」夏侯霸點點頭,尋思片刻道:「確實,先剝了他身上的虎皮再動手不遲。」

    夏侯靂聞言,獰笑一聲道:「說來也是那廝得罪人太多,陸閥早就有人想要除之而後快了。」

    「三老爺說的是那陸閥大長老陸問?」朱秀衣輕聲問道。

    「不錯。」夏侯靂點頭沉聲道:「這陣子那廝找了我幾次,說只要本閥能支持他對付陸尚,他可以替本閥廢掉陸信,給我大哥出氣。我嫌他吃裡扒外的樣子太難看,一直沒應他。」

    「你跟他接觸一下,看看他怎麼說。」夏侯霸這時也已經冷靜下來,坐回自己的位子,沉吟片刻道:「能讓陸閥的人自己來,當然再好不過……」

    「是。」夏侯靂應聲道:「過幾天就是裴邱的七十大壽,到時候陸問也會去,我帶他見見大哥。」

    「嗯。」夏侯霸點點頭。

    。

    敬信坊,陸信家中。

    陸向提心吊膽了大半天,甚至破天荒的跑到陸夫人的佛堂中燒了香,祈求菩薩能保佑兒子渡過此劫。

    一直煎熬到中午,他終於等到了陸尚的消息,得知事情已經被皇帝揭過去,老爺子懸著的心,這才放回了肚子裡。

    「哈哈哈,神龍降世,天祐我兒!我就說嘛,我兒為民賑災,吉人自有天相!」陸向這下高興壞了,在院子裡扯著嗓子高聲吆喝起來。「這些誰還能看我兒的笑話?!」

    他嗓門極大,聲音穿過院牆,傳到外頭來來往往的族人耳中。

    陸閥的族人們,也是一個個咋舌不已。

    「這下,陸向又抖起來了。」

    「是啊,原以為這次陸信肯定逃不過,誰承想連老天都幫他。」

    「莫非,他父子真有上天庇佑不成?」

    族人們你一言、我一語,也是徹底服氣了。他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有誰,能幾次三番讓夏侯閥碰一鼻子灰的……

    。

    五天後,陸信回京。

    雖然朝廷不再追究此案,但興洛倉失火,所有賑災糧付之一炬。他這個賑災使自然要趕緊回京,聽候朝廷發落了。

    等陸雲見到他時,已經是天色擦黑了。

    接過陸信的官帽,陸雲輕聲問道:「結果如何?」

    「還能怎樣?免了我的賑災使,在家裡候職唄。」陸信洗了把臉,接過毛巾擦乾淨手道:「這次人家夏侯閥出了兩百萬石糧食,當然不能讓我來當這個好人了。夏侯不傷接了我的差事,出去放糧去了。」

    「好,再好不過。」陸向聞言大喜道:「正好一家人過個團圓年。」說著招呼陸信入席道:「來來,快吃飯。」

    「是,父親。」陸信緊挨著陸向坐下,接過陸瑛遞上的飯碗,一邊吃一邊問陸雲道:「一路匆忙,也沒問興洛倉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有多少死傷。」

    「沒人受罰,也沒燒死人。」陸雲知道陸信最關心這個,趕忙答道:「只是救火的時候傷了幾十個,孩兒已經讓人送去慰問金,代表父親謝過他們了。」

    「嗯,不錯。」陸信點點頭,放下最後的心事。卻又有些好奇問道:「不過,那晚那麼大的火,怎麼會一個人都沒燒死呢?」

    「火龍燒的是糧倉,又不是燒人。」陸雲嘿嘿一笑。陸瑛也捂嘴直笑。

    陸信一聽就明白了,他當然知道,轉運倉也是有防火手段的。一條寬闊的防火帶,將糧倉和其餘建築分隔開來。這樣設計的初衷,自然是為了防止別處起火,殃及到糧倉中。陸雲只在糧倉防火,當然也燒不到其它地方了。

    見他們三人都笑了,只有陸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爽的問道:「爺們兒打什麼啞謎?好像就瞞著老頭子,還不趕緊說來聽聽?」

    「沒有沒有。我們是高興的笑,沒別的意思。」陸雲忙解釋一句。

    「對對,阿爹能平安回家過年,還不夠咱們開心的嗎?」陸瑛也附和道。

    「嗯嗯,說的是。」陸向果然被糊弄過去,開心的拉著兒子喝起酒來。

    老頭子酒量一般,不一會兒就醉醺醺了。陸雲和陸信將他扶回房中,安頓下來,這才悄悄回到書房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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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四十三章 聖女的野望


    書房中,陸雲沖了壺茶,端給陸信解酒。

    陸信看到茶水湯色明亮、清澈見底,跟平日所飲的那種濃稠茶湯大為不同。端起來輕輕一嗅,只覺清香撲鼻,不由神情一振,笑問道:「這是什麼喝法?」

    「跟人學來的,既簡單又清淡,最近和阿姐都是這麼喝的,父親嘗嘗看,能不能喝的慣?」陸雲微笑問道。他自從在商大小姐那裡,喝過兩次雲霧茶後,就喜歡上了這種喝法。這陣子橫豎在家無事,便嘗試了各種茶葉,終於找出這種未經發酵鞣製的六州茶,味道似乎也不比商大小姐的雲霧茶遜色。

    陸信嘗一嘗茶湯,初入喉時,有些不太習慣那微微苦澀的味道。但飲下後只覺喉中清香高爽片刻後更是鮮醇回甘,不由一陣神清氣爽,讚道:「還真是別有風味呢。」

    「猜父親就會喜歡這種喝法。」陸雲笑著給陸信又斟了杯茶。父子倆在這冬夜暖室中,一邊品著香茗,一邊隨意說著話,倒也是難得的安寧時光。

    「你買的糧食都分出去了嗎?」陸信抿一口茶,輕聲問道。

    「前日已經與崔閥交割了,至於衛閥那邊,也就是今明兩天的事兒了。」陸雲答道。

    「還真讓你說著了,沒想到崔晏居然會收下咱們的糧食。」陸信服氣的看著陸雲,起先他是不信崔閥還會繼續跟自家攪在一起的。但結果證明,陸雲的判斷是對的。

    「夏侯霸太過跋扈,根本不給崔閥留面子。崔晏怎麼說也是堂堂尚書令,門生故吏滿天下,被視若奴僕對待,心裡肯定會很不舒服。」陸雲淡淡道:「但他們收下這五十萬石糧食,也不代表會跟我們走得更近,我看崔晏還是做給夏侯閥看的。」

    「但這就足夠了,嫌隙因此而生,想要再回到從前,是不可能了。」陸信微笑道:「還剩五十萬石,你準備怎麼處理?還以為你會送給你外婆家呢。」陸信口中的外婆家,自然不是陸夫人的娘家謝閥,而是乾明皇后的娘家梅閥。

    「暫時只能先苦一苦外婆了,」陸雲低聲道:「現在所有人都認為我們兩家敵對,反而這是對我們最有利的。這張王牌怎能輕易示人?一定要在最關鍵的時候打出來。」頓一頓,他有些難以理解道:「其實當初拿出那兩百萬貫,根本沒指望能買到這麼多糧食。以為能有一百五十萬石就不錯了,沒想到那商大小姐居然這麼給面子……」

    「她不是看上你了吧?」陸信打趣問道。

    「噗……」陸雲一口茶水,差點噴到陸信身上,不由苦笑道:「父親,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我可不是開玩笑,聽你姐說,那妮子來過幾次,可都是衝著你的。」陸信笑道。

    「那都是從前的事了,上次我去買糧,差點讓那商大小姐給生吞活剝了。」陸雲輕嘆一聲,他實在搞不懂,商珞珈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可就有意思了。」陸信愈加感興趣道:「她既生你的氣,卻又讓你佔這麼大便宜,我看這裡頭文章可大了去了,你不弄清楚怕是不妥吧?」

    「唉,我也知道肯定有問題,而且就是那蘇盈袖搗的鬼。」陸雲苦著臉道:「可我之前已經打草驚蛇了,再想從那妖女那裡查出真相,也就難於登天了。」

    「但願她不是要傷害你,」陸信眼中精光一閃,擱在桌上的茶水,都隨著微微蕩漾起來。「否則我定滅了她!」

    「父親果然不一樣了……」陸雲笑著看向陸信。

    「呵呵……」陸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失態了,失態了。」

    父子倆相視一笑,把話頭轉到了別處。

    。

    昇平坊,崔盈之家中,今日格外忙碌。

    蓋因在外為官多年的崔盈之,終於回到了洛都的家中。

    雖然他回京的目的是為崔夫人的伯父裴邱賀壽,而且這些年因為和父親的矛盾,也在閥中邊緣化的厲害。但他終究還是閥主嫡子,裴邱的侄女婿,登門拜訪的親戚故舊一茬接一茬,可把崔夫人和扮作崔寧兒的蘇盈袖給累得夠嗆。

    這會兒,崔盈之還在前廳和崔平之、崔定之一幫兄弟吃酒敘舊,看樣子不到半夜是不會消停的。

    崔夫人和蘇盈袖倒是終於歇了下來,兩人在崔寧兒的閨房中神情嚴肅的說著話。

    正說話間,蘇盈袖『阿嚏、阿嚏』連打三聲噴嚏,她有些惱火的揉著鼻頭,悶聲道:「是誰在背後說我壞話?八成又是那小子……」

    「聖女倒是什麼都能扯到陸公子身上。」崔夫人不由苦笑道。

    「除了他,誰會沒事兒念叨我?」蘇盈袖撇撇嘴,轉回正題道:「方才說到哪了?」

    「說到太一先去了趟高麗,緊接著又南下鎮北關,回太平城後又開始和左護法大肆整頓教務……」崔夫人輕聲稟報導:「據右護法猜測,他怕是和我娘家達成了什麼協議,可能很快就會有大動作。但具體什麼事,右護法也不知道。」

    「連他都不知道?」蘇盈袖神情一凜,輕捻著髮梢,幽幽道:「看來那兩位有謀朝篡位的念頭了。」說著她不由面現憂色道:「難道我師父閉死關,出了什麼岔子不成?」

    「右護法沒說,只說道宗已經很長時間沒音訊了。」崔夫人知道聖女和孫元朗的感情,小聲提議道:「聖女實在擔心,不如我陪你回趟太平城,看看他們到底要搞什麼鬼?」

    「以我現在的實力,就是看清楚了又有什麼用?」聖女自嘲的笑笑,搖頭道:「只不過是自投羅網而已。」

    「那倒是,他們真要有什麼不利於聖女的舉動,倒是呆在洛都更安全。」崔夫人深以為然道。

    「是,我師父是什麼人?不會那麼容易被算計的。」蘇盈袖輕籲一聲,將心頭的憂慮拋在腦後,緊咬銀牙道:「當務之急還是洛都的事,只要我能成功晉陞天階,一切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啊?」崔夫人聞言一愣,她到現在才從蘇盈袖口,得知了聖女為何一直盤桓洛都,做那些讓人莫名其妙的事情?原來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實力,進階大宗師啊!

    可是,進階大宗師有那麼容易嗎?聖女前不久才勉強進階了地階,沒個十年八年的苦功,怎麼可能一步登天呢?

    「我就是要一步登天!」蘇盈袖定定望著眼前的火燭,兩團火焰在她美麗的瞳仁中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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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四十四章 弄巧成拙

    昇平坊,崔盈之宅中。

    蘇盈袖和崔夫人正說著話,便聽外頭把風的崔寧兒嬌聲道:「老爺回來了。」

    兩人便打住話頭,出到外間迎接崔盈之。

    崔盈之是被崔平之扶進來的。他相貌與崔平之頗為相像,只是鬢角染霜,額頭皺紋深刻,看上去要比保養得宜的崔平之老上許多。

    崔平之抱歉的朝崔夫人笑道:「嫂嫂抱歉,沒想到哥哥這酒量居然退步的厲害,沒怎麼灌就趴下了。」

    「他在吳郡多年,從來滴酒不沾,哪還能跟得上你們的酒量?」崔夫人和蘇盈袖接過崔盈之,朝崔平之笑道:「不早了,叔叔也早回去歇著吧。」

    「好,我明天再來看哥哥。」崔平之點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待到崔平之走遠,滿身酒氣的崔盈之卻睜開了眼,朝著蘇盈袖抱拳請罪道:「失禮了。」

    「無妨。」蘇盈袖並不介懷,微笑道:「倒是我該向你說聲抱歉,害得你和兄弟久別重逢,也沒痛快喝一頓。」

    「呵呵,知道聖女喜歡清靜。由著他們喝下去,今晚家裡都別想消停。」崔盈之接過崔寧兒奉上的醒酒湯,仰頭喝了下去,這才顧得上問道:「聖女在京這大半年,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一切都好,只是一直勞煩你們擔這麼大風險,我有些於心不忍。」蘇盈袖輕聲說道,她這話倒是誠心實意的。

    「聖女這話就太見外了。」崔盈之聞言正色道:「我們夫妻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們自願的。能為道宗大業盡一份綿薄之力,冒多大的風險都值得。」

    「是啊聖女,」崔夫人也不禁感慨道:「若此生能看到人道樂土的建立,多大的犧牲都值得。」

    「好,只要我們盡力而為,每天都會離目標更進一步的。」蘇盈袖輕聲說道。其實她對所謂『人道樂土』,反而不如這兩人來的熱衷。但也正是這份信仰,才讓這兩位世家兒女,依然背叛了自己的出身,成為太平道最忠誠的信徒。

    十多年前,風華正茂的崔盈之,乃是崔晏最中意的一個兒子。崔晏對他的悉心培養,要遠超過今日的崔平之。崔晏寄厚望於崔盈之能在自己百年後,繼續執掌崔閥,但一切,都因為十一年前的報恩寺之變,徹底改變了。

    事變前,崔晏十分矛盾,書香門第的操守告訴他,應該忠君愛國。但門閥家主的身份,又讓他和乾明皇帝天然對立。一番掙扎之後,崔晏還是選擇了加入平王一方,派出自己的長子崔定之,參與了對乾明皇帝的那場刺殺。

    這件事,在崔閥中引起了軒然大波,飽讀聖賢書的族人們,無法接受閥主對乾明皇帝的背叛,紛紛指責他賣主求榮。但崔晏對此並不太擔心,當事成後,他當上了位高權重的尚書令,手握著大玄四品以下官員的任命權時。族人們的非議聲果然一下小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奉承的笑臉,巴望著閥主能給自家賞個一官半職……

    但也有那些食古不化的書呆子,始終不肯原諒崔晏,這其中就有他寄予厚望的崔盈之。

    崔盈之冷眼看著父親背主求榮,族人們趨炎附勢,對門閥中的蠅營狗苟感到失望透頂。在跟崔晏大吵一架後,他請求外放,遠離這片讓人作嘔的是非之地。崔晏當時也在氣頭上,直接將他丟掉了江南去當個小小的縣令。

    這正遂了崔盈之的意,他謝絕了叔伯兄長的苦苦挽留,第二天就帶著妻女南下赴任去了。在江南為官時,他又目睹了朝廷對南方士紳百姓的殘酷鎮壓,愈加心灰意懶。正苦悶迷茫間,他偶然接觸到了太平道。深入瞭解後,崔盈之愈發感覺,太平道的教義宗旨並非外人所傳的魔道,而是為天下人謀福利的大道。

    後來,夫妻兩人便主動加入了太平道,成為孫元朗在門閥中重要的內應。

    。

    深夜賓客散盡,後宅中萬籟俱寂,崔盈之夫婦和蘇盈袖還在說著話。

    「今日與幾個兄弟吃酒,聽他們的口風說,這次受了陸信的恩惠,我父親也不想把婚事無限期拖下去了。」崔盈之輕聲稟報聖女道。

    「那臭小子拿我的錢買好崔閥,」蘇盈袖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道:「我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歸根結底,她要的是和陸雲糾纏不清,以免他脫離自己的掌控。但崔寧兒和陸雲真正結合的話,卻又不符合她的利益。畢竟崔盈之已經被邊緣化,無法染指崔閥的權柄,兩人就算成了婚,也改變不了什麼。

    而且蘇盈袖心底裡,還有些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緒,她就是不想陸雲真的娶崔寧兒,哪怕那『崔寧兒』是自己,她都不願意。

    「那可怎麼辦啊?真要成了婚,麻煩可就大了。」崔夫人聞言也是頭大如斗。

    「那有什麼難辦的?」崔盈之卻哂笑道:「趕明兒我再去跟老爺大吵一通,這婚事不就又撂下了?」

    「好像是個法子……」崔夫人點頭道:「怎麼說,你也是當爹的,不點這個頭,婚事就成不了。」

    「不必了。」蘇盈袖卻緩緩起身,指了指北市方向笑道:「這消息放出去,怕是有人比咱們還著急。」

    「聖女說的是商大小姐?」崔夫人聞絃歌而知雅意道。

    「不是她還有誰?」蘇盈袖頷首笑道:「那小妮子可是商贇一手交出來的,怎麼可能就這麼吃了啞巴虧?她不是整天派人摸我的底嗎?不就是想著也擺我一道嗎?」

    「這倒是,不過她又不能拿那件事做文章,又如何能扳回這一局呢?」崔夫人有些想不透道。

    「誰說她不能拿那件事做文章。」蘇盈袖從袖中,摸出一張奏報遞給崔夫人,那是太平道在商氏總行的眼線,對商大小姐的監視報告。

    「你可看出哪有不對勁的地方?」

    「沒什麼啊……」崔夫人看一遍,沒看出什麼端倪,便又遞給崔盈之。後者倒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大冬天的,她怎麼派人去嶺南尋酸梅去了?」

    「啊,不會是?」崔夫人想到一種可能,驚得合不攏嘴。「這麼巧吧?」

    「算算日子,差不多就這麼巧。」蘇盈袖頹然重複一句道:「你說,怎麼就會這麼巧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1:04
第四百四十五章 名將歸來


    興洛倉大火的風波剛剛散去,洛都城百姓關注的焦點,已經轉移到了定國公裴邱的七十大壽上。

    裴邱乃高祖皇帝的結義兄弟,在諸位開國公爵中戰功第一,大玄有一半的江山,都是他帶兵打下來的。在老一輩大玄百姓心中,他可是戰神般的存在。如今裴邱雖然年老體衰,不復當年之勇,但裴閥的子弟門人中,依然名將輩出,為大玄戍守四方,立下了赫赫戰功。

    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元勛大壽,自然成了洛都城中,乃至整個大玄,這個臘月中的頭等大事。

    一進臘月,在各地領兵的裴閥子弟,還有和裴閥關係密切的各閥晚輩,便陸陸續續回到洛都,準備參加臘月十五的裴閥壽宴。

    裴閥中,自然早就忙作一團。為了慶賀兄長這次大壽,副宗主裴郊命人將整個裴坊粉飾一新,路面都全都換了一水的玄武岩石條,沿街的房舍牆頭,也全都換了新瓦,耗資以百萬貫計。這還是街面上的開銷,內裡的花費,就更是不計其數了。

    為了舉辦壽宴,裴閥還專門拆掉了鐵血堂後的十幾處宅院,新修了一座佔地百畝的養壽園。工程從前年就開始動工,緊趕慢趕終於在壽辰前完工了。

    這會兒裴郊和裴禦寇帶著一干裴閥頭腦人物,來到鐵血堂中,恭請老壽星移步養壽園看看,若有不妥之處,還可以趕工修改一下。

    裴邱卻擺擺手,對裴郊道:「等等吧,剛才來報說,小弟已經進了洛都城,咱們等他一起去瞧瞧。」

    「也好。」裴郊神情微微一動,旋即展顏笑道:「那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眾人便在鐵血堂耐著性子等候起來。

    好在裴都雷厲風行,沒讓他們久等,盞茶功夫,便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在鐵血堂外響起。

    「大玄第一名將回來了。」裴邱聞聲笑著起身道:「咱們去迎一迎。」

    「好。」裴郊趕緊跟著起身,他身後的裴禦寇卻緊緊攥了下拳頭。老閥主素來架子大的很,除非夏侯霸親至,否則就是崔晏謝洵之流前來,也從來不會親迎的。現在卻巴巴跑出去迎接裴都,分明是要將他高高抬起的架勢了。

    雖然對方鎮北十載,功勛卓著,但裴禦寇還是很嫉妒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叔叔,不想他一回來就搶了自己父子的風頭。

    。

    鐵血堂外,一身戎裝的裴都翻身下馬,單膝跪在裴邱面前,高聲道:「小弟裴都,祝兄長福壽無邊了、龍馬精神!」

    「哈哈,好好。」裴邱一把拉起裴都,仔細的上下打量著,雙手微微顫抖的攥著他的肩膀,有些哽咽道:「這些年為了本閥,你受苦了。」

    「應該的。」裴都又朝裴郊一抱拳,道了聲『二哥』,然後便解下披風,徑直丟給了裴禦寇。

    裴禦寇一愣,捧著披風扔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張臉漲的通紅。

    好在下一刻,裴都又給了他熊抱,親熱笑道:「禦寇,十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啊。」

    「小叔這話說的,我也是一把年紀了。」裴禦寇這才強笑道:「都領了十幾年的兵,怎麼可能還是老樣子?」

    「那在我眼裡,也還是當初的好侄兒。」裴都朗聲大笑,拍了拍裴禦寇的肩膀道:「乖侄兒,幫我把馬牽到廄裡,喂些上好的草料,這一路奔波,可把它累壞了。」

    裴禦寇鼻子都要氣歪了,他怎麼說也是堂堂三品監門將軍,怎麼就在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叔叔面前,成了馬伕了呢?而且還是在這鐵血堂前,眾目睽睽之下。

    看著裴禦寇站在那裡不肯動彈,裴郊瞪他一眼道:「你聾了?沒聽到你小叔的話?」

    父親發了話,裴禦寇沒法子,只好垂頭喪氣的接過馬韁,抱著裴都的披風,朝東面的馬廄去了。

    「來來,咱們進去說話。」裴邱就像沒看到這一幕似的,只顧著招呼裴都進去。

    。

    待到給祖宗上香之後,裴邱便拉著裴都移步北面,參觀起那新建的養壽園來。

    裴郊作為建造者,自然為兄長幼弟充當起了嚮導,只見那養壽園有正門五間,皆涂以朱漆,上嵌金釘。週遭一色的水磨裙牆,下面是漢白玉的台階,還雕琢著蓮花、壽桃等各式花樣。門口那對威風凜凜的大獅子,居然是用黃銅鑄成,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就像是黃金打造的一般。

    還沒進門,裴邱和裴都便被這門口的氣勢給震了一下。

    「這哪還是養壽園?我看是王府還差不多。」裴邱不由苦笑道。

    「大玄的親王能比得上兄長?」裴郊卻不以為意道:「只有這樣的氣派,才配得上兄長的身份。」

    「不錯,這是兄長頤養天年的地方,怎麼排場也不算過分。」裴都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咱們進去瞧瞧。」裴邱笑著揮下手,下人們趕忙大開中門,恭請老閥主入府。

    進去養壽園,便是一進進的廳堂廊院,每進之間都有帶窗的遊廊相連。

    「這下頭都有地龍。」裴郊跺了跺腳下的水磨石,為兩人介紹道:「提前三天生起火來,到時候這裡頭就跟春天一樣,客人們吃酒時,絕對不會被凍著。」

    「好,不錯。」裴邱走進比金殿稍小有限的正廳,見裡頭雕樑畫棟、佈置奢華。廳中已經擺好了長條几案、只是還沒有擱上餐具。

    「這是壽宴的主廳,屆時各位貴客在此就坐。」裴郊口中的貴客,起碼是一品以上大員,各閥閥主、副宗主、大長老之類。那些二品的高官,各閥執事也撈不著再次就坐,只能去偏廳吃酒了。

    「這次共發出多少請帖?」裴都問道。

    「一共發出了五千張,再加上不請自來的,賓客肯定超過萬人。」裴郊笑道:「不過能進這個院子的統共兩千人,其餘的只能在別處吃酒了。」

    「那人也夠多了。」裴都不由苦笑,他在苦寒的幽燕時間久了,乍一回到這鋪張豪奢的門閥中,還有些不適應。

    「為了這次壽宴,一共準備了宴會廳三十間,還在後院為女眷設了二十間廳房。」裴郊卻絲毫不覺有什麼過分的地方,還獻寶似的笑道:「說起後院,這養壽園的菁華,可都在那邊。」

    「走,看看去。」裴邱微微頷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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