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樂歌 作者:三戒大師 (連載中)

 
mk2258 2016-12-31 20:45: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0 345243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5 21:38
長樂歌 第四百五十六章 深夜密謀


    深夜,陸坊大長老宅。

    前院已是漆黑一片,後宅陸問的書房中,卻依然亮著燈。

    書房外,幾十名全副武裝的護衛牽著細犬,來回巡邏。有明崗、有暗哨,戒備十分森嚴。

    書房中,大長老陸問坐在上首。四五名陸閥長老圍坐四周,都神情嚴肅的看著陸問,聆聽他和夏侯靂交談的內容。

    「我已經和夏侯長老約定好,」陸問說完,目光炯炯的看著這些心腹長老,等待他們表態。「只要咱們將陸尚那廝拉下馬,不管繼任者是誰,他們都會第一時間認可,並全力支持的。」

    「那感情好啊……」一眾長老如釋重負,雖然夏侯閥礙於門戶之別,不可能直接下場助戰,但只要他們能旗幟鮮明的支持陸問。那就代表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門閥,都會承認這次『政變』的結果,這就足以讓陸問控制住局面,造成既成事實了。

    「那咱們就干他娘的!」那些一直心裡打鼓、搖擺不定的長老,這下也吃了定心丸,開始放狠話了。

    「對,大長老吩咐吧,我們都聽你的!」一群平均年齡六十以上的老傢伙,一個個摩拳擦掌、殺氣騰騰。

    「老夫已經有萬全之策了,諸位只需耐心等待,祭祖那天看我眼色行事即可。」陸問這次卻出奇慎重,半分口風都不透露,只是滿臉篤定的吩咐眾人道:「當然,你們也不能閒著,回去後跟身邊人好生通氣,讓他們到時候把聲勢造起來。」

    說著,陸問目光炯炯的看向眾人,咬牙切齒道:「老夫這次要一鼓作氣,先逼陸尚退位,然後是陸信那廝,還有陸修……跟我作對的,一個都不留!」

    「大長老深謀遠慮,必然手到擒來。」一眾長老見陸問信心滿滿,自然紛紛拍起馬屁來。卻也有人想到個關鍵的問題,小聲提問道:「那,陸尚之後,誰來繼任呢?還是陸儀嗎?」

    書房中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定定看向陸問。陸問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冰冷的話語道:「陸儀那廝已經倒向陸尚了,老夫若非從大局出發,這次也會將他一併拿下的。」

    「那是誰呢?陸侃還是說請副宗主暫攝宗主之位?」長老們紛紛猜測起來。

    卻只見陸問的臉色愈發難看,面皮突突跳動,似乎有要爆發的跡象。

    還是那矮胖長老最懂大長老的心,忽然福至心靈道:「既然是暫攝,為什麼不能是大長老暫代閥主之位呢?」

    「哦,對對對。」眾長老恍然大悟,紛紛朝陸問阿諛起來道:「無論是資歷還是人望,大長老都是閥主的不二人選。」

    「對對,大長老德高望重,非你莫屬啊。」

    陸問面色這才緩和下來,捋著鬍鬚謙虛道:「老夫年事已高,挑不起此千斤重擔啊。」

    「大長老,要以陸閥為重啊。」一眾長老忙苦口婆心勸說道:「值此風雨飄搖之際,除了大長老,再沒第二個人能支撐本閥了。」

    「請大長老不要惜身,勉為其難,帶領本閥渡過難關吧。」

    「唉,到時候再說吧。」陸問還是在推辭。

    「大長老,茲事體大,你現在就得答應。」一眾長老卻非要他給個準話。「我們把話放在這兒,到時候一定會推舉你的,你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唉,你們這是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啊。」陸問這才一臉無奈的勉強鬆口道:「到時真要是沒人可上,老夫還能眼看著,陸閥這條大船無人掌舵不成?」

    「好,有大長老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一眾長老喜形於色,紛紛表態道:「到時候一起推舉大長老,肯定一舉成功!」

    「呵呵……」陸問終於繃不住,笑出聲來。他趕忙咳嗽一聲,轉過話頭,和一眾心腹商議起祭祖那天的具體安排來。

    。

    眾長老一直商議到天濛濛亮,這才分頭散去。

    陸問在侍妾攙扶下,在抄手遊廊中疲憊的伸個懶腰,看著窗外的一抹紅霞,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老爺,該用早膳了。」管家過來,請他到暖閣用膳。

    陸問略一尋思,輕聲吩咐道:「將早飯裝進食盒中,送到老夫臥房中。」

    管家和陸問的侍妾,顯然知道些內情,聞言並未驚訝。前者應一聲,趕忙下去照辦。後者則攙著陸問,緩緩向臥房走去。

    「這幾天,那人情緒還好?」陸問一邊走,一邊和顏悅色的問那侍妾道。別看陸問七老八十,侍妾卻才二十出頭。兩人站在一起彷彿祖孫一般,一個鶴髮雞皮、老態龍鍾,一個細皮嫩肉、青春美貌。加之這小美人又十分乖巧伶俐,陸問自然對她寵愛有加。

    「還好。」侍妾一臉不解的說道:「沒想到她在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幾天,竟然沒瘋掉。」

    「呵呵,這人啊,就怕比較。」陸問卻搖頭笑道:「比一比她從前過的日子。在老夫這裡,那就是進了天堂,還有老夫的愛妾每天為她端茶送水,她有什麼不知足的?」

    「哎,一日三趟的伺候她,可把妾身給累壞了。」侍妾半是抱怨半是撒嬌道:「也不知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快了,再忍忍吧,還有七八天,你就解脫了。」陸問忙安撫侍妾道:「到時候必有重賞。」

    「人家才不要什麼賞賜……」侍妾扭動著嬌軀,險些把老東西的魂兒都扭掉了一半。

    「那你要什麼?」

    「人家要當閥主夫人呢……」侍妾湊在陸問耳邊,嬌聲細語道。昨夜她一直在書房侍奉陸問,自然知道他們所議的內容。

    「哈哈哈……」陸問忍不住放聲大笑,一巴掌拍在侍妾彈性十足的美臀上。「那要看你的表現嘍。」

    「討厭啦。」侍妾嬌羞的靠在陸問肩頭,任他恣意蹂躪。直到管家提著食盒過來,陸問這才放開侍妾,重新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管家像什麼都沒看到一般,將食盒奉給侍妾,便躬身告退。

    陸問走進裝飾豪華的臥房,扭動床頭的一根雕花護欄,便聽左側一個紅木衣櫃中,傳出軋軋的悶響聲。

    陸問打開衣櫃,只見櫃中出現一個透著微光的洞口。

    侍妾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攙扶著陸問,沿著洞中的台階,緩緩向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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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五十七章 玉奴


    兩人沿著狹窄的石階,向下行出三五丈,推開一扇透著微光的木門,便進了個一丈見方的狹小密室。

    密室中,一床一桌,孤燈如豆,一個身形佝僂的女人正倚靠在胡床上假寐。聞聽門響,女子趕忙坐起身來,慌張的理了下蓬亂的頭髮和衣襟,便雙膝跪在陸問和他的小妾面前。

    「還有些規矩。」

    陸問眯眼端詳著這個女人,八年前那場桃色風波中,他曾見過此人一面。未曾想僅僅時隔八年,曾經迷倒陸閥天才的美豔少婦,已經變得如此形容猥瑣,再無一絲青春氣息。

    「那當然,人家這些天,可沒少在她身上費工夫呢。」小妾得意的揚起下巴,用腳尖捅了捅那女子。「我家老爺來看你啦,啞巴了?」

    「賤婢玉奴,給大老爺和夫人請安了。」那女子忙恭敬的,給陸問和小妾磕頭。

    「這還差不多……」小妾邀功似的看向陸問道:「老爺只管放心,妾身已經把她教的服服帖帖了,保準讓她往東不往西,讓她攆狗不攆雞。」

    「好,不錯。」陸問滿意的點點頭,手撫著床欄緩緩坐在胡床上,一臉憐憫道:「玉奴,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回大老爺,」那叫玉奴的女子黯然點點頭,木然道:「起先還日夜流淚來著,後來淚流乾了,也就習慣了……」

    「唉,冤孽啊……」陸問裝模作樣的長嘆一聲,抬手示意玉奴起身說話道:「當年你和陸仲兩情相悅,原本我陸閥該維護你的,可惜閥主非說不能因此壞了與裴閥的關係,所以不許我們插手,只能坐視裴氏對你的迫害啊……」

    聽陸問提及往事,玉奴那呆滯的面孔,終於露出了絲絲恨意。「姓裴的賤人好狠毒,我就是有罪,那肚裡的孩兒有什麼罪?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她的!」

    「她已經不在陸閥了。」陸問淡淡說道。

    「她去哪了?死了嗎?」玉奴聞言一愣。

    「唉,說來是我陸閥的大不幸。你被送走不久,陸仲羞憤交加,強行突破,結果走火入魔,一身修為付諸東流,變成了個手不能提的藥罐子。」陸問滿臉悲慼道:「以那裴氏惡毒的品性?焉能守著個廢人一輩子?不久便鬧著改嫁回了娘家。只留我那可憐的侄兒,帶著個兒子艱難度日……」

    「啊?他,他……」玉奴眼圈一紅,吧嗒吧嗒掉下淚來,但蒼白的臉上,卻有了一絲血色。「他一直……一個人嗎?」

    「是啊,誰還能看得上他這個廢人?」陸問悲傷難抑道:「當初那件事,不光毀了你的一生,更毀了他的一生啊……」

    「那他,現在在哪?」玉奴卻像是看到什麼希望一般,眼裡有了微弱的光彩,巴望著陸問怯生生道:「我,我能見見他嗎?」

    小妾聞言,嘴角掛起一絲譏諷。陸問瞪了她一眼,小妾這才變了副嘴臉,放下身段幫著勸說玉奴道:「你不說,老爺也會安排你見他的。」頓一頓,小妾又給玉奴理了理鬢角的白髮,柔聲道:「你們這對苦命鴛鴦,應該有個好結果的……」

    「這,這……」玉奴聞聲雙膝跪地,激動的給兩人不住磕頭道:「賤婢不敢奢望什麼名分,只要能讓我留在仲郎身邊,照顧他衣食,就心滿意足了。」

    小妾一臉好笑的再度扶起玉奴,安慰她道:「我家老爺既然將你從蜀中救回,自然會幫你到底的。」

    「大老爺,夫人的大恩大德,賤婢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只能來世啣草結環、當牛做馬來報答了……」玉奴自是一番感激涕零。

    「用不著來世報答,眼下我家老爺就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小妾笑吟吟說道。

    「大老爺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賤婢都不皺眉頭。」玉奴趕忙表態。她被忽然從蜀中青樓接回,一路上早就想通了,自己還有什麼價值,值得京裡的大老爺們惦記了。

    「嗯,你是聰明人,聰明人都會有好下場的。」見她十分上道,陸問欣慰的頷首笑道:「後日,我會安排你跟陸仲見面,到時候該說什麼,你不妨先跟老夫演練一番……」

    「我自然都聽大老爺的,大老爺讓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玉奴在青樓那種地方呆了八年,要沒這點眼力勁兒,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好,很好……」陸問招招手,示意玉奴上前,沉聲對她逐字逐句交代起來。

    燭光閃動,映得牆壁上影影綽綽,令人不安。

    。

    敬信坊,陸信府上,這些天一直風聲鶴唳。

    陸信自半月前回京後,只去陸坊中拜會了閥主和陸仙一趟,然後便稱病不朝,從此閉門不出。為了防止意外,他還在府中前後都加了雙崗,命幾十名護衛日夜巡邏,做足了嚴防死守的架勢。

    看著陸信府上兩扇禁閉的朱漆大門前,枯葉不掃、塵滿石階的蕭索景象,來來往往的陸閥眾人不禁感慨萬千。今年這京城之中,最煊赫顯耀的就是這宅中的父子了,誰想到數月光景,竟已變成如此風聲鶴唳、大難臨頭的模樣?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一個陸閥的長輩哀其不幸的嘆息道:「夏侯閥是能得罪的嗎?得罪了夏侯閥,還能有活路走嗎?」

    「是啊,夏侯閥那邊早就放出風來了,只要他父子倆敢踏出坊門一步,就叫他們橫屍街頭。」一個中年的陸閥男子,頗有些幸災樂禍道:「看來他父子倆,只有當一輩子縮頭烏龜了……」

    「你怎麼這麼說話?難道我陸閥就不是七閥之一了?」陸閥的年輕人們卻大有同仇敵愾之心,聞言憤然反駁道:「難道我陸閥的子弟,就要任憑夏侯閥騎在脖子上拉屎撒尿,還得笑臉相迎?」

    「就是,我們陸閥男兒秉天地正氣,大不了一起和他們拼了!」年輕人們群情激昂的嚷嚷起來。

    「唉,你們這些毛孩子,懂什麼?」長者們紛紛嘆氣,顯然在夏侯閥的淫威下乖順太久,已經沒了反抗的勇氣。

    「哼,一群慫包,夏侯閥有什麼好怕的?」高高的院牆隔斷了視線,卻擋不住外頭的風言風語。這讓在院中活動筋骨的陸向,氣得鬍子直翹,朝著護衛跳腳喝道:「開門開門,把大門敞開,老夫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殺上門來!」

    護衛們面面相覷,卻沒人敢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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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五十八章 陳年舊事

    「爺爺消消氣。」還是陸雲聞聲出來,勸住了暴跳如雷的老太爺。他接過陸向手中的石鎖,輕輕擱在地上道:「咱們閉門不出,不是怕了誰,只是要緊時候,不能多生事端。」

    「什麼要緊時候?我怎麼不知道有什麼要緊的?」陸向還在那吹鬍子瞪眼道:「就看見你爹整天躲在屋裡不敢出門,是不是真讓人家嚇破膽了?」

    「怎麼會呢?」陸雲苦笑道:「不是跟爺爺說過了嗎?父親那天和師父交談,忽有所得,這才要閉關靜修,以求突破啊。」

    「突破個屁!他都多大年紀了,還做什麼白日夢?」陸向啐一口,憤憤道:「莫非還想進階大宗師不成?」

    「一切皆有可能啊。爺爺你想,要是父親成了大宗師,誰還敢動咱們家一根汗毛?」不知不覺,陸雲已經把陸向拉進了花廳,親自幫老頭子脫下靴子,又拿過溫熱的毛巾幫他擦拭雙手道:「所以嘛,爺爺還是忍忍吧。」

    「唉……」讓陸雲這一番安撫,陸向總算是消了氣,他反握住陸雲的手,滿臉心疼道:「好孩子,其實爺爺早就習慣了,爺爺就是替你難過啊。你說怎麼大好的前程,轉眼就落到這般田地了?」

    「古人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現在沉下來,風就吹不到我了,別提心裡多安生呢。」陸雲一副已然認命的樣子,讓陸向也沒法再說什麼了。

    「爺爺,阿弟,吃早飯吧。」那邊,陸瑛張羅好了早餐,招呼兩人趕緊就坐。

    。

    早飯後,陸雲說要讀書,便獨自回房去了。房門一關,便見保叔從房樑上落下。

    陸雲輕輕揮手,拂去保叔帶下的灰塵,苦笑道:「叔,哪有一大早就摸上門的樑上君子?」

    保叔嘿然一笑,嘶聲道:「有要事稟報殿下,實在等不到天黑了。」

    「哦?什麼事這麼著急?」陸雲走到幾前坐下,從炭爐上拎起銅壺,給保叔斟了杯茶。

    保叔顧不上喝茶,從懷中掏出一份折頁,恭敬的雙手遞給陸雲。「左延慶派人送來的密報。」

    陸雲聞言神情一動,接過折頁展開細看起來。

    「緝事府的眼線發現,陸問前些天,從蜀中秘密接回了一個女人,然後便開始頻繁串聯閥中長老,似乎要有大動作。」保叔從旁低聲解說道:「左延慶命人火速去蜀中查證,昨日有消息傳回,那女人與陸閥八年前的一樁桃色事件有關。」

    「哦?」陸雲皺眉細看,折頁上附了那名叫玉奴的女子的詳細資料。

    「那玉奴原是陸閥一名叫陸仲的子弟,金屋藏嬌的外室。」保叔又沉聲道:「當年屬下在先帝身邊當差時,還跟陸仲較量過。他也算天才橫溢,僅在陸仙之下,被認為是陸閥當世,能成就大宗師的第二人。以我當時所見,他最多五年,就可以突破地階了。但這些年,再沒聽過此人的名號,就像陸閥從沒此人一般。」

    「我倒是聽說過他。」陸雲輕嘆一聲道:「大概是八年前,有一天我父親忽然很沮喪,一邊喝著悶酒,一邊喃喃自語,說陸閥沒有照顧好陸仲,毀了一個天才,也冷了閥中的人心……」

    「嗯。」保叔點點頭道:「陸閥的功法雖然進境慢,但根基最牢,幾乎沒有走火入魔的危險,但偏偏就在他突破前夕,玉奴的事情被他的前妻裴氏發現。說起來,裴閥的人比夏侯閥還要野蠻暴力,裴氏又是裴邱鍾愛的小女兒,自然更加肆無忌憚。她馬上帶人抓到了玉奴,當著陸仲的面,將已經身懷六甲的玉奴生生打成流產,又直接賣去蜀中青樓。陸仲羞憤交加,閥中又不願為他出頭,當晚回去便要強行突破,想進階大宗師後,找裴氏算賬。誰知心情激盪之下,不慎走火入魔,結果筋脈具斷,成了廢人。對此,緝事府當年進行了秘密調查,都有詳細記錄。」

    陸雲也看完了折頁的內容,收回目光幽幽一嘆道:「緝事府懷疑,當年的桃色事件,是陸尚一手策劃的?」

    「嗯。當時陸閥的情形,是陸仙雖然早晉天階,卻不問俗務,明言不會接任閥主。所以下任閥主就是在陸修、陸仲、陸儉這一幫執事中產生。很顯然,一班堂兄弟都在暗暗較勁,誰能先晉級天階,就是無可爭議的下任閥主了。」保叔又道:「緝事府說,當時最有希望的是陸仲,其次便是陸尚之子陸修。陸尚有理由設法拖延陸仲的修行,給自己兒子爭取時間。」

    陸雲微微頷首,他修煉《天地正法》也有經年,自然知道陸閥這門功法,最講『中正平和』四個字,一旦亂了心境,想要大成便是難於登天。這也是陸雲一直未曾精修《天地正法》的原因,以他復仇心切、恨意滔天的心境,怕是下輩子也修煉不到天階。

    如果那叫玉奴的女子,真如緝事府所言,是陸尚暗中安排給陸仲的,那位堂堂陸閥閥主,真就是其心可誅了。

    聯想到之前,夏侯靂和陸問在養壽園的密會,陸雲忽然有種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之感。

    「怪不得這陣子,夏侯閥一直按兵不動呢,原來他們是想畢其功於一役啊。」

    「嗯,左延慶也是這麼分析的。他認為以夏侯霸睚眥必報的性格,洛水倉之事後,一定會對陸信動手的。之所以遲遲沒見行動,是因為陸信畢竟是陸閥的執事。眼下夏侯閥最大的敵人是皇甫彧,沒必要因為一個陸信,將整個陸閥推倒敵對的一方。所以他們才會和陸問勾結,想要先搬倒陸尚,換一個聽話的閥主上來。到那時,陸信的執事自然不保,他再動手自然就沒有顧忌了。」

    「應該是這樣,還真是好算計。」陸雲將折頁往炭爐中一丟,看著歡快跳動的橘色火焰,不無幸災樂禍道:「看來這一關,老閥主是難過嘍。」

    「那當然。」保叔嘿嘿一笑道:「誰讓他當年作孽來著,如今報應來了,怎麼能逃得掉?」

    「可惜,我們還有倚仗他的地方,」陸雲有些苦惱的撓撓頭道:「真要是讓陸問那廝得逞,咱們的苦日子就要來了。」

    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刮得窗紙呼呼作響。嘈雜的風聲,蓋住了書房中兩人的談話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5 21:39
第四百五十九章 關鍵人物


    書房中,陸雲一時有些頭大如斗。不說眼下,他父子根基太淺,還需要借助閥主一系的影響力,才能在陸閥站住腳。單說陸問已經和夏侯閥勾結,早將他父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就絕對不能讓陸問得逞。

    「要不,將屬下從秦州搞回的賬冊,交給閥主?」保叔出主意道。

    當初陸雲從謝敏口中,得知陸儉將可以扳倒大長老的證據,交給了在秦州當官的兄弟保管,並命其一旦自己出事便公諸於眾。但陸儉死後經月,那位秦州刺史卻遲遲沒有動靜,陸雲判斷他應該是怕了,便派保叔去了趟秦州,扮作陸問的使者,稍一恐嚇,果然就讓對方乖乖交出了賬冊。

    上個月,賬冊便到了陸雲手中,他曾和陸信一起參詳過。結果卻有些失望,那賬冊上確實把陸儉和陸問的骯髒的交易,且將每一筆交易的時間,以及金額多寡,都記載的十分詳細,卻缺少決定性的證據——譬如陸問親筆簽名的收條之類。

    公開這本賬冊,固然可以掀起軒然大波,讓大長老遭受閥中上下的嚴重質疑。但拿不出可以一錘定音的證據,大長老就可以厚著臉皮死不認賬。哪怕陸尚藉機發難,命人查清此事,卻也不是幾個月內能水落石出的。

    幾個月的時間,足以讓大長老暗中轉移財產,毀滅證據了。而且以陸雲和陸信眼下的處境,根本等不了那麼久……所以為從長計議,他暫時沒將那賬冊交給任何人。

    聽了保叔的提議,陸雲沉吟片刻,忽然莞爾道:「想必老閥主此刻,已是熱鍋上的螞蟻了,且再讓他老人家急上兩天,咱們再去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保叔一臉不信的看著陸雲。

    「好吧,是趁火打劫。」陸雲舉起茶盞,和保叔輕輕碰杯道:「這次,我們要畢其功於一役。」

    。

    一條洛河將洛都城分為南北,比起街道寬敞、朱門高牆、屋舍儼然的洛北來,洛南各坊就要逼仄擁擠的多了。這種情況越是往南就越嚴重。到了城西南角的恭安坊中,原本還算寬闊的大街,被各家各戶私搭亂建的窩棚草廬、豬圈雞窩佔據了大半,整條街上污水橫流、臭不可聞。

    一個身穿青色湖綢棉襖,頭戴狐皮耳包子,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一手提著個禮盒,一手捂著鼻子,皺著眉頭、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走在骯髒不堪的地面上。好一會兒,他在緊西頭一戶人家門前站住,先扯著嗓子朝裡頭喊了幾聲。

    「十六爺,十六爺……」

    遲遲聽不到回應,那管家只好推開破舊的木門,穿過狹窄荒蕪的小院,掀開了堂屋的門簾。

    那黑油油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門簾方掀開一角,一陣嗆人的藥味混合著劣質的石炭味便撲面而來,嗆得管家咳嗽連連。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咳咳咳……」屋裡炕上,歪著個病懨懨的中年男子,聽到咳嗽聲,他頭也不抬、眼也不睜,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看什麼值錢只管拿……」

    管家掏出帕子摀住嘴,打量下屋裡,那真叫個家徒四壁,哪有一樣值錢的家什?

    「呵呵,十六爺真是……灑脫。」管家走到炕邊,把炕桌上的藥碗、飯碗推一推,擱下手中禮物。「小人不是來要債的,是奉我家大老爺之命,來看望十六爺的。」

    「哦?」中年男人聞聲,眼睜開一條縫,瞥見了管家手中的禮盒。他登時眼前一亮,坐起身來,也不跟對方客套,便一把掀開盒蓋,抓起裡頭成包的點心,胡亂撕開油紙包,狼吞虎嚥往嘴裡塞去。

    看他就像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一般,管家輕嘆一聲,拎起爐子上的破銅壺,先用熱水沖了沖髒兮兮的瓷碗,然後給中年男人倒上水。

    「喝點水,別噎著……」管家眼圈發紅道:「這要不是親眼看見,說什麼我也不信,堂堂陸閥十六爺,居然活成這般模樣。」

    中年男人卻一臉漠然,只顧著猛吃一通。直到他將八樣點心吃得一點不剩,這才忽然愣在那裡。

    只見禮盒底部,整齊的擺著八個黃澄澄的金元寶。

    「年底了,我家大老爺知道十六爺不容易,讓我給你送點花銷過來。」管家笑著點點頭。「這些錢,也就是讓十六爺過個年而已,往後我家大老爺還有富貴相贈。」

    中年男人盯著金元寶半晌,方伸手摸一把沾滿點心渣的胡茬,狐疑的看向管家道:「你是大長老家的?」

    「十六爺真是好記性,小人正是大長老府上的管事,名喚張朝。」那管家張朝笑答道。

    「我陸仲被攆到這老鼠窩多少年了,何曾有人問津?」中年男人陸仲又是一陣咳嗽,忙端起碗喝兩口水,然後面色陰沉道:「大長老怎麼會想起我這個廢人來?」

    「呵呵,這小人就不知道了。」張朝笑道:「大長老只讓小人來慰問十六爺,請十六爺方便的時候過府一敘。」

    「嗯,知道了。」陸仲點點頭,大刀金馬的坐在炕桌旁,微閉雙目略一沉吟道:「你先回去吧。」

    「好,請十六爺不要耽擱,我家大老爺還在翹首以待呢。」見陸仲才剛填飽肚子,就又擺起世家子弟的臭架子,張朝心裡一陣膩味,微微一揖便告辭出去。

    。

    屋裡頭,陸仲一邊掂量著金元寶,一邊開動早就僵住的腦筋琢磨起來。他實在想不透,堂堂本閥大長老,居然還有事情要求著自己這個廢人?

    思來想去,陸仲嘿然一笑,自言自語道:「想那麼多作甚?橫豎爛命一條,還怕他算計?」

    想到這,他伸了個懶腰,挪到炕沿,想要穿鞋下地,卻猛然想起,自己僅剩的一雙棉靴,也早些時候被討債鬼拿走了。

    「直娘賊,連老子的破靴子也不放過。」陸仲啐一口濃痰,便也不下地了,翹著腿懶洋洋倚靠在炕頭上,只等債主上門。

    果然,不一會兒,幾個街坊就探頭探腦進來了。方才,張管事一進陸仲家門,他們就看在眼裡,自然也看到張管事手中的禮盒。只等那客人一走,幾個債主便爭先恐後湧上門,生怕被別人搶了先。

    「老十六,有人給你送禮了,這回可不能說沒錢了吧?」

    「就是,這大年根的,你怎麼也得把今年的飯錢結了,不然明年誰管你吃飯?」

    「陸仲,你都欠我快五年了,得先還我啊!」

    幾個街坊說著話,就要上前去搶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禮盒。

    陸仲卻一把將禮盒從幾人眼前拎走,冷笑道:「放心,誰也少不了。」

    說著他從禮盒中摸出金元寶,一人丟一個。

    「這下連本帶利都夠了吧?你們十六爺我就不是賴賬的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8 09:48
長樂歌 第四百六十章 失手

    幾個街坊手捧著沉甸甸的金元寶,一時都有些眼暈。

    「哎呀呀,十六爺,這也太多了……」

    「就是,我們幾家加起來,一錠金子也就夠了……」

    這些街坊雖然勢利,卻也有淳樸之處,他們居然想要把多出的元寶還給陸仲。

    「拿著,多了算爺我賞的。」陸仲盤著腿,病懨懨的臉上滿是灑脫道:「要是覺著過意不去,就給爺整身體面衣裳,再請個刮臉的師傅過來,給爺整整臉面。」

    「十六爺真是,太爽氣了……」街坊們千恩萬謝,將元寶小心翼翼揣入懷中,拍著胸脯滿口答應起來。「你老只管等著,咱保準讓你滿意。」

    說完,街坊們一哄而散。不一會兒,便有人捧來嶄新的衣袍棉靴,挑來刮臉的擔子,還抬個大木桶過來,燒起熱水伺候陸仲洗澡。

    一個時辰功夫,陸仲便從頭到腳,全都煥然一新,看著鏡子裡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摸著刮得乾乾淨淨的面龐,陸仲滿意的點點頭。

    「真是人配衣裳馬配鞍,十六爺這一捯飭,少說年輕了十歲。」

    「什麼話,是十六爺本來就底子好,瞧這俊俏模樣,那可真是整條街上最俊的爺們了。」

    聽著街坊們的恭維,陸仲卻心下淒涼。他雖然可以將皮囊整治一新。但當年那股與天比高的精氣神,卻永遠也回不來的。

    當然,這份感想沒必要跟這些俗人分享,他接過一個街坊奉上的黑貂皮暖帽,端端正正帶在頭上,便施施然揚長而去。

    。

    陸仲離了恭安坊,沿著長街往洛北行去。臨近年關,天又陰的可怕,街上百姓皆行色匆匆,或扛或挑著從南市中採購的年貨,急忙忙往家中趕去。

    唯有陸仲放慢了腳步,迎著料峭的寒風,不緊不慢的向前走著。其實,在街坊們面前的灑脫全都是假的,越是靠近洛北,他就越是心亂如麻。往昔的一幕幕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晃動,讓他不知不覺就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不知走了多遠,他忽然覺得額頭一冰,茫然抬頭才發現,天空已經開始飄雪了。

    「下雪好啊……」陸仲輕嘆一聲,唯恐被雪水打濕了衣袍,趕忙收起諸般雜念,加緊趕路。

    為了抄近道走,途中他拐入一條小巷,只要穿過這條巷子,就可以到達朱雀大街了。

    正低頭趕路間,陸仲忽聽到身前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他雖已功力盡失,但高手的眼光還在,只向前一瞥,就感到那幾個尋常百姓打扮的男子,身上帶著濃烈的殺意,已經鎖定了自己。

    陸仲慌忙轉身想逃,卻見巷尾也有幾個男子堵在那裡……

    電光火石間,他不由想到一種可能,莫非自己出手闊綽,引人注意了?陸仲便掏出僅剩的兩個金錠,高高舉在手中,站住腳朝對方笑道:「不勞尊駕動手,小可所有錢財奉上。」

    他如今手無縛雞之力,索性放棄抵抗,看看能不能讓歹人放自己條生路。

    誰知對方毫不理睬,幾個箭步衝到他面前,掏出利刃便要將他結果當場!

    「吾命休矣……」陸仲閉眼認命、慘然一笑。心說果然老鼠就該躲在老鼠洞裡,一出洞就要被打死的。

    誰知幾聲利器入肉的聲音響後,他卻絲毫沒有感到疼痛。陸仲茫然睜開眼,便見那幾個殺手,已經橫屍當場了。

    幾個身穿陸閥服色的武士,手持弩弓從高高的坊牆上躍下,眨眼間將他護在中央。

    「十六爺,跟我們走!」武士們警惕的檢查了那些殺手的屍體,又分出一部分人擋住從巷口衝過來的另一幫殺手,其餘人便架著陸仲快速朝朱雀大街奔去。

    「我們是長老會的衛隊,奉大長老之命前來保護十六爺。」

    大街上,一輛掛著陸閥徽章的馬車已經等在那裡,護衛頭領簡單介紹一句,便不由分說,將陸仲塞進了馬車。一行人護衛著馬車,飛快朝陸坊奔去。

    。

    陸坊,閥主院中。

    陸尚背著手立在廊上,似乎是在欣賞天空飄飄灑灑落下的雪花,神情卻陰沉的可怕。

    陸修手捧著狐裘,給陸尚披在身上,低聲勸道:「父親,還是進屋去吧。」

    陸尚卻紋絲不動,只定定看著雪花,將眼前的花園裹上銀裝。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陸修聞聲望去,只見府上劉管事,渾身是雪的從外頭奔了進來。

    「老爺……」劉管事剛要向陸尚稟報,卻看到陸修也在場,硬生生打住了話頭。

    「不打緊,這都什麼時候了,沒必要背著大爺。」陸尚卻淡淡說道。

    「是。」劉管事低聲道:「那邊早有防備,我們沒得手。」

    「倒也正常,那老不死沒防備才怪……」陸尚話雖如此,臉色卻愈發灰暗。「只是老夫不能不試試看……」

    「什麼人?」陸修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皺眉問道:「父親要派人動手,為何不讓兒子安排?各大執事都在家,隨時可以調遣呢……」

    「呵呵……」陸尚不由苦笑道:「要是能動用閥中的力量,老夫又豈會讓那老不死得逞?」然後他轉過身,看一眼劉管事道:「現在人在哪?」

    「已經被長老會的護衛接進了大長老府中了……」劉管事輕聲答道。

    陸修聞言心頭一跳,忙沉聲問道:「什麼人?」

    「陸仲。」陸尚鬱鬱的吐出兩個字。

    「什麼?!」陸修登時變了臉色。他向來古井不波,就算當初在夏侯不傷的威壓下,也依然面不改色。此刻聽到『陸仲』這個名字,陸修卻動容了。他一把揪住劉管事,低聲咆哮道:「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他?!」

    陸尚點點頭,示意劉管事,將事情經過講給陸修聽。

    「是這樣的,大爺。」陸修鬆開手,劉管事咳嗽兩聲,忙言簡意賅道:「近日得到密報,說大長老暗中串聯,想要在祭祖當日對閥主發難。小人便調動安插在對方府上的眼線,想要將大長老的圖謀查個清楚。但大長老謹慎異常,一直到今天查出,他從蜀中接了個女子回來,一直藏在密室中,讓他最寵愛的小妾親自照料。」

    「那女子……」陸修難以置信的看向陸尚:「是玉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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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六十一章 害人害己

    「為父之前也不確定,但剛才接到消息,說陸問府上的管事,忽然去恭安坊看望陸仲……」陸尚神情悒悒道:「兩件事聯繫起來,答案也就呼之慾出了。」

    「現在看來,大長老沒馬上讓人將他接走,可能就是想借我們的手,嚇唬陸仲一下。」劉管事一臉不甘道:「可惜倉促間,我們無法調動人手,不然豈會讓他得逞……」

    「你住口!」陸修卻忽然面色猙獰,一拳打向劉管事。拳頭在劉管事面前一寸處停下,帶起的勁風已將他掀倒在地。

    劉管事趴在地上,驚魂未定的看著陸修,他還沒見過大執事如此恐怖的表情呢。

    「你先退下吧。」陸尚揮揮手,劉管事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退了下去。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過不去這個坎兒?」陸尚有些失望的瞥一眼陸修,神情索然的轉過去頭,看著飄落的雪花喃喃道:「為父說過,當初我並非是想毀了陸仲,我的初衷只不過是想讓他沉迷溫柔鄉,拖延他進階的時間罷了。」

    「但沒有父親的安排,又豈會有後來的慘劇?」陸修紅著兩眼,嘶聲道:「這些年,我只要一靜心修行,腦海中就會浮現出老十六出事當晚,那張又青又紫的扭曲面孔。我心裡清楚,這心魔要伴我一生了。父親,很抱歉讓你失望,但你怎麼能再去傷害老十六呢?」

    「不是我要害他,是他們要害我!」陸尚也壓抑不住怒火,氣得渾身發抖道:「陸問那廝,從蜀中接回玉奴,又找陸仲去他府上,分明是要重提舊事,讓那人在宗族面前指證為父?!我不殺陸仲,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成?!」

    說著,陸尚轉回身,狠狠瞪一眼陸修道:「還不是你這朽木不爭氣嗎?!」

    「父親,兒子早就說過,我不要當什麼閥主!」陸修卻頭一次迎著陸尚的逼視,一字一句道:「兒子自知愚鈍,從未奢望過有一天能統領陸閥。不過是父親一直以來的執念,才會害人害己,到了今天這個局面!」

    「你!」陸尚被頂撞的一陣血氣上湧,不由猛然咳嗽起來。

    陸修趕忙上前扶住父親,手搭陸尚後背為他調理氣息。

    好一會兒,陸尚才喘勻了氣,在陸修的攙扶下走進書房。

    「父親息怒,方才是兒子說話不過腦子……」

    「罷了,說什麼都沒用了。」陸尚無力的擺擺手道:「為父這閥主怕是當到頭了,還是想想日後怎麼避禍吧。」

    「父親,已經無計可施了嗎?」陸修神情一黯。「距離祭祖還三天,不能現在就放棄啊!」

    「你當陸問還能放陸仲出來?這三天,他肯定嚴防死守,不讓一隻老鼠靠近那兩人一步。」陸尚接過茶盞,鬱鬱道:「再說,老夫還真能把那兩人暗殺在他府上?到時候族人面前如何交代?滔天的口水也能把我給淹死啊……」

    「實在不行,父親和大長老談談吧……」陸修出主意道。

    「不可能的。」陸尚卻斷言搖頭道:「老夫和他鬥了這些年,早就是不死不休了。我能向任何人低頭,就是不會向他投降的!」

    「倒也是,他恨不得我父子身敗名裂,又豈會放我們一馬?」陸修終於體會到了父親那種大禍臨頭的感覺,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由病急亂投醫道:「實在不行,把陸信喊來,他一向深沉有大略,說不定他會有辦法。」

    「嗯……」陸尚本能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虛弱本質,但事已至此,臉面哪有身家性命重要?要是讓陸問那廝得了勢,他一家老小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真讓陸問贏了,他也沒好果子吃,於情於理,此事他都責無旁貸……」

    「不錯。」陸修點頭道:「陸信父子現在全靠閥中庇護,大長老和夏侯閥又勾結在一起,不用擔心他不會效死力的。」

    「去吧……」陸尚無力的揮揮手,心頭一陣意興闌珊。想他堂堂一閥之主,居然要把個旁支晚輩當成救命稻草,真是可悲可憐到了極點。

    。

    大長老府上戒備森嚴,陸問幾乎調動了所有能調動的護衛。這些護衛中,不乏他多年來精心調教的死士,其中還有數名有地階實力,只因出身卑微,無法得宗師之名的寒門高手。陸問已經承諾他們,只要此次成功,他將把他們的名字全都寫進陸閥宗譜,給他們堂堂宗師名分!

    讓這些高手如何能不效死力?他們將數百護衛分成三班,日夜不輟的在府中各處巡邏警戒。

    「大長老放心,除非是天階大宗師親至,否則無人可跨雷池一步。」一名身材高大的地階高手,沉聲向陸問保證道。

    「不過要是大宗師親至,我們人數再多也不夠看。」另一個身姿曼妙的少婦,叮叮噹噹把玩著臂上的鴛鴦環,笑語吟吟道:「這就要大長老自己操心了。」

    陸問卻不以為意。淡淡道:「有半步先天坐鎮,除非是張玄一,否則外人誰敢來陸坊造次?」

    「陸仙不會幫著陸尚嗎?」一個全身黑袍,頭戴黑巾,高鼻深目、虯髯滿面的波斯高手,用他生硬的漢話問道。

    「不會的。」陸問冷笑一聲道:「陸仙早就發過誓,不會插手族中事務。他現在一心問道,豈敢違背自己的誓言?萬一心魔附體,壞了修為怎麼辦?」

    「那我們就放心了。」三個地階高手相視一笑,這才定下心來。

    「大老爺,陸仲來了。」這時,張管事在門外稟報導。

    「嗯,讓他去見那人吧,先不用來見我。」陸問吩咐一聲,便繼續對三名地階高手下令道:「距離祭祖還有不到三天,這三天時間,決不能出任何差池,聽明白了沒有?」

    「大老爺放心,我們定當全力以赴,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保大老爺和那兩人周全!」三人齊聲應命。

    「好,去吧。」陸問滿意的點點頭,這才推開了房門。

    房門一開,北風捲著雪花撲面而來,吹得陸問不由自主眯起眼。

    「好雪,好雪,瑞雪兆豐年啊!」

    他的心情卻絲毫不受影響,隨意攏了攏被刮得亂飛的鬍鬚,興致勃勃的踏雪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8 09:49
長樂歌 第四百六十二章 殘酷真相

    陸仲在洛南逃過一劫,被長老會的護衛帶回了大長老府中。他當年也是陸閥的執事之一,自然對這裡熟悉的很,知道自己此刻所在的,乃是後宅主人的佛堂。

    聽著佛堂中隱隱約約的木魚聲,陸仲不由自主站住腳,仔細整了整衣冠。他固然可以在張管事和那些街坊面前盡情灑脫不羈,但在能掌握自己命運的大長老面前,卻絲毫不敢造次。

    「進去吧。」護衛頭領掀起佛堂的棉簾。

    陸仲點點頭,深吸口氣,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佛堂之中。

    佛堂裡,一尊金身如來塑像高高端坐,慈悲滿面的注視著跪在蒲團前的那個瘦弱女子。

    女子專心唸著佛,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人出現在自己身後。

    陸仲也不敢打攪對方,眼觀鼻、鼻觀心,垂首靜候在一旁。

    厚厚的棉簾遮住了外頭的風雪聲,這靜謐的佛堂中,只有那一下下木魚聲,在敲擊著人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子唸完了經,擱下手中的木槌,拿起三根線香,在牛油大蠟上點燃,畢恭畢敬的插進供桌上的香爐裡。只聽她口中輕聲祈禱道:

    「佛祖保佑小女子,可與仲郎破鏡重圓……」

    「咦……」聽到女子的祈禱聲,陸仲終於忍不住倒吸口冷氣。

    女子這才聽到身後有人,手一抖,線香便斷為數截。她驚恐的轉過身來,但看清了來人,那張蒼白臉上的惶恐便化作了萬分欣喜。

    「仲郎……」

    「你是……」陸仲仔細端詳著對方那過分衰敗的面容,卻始終無妨將其,和自己唸唸不忘的那張青春嬌顏聯繫起來。

    「我是玉奴啊,仲郎!」玉奴激動的上前兩步,乳燕投林般撲到了陸仲懷裡。

    陸仲任由她緊抱著自己,一張臉上卻儘是迷茫之色。「你怎麼會在這兒?」

    「是大長老把我接回來的,他還要幫仲郎討還公道呢。」玉奴的臉緊貼在陸仲胸口,卻再也聽不到當年那有力的心跳。玉奴詫異的抬起頭,才發現陸仲氣色萎靡、滿臉滄桑,看上去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去。

    「討還什麼公道?」陸仲皺著眉頭推開玉奴,直視她的雙眼。「大長老敢去招惹裴閥嗎?」

    玉奴也看著陸仲的眼睛,卻在那雙眼裡,看不到半分劫後重逢的驚喜,反而透著濃濃的尷尬與抗拒。

    「不是裴氏……」玉奴只覺滿腔熱情灑在了冰冷的雪地上,聲音漸漸微弱道:「是陸尚。」

    「閥主?」陸仲聞言渾身一震,雙手緊緊攥住玉奴的肩頭。就算他功力盡失,卻依然捏的她生疼。「你給我說清楚,怎麼又跟我陸閥閥主扯上關係了?!」

    看著陸仲要吃人的樣子,玉奴不由十分驚恐,想要後退又動彈不得,卻再也不敢吭聲了。

    「咳咳。」在門外旁聽的陸問,知道自己不登場不行了。

    他輕咳一聲,推開了佛堂的門,陸仲這才放開玉奴,趕忙給大長老行禮。

    「不肖子弟陸仲,拜見大長老。」

    玉奴也趕緊跪地給陸問請安。

    「呵呵,老十六不要拘謹,到了伯父這兒就是到了自己家。」

    陸問笑容可掬的扶起了陸仲,又對玉奴和顏悅色道:「孩子,你別害怕。陸仲這些年遭了大難,性子有些偏激,疑心病也重了些。你先去休息一會兒,我來開導開導他。」

    陸問的小妾便拉著玉奴的手,退出了佛堂。

    。

    佛堂中,陸問先恭敬的給佛祖上了香,然後才示意陸仲和自己對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陸問慈眉善目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大德大善的模樣。他轉動著手中的碧玉念珠,一臉慈悲的看著陸仲道:「佛告訴我們,世間一切事都像作夢一樣,是幻影,你又何苦執念太重呢?」

    「大伯教訓的是。」陸仲一臉受教,心裡卻冷笑不已。暗道:『老匹夫真要勸人放下,又何苦把那女人找回來,又煞費苦心把我弄來這裡呢?』

    「但想必大長老喚我來,不是為了講佛法的吧。」陸仲淡淡一笑道:「再說我陸家的兒郎信的是夫子,講的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呵呵老十六啊,你這脾氣,多少年都沒變。」陸問欣慰的笑了。陸仲雖然武功廢了,但這份犀利還在,而大長老正要拿他當刀使,當然不會嫌刀鋒太利了。

    「敢問大長老,玉奴的話什麼意思?」陸仲又問起之前的問題。若非玉奴提到當年的隱情,他也不至於在大長老面前收不住性子。

    「實話跟你說吧。」陸問不再賣關子,石破天驚道:「玉奴是當初,閥主府上管事劉一嵐,親自到揚州挑選的瘦馬清倌人。」

    「什麼?」陸仲如遭雷擊,幾乎要暈厥過去。那張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一時間,他失去了所有的鎮定,喃喃自語道:「她不是來洛陽投親的南朝遺老之女嗎?怎麼變成揚州瘦馬了?」

    他至今清晰記得,和玉奴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那是十年前的春天,自己練功到了瓶頸,便獨自到白馬寺閉關靜修。偶遇了前來上香,被地痞調戲的玉奴。只一眼,他就被那裊裊娜娜,秀美淡雅的南朝金粉所深深吸引了。

    原本不愛多管閒事的陸仲,不由自主上演了英雄救美的戲碼。又親自護送美人回家,自此魂牽夢縈,念茲在茲。

    那時,陸仲已與裴氏成婚,深受其彪悍跋扈之苦。自然,他離家前去白馬寺靜修,也有躲母老虎尋清淨的意思。跟裴氏一比,溫柔似水又精通琴棋書畫的玉奴,才是陸仲渴望長相廝守的那個人。

    偏偏玉奴也對他這樣文武雙全的貴公子一見鍾情,一來二去,兩人便兩情相悅,再不能分開了。當然,借陸仲個膽子,他也不敢公然納妾。便偷偷購置了一處精美的別院,將玉奴安置在裡面,之後便時常以練功、辦事等各種藉口,偷偷與她幽會。

    他在裴氏那裡飽受摧殘、壓抑無比的靈魂,終於有了喘息滋養之所。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8 09:49
長樂歌 第四百六十三章 震驚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彷彿要將這世間所有的罪惡全部掩蓋一般。

    佛堂中,香菸裊裊,陸仲搖搖欲墜。

    「難道她是閥主安排在我身邊的?」

    「人就在這兒,不信你可以問她。」陸問淡淡笑道:「不過老夫勸賢侄,不要一副要吃人的架勢,這對誰都沒好處。」

    「閥主為什麼要這麼對我?」陸仲滿臉痛苦的沉思片刻,忽然瞭然長嘆道:「是了,我不該野心勃勃,認為下任閥主非我莫屬啊……」

    「一派胡言,難道閥主之位,就合該他陸尚父子相繼嗎?你是我閥中最傑出的子弟之一,他卻喪心病狂戕害於你,這樣的獨夫還有什麼再當我陸閥的閥主?!」陸問義憤填膺的高聲道:「這次老夫將玉奴接回來,就是要給你主持公道,揭開陸尚這個偽君子的真面目!」

    「陸尚老賊!」陸仲聞言一陣咬牙切齒道:「我與你勢不兩立!」說完他猛然抬頭,朝著陸問嘶聲道:「大長老準備怎麼做,只要能報仇,讓我粉身碎骨都可以!」

    這些年,他自知理虧,對裴氏雖然有恨卻也有愧,是以滿腔的怨毒無從發洩,只能任其日夜撕咬著自己的四肢百骸每一處骨肉。那怨恨已經將他全身都浸透,讓他無法忍受,只有靠烈酒麻醉,才能不讓自己被摧毀。

    現在,他終於知道是誰害了自己。積鬱多年的仇恨終於有了目標,轟然傾瀉而出,足以讓天地變色!

    陸問滿意的看著陸仲的表現,他相信,就算陸尚擺一座金山銀山在陸仲面前,也不會動搖陸仲報仇的決心的。

    「好!老夫已有周全的計畫,這幾日你就不要回家了,便住在我府上,咱們慢慢謀劃。」陸問沉聲道:「你不要多想,不是老夫不放心你,而是只要你一出我的府門,怕是就要橫屍街頭。早些時候,你已經見識過老賊的狠毒了吧?總不會以為我在危言聳聽吧。」

    「是。」陸仲深深點頭,咬牙道:「全憑大長老吩咐。」

    「好,只要你按照老夫說的做,非但大仇得報,日後榮華富貴更是不在話下。」陸問扶著膝蓋站起身,拍了拍陸仲的肩膀道:「這幾天你就和玉奴住在一起,要好生待她。」

    「這……」陸仲臉色一變,就想拒絕,卻又說不出口。

    陸問看出他的不豫,又輕聲道:「老夫知道,你瞧不上那殘花敗柳……」

    「不是因為她被賣入青樓,」陸仲臉一紅,小聲解釋道:「只因為她是老賊的人,我恨不得殺了她,又豈能假以辭色!」

    「那可不行,到時候還得靠她作證呢,你不哄著點怎麼行?」陸問溫聲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當逢場作戲吧,回頭把老賊拉下馬,想怎麼處置她,還不都由著你。」

    「是,侄兒明白了。」陸仲點了點頭。

    。

    風雪夜,門可羅雀的陸信府上,終於來了客人。

    陸雲提著燈籠,看著被風戴雪,腳踏木屐而來的大執事,不由面現吃驚之色道:「大伯,這麼晚,你老怎麼來了?」

    「唉,當然有事了。」陸修將蓑衣斗笠遞給陸雲,又拍了拍披風上的雪,便沉聲問道:「你父親呢?」

    「我父親在後面閉關呢。」陸雲恭聲答道。

    「快快喚他出來,我有天大的事情要和他商量。」陸修沉聲吩咐道。

    「這……」陸雲面現為難之色道:「父親特地吩咐過,天塌下來也得等他出關再說哩。」

    「哦?」陸修心中咯噔一聲,難免猜測是否老十聽到了什麼風聲,不想捲入閥主和大長老的內鬥中?但轉念一想,又覺著不可能。以陸信的智慧,焉能不知唇亡齒寒的道理?

    「茲事體大,你還是去通傳一聲……」陸修耐下性子說一句,又改變主意道:「罷了,還是我親自去請他吧。」

    「大伯使不得啊,我父親不能被打擾……」陸雲慌忙阻攔,卻哪裡攔得住?

    陸修展開身法,幾個起落便甩下陸雲,到了後宅之中。他凝神一掃,發現後宅有若干氣息,卻沒有一個是地階宗師的。他不由一愣,轉頭看向跟上來的陸雲。

    「他在哪裡閉關?」

    陸雲無奈指了指黑燈瞎火的書房。

    陸修便閃身到了書房門前,伸手去推房門時,卻發現被從裡面閂住了。

    「生死存亡之時,得罪了!」

    陸修抱歉一聲,略一運勁,便震斷了門閂,推門而入。

    只見房中如冰窟一般漆黑一片,哪有半個人影?

    「奇怪,剛才還在這兒的啊……」陸雲在門口往裡探探頭,一臉不解。

    「哼!」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陸修心急如焚,卻被陸雲如此戲耍,不由壓不住怒火。「看來尊父子是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觀了,那就且看我父子敗亡之後,誰來保你父子周全!」

    「大伯何出此言?」陸雲不由委屈道:「小侄並無欺瞞之處,只是實在不知父親去向啊。」

    「你就裝傻充愣吧。」陸修冷哼一聲,便要拂袖而去。

    「大伯留步。」陸雲卻出聲喚住他。

    「你還有甚話講?」陸修心中生出一絲僥倖,站住了腳。

    「小侄的意思是,家父雖然不在,有什麼事,你找我也是一樣的。」陸雲笑吟吟的看著他,那俊俏臉上的真誠之色,比漫天的白雪還要純潔。

    「你……」陸修不禁皺眉。他雖然高看陸雲一眼,卻一直將其視為兒子一樣的晚輩,哪會真把他當成可以商量的對象?

    「我沒時間陪你閒聊。」陸修丟下一句,便施展身法,向前院縱身而去。

    「這就是大伯不對了,昔日項槖七歲為孔子師,甘羅十二歲拜相,小侄可比他們都大多了,怎麼就不能和大伯談正事兒了?」

    陸雲卻如影隨形,緊跟在陸修身旁。更可怕的是,他說話氣息絲毫不亂,就像是在和陸修坐而論道一般。

    「你……」陸修被震住了。方才他為了擺脫陸雲,已是全力施為之下,不說縮地成寸也差不多,根本無力開口說話。

    一開口,功力一散,他身形不由一晃,只好收住身法,定定看著陸雲道:「功力居然如此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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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六十四章 治病


    深夜,大雪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庭院中已經積滿了數寸厚的積雪。厚厚的積雪讓園中的一切都失去了棱角、模糊了原本的面目,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陸尚枯坐在炭爐旁,一動不動的看著庭院中落雪如絮,彷彿在神遊天外一般。

    忽然,垂花門處現出兩條人影。兔起鶻落間,兩人已輕飄飄落在房前迴廊上,身後積雪的花園中,只留兩行稀稀疏疏的腳印……

    陸尚老眼昏花,卻也能看清其中一行腳印,要比自己兒子身後的腳印淺上三分。這說明來者的功力,還在陸修之上。

    「呵呵,老十,你真人不露相啊。」陸尚對戴著斗笠的來者微笑道:「都以為你也就是剛進地階,沒想到功力遠在你大哥之上。」

    來者還沒開口,陸修卻尷尬的咳嗽一聲,小聲道:「父親,他是陸雲。」

    「呃……」陸尚不由一愣,眼看著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年輕俊俏的面龐,不是陸雲又是哪個?

    「侄孫陸雲拜見閥主。」陸雲脫下斗笠和蓑衣,單膝跪地,行禮如儀。

    「這……」陸尚難以置信的打量著白衣勝雪、面如冠玉的陸雲,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父親,陸信不便前來。」陸修有些難以啟齒的稟報一句。他到這會兒都還有些如墜夢裡,難以相信自己,怎麼就被陸雲這黃口小兒三言兩語說服,乖乖帶著他來見閥主的。「不過陸雲來了也是一樣的……」

    這話說的陸修自己都有些臉紅,他趕忙瞥一眼陸雲,顯然是想讓對方自己說服陸尚。

    「這是什麼話?」果然,陸尚聞言眉頭直皺,心說這都生死關頭了,陸修你怎麼還當成兒戲?難道陸信想當縮頭烏龜,你就可以拿他兒子充數嗎?以為這是在過家家嗎?

    陸尚心頭閃過一連串不悅,饒是他養氣功夫再好,也受不了這份輕慢。老閥主咳嗽兩聲,對陸雲微微揮手:「老夫有恙,你先回去,改日再讓陸信過來吧。」

    「孩兒就是來給閥主瞧病的。」陸雲身形紋絲不動,抬頭微笑看向陸尚道:「孩兒斗膽直言,閥主之病,病症在陸仲和玉奴,病根卻在大長老身上。敢問閥主,不知孩兒這番望聞問切可中乎?」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陸尚直接腦後一陣陣發涼,他陡然坐直身子,昏黃的目光變得凜冽無比,擇人而噬的老虎般死死盯著陸雲。

    「是陸信還是什麼人教你這番話的?他們什麼企圖?為什麼不親自來和老夫談?!」

    說著陸尚重重一拍手邊几案,厲聲道:「敢有一句不實,今天叫你有來無回!」

    府上護衛聽到動靜,在月亮門外探頭探腦。

    陸修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誰知陸雲卻絲毫不吃陸尚這套,依然雲淡風輕的笑道:「說我就是幕後主使,閥主定然是不信的。那就當是家父教我的吧。」

    「至於家父是怎麼知道的,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唇亡齒寒,我父子絕對會站在閥主這邊的。」陸雲毫不在乎陸尚要吃人的臉色,慢條斯理的接著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們能藥到病除,讓閥主永無後患。」

    「呵呵呵……」陸尚何等人物?聽陸雲話說在點子上,顯然是老鼠拉木鍁,大頭還在後頭。便瞬間熄滅了火氣,神態平靜道:「你父子真能為老夫扭轉乾坤?不知計將安出?」

    「這是當初從陸儉那裡搜到的賬冊,閥主請過目。」陸雲說著,從袖中掏出保叔找來的那本賬冊。

    陸尚老花眼嚴重,這夜里根本看不清紙上的字,接過來只眯眼端詳了下封皮,便遞給了陸修。

    陸修快速翻看起來,不由喜上眉梢道:「父親,這是陸儉歷年來記下的黑賬,足夠讓大長老吃不了兜著走了。」

    說著,陸修便撿了幾條要緊的,低聲讀給陸尚聽。

    陸尚聞聲微微頷首,似乎對聽到的內容並不驚訝。

    「這跟我們掌握的線索可以相互印證,絕對屬實。」陸修大喜道:「這下我們也拿住陸問的死穴了!天一亮我就去找他,他不想同歸於盡,大家就各退一步,相安無事!」

    「……」陸修自顧自說著,餘光卻瞥見陸尚眉頭緊鎖,心知父親有不同看法,他趕忙硬生生打住話頭。

    「雲哥兒,你怎麼看?」陸尚卻把球踢給了陸雲。

    「恕孩兒直言,這賬冊只能讓大長老陷入一時的麻煩,卻不足以讓其萬劫不復。」陸雲輕聲說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陸修卻搖頭笑道:「別以為只有你手裡有他的罪證,我們這些年,也不是閒著吃乾飯的。」

    「好,就算閥主拿出足以讓他倒台的罪證,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同歸於盡而已。」陸雲卻搖搖頭,淡然道:「想要各退一步,若無其事的各過各活,卻是萬萬不能夠的。」

    「此話怎講?」陸修一臉茫然。

    「因為就算大長老答應各退一步,他真能做到嗎?」陸雲輕嘆一聲,這位大伯有長者之風,卻沒有乃父的奸猾多計,確實不是足以擔當一閥重任的好人選。

    「這……」陸修聞言一愣,旋即額頭見汗,顯然是聽懂了陸雲的意思。

    「不錯,陸問那廝皮厚心黑,說話絕對不會算數的。」陸尚吐出長長一口濁氣,鬱鬱道:「就算他迫於壓力,暫時同意偃旗息鼓,但一等他將那些不法財產處理乾淨,就又可以讓人到處宣揚此事了。再安排幾場像今日裡那般對陸仲的刺殺,到時候根本用不著他發難,隨便找誰出個頭,就又能將屎盆子扣在老夫頭上。」

    「確實,」陸修頹然垂首道:「除非能馬上抄他的家……」

    「那怎麼可能呢?」陸尚苦笑著攤開手,看著自己血管暴起的枯瘦雙手。長老會就是用來制衡閥主的,在沒有大奸大惡的確鑿證據之前,陸尚是絕對動不了陸問的。

    「既然這賬冊用處不大,雲哥兒你哪來的信心扭轉乾坤?」陸修鬱悶的瞥眼陸雲,嫌他讓自己空歡喜了一場。

    「方才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大伯激動的打斷了。」陸雲攤攤手,一臉無辜道:「除了這賬冊之外,我還能讓陸仲改口。」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8 09:49
長樂歌 第四百六十五章 雪落無聲


    噗地一聲,一大塊積雪從廊外簷上落下,打破了院中的靜謐。

    「我還能讓陸仲改口。」只聽陸雲淡淡一笑道。

    「哈……」陸尚父子聞言,卻都露出失望之色,顯然不信陸雲的大話。

    陸尚又露出那副無趣的神情,若非陸雲拿來的賬冊很有價值,他已經沒有廢話的興致了。

    「且不說如今陸仲躲在大長老府中,誰也無法接近。單說那……唉,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那老夫也沒什麼好瞞你的了,當年的事情雖非我本意,但老夫也難辭其咎。眼下陸仲怕是恨死了老夫,任你巧舌如簧、威逼利誘,他也不會放我一馬的。」

    「不這樣怎麼顯出我父子的能耐?」陸雲卻自信滿滿道:閥主只需放寬心,靜候佳音即可。」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陸尚仔細端詳陸雲片刻,看著他信心十足的神情,終於有些心動的問道:「你準備怎麼說服他?」

    「無非就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陸雲笑道:「沒有人是不能被收買的,只要出得起價格。」

    「罷了,你先試試能不能見到他吧。」陸尚嘆氣道:「看看他開什麼條件再說。」

    「是。」陸雲恭敬的點頭應下。

    「去吧。」陸尚疲憊的揮揮袖子。

    不一會兒,陸儉送走了陸雲,轉回暖閣之中,扶陸尚起身走向臥房。

    「父親,陸雲真能說服陸仲?」

    「他先能見到陸仲再說吧……」陸尚面無表情道。

    「陸問府上戒備森嚴不說,而且聽說他還偷偷招募了一干江湖亡命,據說其中幾個有地階的水準……」「

    「呵呵,誰手裡還沒點底牌?」陸尚並不吃驚,其實他也暗中蓄養了若干高手死士。白日裡刺殺陸仲時,便派了一名地階掠陣。只是發現對方,竟有三名和自己實力相當的高手壓陣時,那名地階沒敢出手罷了。

    兩人一走到臥房門口,兩個年輕柔美的侍女便畢恭畢敬迎出來,替陸儉扶著陸尚走到床榻旁。

    「不過看那小子信心滿滿,說不定有什麼法子呢……」陸尚緩緩在榻邊坐定,兩名侍女便為老宗主脫下鞋襪,用心給他洗腳按mo腳底。老年人血氣不暢,陸尚年輕時又練功受過內傷,一到了冬天兩腳就冷得像冰塊一般,必須要好生侍奉他才能暖過腳來,否則無法入睡。

    「不管怎樣,先等他兩天。實在沒有結果,你再幫我約陸問見面……」陸尚一邊喃喃說著,一邊在侍女的服侍下躺平身子。「只是那樣一來,哎……」

    陸尚意興闌珊的長長一嘆,沒有再說下去。

    「不早了,父親快歇息吧,兒子先告退了。」陸儉見狀,躬身告退出去。

    兩個年輕的侍女卻並不離開,一個給床頭的琉璃燈罩上碧紗網,另一個挑下了花梨千工床的錦簾。然後兩人脫掉衣裙,一個在床尾躺下,抱住老閥主的雙腳。另一個則給三人蓋上寬大的錦被,然後從後面抱住了老閥主。

    陸尚躺在侍女柔軟的懷中,兩腳也被溫暖的懷抱著,終於忘掉了憂愁,漸漸進入了夢想……

    。

    三更半夜,大長老府中,雪落無聲。

    這場雪從中午下到半夜,終於停了下來。屋頂上、庭院中、湖面中,道路上,全都積起了三寸厚的積雪。

    對巡夜的護衛們來說,這場雪無疑可以讓他們的工作輕鬆不少。

    「都支起耳朵聽仔細,這會兒積雪似凍非凍,就是貓兒踩上去也會咯吱作響。」那身材高大的的地階高手,名喚司馬劍,乃是昔日南朝大族司馬家之後。他是所有護衛的頭領,另外兩名地階也唯他馬首是瞻。

    「呵呵,司馬大哥放心,小妹的雪貂聽覺和嗅覺都異常敏銳。」那腕掛鴛鴦環的風sao女子笑著,摸了摸蜷在懷中的一隻紅眼雪貂。那雪貂警惕的眯著眼,聳著尖尖的鼻子左嗅右嗅,一副生人勿進的架勢。

    「花蝴蝶,你去大老爺那邊,不要在這兒亂晃悠。」司馬劍卻不悅的瞪一眼那女子道:「一動彈就叮叮噹噹的,什麼動靜都讓你給蓋住了。」「

    「人家不是怕你無聊嘛,好心當成驢肝肺。」花蝴蝶鬱悶的癟癟嘴,但還是乖乖離去了。

    「你也不要跟著我了,幫她守好那邊。」司馬劍又看一眼那個叫沙克金的波斯佬。

    「是。」沙克金拿錢做事,從不廢話。

    司馬劍吩咐完,兩人便各帶一隊護衛分頭而去。

    。

    那廂間,花蝴蝶和沙克金前後腳,回到了大長老的臥房外。花蝴蝶是不說話就難受的性子,長夜漫漫著實難捱,就又和沙克金沒話找話起來。

    「花大姐,我們還是不要太懈怠了,」沙克金按著性子和花蝴蝶聊了兩句,便有些不耐煩道:「不然司馬大人那裡不好交代。」

    「切,你們這些胡人啊,就是一根筋。」花蝴蝶卻滿不在乎,用手背掩口嬌笑道:「別看司馬劍那廝疾言厲色,如臨大敵,其實多半是做給大長老看的。」

    「哦?」沙克金一愣。「難道他不是真擔心有人來搗亂?」

    「「這是哪兒?這裡可是以閥之名命名的陸坊,又有半步先天坐鎮。這普天下除了張玄一,哪有外人敢擅闖造次?」花蝴蝶一臉一所當然道:「而陸仙又有言在先,絕不插手族內事務。至於陸閥的那些個執事,敢在這大長老府上鬧出動靜?你總不會覺著,他們能不聲不響的幹掉我們三個吧?」

    「那當然不可能。」沙克金這點自信還是有的。「這麼說,我們萬無一失了。」

    「那是當然了……」花蝴蝶慵懶的伸了個懶腰,瞥一眼三丈外的臥房,房內的人已經睡下了,卻還亮著燈。這是為了一旦有人潛入,外頭的守衛可以馬上看到,燈光在窗紙上映出的人影來。

    花蝴蝶對此嗤之以鼻,心說大老爺真是小心過頭了……

    。

    臥房中,睡著大長老和他的小妾,昨夜開會一宿沒睡,大長老早早就撐不住,沉沉睡去了。

    臥房外間原本是下人值夜的住處,陸仲和玉奴被安排住在這裡……若按大長老的本意,是想讓陸仲和玉奴一起,躲進他床下的地下密室的。但陸仲怎麼說也是他的侄子,總要有些體面的,大長老便安排他倆住在自己隔壁,讓人在外嚴防死守。

    玉奴終於見到情郎,放下了連日來擔驚受怕的心神,也睡了個難得的好覺。唯有陸仲是一宿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悲慘的遭遇,皆因身邊這個女子所致,就恨不得一把將她掐死。可為了大長老的計畫,也為了自己下半輩子能翻身,他卻只能虛與委蛇,居然還要和她同床共枕。

    聽著玉奴居然打起了不大不小呼嚕聲,嘴裡還傳來好生難聞的口氣,陸仲心中的厭惡就愈加濃重。他真不知自己當年怎麼會,對這麼個庸俗的女人神魂顛倒,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陸仲正在自怨自艾間,忽然眼前一花,便見自己榻前多了條白色的人影。

    陸仲大驚之下,就要開口喊叫,卻見那人把手一揮,一道無形氣勁便擊中了他的昏睡穴。

    『大宗師……』陸仲昏迷之前,心中悚然騰起那讓人魂飛魄散的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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