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樂歌 作者:三戒大師 (連載中)

 
mk2258 2016-12-31 20:45: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0 345242
V123210 發表於 2019-9-8 10:10
第四百零六章 算計

    陸雲當天回家,發現陸信居然也在家。

    「父親不是要常駐興洛倉嗎?」陸雲在侍女的侍奉下脫掉鞋子和披風,屋裡頭有地龍,暖烘烘讓人感受不到一絲寒意,僅穿著棉襪單衣即可。

    陸信揮手斥退侍女,父子倆好單獨說話。

    「太倉署拖著不給我關防,還得明早再去。」陸信沒好氣的冷笑一聲,顯然白日裡沒少在有司受氣。「聽說謝宇那廝後來去了中書省,八成是找老太師合計什麼時候對我下手去了。」

    「父親無需擔心,怎麼也得給你點時間,才好搆陷你貪污挪用嘛。」陸雲笑著安慰陸信道:「再說,一有風吹草動,朱大豐會提前吱聲的。」

    「我當然不擔心,只是寒心。」陸信憤懣的哼一聲道:「幾百萬災民嗷嗷待哺,他們卻只盤算著用陰謀詭計害人,大玄被這樣的人把持著,豈有不亂的道理?」

    「也許,人家已經盤算好了,等殺掉王垕再拿出朝廷的糧食,給自己邀買人心。」陸雲淡淡說道。

    「嗯……」陸信聞言神情一窒,緩緩點頭道:「八成是這樣。」

    定定神,陸信看一眼陸雲道:「不說這些糟心事,說說你那邊吧,皇甫彧叫你進宮,應該有糖給你吃吧。」

    「嘿嘿,父親還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陸雲哂笑一聲道:「那皇甫彧怎會為了我,再去惹上一身騷?撿幾句惠而不費的好話說來聽聽,他就覺著對的起我父子的犧牲了。」

    「能得到他的信任,這筆買賣就算不虧了。」陸信聞言不以為意的笑笑,又正色問道:「他這次,應該不只是安撫你吧?」

    「嗯。他還正式將皇甫軒引見於我,又讓皇甫軒去上清觀探視衛氏。」陸雲點點頭道:「看這架勢,他是要把皇甫軒推出來,試探一下夏侯閥的反應……」

    頓一頓,陸雲又有些吃不準道:「但他就不怕過度刺激夏侯閥,萬一引火燒身了怎麼辦……」

    陸雲自顧自說了好一會兒,忽然發現陸信的神情有些異樣。

    「父親,父親……」

    陸雲喚了幾聲,陸信這才回過神來。

    「哦,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說初始帝將皇甫軒推出來,這其實是一招險棋。」陸雲奇怪的看著陸信,不知自己哪句話觸動他的心思了。

    「嗯,確實是險棋……」陸信點點頭,強打精神和陸雲繼續說話,但整個人明顯都已經心不在焉。

    「橫豎都不著急,父親累了一天,就早點歇息吧。」

    陸雲只好草草結束了談話,陸信也顯然沒了深談的心思,點點頭,目送著陸雲起身出去。

    陸雲回房不久,便聽到正房中響起悠揚的古琴聲,他不禁有些錯愕,這麼多年來,還是頭一次聽到父親彈琴呢。

    陸雲凝神細聽片刻,發現那是一首他從未聽過的琴曲,曲聲時而活潑婉轉、時而纏綿悱惻,說不上有多高明,卻讓人被蘊藏其中的青春少艾、熱情似火所深深吸引著……

    後花園佛堂中,正在做晚課的陸夫人,聽到這琴聲,那古井不波的臉上忽然露出濃濃羞惱之意,緊攥著手中的佛經,咬牙切齒許久,方露出心灰自嘲的冷笑,然後便聽之任之的繼續禮佛去了。

    。

    翌日天不亮,陸信便早早起來了。侍奉父親出門口,陸雲想要回屋再睡個回籠覺,可還沒等他把被窩暖熱,就聽外頭迴廊中,阿姐在和管事的說話。

    「大小姐,有位曹公公要見少爺。」

    「哪來的曹公公,又是宮裡的?」陸瑛的聲音裡,透著老大不願意。

    「不是,是大殿下身邊的總管太監。」管事的小聲回道。

    「我阿弟在家禁足呢,他願意等就讓他等著吧。」陸瑛一聽不是皇帝找陸雲,便要毫不客氣的擋駕。

    「唉,我都說了,但他說,見不到少爺就不回去呢……」管事的苦笑看著陸瑛,見她沒有要鬆口的意思,只好點點頭,準備出去送客。

    「等等。」這時,東廂房門開了,陸雲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門口。「讓他等等我,我這就出去。」

    「你呀,還想天天往外跑?這還有個禁足的樣子嗎?」陸瑛氣哼哼的瞪著陸雲道:「讓大長老那幫人看到了,又要擠兌閥主和爹爹了。」

    說著,她示威似的揚了揚手中的紫竹杖,此物名喚『規矩』,乃是繩愆院用來約束觸犯閥規的子弟的。

    按規矩,陸雲被閥中禁足,繩愆院當派人手持此物,定時來他家中監視,若他不守規矩,還可用此物來施以懲戒。但素來鐵面無情的陸俠,居然將此物交給了陸瑛,讓她來監視陸雲……

    「嘿嘿,阿姐,下不為例。」陸雲忙一面朝『大權在握』的陸瑛賠著笑,一面努嘴示意侍女,趕緊給自己打水洗臉。「這事兒真的挺重要,就再放我一馬吧。」

    「哼哼,這可是你說的,趕明兒起要是再出去,我可真不客氣了!」陸瑛雖然嘴上不饒人,但自然總是寵著陸雲的。她將那紫竹杖往桌上一擱,便和侍女一起幫著陸雲梳洗打扮。

    。

    在阿姐的『威逼』下,陸雲只好又吃過了早飯,這才得到了出門許可,來花廳見那曹太監。

    曹太監早就等得眼前發黑、嗓子冒煙,可偏生眼前這少年,是他家殿下久久求之不得的『師友』,他也只能卑躬屈膝道:「陸大公子,咱家可總算把你盼出來了。」

    「讓曹公公久等了。」陸雲歉意的笑笑,剛要在軟墊上坐定。

    「別,咱們快出發吧,我家殿下可一早就去那了。」曹太監忙伸手拉住陸雲的衣襟,陸雲無奈,只好跟著曹太監出了花廳。

    院子裡,停著輛沒有徽章標識的馬車,曹太監挑開車簾,恭恭敬敬的扶著陸雲上了馬車。

    馬車出了敬信坊,便一路往西北而去,來到了位於紫微城西的上清宮。

    馬車停下,陸雲挑開窗簾,看著窗外林木枯敗、殘雪蕭瑟的景象,不由微微一怔。若非看到那朱紅的宮牆、明黃色的殿簷,他完全無法將眼前這裡,跟堂堂皇家道觀聯繫在一起。

    「大公子,咱們到了。」曹太監扶著陸雲下了車,便見另一輛沒有標識的馬車早就等在那裡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9 23:16
長樂歌 第四百零七章 衛娘娘


    上清觀外。

    聽小太監稟報說,陸雲到了。皇甫軒這才下了車。

    只見他一身素色錦袍,穿著連帽的灰色披風,帽簷壓低到只露出個下巴,顯然不想被別人認出來。

    「殿下何必如此?」陸雲不禁失笑,指指皇甫軒道:「你一出門,就指定被人看到了,裹得再嚴實也沒用的。」

    「呵呵……」皇甫軒尷尬的笑笑,這才將兜帽解下,那張蒼白消瘦的臉上,一對黑眼圈分外明顯。「我也知道瞞不過各閥的耳目,只怕我來上清觀的事兒,不到天黑就會傳遍各閥的。」

    「嗯,肯定是這樣。」陸雲點點頭,輕聲問道:「那殿下是要折回,還是進去?」

    「進去!」皇甫軒一咬牙,眼中淚花閃爍道:「我已經整整十年沒見過母親了,前頭就是刀山火海,也擋不住我的!」

    「放心,一切有我。」陸雲被皇甫軒此刻流露出的孺慕之情觸動,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氣,穩住差點奔湧而出的淚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定保你周全。」

    「好!」皇甫軒彷彿得到莫大的力量,邁步走向上清觀敞開的大門。

    陸雲定定神,看著皇甫軒決絕的背影,心中不由暗嘆。知子莫若父,皇甫彧顯然料定了,皇甫軒為了能見到衛氏,一定會甘心被推出來當槍使的。

    。

    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進了上清觀,也不去打擾那對苦命的母子相會,便在這上清觀中緩緩徜徉起來。

    他依稀記得,小時候自己曾跟著皇祖母遊玩過這裡,看著那朱漆斑駁、金瓦蒙塵的重重殿閣,陸雲很難不又一次生出物是人非之感。恍惚間,他彷彿看到孩提時的自己,在一位華貴婦人的注視下,歡快的在眼前大坪上跑來跑去,嘻嘻哈哈的躲避著太監宮女的追趕。

    忽然,陸雲心中一動,收斂起那情不自禁的微笑,目光向左望去。

    便見一身黑色錦袍的老太監左延慶,正面無表情的立在左配殿的廊簷下。

    「打擾左老公公清修了。」陸雲忙深施一禮。左延慶當年卸任緝事府後,便被皇帝封為上清宮使在此養老。名義上,他是負責上清宮的總管太監,但其實誰都知道,他住在這裡真正的任務,便是監視那位被軟禁在後花園的衛娘娘。

    「小哥也太不負責了吧。」左延慶那張僵硬的老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的變化,彷彿向初始帝力薦陸雲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一般。「你既然和大殿下同來,怎麼能放任他獨自亂跑呢?」

    「到了老公公的地盤,晚輩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陸雲微笑著搖搖頭,恭聲道:「洛水一別後,便再沒見過老公公,正盤算著要不要跟你老討杯茶喝,又怕你老不喜。」

    「來都來了,咱家還能趕你走不成?」左延慶冷冷丟下一句,轉身就走。

    陸雲看著左延慶的背影好一會兒,才緊走兩步,跟在了左延慶身後。

    。

    上清觀後頭,還有個偌大的花園子。跟年久失修的前院不同,這裡亭閣掩映,小橋遊廊,拾掇的十分齊整。若是春天時來這裡,定有一番美景大飽眼福。可惜此時寒冬凜冽,再精心的修飾也難掩蕭瑟苦寒之意。

    就在結冰的荷塘邊,一座暖閣中傳來陣陣飲泣之聲。

    暖閣中,一位身穿道袍,秀髮染霜的中年麗人,正抱著皇甫軒淚如雨下。

    「我怎麼覺得是在做夢啊?軒兒,為娘真的見到我的軒兒了嗎?」

    「母親,是我,我是軒兒啊。」皇甫軒跪在麗人面前,也是垂淚不止。「孩兒應該早來看你的,母親這些年受苦了……」

    「不,不苦。只要能見到軒兒,為娘吃多少苦都值了。」這中年麗人正是初始帝的原配,他當年的平王妃。後來皇甫彧為了與夏侯閥聯姻,找了個藉口將她休掉,等他篡位當上皇帝后,便一直把她軟禁在這裡。

    其實今天一早,左延慶就過來告訴她,大殿下會來探視。不然衛娘娘一見到長大成人的兒子,只怕非要當場暈厥過去不可。

    饒是如此,衛娘娘還是久久無法抑制住激動的情緒,抱著兒子看了又看,哭了又哭。好半晌,她才止住悲聲,和皇甫軒坐定說話。一隻手卻還緊攥著兒子的手掌,彷彿一鬆手,他便會不翼而飛了一般。

    「兒啊,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受了多少委屈?」衛娘娘紅腫著雙眼,痴痴望著久別重逢的兒子。

    「兒子過的……還好,」皇甫軒哽嚥著別過頭去,好一會兒才忍住悲聲,勉強回頭笑道:「小時候不懂事,總以為後娘不待見自己,兄弟們欺負自己,就連父皇也不把我當成兒子……」

    「苦了我的兒啊……」衛娘娘眼看又要痛哭起來。

    「不過這二年漸漸懂事,知道父皇疏遠我,只是為了保護我,其實他心裡一直還是有我的。」皇甫軒忙話頭一轉道:「就感覺舒服多了,日子彷彿也沒那麼難熬了。」

    「哼……」見兒子替皇甫彧說話,衛娘娘面上一陣不快,冷言冷語道:「他心裡怎麼會有別人?他只會考慮自己的權勢地位。只怕是這些年夏侯閥勢大,讓他如坐針氈了,他才會重新看到你吧?只怕這次讓你來見我,他也沒安什麼好心!」

    「孩兒不敢妄議父皇……」皇甫軒忙安撫衛娘娘兩句道:「但兒臣心裡清楚,這世上只有母親一人全心全意對我而已。」

    「哼……」衛娘娘深感受用,面上怒氣漸除,好一會兒方握著兒子的手,滿是擔憂的低聲問道:「你可知道,來見我的後果?」

    「孩兒知道,但孩兒顧不了那麼多了。」皇甫軒點點頭,淒然一笑道:「陸雲說得對,我就是一直當縮頭烏龜,將來也少不了挨那一刀。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當然要先見過母親再說其它了。」

    「唉,傻孩子……」衛娘娘臉上浮現出歉疚之色,伸手撫摸著兒子瘦削的面龐,彷彿下定了莫大的決心,咬牙低聲道:「你外公等你這一步,已經很多年了。我們衛閥雖然弱小,但對你的忠誠,是誰也比不了的。他們願意為我母子粉身碎骨!」
V123210 發表於 2019-9-9 23:16
長樂歌 第四百零八章 明知故問

    「啊,母親和外公還有聯繫?」皇甫軒聞言不由一陣驚喜,他既然決定了當這出頭鳥,卻也不能真的洗淨了脖子等死。要想死中求生的話,光靠一個陸雲顯然是無濟於事的,那麼得到衛閥的鼎力支持,就成了勢在必行的一步。

    可是他這些年為求自保,主動和衛閥切斷了聯繫,尤其是上次避暑宮的事情發生後,讓他感覺更加無法面對人家。

    但聽衛娘娘這話,衛閥顯然和她在暗中有所走動……

    「不錯,不然這園子是誰出錢修的?」衛娘娘微微自傲的點點頭,輕聲道:「雖然這些年被夏侯閥極力打壓,但你外公還是我大玄八公爵之一,衛閥也沒從頂級門閥中除名。他要暗中照顧我這可憐的女兒,就是夏侯霸也沒話可說。」

    說著她又忍不住一陣憤恨道:「莫非你還以為,為娘是靠了皇甫彧那狼心狗肺的東西,才能活到再見你一面的嗎?」

    「孩兒斷無此念頭,是孩兒不懂事,小瞧了外公。」皇甫軒見母親已經變得十分偏激,哪敢還用話刺激她?只好乖乖順著衛娘娘說話。

    「你也別擔心那些有的沒的,回去只管和你外公大方走動,他老人家能體量你的難處。」衛娘娘沉聲吩咐道:「但衛閥不只是你外公一個人的,你也得有所表現,他才能舉全族之力為你爭一爭。」

    「孩兒知道該怎麼做。」皇甫軒點點頭,斷然道:「我會盡快和外公走動起來的!」說完,卻又習慣性的氣餒道:「可光靠衛閥,能保孩兒周全嗎?」

    衛娘娘聞言也是神情一滯,語氣不再那麼篤定道:「這就要你們想辦法了……」

    。

    上清宮西院偏殿中。

    陸雲和左延慶相對而坐,真的在那裡吃起茶來。

    也不用陸雲插手,左延慶親自操持著砧椎、鈐碾、湯匙,一舉一動,無不渾然天成,讓人觀之忘我。

    末了,左延慶輕輕擊拂,茶盞便緩緩向前移動,穩穩停在陸雲面前,不帶一絲煙火氣。

    陸雲定睛一看,只見盞中湯花瞬間顯出瑰麗多變的景象。若山水雲霧,狀花鳥魚蟲,如一幅幅意境悠遠的水墨圖畫,在他眼前次第展開。

    陸雲自幼跟著陸信學習點茶,可謂實打實的茶道大家了,但看到對方點出來的這杯茶,還是著實被震住了。那不斷變幻的水墨圖畫,分明是左延慶留在茶湯中的縷縷真氣所致。真氣外放是所有大宗師都能做到的,但像左延慶這樣,對細微真氣的控制可以妙到毫巔,甚至隨心所欲的在茶湯中繪畫一幅幅圖案,卻是陸雲前所未見的。

    「想不到老公公精進如斯,真是可喜可賀。」陸雲真心實意的稱讚一句。

    「這也是得了你的好處,沒有地穴那一遭,咱家怕是到死也領悟不到這種程度。」左延慶說著,右手輕輕一拂,陸雲眼前茶盞中,一團煙氣升騰而起,水墨畫便倏然消失不見了。

    「呵呵……」聽到左延慶舊事重提,陸雲心下不由咯噔一聲,忙端起茶盞,以袖遮面,做喝茶狀來掩飾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當日在地穴時,老太監曾沒頭沒尾的問他一句『和老太后是什麼關係』,當時險些嚇得他魂飛魄散。儘管老太監問完那一句便沒了下文,但陸雲情知他肯定從哪裡上看出了什麼端倪。

    所以從地穴出來,他就一直暗自警戒,唯恐老太監會突然發難,可一直到今天之前都仍然相安無事。陸雲心裡便漸漸有了計較——道理很簡單,若老太監是敵非友,自己根本不可能安安穩穩到今天,更別說得中聖品了!

    要知道,初始帝是絕對不會容忍哪怕半分威脅到他正統身份的存在的。所以這至少說明,老太監沒有向初始帝告發自己。這完全不符合老太監初始帝心腹鷹犬的身份,那他到底是什麼立場?為什麼要包庇自己?這是陸雲無論如何都要弄清楚的了。

    所以今天陸雲陪著大皇子來見衛娘娘只是幌子而已,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會一會這個態度曖昧的老太監!

    左延慶也不著急,手把茶盞,一臉玩味的看著陸雲。

    少頃,陸雲擱下了茶盞,那張俊秀如少女的面龐上,已經恢復了慣有的鎮定。

    「有件事一直想問老公公,不知當講不當講?」不待左延慶答話,陸雲便單刀直入的問道:「那日在地穴,老公公問我和老太后是何關係,此話怎講?」

    「那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左延慶不答反問,輕呷一口茶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老太后是我嫡親祖母!」只聽陸雲一字一頓的答道。

    「呃……」左延慶滿以為陸雲會繼續跟自己繞彎子,沒想到他居然一口承認了。忍不住手一抖,碧綠的茶湯灑了一袖子。

    但旋即,左延慶氣機勃發,大宗師那恐怖無邊的氣場登時將陸雲籠罩其中。

    陸雲雖然不是頭一次對上大宗師,卻還是頭一次被大宗師用氣機鎖定,只覺無邊無際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向自己瘋狂擠壓,他拚命想要挺直腰桿都十分困難,更不要說動手反抗了!

    可笑他原先還以為,憑自己的本事就算打不過大宗師,但逃得性命總不是問題。可這下才明白,宗師和大宗師乃是天壤之別,自己的生死完全在對方的一念之間,由不得自己做主……

    看到陸雲面色蒼白,額頭滲出汗水,卻依然腰桿筆挺的端坐在那裡,左延慶露出一絲讚賞的神色,他拿起茶釜,又給自己斟上一杯碧綠的茶湯,這才緩緩問道:「就憑這句話,咱家立時便可取你性命,再滅陸閥滿門。」

    「老公公心裡,其實早就有了計較,晚輩說不說,有什麼區別?」陸雲兀自硬撐著強笑道:「你要殺我話,一出地穴就可以動手了。何必還要再請我喫茶?」

    「哈哈哈哈……」左延慶忽然放聲長笑起來,笑聲如夜梟般刺耳難聽。

    但陸雲卻感覺全身壓力頓消,被死死壓住的內力再度歡快的遊走全身。他苦笑著掏出手帕,擦擦滿臉的汗水。「老公公,這種玩笑可開不得,會嚇死人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9-9 23:16
長樂歌 第四百零九章 得意忘形

    「會嚇死別人,能嚇死你嗎?」左延慶的臉上卻露出罕見的歡快笑容:「我看你和你奶奶一樣,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橫楞種,生下來就是為了嚇別人的,哪有別人嚇到你們的份兒?」

    陸雲聞言,先是心下一安,自己果然賭對了。前大內侍衛副統領保叔告訴他,左延慶原先是西秦金翎公主的護衛頭領,後來金翎公主被迫嫁給高祖,左延慶為了完成西秦國主的囑託,進宮侍奉公主,這才成了高祖皇帝的手下。所以,保叔判斷說,此人很可能既不忠於高祖、也不忠於大玄,只忠於太后而已。他就算要陰陸雲,應該也不會提太后的名字。

    而左延慶提了太后的名字,其實就是在向陸雲暗示自己的立場。

    「我皇祖母,現在可安好……」陸雲旋即神情一黯,掩飾不住眼中濃濃思念。

    「不好,很不好。」左延慶也是神情黯然,幽幽道:「不知你有沒有膽量,去見她一面?」說著他釋然一笑道:「本來我還擔心來著,但現在看來,你想必是有這個膽量的。」

    「是。」陸雲鄭重點頭道:「我回京以來,一直有這個打算,只是苦於沒有機會,正想著要不要夜闖禁宮試一試。」

    「千萬不要。」左延慶緩緩搖頭道:「宮裡有大宗師坐鎮。」

    「老公公指的是杜晦?」陸雲輕聲問道。

    「不,還有一個叫皇甫丕顯的宗室。羽林衛指揮使皇甫康只是名義上的大內統領,實際上宮裡的防務由他負責。」左延慶淡淡道:「以你現在的修為,只要一進紫微宮,就會被他發現的。」

    「哦,是這樣啊……」陸雲不由一陣後怕,他真的打算在近期夜探禁宮,除了偷偷看太后一眼,還想要摸摸宮裡防務的底。幸虧有左延慶提醒,不然非得弄巧成拙不成。

    「不過殿下也不用擔心,怎麼說這次恩科,也是以為太后祈福的名義所設,那太后聽說你被夏侯閥排擠,覺得聖品難得,不希望你就此沉淪,所以想見見你,鼓勵你一番,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那再好不過,晚輩等候老公公安排。」陸雲聞言一喜。

    「嗯,稍微等一陣子,你剛來這裡碰到咱家,馬上就去見太后,容易讓人多想。」左延慶輕輕擱下茶盞,露出送客之意道:「另外,你想報仇咱家不攔著,但要提醒殿下一句,你姓皇甫不姓陸,不要把姓皇甫的都當成敵人。」

    「晚輩謹記在心了。」陸雲深深一揖,起身退出偏殿。

    左延慶端坐在蒲團上,自顧自飲著茶,沒有相送的意思。

    。

    陸雲從偏殿出來,見曹太監還在後花園門口守候,知道里頭母子相見的戲碼還沒結束。

    他便邁步進了三清殿,從小道童手中接過一炷香,畢恭畢敬的插在香爐中,又向三清道祖拜了三拜。然後便靜坐在蒲團上,聽著悠揚的鐘聲,閉目養神開來。

    實話實說,雖然他從不後悔與夏侯嫣然退婚,但心頭卻也一直實打實的籠罩著厚厚的陰雲。

    他雖然沒跟族人接觸,但也從風言風語中能聽出,現在陸閥中對他父子已是頗多怨懟,認為是他們招惹到了夏侯閥,害的全族都風雨飄搖。儘管閥主和幾位執事如今還撐著自己父子,可時間一長,難保他們會為了所謂大局改弦更張,犧牲掉自己父子,換取夏侯閥的諒解。

    畢竟自己比起夏侯閥來,實在是弱小的可憐,身邊除了陸信、保叔之外,居然沒有一個可用之人。自身的武功也卡在瓶頸,突破遙遙無期……所謂聖品之名,沒有實力做背書,只能成為引禍的靶子而已。

    而另一方面,初始帝顯然比自己預想的還要著急。他本以為初始帝會緩上一二年才發動,但沒想到大比剛結束,就迫不及待的將自己和大皇子推了出來,要以兩人為棋子,跟夏侯霸好好掰掰腕子了。

    這無疑會更加重眼前的危機,一時間別說報仇了,就是自保都成了大問題。陸雲這陣子所謂禁足,雖然有暫且休整的想法,但焉能說不因為苦無良策,不得不暫避風頭呢?

    所以陸雲才會冒險來見左延慶,看看能不能走出死中求活的一步來。現在看來,這一步是走對了,左延慶也一直在等著自己來見他,他就是忠於太后的!

    他現在能清晰的感覺出,局面並不想看上去那麼絕望,在這烏煙瘴氣、舉目皆仇眥的洛都城中,還有一些人、一些力量,沒跟那幫亂臣賊子同流合污,依然忠於自己的父皇、忠於皇祖母,也將忠於自己!

    這結果,一掃陸雲心中連日來的陰霾,似乎連五感都變得比往常敏銳許多。他清晰的感覺到,皇甫軒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後花園,在曹太監的攙扶下緩緩向三清殿走來。

    陸雲長身而起,走出大殿,果然看到皇甫軒虛弱無力的倚靠在曹太監身上,眼腫得像桃子一樣。

    「殿下見到娘娘了?」陸雲抱拳問道。

    「先上車再說……」皇甫軒面色愈發蒼白,揮手示意陸雲先別說話。

    陸雲便和曹太監一起,扶著皇甫軒出了道觀,上了他的馬車。

    皇甫軒一上車,便迫不及待拿起酒壺,來不及斟酒,便直接對嘴喝起來。全然不顧乳白色的酒漿淋濕了他的衣領。

    好一會兒,他的臉上才有了些血色,歉意的朝陸雲笑笑道:「方才激動過度,讓兄弟見笑了。」

    陸雲默然無語的點點頭,他還是能分出藥癮發作和情緒激動的區別的。若是從前,他倒有可能規勸皇甫軒戒掉這玩意兒,但先是經過陸信的提醒,今次又聽了左延慶那番話,陸雲的心思不知不覺中產生了些變化……他便選擇視若無睹。

    「原來我母親和外公一直有聯繫,這可是好消息,咱們能得到衛閥的支持,總算沒那麼孤立無援了。」皇甫軒在鐘乳酒的作用下,精神有些過度亢奮道:「再加上你陸閥和我皇甫家,就算鬥不過夏侯閥,自保也是沒問題了!」

    「殿下休要得意忘形,我們還弱小的很……」陸雲無奈的看著皇甫軒,也不知這廝是真幼稚,還是因為喝了藥酒的緣故。「他們隨便派出個大宗師,就是我們的死期。」

    「啊?」皇甫軒登時臉色一白,瞠目結舌道:「不至於此吧?」

    「進去前我就跟殿下說過,你和衛娘娘見面的事兒,不到天黑就會傳遍各閥。你說在老太師看來,這意味著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9-9-9 23:16
長樂歌 第四百一十章 又見妖女

    車軲轆碾在一塊道石上,馬車猛地顛了一下。

    車廂裡的皇甫軒也猛然哆嗦了一下,手中酒壺跌落在地上,酒液灑在昂貴的地毯上。

    「夏侯霸總不會認為,父皇想要立我為儲君吧?」

    「保不齊人家會這麼想。」陸雲淡淡道:「之前跟殿下說過,夏侯閥早就有足夠實力造反,之所以一直引而不發,是因為他不想掀桌子,不想打碎桌上的瓶瓶罐罐。他們想完整接手大玄的江山,所以需要等待時機。而所謂時機,不是其它,就是大義名分在手而已。他們沒拿到傳國玉璽,那就只能從國本著手了。」

    所謂國本,儲君爾。夏侯霸一定會讓三個外孫中的一個,成為大玄的繼承人。現在初始帝將大皇子推出來,分明是想和他對著干,真難保對方會殺心四起……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皇甫軒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之前他滿心都是想再見母親一面,顯然對後果預料不足。

    「所以殿下務必要低調,若無必要,不要出門行走,在宮裡當心飲食起居,應該沒有大礙。」陸雲半是好心提醒,半是危言聳聽道:「夏侯閥再囂張,也不會派人到紫微宮動手吧?」

    「哦,是這個道理。」皇甫軒忙重重點頭。「我回去就不出來了,吃的喝的都會讓人先試過再用。」

    「嗯,小心駛得萬年船。」陸雲頷首。

    「那我就不送賢弟了,賢弟自己回去吧。」皇甫軒一念至此,是一刻也不想在宮外多待,馬上叫人停下馬車。

    「也好。」陸雲正想著該怎麼中途下車呢,便順水推舟下了車。

    還好,皇甫軒沒完全昏了頭,臨走前命護衛給陸雲留了匹馬,不至於讓他步行回家。

    。

    陸雲在道旁站定,目送著馬車從西便門徑直駛入了紫微宮,搖搖頭,翻身上馬往洛南走去。

    過了天津橋,陸雲又往東騎行頓飯功夫,來到了熙熙攘攘的東市中。

    比起競相豪奢、揮金如土的北市來,東市的人間煙火氣要更足,規模也大上數倍。縱橫各十二條街巷上,足足有上萬家商舖店肆,天下百貨咸集於此,各行各業應有盡有。大街上的幌子招牌遮天蔽日,路面上更是被行人車馬堵塞的水洩不通。

    一進去東市,陸雲就沒法騎馬了,只好將馬匹寄存在一家車馬店,步行擠過摩肩接踵的人群,朝著市場中央走去。

    好容易走出主幹道,到了北市東曲的第三條巷子中,這裡的行人一下子少了很多,陸雲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站定腳步,整一整凌亂的衣襟,陸雲朝著巷尾那家『平安客棧』走去。

    這時候正是飯點,客棧大堂中,坐著三兩桌客人在吃喝。看到陸雲進來,小二忙迎上去。

    「客官要住店嗎?」

    「不,吃飯。」陸雲淡淡說一句話,便走向角落一張空桌。

    「客官抱歉,小店不接待外客,只供住店的客人餐食。」小二忙賠笑跟上來,想要送客。

    陸雲卻不理他,大馬金刀的坐下。

    「拿手好菜各來一樣,再上一碗飯。」

    「客官……」小二暗自惱火,心說這人是聾還是橫?怎麼聽不懂人話?可見陸雲一身錦袍,腰懸玉珮,貴氣逼人的緊,一時也不敢硬來。

    這時,掌櫃的從櫃檯後繞過來,擺手讓小二退開,然後朝著陸雲深深一揖,小聲道:「不知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你果然認識我。」陸雲微笑著看一眼掌櫃。

    「洛都第一公子,誰人不識?」掌櫃的含糊一句,請陸雲移座雅間。

    陸雲也沒推辭,便跟著掌櫃的,到了二樓的單間中。掌櫃的也不多話,為他沏好茶,便去張羅酒菜了。

    不一會兒,幾樣精緻的酒菜送上來,還有一小罈佳釀。陸雲也不喝酒,便端起飯碗,在這溫暖如春的靜室中,細品慢嚼起桌上的佳餚來。

    掌櫃的也不讓人打擾,陸雲倒是難得清靜的吃了頓午飯。等他茶足飯飽、擱下飯碗,便聽到外頭響起輕盈的腳步聲。

    那人也沒敲門,一手無聲無息的推開房門,一手端著個托盤走了進來,未曾開口人先笑道:「妾身素手調羹,夫君一定要嘗嘗我的手藝。」

    「你來晚了,我已經吃飽了。」陸雲用帕子擦擦嘴,敬謝不敏的看著以崔寧兒面目出現的蘇盈袖。

    「你這人,真是不懂風情。」蘇盈袖似喜佯嗔的嬌怨道:「人家都說捨命博佳人一笑,又不是要你的命,多喝口湯怎麼了。」

    「誰知道這口湯喝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情?」陸雲似笑非笑的看著蘇盈袖道:「我就是再天真,也不能在一個坑裡跌倒兩次吧。」

    「夫君這可冤枉死妾身了。」蘇盈袖擱下托盤,雙手掩面泣道:「上次的藥,若是妾身下的,便叫我立時死在這裡。」

    「那為何後來我會出現在這裡?」陸雲追問道。

    「不是說過嗎,妾身是帶你來醒酒的。」蘇盈袖鬆開手,無辜的眨著大眼睛,眼裡哪有一星半點的淚花?

    「這店裡裡裡外外都是你的人,我怎麼可能把你……」陸雲臉一紅,後面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誰知蘇盈袖的臉比他還紅,羞怯怯的低下頭,聲如蚊蚋道:「因為人家是自願的……」

    「呃……」陸雲又問不下去了。

    那日回家後,他很快就回過味來。這家客棧分明就是太平道的一個據點,自己身在賊窩,只有被蘇盈袖用強的道理,哪有對蘇盈袖用強的可能?加之還有兩閥同時提親的事情,由不得他不懷疑,這一切都是蘇盈袖做的局。

    「總之,你讓我很難相信你……」陸雲只好悶聲說道。

    「夫君,你真要讓妾身連最後的羞恥也不保嗎?」蘇盈袖聞言,彷彿被萬箭穿心一般,一臉哀怨道:「是,是我自甘下賤,是我不願讓人把你搶走,才會失身於你。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啊!我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你,哪怕你損傷一根毫毛,我都得痛不欲生。又怎會設計那樣惡毒的陰謀,萬一真讓你名聲掃地,我就是死上一千次,一萬次,都無法贖罪的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9-9-9 23:17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主動送錢

    蘇盈袖如泣如訴,哭成了個淚人,陸雲這下徹底沒了咒念,何況他今天來也不是為了興師問罪的。

    「你別哭,我相信不是你幹的,成了吧?」陸雲掏出帕子,遞給蘇盈袖。

    蘇盈袖卻不肯接,只微微把螓首向他湊來。

    陸雲無奈,只好別過頭去,將帕子舉到蘇盈袖面前,胡亂給她擦了兩把。

    「人家的妝都花了……」蘇盈袖嗔怪一聲,這才拿過帕子,以袖掩面,仔細的擦拭起來。

    待她放下衣袖,便現出了禍國殃民的原型。

    陸雲雖不是頭一次看,但蘇盈袖那張美得讓人窒息的嬌豔面容,還是看得他兩眼有些發直,趕忙再度別過頭去。

    「原來相公還是喜歡妾身本來的樣子……」蘇盈袖嘴角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我好高興,好高興哦。」

    「咳咳……」陸雲知道,再任由她表演下去,就是到天黑也進不了正題。他只好輕咳一聲,低聲道:「我來找你,其實還有事相求。」

    「就知道相公無事不登三寶殿。」蘇盈袖瞥瞥小嘴,將帕子丟還給陸雲。

    陸雲接住手帕,剛要送回袖中,卻發現帕子裡還夾著張紙。他手指夾住紙片,輕輕抖開一看,只見是商家錢莊『聚全信』的存票一張,上頭明明白白寫著『今有陸大公子陸雲,惠存本莊錢兩百萬貫,見人見票即付,如有遷延,日息一分。』

    陸雲只覺有些口乾舌燥,反覆打量著這張印信騎縫俱全的存票,簡直有如墜夢裡之感。

    蘇盈袖也不出聲,雙手托腮趴在桌上,一臉痴迷的看著陸雲。

    「這是……」好半晌,陸雲才回過神來,一陣陣面皮發燙道:「你贏的錢?」

    「對啊。」蘇盈袖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嬌憨道:「人家把心都掏給夫君了,夫君還要懷疑我的居心嗎?」

    陸雲臉紅的更厲害,既有被人家一眼看穿心思的尷尬,也有幾分總是以最大惡意揣測對方的的愧疚。「你知道我所求何事?」

    「當然啦。這時候來找我,總不會是要商量婚期的……」蘇盈袖幽怨的撅著小嘴道:「相公對人家沒心沒肺,人家可對相公一直著緊的很呢。知道公爹攤上了個大窟窿,相公一向純孝,肯定想要為公爹分憂的。」

    「哎,多謝了。」陸雲定定神,先將銀票收入袖中,然後坐起身子,向蘇盈袖深深一揖道:「過去的事情我多有不對,往後不會再胡亂猜忌姑娘了……」

    「姑娘……」蘇盈袖眼中淚花一閃。

    「盈袖。」陸雲忙改了口。

    「哎。」蘇盈袖甜甜應一聲,開心道:「往後都得這麼叫人家哦。」

    「好吧……」陸雲點了點頭,他今天才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這話乃是天下至理。略一遲疑,陸雲又難得好心道:「這錢是你贏的,我怎麼也不好無聲無息的吃下。不如這樣,明日我們一同去商家總行,找商大小姐說個明白,讓她知道你雖然贏了她的錢,但卻沒有用在自己身上。這樣商家和商小姐對你的怨氣,應該會消解……」

    「呵呵,免了免了。」聽陸雲提起商大小姐,蘇盈袖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乾咳兩聲,擺擺手道:「我可不去,我憑本事贏的錢,為什麼要跟商家解釋怎麼花?」

    「你們不是朋友嗎?」

    「已經不是了,友盡了,友盡了。」蘇盈袖搖搖頭道:「不是一路人,做不了朋友的。」

    「好吧,那我就自己去。」陸雲點點頭。

    「你也不許去!」蘇盈袖不由脫口而出道。

    「我找她買糧食也不行嗎?」陸雲瞪大眼道:「再說這票上不是寫著,要見人見票嗎?我不去怎麼兌錢?」

    說著他狐疑的看著蘇盈袖道:「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哪有啊!」蘇盈袖一陣慌亂,旋即掩面哽咽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剛說了不再胡亂猜忌人家的。」

    「呃……好吧,我不瞎猜,也不亂問,成了吧?」陸雲袖中,不是兩百貫,不是兩千貫,而是整整兩百萬貫錢,頂的上陸閥半年的收入了。他就算有再多疑問,今天也得憋回肚子裡。

    「這才是人家的好夫君嘛。」蘇盈袖畢竟是蘇盈袖,短暫的慌亂後,便恢復了慣有的鎮定,隨意岔開話題道:「不過妾身聽我小叔說,興洛倉起碼缺了一半的糧食,這兩百萬貫就算全買了糧食,也遠遠不夠填窟窿的吧?」

    「誰說我要填窟窿?」陸雲冷笑一聲道:「他夏侯閥挖的坑,憑什麼讓我父子填?」

    「那這些糧食?」蘇盈袖好奇的問一句,旋即卻又擺擺手,笑道:「看來夫君必有高招,不用跟我說,法不傳六耳,妾身等著看好戲就成。」

    「不會讓你失望的。」陸雲點點頭。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眼看天色不早,陸雲便告辭出去,離開了客棧。

    待他走後不久,蘇盈袖也恢復了崔寧兒的面貌,走出那間客房。

    崔夫人依然忠心耿耿的守在外頭,看到崔寧兒出來,這才輕聲問道:「聖女真把銀票都給他了?」

    「錢財乃身外之物,能換得他信我一回,比什麼都重要。」蘇盈袖淡淡丟下一句,便款款坐進了馬車。

    崔夫人看著落下的車簾,欲言又止。她是越來越看不懂聖女的心思了……

    。

    那廂間,陸雲離了客棧,去車馬行取回自己的馬,便出了東市,往洛北行去。

    陸雲騎在馬上東拐西折,不知不覺便進了一條無人的小巷中。然後他翻身下馬,在馬臀上輕輕一拍,馬兒便徑直往前奔去,轉眼消失不見。

    陸雲則轉過身來,望著狹窄靜謐、空空如也的巷子,冷笑道:「出來吧。」

    他一離開東市,就發現自己被人盯梢了,所以才故意將對方引到這裡。

    果然,下一刻,一個白影從坊牆上飄然降下,白衣白裙、背負古劍的天女,出現在陸雲面前。

    陸雲剛剛見過禍國殃民的聖女蘇盈袖,此刻再看那天女時,卻發現對方的風姿美貌絲毫不遑多讓。但跟熱情如火、讓人總擔心會玩火自焚的聖女不同,天女就像廣寒宮的嫦娥仙子墜入凡塵一般,渾身上下透著清冷淡漠之氣,讓這陋巷中的寒意頓時又凜冽了幾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22
長樂歌 第四百一十二章 怪異的比試


    「原來是天女駕到。」陸雲打量著天女,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人與蘇盈袖十分神似。心說,怪不得兩教同源,選出來的女子居然也差不多。

    「得罪了……」陸雲還想跟天女套幾句話,對方卻顯然是個敏於行而訥於言的女子,丟下這三個字,背後長劍便驀然出鞘,化作一泓秋水,匹練般朝著陸雲席捲而來。

    「這就開打?」陸雲苦笑一聲,只好施展一中步,不見兩腳動作,身子便瀟灑後退,堪堪避過了天女開門見山的一劍。

    「打過再說。」天女眼中戰意洶洶,手腕一翻,劍光化作朵朵梨花,飛向陸雲十幾處周身要穴。這招出自張玄一為她獨創的《天女劍法》,名喚『天女散花』,一次刺出眼花繚亂、虛虛實實十幾劍,讓人防不勝防。

    「來真的呀!」陸雲不由神情一凜趕忙抽出隨身佩劍,一招畫地為牢,將那真真假假十幾劍盡數接下。

    只聽噹噹噹當十幾聲脆響,火花四濺中,陸雲那價值百金的寶劍上,已經滿是的大大小小的豁口。

    陸雲不由暗驚,這寶劍雖不是什麼神兵,卻灌注了自己的真氣,有劍芒保護還依然被對方輕易損毀。這只能說明要麼天女的功力超過自己,要麼她手中天女劍乃神兵利器。

    這下他哪還敢怠慢?忙爆喝一聲,運起天地正法催動全身功力瘋狂注入殘劍中,銀色劍芒陡然暴漲,足足有七尺之長!

    「吃我一招!」陸雲又是一聲暴喝,使出天擊九式第三式長風破浪!

    登時,窄巷中狂風大作,劍氣捲著砂石朝天女洶湧撲去,大有檣傾楫摧之勢!

    「來得好!」天女見狀不退反進,同樣將功力運到巔峰,仗著精妙的天女劍法和無堅不摧的天女劍,要硬接陸雲這一招!

    她身份高貴,武功又高的出奇,平日裡實在難以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而在大比上連挫兩大地階,在年青一代中風頭無兩的陸雲,就是她磨練自己武功的最好的試金石!

    不然她也不會放棄跟蹤崔寧兒,轉而跟著陸雲來到這裡……

    誰知兩劍剛要相交,陸雲手中殘劍忽然爆裂開來,寶劍碎片化作點點銀光,在他的真氣裹挾下,朝著天女籠罩而來。

    天女沒想到堂堂第一公子,居然如此狡詐。猝不及防之下,慌忙長劍如輪,守住門戶,將那些寒芒悉數格擋下來。

    陸雲這隨機應變的一招,居然與方才那招天女散花,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與虛虛實實的天女散花不同,他打出的每一點寒芒,都蘊藏著巨大的力量,沒有一個是虛招!因為陸雲情知自己劍法稀鬆,只能靠功力壓制對方。

    果然,天女在堪堪擋下最後一點寒芒後,長劍再也握持不住,脫手飛出,噗的一聲插在巷子的磚牆上。

    陸雲等得就是這一刻,哪還會給天女喘息的機會?

    天女劍還在牆上顫鳴不已,陸雲已經欺身上前,一招招天擊九式打出來,全身功力不要錢似的奔湧而出!天女想要躲閃,卻被陸雲的『畫地為牢』死死鎖住身形。只能勉強運起功力跟陸雲硬拚,一時間左支右絀,十分狼狽。

    陸雲此刻佔盡優勢,滿以為十招之內就能將她拿下。誰知天女的功法十分邪門,任他如何提升功力,她總能堪堪抵擋下來。更讓陸雲心下焦躁的是,兩人每次真力相交,都會讓他沒來由的氣血翻騰,四肢百骸一陣陣酥麻,心中洶湧的戰意就消融殆盡。

    若是有人這會兒開始從旁觀戰,怕是要以為這兩位年輕一代的翹楚,只不過是花架子、假把式而已……或者說,是在調情更恰當。

    只見陸雲的每一招,都情意綿綿,天女的每一擊,都含情脈脈。兩人拳來腳去,根本沒有一絲一毫要傷對方的意思。若說下一刻,他們會緊緊抱在一起,觀者也會深信不疑的。

    勉強又打了三十招,陸雲終於忍不住大叫一聲,跳出了戰團,鬱悶的擺手連連道:「不打了不打了,天女的功法太高明了,我甘拜下風還不成?」

    那天女本來就勉強支撐,此刻滿臉酡紅,嬌顏如花,哪還有半分廣寒仙子的高冷?倒像是動了凡心的織女一般,俏生生立在那裡喘息聲都勾人魂魄。

    她的感受居然跟陸雲一般,心中的震驚卻要比陸雲強之百倍!要知道,她所修的可是『太上忘情道』啊!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道!她自修煉以來,便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情感所擾,哪會像今天這樣,打著打著居然戰意全消,恨不得向對方投懷送抱?

    天女既羞且驚,若非和陸雲罷戰之後,她沸騰的氣血便漸漸平復下來。她真要以為對方,又像那聖女一樣,給自己下了藥呢。

    陸雲也同樣平復下來,暗暗運轉功力,終於感到戰力又恢復正常。但他卻再興不起半分戰意,方才那詭異的感覺實在太讓人尷尬了……

    。

    陋巷中,這場年青一代兩大高手的比試,就以如此怪異的方式草草結束了。

    但天女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她也不去拔牆上的長劍,只默默低頭沉思片刻。

    天女杵在那裡,陸雲也不好馬上就走,他打量著對方的樣子,發現天女的樣子比之前要動人許多。

    她之前固然高貴絕美,卻像是不該出現在這濁世中的仙子一般,少了幾分生動、幾分煙火氣。但此刻,這個面色微紅,苦惱皺眉沉思的少女,才真正會被凡人愛慕。而不是被人膜拜的偶像。

    『我在瞎想什麼?』陸雲不由啞然暗笑,自己這是怎麼了?面對蘇盈袖都從來不曾有這些紅塵雜念,為何對這張玄一的女弟子,卻生出這些不該有的念頭來?

    正胡思亂想間,天女忽然抬起頭來,用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深深望著陸雲,片刻方輕啟朱唇道:

    「那日,在龍門,是公子求了我吧?」

    「呃……」陸雲聞言一愣,不是對方提醒,他險些都忘了這一茬。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22
長樂歌 第四百一十三章 直覺

    「那日,在龍門,是公子救了我吧?」

    「呃……」聽到天女的發問,陸雲腦海中電光火石般掠過那晚的情形。他清楚的記起,當時自己只說過四個字『從這邊跳』,而且是刻意用真氣改變了聲線,對方絕無可能從聲音上辨認出自己。

    然後當自己將她接住,天女便已經昏了過去,直到自己離去她都沒再醒過來。當時黑燈瞎火,自己還蒙著臉,她應該也沒可能從樣貌上認出自己。

    至於從功法上,自己根本就沒出過手,就更無從談起了。

    陸雲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反問道:「天女何出此言?」

    「直覺。」天女卻一臉篤定的看著陸雲道:「雖然你將身形聲音都隱藏的很好,但你的氣息不會變。」頓一頓,她面頰微紅,聲音漸小道:「而且在昏迷前,我看到過你的眼睛,分明就是你,不會有錯。」

    「天女這樣說,是不是有些太武斷了?」陸雲不由哭笑不得,他方才還聽蘇盈袖說,天女只因為自己那一眼,就懷疑到她的身份。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自己了。

    「公子應該聽說過,我修煉的功法有劍心慧眼。」天女卻愈加肯定道:「這種直覺有時候,比什麼都準確。」

    「呵呵,天女這話就更沒道理了,直覺這種東西,虛幻的很,做不得數的。」陸雲心裡越是驚駭,面上就越加一本正經道。「雖然我也很想跟天女結個善緣,但咱們真的是有緣無分。不信我發個毒誓,那天要是真陸雲救你,教我天打五雷轟可好?」

    這小子賊得很,哪怕是發毒誓都要耍心眼,說的是『真陸雲』,但自己其實是假陸雲,應該不會報應到自己身上。

    天女聞言略感歉意,低聲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並不是要非難公子的。」

    「救你的人雖然不是我,」陸雲暗暗鬆口氣,苦笑道:「但你也不要非難我了吧?」

    「我是看到公子和崔寧兒密會,所以才跟蹤公子的。」天女想起正事兒,神情終於恢復了正常。

    「我們有婚約在身,私下見個面很奇怪嗎?」陸雲一臉『你好奇怪』的神情道:「女孩子是要哄的,幾天不見就會生幺蛾子。」

    天女對陸雲的廢話充耳不聞,目光漸漸轉冷,審視的看著他,沉聲問道:「你既然和太平道聖女是一夥,為何當初又要救我?」

    「啊,什麼?」陸雲大吃一驚道:「聖女?不是在說崔寧兒麼?怎麼又扯到太平道聖女身上了?」

    「崔寧兒就是太平道蘇盈袖,蘇盈袖就是崔寧兒。」天女目不轉瞬的緊盯著陸雲,彷彿要看穿他的心肝肚腸一般。

    「啊……」陸雲聞言,心中掀起兇猛的驚濤駭浪。他不敢想像,一旦崔寧兒的身份暴露,自己作為她的未婚夫,會陷入怎樣可怕的危機中。

    若他還是當初在江南時的那個少年,此刻定已殺心頓生,要滅口天女了。但經過在洛都城的這番錘煉,尤其是數度面對初始帝,他已經可以將殺機深深藏在心底,刀刃加身而不變顏色了。

    剎那間,陸雲就壓下了心頭的驚駭。他已經想清楚,天女應該是在詐自己。如果她能確定崔寧兒就是蘇盈袖,早就直接去抓崔寧兒了,何必來跟自己廢話?

    何況不管天女是不是在詐自己,都不能在此刻動手。眼下能糊弄過去最好,糊弄不過去,也要讓那蘇盈袖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沒道理替她背這個鍋。

    「天女這……不會又是直覺吧?」只見陸雲一臉荒謬的搖頭不已道:「寧兒那麼嬌弱,武功稀鬆的連隻雞都逮不住,怎麼可能會是那讓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呢?」

    「呃……」

    天女確實是在詐陸雲。她那日在崔府試探之後,雖然無法確定崔寧兒就是蘇盈袖,卻依然無法將這種感覺揮之腦後。所以才會繼續暗中監視對方,今天才能撞見兩人相會。既然一時無法從崔寧兒那裡打開缺口,她便想在陸雲身上碰碰運氣。

    誰知道陸雲的狡猾,居然不亞於那妖女蘇盈袖,任天女如何設計試探,他依然湯水不漏,讓天女看不出一絲端倪。

    更何況,天女既然認定了陸雲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便不好太過強勢。見陸雲這裡也沒什麼收穫,她便有些意興闌珊了。

    天女從牆上抽出天女劍,收回背後,朝陸雲點點頭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來日若有能幫到公子的地方,我會全力以赴的。」

    這其實還是在試探。天女的承諾也是天師道的承諾,其價值幾何不必多說。以天師道的傲慢跋扈,就算是得罪陸雲的補償,怎麼也到不了全力以赴的地步。若陸雲一口應下,說明他潛意識裡認為,自己有恩於天女,那麼當日在龍門的那人,就是他。

    「天女客氣了。」陸雲淡淡一笑,既不拒絕也沒打蛇隨棍上。「今日之事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見他還裝傻充愣,天女失望的不再試探。她深深看一眼陸雲,身形一閃便躍上坊牆,轉眼消失不見。

    這一關總算是勉強過去了,陸雲長長鬆了口氣,不由搖頭苦笑,暗嘆道:『不是說美貌與智慧不可兼得嗎?還以為她挺單純呢,沒想到不比那蘇盈袖好對付……』

    又想到明天還要再去見一個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女子,他就一陣陣頭大如斗。

    按說,和商珞珈見面總是讓人如沐春風,舒服得緊。但今天看蘇盈袖的表現,顯然和商珞珈發生了極大的齟齬,明天去商家總行,怕是要春風不度玉門關,一片孤城萬仞山了……

    但陸雲想破腦袋,都想不透以蘇盈袖那般鬼精靈,怎麼會跟商珞珈這樣情商極高的女子突然交惡?一直到回了敬信坊,他也沒想出個端倪來,只能明天見了面,隨機應變了。

    這時候,日已西斜,大街上到處是陸閥的族人。陸雲一路走到家門口,都沒人跟他打聲招呼,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這世態炎涼總是讓人不舒服。

    陸雲搖搖頭,正準備進門,忽然聽到陸松那熟悉的聲音笑道:「堂堂陸大公子,落到這般田地,真讓人唏噓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23
長樂歌 第四百一十四章 暢想


    「一群就知道捧高踩低的東西,真讓人上火!」陸林那中氣十足的嗓音響徹整條街道,族人們聞聲羞赧不已,趕忙加緊腳步,逃也似的趕回家去。

    眨眼間,大街上居然空空如也,只剩下陸雲和陸松四個。

    「也別怪人家,誰讓你放著夏侯閥的女婿不當,非要得罪人家老太師呢?」陸林一臉無奈的看著空曠的大街。

    「我可什麼都沒說啊?」陸雲無辜的攤開手。「好的歹的都是從你們幾個嘴裡出來的啊。」

    「也是……」四人一陣哈哈大笑,相攜進了陸雲家中。

    。

    陸瑛坐在堂中,一邊做著女紅,一邊不時向外張望著。聽到外頭響起陸雲幾個的說笑聲,她丟下針線活,迎到門口。

    「臭小子,早晨出去,天黑才回來,我看你真是皮癢了!」陸瑛氣鼓鼓的掐著腰,瞪了陸雲一眼。也不知是嫌他回來晚了,還是嫌他一天都不在家陪自己玩。

    「嘿嘿,我要餓死了,阿姐燒飯了嗎?」陸雲明天還想出去,哪敢接她的話茬。幸好陸松幾個也嚷嚷起來:「是啊,好久沒吃瑛姐的飯了,今天可要好好過個癮。」

    「來蹭飯也不早打招呼……」看到陸松幾個來了,陸瑛也不好再數落陸雲。何況他們這時候還上門,就更讓她感到高興了。「你們隨便坐,等我親自下廚,給你們整治幾個拿手菜。」

    「多謝多謝。」三人嘻嘻哈哈擁著陸雲,先到正房給陸向請了安,然後便轉到陸雲的東廂房說話。

    脫掉腳下粉底黛面的官靴,解下厚厚的大氅,陸松三人露出裡頭綠色白緣的湖綢官袍來。

    看看他們懸在腰間的牙牌,陸雲不由哂笑道:「原來是跟我顯擺來的。」說著他裝模作樣一拱手道:「草民見過三位大人。」

    「免了,平身吧。」陸松大手一揮,昂首挺胸的走到暖爐邊,提起暖水壺,試了試水溫正合適,便直接對著壺嘴灌起來。

    「呵,這位大人在衙門裡,連口水都喝不上嗎?」見他一副渴死鬼投胎的架勢,陸雲不由好奇道。

    陸松擺擺手,光顧著喝水,哪還有功夫和他說話。

    「別說,還真是。」陸柏苦笑道:「今天他被派去檢查京畿橋樑道路,從早跑到晚,屁股都冒煙了,哪有功夫喝水?」

    「唉,前世不修,才會落到工部營造司。」陸松這才擱下暖水壺,用袖子胡亂擦擦嘴道:「你看我這臉,都成棗樹皮了,哪還有陸閥第一美男子的風采?」

    「我一直以為,你還有點自知之明。」陸柏白了陸松一眼,當著陸雲的面,陸松也好意思誇這個口。

    「你就知足吧。」陸林鬱悶的轉著手腕道:「我倒寧願跟你一樣在外頭跑,也強過整天坐在典禮院裡抄抄寫寫。」說著他苦著臉朝陸雲比劃一下道:「你知道嗎,我今天抄了這麼厚一摞文書,都是蠅頭小楷啊!」

    「那還真是難為你了。」陸雲同情的拍了拍陸林的肩膀,讓這傢伙舞刀弄槍可以,舞文弄墨就是活受罪了。說著他又看向陸柏道:「你好歹是閥主的孫子,日子應該好過點吧?」

    「呵呵,好,好的很……」陸柏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我這幾天幻聽的嚴重,睡覺時都有人在耳朵邊吹喇叭,還有缽兒、罄兒的響個不停……」

    「他被分配到了太常寺,擔任協律郎,掌管宮廷樂隊……」陸松向陸雲解釋道:「多麼高雅的官職啊……就是可能會英年早聾。」

    「哈哈哈……」四人又是一陣捧腹大笑,笑完了,臉上卻都有些不太好看。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就算是做官,也應該清貴之極,現在落到這般田地,顯然是吃了陸雲的掛落。

    「唉,都是我連累了你們。」陸雲深深嘆口氣,歉意的看著三人。

    「嗨,說這話就沒意思了。」陸松搖搖頭,朝陸雲笑道:「聖人不是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嗎?」

    「嗯嗯,我這幾天字寫得就比原先好多了。」陸林重重點頭附和。

    「是啊,要是怪你,我們就不會來了。」陸柏也安慰陸雲道:「橫豎大家都年輕,忍上幾年應該就會柳暗花明的。」

    「就是,大不了熬過今年,明年就告個病假回家裡優哉游哉,誰還能強摁著咱們當官不成?」陸松一臉無所謂的笑道。

    「你不是剛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嗎?」陸林撇撇嘴道。

    「我就那麼一說……」陸松毫不在意的嘿嘿一笑。

    「你們放心,這種困境不會持續太久。夏侯閥一手遮天的日子總會過去,到時候總有咱們的出頭之日。」陸雲點點頭,自家兄弟確實不必說太多,他深深看著三人,沉聲道:「眼下,你們只管在各自衙門安心當差,多多瞭解些下情是好事。這樣將來出將入相時,才不會被下人矇蔽架空了。」

    「嘿嘿,這話我愛聽!」陸林一聽就來了精神道:「將來老子一定要當上裴都那樣的大將軍,統兵十萬、出鎮一方!」

    「好,有志向。」陸松擊節叫好一句道:「到時候,我就當個中書令好了,也為難一下夏侯閥的子孫,讓他們統統靠邊站。」

    「你當中書令,我幹什麼?」陸柏白眼道。

    「你這麼愛操心的,當尚書令再合適不過了啊。」陸松笑著說一句話,又發愁起來道:「哎呀,好位置都被咱們佔了,那怎麼安排老四啊?」

    「呵呵,我會幫你們完成心願的。」陸雲微微一笑,含含糊糊說了一句。

    「哎呀,那你犧牲可大了。」陸松還以為,陸雲是說,他將來會在閥中發展,為三人提供助力呢。心裡頭老大不忍心道:「那怎麼行,別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但怎麼說也是古往今來第一個聖品,總不會是池中之物的。」

    「是啊,我看你當中書令還不賴。」陸林也深以為然道:「陸松這傢伙嘴上沒毛,讓他給大玄當家,沒幾天就得吹燈拔蠟了。」

    「也行,我退位讓賢,到時候我來當閥主,這總行了吧?」陸松倒是隨和的緊,馬上改了口。

    四人正大吹特吹的暢想著未來,陸瑛推開門進來,又好氣好笑道:「恭請幾位閥主、大將軍、中書令、尚書令用膳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23
長樂歌 第四百一十五章 溜之大吉

    翌日,陸雲倒是沒睡懶覺,乖乖起床陪著祖父和阿姐一起用早飯。

    「今天可是哪兒都不准去了啊。」陸瑛給陸雲盛一碗粥,一本正經警告他道:「你接連幾天往外跑,族人們可都看著呢……」

    「就是,禁足就得有個禁足的樣子。」陸向瞪了陸雲一眼,誰知又話鋒一轉道:「不過那幫王八犢子就知道捧高踩低,不必理會他們的看法!」

    「爺爺,你這是幫我還是幫他呢?」陸瑛不依的噘嘴道:「不說族人,到時候讓人告到繩愆院,豈不是讓二伯難看?」

    「那倒是,陸松爺們兒夠意思,咱不能給他們添麻煩。」陸向聞言深以為然,拿筷子敲一下陸雲的腦袋道:「你小子給我好好在家看出,敢出去一步,打斷你的狗腿!」

    「咳咳,遵命,遵命……」陸雲不由咳嗽連連,哪有說自己孫兒是狗的?豈不是捎帶自己一家都罵上了?

    結果,在陸瑛的嚴密監視下,陸雲吃完早飯就被攆進了書房。

    陸瑛自己拿著花繃子,在外間一邊繡花,一邊不時瞥一眼門簾內的身影,見陸雲一上午都

    坐在書桌前,老老實實的看著書,她心裡安生極了。

    其實她最擔心的,並非陸雲被族人告狀之類,而是他惹惱了夏侯閥和謝閥,整天在外頭瞎轉悠,難保不會遭他們暗算……

    雖然陸雲是所謂第一公子,史上最年輕的宗師,還有絕學在身,這天下除了大宗師,幾乎沒人能傷到他。但在陸瑛眼中,他依然是那個柔弱惶恐,夜裡常常會哭起來的小弟弟……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時辰,陸瑛花繃子上的一對鴛鴦已經頗具雛形,她這才將針線活放回籮筐,伸個懶腰對裡間道:「看書累了吧,出來吃點果子歇歇……」

    裡間卻無聲無息,坐在桌前的陸雲依然紋絲不動。

    「你這是跟我置氣嗎?」陸瑛又好氣又好笑,起身走過去掀開簾子道:「看來不光長本事,脾氣也見長啊……」

    話沒說完,她一下愣在那裡。

    只見書房裡間,穿著袍子坐在桌前的,哪裡是什麼陸雲?分明是用褥子草草扎出來的假人!

    「臭小子,又來!」陸瑛抬頭望向禁閉的窗戶,見插銷果然被拔了下來,顯然那小子已經從窗戶溜之大吉了。

    「等你回來,有你好看!」陸瑛氣得直跺腳。

    。

    卻說陸雲用假人騙過陸瑛,從窗戶逃出書房,離開了敬信坊,便徑直到了相隔不遠的北市中。

    與終日人山人海的東西市不同,北市中車馬行人都要稀疏不少,好多店舖到這會兒,才不緊不慢的卸下鋪板,開門營業。但這不代表在北市做生意不賺錢,恰恰相反,幾乎每一家能在北市開下去的店舖,都要比在東西市的店舖多賺十倍以上。因為光顧這裡的,都是富貴逼人的門閥中人。

    但也只有實力最雄厚、貨物最優質的買賣,才能在這裡立足。而天下生意人中最有實力的,自然非商家莫屬了。事實上,這北市中其他生意人加起來,都不如一個商家富。那座鶴立雞群於北市中央的高大氣派的商氏總行,就是商家實力最好的證明。

    雖然陸雲已非頭一次光臨此地,但還是對那三座高聳的庭院式閣樓,感到深深的震撼。

    『只怕那些門閥都沒有商家的財力,卻沒有將其當成肥羊,看來還要對商家的實力好好評估一番。』

    陸雲一邊盤算著,一邊沿著光滑的大理石台階,來到中間那座五層建築的大門樓。

    此時日已近午,兩扇朱漆大門早就敞開,那對耀武揚威的石獅旁,依然各立著四名門神般的玄階護衛。

    「陸公子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商家的護衛果然也是耳聰目明,居然一眼就認出陸雲。

    「哦,我有事要找商大小姐。」陸雲客氣的回答一句。

    「陸公子稍等,小人這就報給管事。」一名護衛馬上轉身進去,也沒說讓他進去廳中等。

    陸雲見其餘七名護衛依然紋絲不動,也沒有絲毫要放他進門的意思。

    『看來得罪了夏侯霸,我連門閥子弟最基本的禮遇都得不到了……』

    陸雲卻也不好發作,只能若無其事的站在石獅子旁,裝作看風景來掩飾尷尬……一會兒工夫,進進出出了好幾撥人,陸雲甚至沒和他們對視。

    。

    卻說那護衛進去樓中,將陸雲的來意稟報給管事。管事的不敢怠慢,趕緊上到五樓花園的門口,輕輕敲了下懸在牆上的雲板。

    聽到雲板聲,梳著雙丫髻的侍女出來,神情有些不善的問道:「什麼事?」

    她雖然只是個侍女,身份遠遠比不上管事的,但那平素裡在總行中威福自重的管事,卻一副畢恭畢敬的神情,小意稟報導:「回姑娘的話,陸閥的陸雲想見大小姐。」

    「他來幹什麼?!」侍女聞言,臉上的火氣更重了,咬銀牙,攥粉拳,好似要殺下去跟陸雲拚命一般。

    管事的七竅玲瓏,這陣子總在琢磨,自家大小姐為何會一直閉門不出,連帶著伺候她的霜霜姑娘,也整天脾氣大的要吃人一樣。

    這下他有些明白了,一切的變故八成是由那陸雲而生。面上卻依然一板一眼道:「那我就讓他回去。」

    「哼,等等。」霜霜姑娘雖然深得商大小姐寵愛,卻更加知道自家小姐最恨下人欺瞞。她狠狠丟下一句,便轉身過了流水潺潺的小橋,消失在假山之後。

    雖然外頭已是寒冬凜冽,但這片天地依然溫暖如春、芳草如茵,流水潺潺、鳥鳴啾啾,真彷彿洞仙福地一般。

    可住在此間的主人,這陣子卻如在地獄一般,每一天都備受煎熬……

    霜霜來到修竹從中的精舍門口,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便見自家小姐坐在桌旁,手中拿著賬本,黯淡的目光卻落在香爐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架勢。

    商珞珈這樣子,已經持續快半個月了。原本珠圓玉潤的面龐,變得蒼白瘦削,原本靈動智慧的雙目中,也沒了一絲神采,整個人坐在那裡,顯得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就像剛剛大病了一場。

    若是熟悉她的人見了,定然都會大吃一驚,這哪還是精力過人、讓人如春風拂面的商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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