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樂歌 作者:三戒大師 (連載中)

 
mk2258 2016-12-31 20:45: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0 345249
V123210 發表於 2019-9-7 13:41
長樂歌 第三百九十六章 冷落


    月已西垂,三清殿中的密談仍在繼續。

    「你老人家的意思是?」龍兒聽了左護法的話,心跳陡然加速。

    「太一不是總想著南下嗎?」澹台北斗淡淡笑道:「這次跟裴閥在幽燕的鎮北大將軍裴都談判,可以你為主。」

    「真的嗎?」龍兒一聽,喜出望外。

    「當然,道宗不在,本座便是掌教。」澹台北斗揚眉道:「這個主,我還是可以做的。」

    「太好了!」龍兒登時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飛到關內去。「多謝你老人家成全!」頓一頓,他又有些氣短道:「不過,我師父要是知道了?」

    「呵呵,道宗不該總將你這真龍困在太平城,本座能做的,只是幫你解開束縛,至於能不能龍飛九天,要看你自己的決心了。」澹台北斗身為太平道護法,煽動人心的本事自然高明。

    「嗯!不管了!反正我師父又沒法出關,只要我快速建功立業,他老人家還能讓人把我抓回來不成?」龍兒本就野心勃勃,讓左護法這一鼓動,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左護法又沉聲對龍兒道:「道宗大敗,全教受挫,值此危難之際,需要有人力挽狂瀾,這正是你出頭的好機會!」

    「好,那我明天就帶著玉璽南下!」龍兒重重點頭,然後轉身南望。他的目光越過鎮北關,又越過太平道魂牽夢繞的幽燕之地,落在了黃河南岸的洛都城上。

    那裡,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

    。

    天色微亮,寒風凍雪籠罩著洛都城。

    這樣寒冷的光景,京城百姓若無必需,是不會從熱被窩裡鑽出來的。這時候會早早起床,在外頭頂風冒雪受凍遭罪的,除了那些必須要勞作的苦命人,就只有大玄的文武百官了。

    誰讓今天是上朝的日子呢?

    這會兒,緊閉的應天門前,已經擠滿了候朝的百官。天冷的出奇,紫微宮又在最高處,寒風比洛都城別處還要強上許多。凍得平日裡儀表堂堂的高官顯貴們,一個個瑟瑟發抖,直抽鼻涕,再也顧不上什麼朝廷命官的體面了,全都跟受凍鵪鶉似的縮著脖子擠在城牆根下。一邊打樁似的跺著腳,一邊牙齒打顫的聊著天。

    「今年真是冷得出奇,耳朵都要凍下來了。」一個紅袍官員捂著通紅的耳朵,哆哆嗦嗦道。

    「夏有大水,冬有大寒,災年就是這樣啊……」一個身穿紫袍的官員,呼出口濃濃的白氣道:「咱們只是上朝時就受不了了,想想那些無家可歸的災民,這個冬天該怎麼熬過去啊?」

    「唉,聽說朝廷不是從蜀中和江南調集了救災的糧草嗎?」一個官員縮著脖子道。

    「嗯,聽說已經都到了太倉了。」一個瘦高的官員,帶著毛絨絨的貂絨耳包子,看看一眾鷓鴣般的同僚,忽然壓低聲音怪笑道:「諸位大人與其擔心災民怎麼過冬,還不如祈求不要攤上賑災的差事吧……」

    他的聲音被寒風吹得老遠,但凡聽到的官員,全都默默點頭,不由自主抱緊了膀子,覺得這似乎更冷了。

    「唉,是啊是啊……」

    眾官員正在感嘆間,便見一群穿著青色官袍的年輕人,正沿著通天道緩緩上來。

    「喏,新科的士子們今天要謝恩嘍。」官員們打住話頭,將興致轉移到那群年輕人身上。雖然賑災的差事可怕,但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一般人還沒資格接那差事呢。

    倒是那些新鮮出爐的年輕人,值得好好關注一下。雖然他們現在還沒授官,但在場的大多數官員都不敢小覷這些熾手可熱的新晉士子。這些人可都是各大門閥重點培養的精英子弟,而且都已經被定位上品,不說三年稱卿、五年拜相,但陞官飛快是一定的。說不準,哪天就成了自己的上官。

    和這些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輕人拉近關係,甚至因此攀上高枝,對絕大多數官員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好機遇。

    他們當然不會錯過眼下這個混眼熟的機會了。這下,官員們也顧不上天冷了,一擁而上就把三十餘名新科士子團團圍了起來,熱情似火的寒暄起來。

    「夏侯大公子早安,下官鴻臚寺少卿馬慶,那年你週歲時,下官便榮幸去貴府吃過酒。當時我就說,大公子氣宇非凡,將來必成大器……」

    「白羽公子,近來詩會少見啊,原來是全力準備大比來著。哈哈,這次高中,可要賞光出席哦,好讓我們沾沾公子的喜氣。」

    「裴大公子,末將是令尊麾下指揮使……」

    「謝公子,近來安好……」

    大玄的官員們自動按照陣營,將各閥子弟圍成一團團。其中圍著夏侯閥的人最多,圍著崔閥的其次,圍著裴閥謝閥的也有不少。至於,另外四閥的子弟,場面就有些不好看了,除了本閥提拔起來的小貓兩三隻,便再無人問津了。

    皇甫閥四位的已經習慣了,自從報恩寺之變後,忠於皇室的官員越來越少。以至於在明面上,誰也不願靠近宗室一步,唯恐被夏侯閥打上『異己』的標籤。衛閥和梅閥的情況也類似,一家是今朝廢后的娘家,一家是前朝廢后的娘家,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

    唯一讓人唏噓的便是陸閥,按說陸閥書香門第,子弟門人在朝中做官的人數僅次於崔閥,且這次還勇奪古往今來第一個聖品,應該會被官員們百般追捧才是。

    可誰能想到,他們竟比那三家還要慘,陸雲、陸柏、陸松、陸林,四個可憐的小傢伙,『無助』的站在那裡,居然沒有一個官員敢湊上前。哪怕是陸閥的人,也不得不暫時躲得遠遠的,唯恐和那位聖品站得過近,被夏侯閥寫進打擊報復的名單中。

    「嘿嘿,一群膽小鬼。」陸林氣得鼻子都歪了,指指自家的幾個官員,低聲罵道:「你們不過來,就不是陸家的人了嗎?」

    「三公子,你還是過來吧。」一個官員苦著臉勸道:「這會兒待在四公子身邊,沒好果子吃的。」

    「哈哈,我怕他咬我啊!」陸林瞪一眼那官員,一臉不在乎:「奶奶的,我們才是苦主好嗎?」

    「你少說兩句吧,還嫌事兒不夠大嗎?」陸柏也瞪一眼陸林。

    「你們最好還是離我遠點。」陸雲尷尬的摸摸紅通通的鼻頭,也真誠勸說三人道:「犯不著為了我的感受,誤了大好的前程。」

    「大好前程都在夏侯家,哪輪得到我們?」陸松嘿嘿一笑,拍拍陸雲的肩膀道:「站著是死,跪著也是死,咱們當然要體面點了。」

    「哈哈,不錯。」陸林昂然道:「做人但求個痛快,心裡不痛快,給我個太師也不當!」

    「越說越不像話了……」陸柏被兩個傢伙氣得要死,卻也沒有一絲要遠離陸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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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三百九十七章 賑災事宜


    這幾天,從武試之後的眾星捧月,到如今的人人避之不及,陸雲算是看遍了人情冷暖,可算是分辨出哪些人可以依靠,哪些人根本不足與謀來了。

    不錯,說的就是那些所謂的精英門閥子弟。在醉三秋時,陸雲還真生出些可以團結這些人,一起做番大事業的念頭來。但他跟夏侯閥一退婚,那些拍著胸脯跟他稱兄道弟,說要與他同甘共苦的傢伙,就一個也不見人影了。

    今天早晨在禮部門前集合時,除了陸松幾個,其餘人都躲他躲得遠遠的,就連崔閥幾個也只是遠遠點了點頭,甚至連句暖人心的話都沒一句。

    這讓陸雲暗暗冷笑不已,笑自己何其幼稚,居然曾看重這些牆頭草似的孩子,還想費心思跟他們交好來著……

    這想法顯然大錯特錯,自己的對手是閥主大宗師那樣的巨擘,顯然值得自己爭取的,也同樣應該是閥主、大宗師那樣的巨擘。而不應該在這些毛孩子身上,再費一絲精力。

    這邊陸雲正在暗自反省,那邊通天道上響起了紮紮的馬車聲,自然是各閥閥主到了。

    場中官員趕忙停下寒暄,各歸其位,整理儀容站定,恭迎夏侯老太師和諸位公爵的到來。眾人都注意到,這些姍姍來遲的巨擘中,唯獨缺了陸閥閥主陸尚的身影。

    夏侯霸在夏侯不滅的攙扶下,緩緩走下馬車,一眼就看到站在士子最前列的陸雲。不在陸雲身上稍作停留,老太師冷漠的目光便移向前方……

    應天門緩緩敞開了。

    。

    建元殿中,早朝開始了。

    初始帝高坐御榻,先接受了百官的朝拜。然後禮部尚書衛慶出班稟報,說新科士子已經在宮外恭候,等著面聖謝恩了。

    待初始帝宣見後,『天子門生』們便在禮部官員的帶領下,魚貫進了大殿,向初始帝行跪拜大禮。但今日新科士子面聖,只是一場為顯示朝廷鄭重取士的儀式,並不會當場授官。每位士子的具體任用,還需要中書省會同尚書省統籌決策後,才會將任命分別下到每個人頭上。

    所以皇帝溫言勉勵了幾句,新科士子們便謝恩下殿去了。

    然後,朝會才進入正題。

    便聽分管戶部的尚書左僕射謝洵出班稟報。

    「啟奏陛下,從各州郡徵調的賑災糧草已陸續抵京。從報上的賬面看,興洛倉屯糧已經超過千萬石,勉強可以讓受災州郡撐過來年春荒了。」

    「不錯,還算得力。」初始帝微微頷首,表示讚許。

    「不過,此次受災的六十縣,五百萬災民,分屬七個州。七州互不統屬,受災的程度也不盡相同,所需賑災糧草的數目也不一樣。單靠戶部和各州對接,難免會出現爭搶扯皮,無法將糧食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謝洵說著頓一頓,緩緩道:「老臣和尚書令商議過,認為應該請朝廷專設賑災使,全權統籌賑災糧草的發放。」

    「嗯,考慮的周全。」初始帝點點頭,這是應有之意。便又問道:「那你們尚書省,可有合適的人選?」

    「這,還要請中書省定奪了。」誰知謝洵卻話鋒一轉,將話題引向了夏侯霸。

    初始帝不由心中一陣膩味,自然明白這些老王八又在唱雙簧了。

    「那老太師可有人選?」初始帝看都不看夏侯霸,雙目望著殿門外的那一角天空,懨懨問道。

    「謝僕射昨日便請示過中書省,老臣思來想去,中書侍郎陸信幹練通達,又曾在州郡常年為官,和地方官打交道再合適不過。」若是往常,夏侯霸肯定會將這種推舉人選的事情交給崔閥,但崔晏怎麼可能這時候就把親家推到火坑裡。他也不耐煩再假他人之手,索性自己上陣來個痛快。

    眾官員的目光,齊刷刷落在陸信身上。同情、惋惜、幸災樂禍,眾官員的心思不盡相同。但有一點共識,那就是這位剛剛連升五級的新貴,這下要涼透了……

    所謂其興也勃乎,其亡也勃乎,真是陸信父子最好的寫照了。

    「中書侍郎不過是四品官,」初始帝聽那夏侯霸迫不及待要公然報復陸雲之父,不由眉頭一皺,緩緩道:「那些刺史都是三品,陸信怎麼跟他們硬氣說話?」頓一頓又道:「再說寡人記得,他今年已經連升五級了,老太師就是再愛才,超擢也該有個限度吧?寡人看,還是換個尚書去吧。」

    「陛下多慮了。」夏侯霸卻根本不容初始帝推脫,斷然道:「賑災使是欽差,代表的是陛下和朝廷,誰敢因其官職低而欺之?那就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太師和皇帝又頂上了,建元殿內的氣氛頓時又一次凝滯起來。

    「尚書令什麼意思?」以往這種時候,沒人會初始帝的腔,所以讓他對這朝會深惡痛絕。但今天,初始帝奢望能有些不同。

    在初始帝看來,陸家父子這般處境,也算被崔閥害了。於情於理,崔晏都該幫著陸信說句話吧?

    「回陛下。」便見崔晏面無表情道:「中書省若定下章程,尚書省自然照辦。至於其它問題,都可以克服。」

    「呵呵……」夏侯霸不由失笑,雙目微眯看一眼崔晏,滿意的點點頭。他就知道這老滑頭不敢真跟自己唱反調。

    御榻上的初始帝卻心下一沉,他還是低估了夏侯霸對各閥的控制力。是啊,就連陸尚都請了病假,不敢替自己的子弟撐腰,怎麼能奢望崔晏去幫著陸信硬扛夏侯霸呢?

    一念至此,初始帝不由如坐針氈,他甚至不敢看陸信一眼,唯恐會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助和失望……

    初始帝都翻不過的事情,自然更沒有陸信說話的份兒了。他只有默默出班領命,表示自己一定會辦好差事,讓災民平安撐過來年春荒。

    接下來的朝會,初始帝愈發懨懨,胡亂聽夏侯霸唾沫橫飛的議了幾件事,便讓杜晦宣佈退朝了。

    待到目送初始帝離去,眾官員們又恭送太師和幾位公爵先行,然後才魚貫出了建元殿,往應天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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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三百九十八章 這人廢了

    和陸雲遭受的冷遇別無二致,眾官員也紛紛躲著陸信走。若非陸偉和陸修陪在身邊,陸信簡直要成孤魂野鬼了。

    「唉,你這差事有大麻煩。」陸修那天陪著陸信去退婚,如果夏侯閥真打算擴大打擊範圍,他怎麼也跑不了,自然也沒必要避那個嫌。

    陸偉自幼和陸信交好,今天從上朝前他就一直陪在陸信身邊。聞言沉聲道:「不錯,人家明擺著要往死裡坑你,我看還是稱病吧。」

    「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除非我一輩子不出陸閥的門,不然早晚都得挨這一刀。」陸信苦笑道:「好歹先看看,到底是個什麼坑吧。」

    「唉,你……」陸修見他頗有迎難而上之意,不由眉頭緊皺,剛要再勸,卻見崔平之立於宮門口,顯然是在等候陸信的。

    兩人朝崔平之點點頭,便先行一步,到遠處馬車上等陸信了。

    陸信向崔平之抱了抱拳,崔平之也苦笑著還禮。「陸大人,家父沒幫你說話,心裡肯定有氣吧。」

    「崔令君是祖父,更是閥主,他有他的難處。」陸信微微搖頭,不卑不亢道:「我沒指望他老人家會當眾頂撞老太師,自然也談不上什麼失望了。」

    「陸兄真是難得的明理之人。」崔平之讚一聲,正色道:「父親特意讓我在此等候兄長,就是讓我轉告你,崔閥是和你父子站在一起的。」頓一頓,他又苦笑道:「但目下,老太師還在氣頭上,咱們不能再刺激他了。不然只會讓事情更加惡化。家父讓陸信放心,等過陣子太師消了氣,他自然會從中說合,不會讓你父子就此坐蠟的。」

    「多謝令君,多謝賢弟。」陸信抱拳致謝道:「有令君這句話,我父子心裡就安生多了。」

    「唉,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崔平之拍拍陸信的肩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對了,還有就是,兩家年前就先不行納娶之禮了,一切等年後情況好轉,咱們再風光大辦,如何?」

    「一切都聽令君的。」陸信乾脆利索的應下,倒是讓崔平之愈發不好意思了。

    「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崔平之裝模作樣的縮了縮脖子,自我解嘲的說道:「但有時候縮縮脖子,還更暖和呢。」

    「也是。」陸信笑著點了點頭,崔家這些年老是縮著脖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覺著這才是正確的姿勢了。

    。

    一隻信鴿飛入洛都,落在天師府的後院中。

    小道士取下綁在信鴿腿上的小竹筒,飛快送入正堂。

    正堂中,趙玄清捏碎竹筒的火漆,掏出小小的紙片展開一看,不由大喜過望。

    「哈哈哈哈,師兄一招擊敗孫元朗,幾十萬太平教眾萬馬齊喑!這下我天師道的聲威,又要上一個台階了!」

    說完,他還覺著不過癮,便大步走到門口,推開緊閉的屋門,朝著外頭大聲喝道:

    「立即把消息散佈出去,不二真人在太平城,一招擊敗孫元朗,逼他終生不敢再入關半步!」

    「是!」天師道道士們聞言,一個個也是喜不自勝。這陣子,因為掌教真人被太平教主一招擊敗,讓這些傲慢慣了的天師道門人,頗有些抬不起頭的感覺。

    今日忽然聽說,張玄一同樣一招擊敗了孫元朗,而且是遠赴太平道的老巢,當著幾十萬太平教眾的面。這何止是將丟掉的顏面找了回來?根本是讓天師道的威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這下倒要看看,這天下還有誰人敢不遵天師道的法旨?!

    。

    跟手舞足蹈、喜不自勝的趙玄清不同,天女卻依然平靜如水,從他手中接過信來仔細讀了一遍。

    等到趙玄清吩咐完了,興沖沖轉回堂中,天女便輕啟朱唇道:「師父信上說,孫元朗並非破軍,三煞星應該另有其人。」

    「哦?我沒注意看。」趙玄清聞言有些汗顏,方才看了前兩句,他就得意的忘乎所以了,根本沒注意後半截說的是什麼事兒。

    他趕忙又拿過信,快速掃了一眼。

    「師兄的意思是,三煞星很可能不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要我們多多注意洛都新近冒頭的人物。」

    「嗯。」這時,天女那絕美漠然的臉上,才有了一絲生動的神情,幽幽道:「天師道聖女,有很大嫌疑。」

    「呵呵,天女也別光想著那聖女了。」趙玄清聞言苦笑不已,他得了掌教授意,故意將天女留在京中,並想方設法為她造勢,想讓她成為天師道的又一塊招牌。

    可誰知天女劍心慧眼、靈秀無雙,卻單純的像個孩子一樣。她自從領命下山之後,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找到聖女殺掉,然後回山覆命。至於其他事情,無論是教務還是應酬,完全理都不理,讓八面玲瓏的老道士,深感有勁兒沒處使。

    聽她沒說兩句,話頭又回到聖女身上,趙玄清忙拉回話題道:「孫元朗都沒用了,他不成器的女徒弟又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不管怎樣,我都要找到她。」天女卻執著道。

    「天女也要將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這可是師兄的意思哦。」趙玄清苦口婆心道:「七殺、破軍、貪狼是三個人,就算聖女是其中之一,不還有兩個沒著落嗎?」

    「嗯,你說得對。」天女終於點頭,道:「那還有什麼人值得關注呢?」

    「這些人。」趙玄清從桌上拿起一本冊子,正是緝事府印發的星雲榜。「要說傑出的年輕一輩,除了天女和那太平道妖女之外,都在這本冊子上了。」

    天女接過冊子翻看,第一頁便是陸雲的名字。

    「此人好像是本朝第一個聖品,若這些人中真有三煞星的存在,應該就是他吧?」

    「這人廢了……」趙玄清伸手,就把陸雲那一頁直接撕掉了。「敢退夏侯閥的婚,他這一輩子也翻不過身來了。」

    「他敢退夏侯閥的婚?」天女果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抓聖女,居然連近日洛都城中最大的新聞都不知道。

    「呃,不說他了,咱們說說夏侯榮光、崔白羽這些後生吧。」趙玄清卻不以為意,唾沫橫飛的介紹起其他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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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三百九十九章 興洛倉

    和崔平之分開後,陸信又折返宮中。他打算先回中書省衙門交接一下,誰知門口的守衛卻已經不准他踏足中書一步了。

    他想到老太師會打擊報復,卻沒想到這報復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絕。陸信嘆口氣,也不跟那些奉命行事的守衛爭競,只交出自己手中的中書省腰牌,遞給那守衛道:「既然如此,勞煩小哥將腰牌奉還給上官,然後把我的個人物品帶出來。」

    守衛接過腰牌,發現下頭還藏著一枚金錢,神情登時沒那麼死板了。「好說,陸大人稍候。」

    不一會兒,那守衛去而復返,將陸信留在衙門裡的書籍衣物等裝在個竹箱中,遞還給他。

    陸信等待的光景裡,有不少官員進出中書,全都避之如蛇蠍,看他的眼神更是像看死人一般。這讓陸信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發堵,接過竹箱便轉身走遠了。

    頂著呼嘯的寒風走出宮門,陸信放眼尋找起等候自己的小廝來,卻看到陸雲換穿一身便袍,懷裡抱著個手爐,正站在馬車旁等候自己。

    「你怎麼來了?」陸信信步走過去。

    「我就沒走。」陸雲迎上前,接過陸信手中的竹箱,又掀開車簾道:「特地在等著父親出來。」

    「哦,不早說,不然就不去中書省了。」陸信彎腰上車。

    車廂裡點著暖籠,既溫暖又無煙,讓從裡到外都被凍僵了的陸信,神態終於放鬆下來。

    陸雲將竹箱放在車廂一角,沒說話,打開暖籠的蓋子,取出溫在裡頭的參湯,給陸信倒上一碗暖暖身子。

    「嘿嘿……」陸信喝完一碗參湯,體內暖意洋洋,感覺終於重新活了過來。「為父其實早就知道,靠別人得來的一切,全都是鏡花水月。但沒想到重來一遍,還是讓人很惱火。」

    「《左傳》說,君以此始,必以此終。」陸雲微笑道:「父親應該慶幸,終於可以甩掉夏侯閥走狗的惡名,從此自立門戶了!」

    「呵呵,先把眼前這關過去再說吧。」陸信將碗遞給陸雲,看他一眼問道:「你怎麼不去吏部報導?」

    「父親尚且得了現世報,我現在去吏部,豈不是送上門去給人家羞辱?」陸雲搖頭笑道:「這麼傻的事,我才不會幹呢。」

    「也是個理,反正我們已經得到想要的了,不去就不去吧。」陸信點點頭道:「那就陪為父走一遭?看看等著我這個賑災使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龍潭虎穴?」

    「孩兒正有此意。」陸雲應一聲,伸手輕扣了一下車廂隔板,馬車便緩緩駛下了通天道。

    。

    父子倆也沒回家,隨便在洛水畔找了家小麵館,和護衛車伕一起打發了午飯,便上船出城,趕往城東三十里外的興洛倉。

    與陸閥的通洛倉類似,興洛倉也是一座建築在邙山腳下的倉城,只是規模更大,守備更嚴而已。它是戶部太倉署管轄的五大官倉之一,倉城周圍達十餘里,內設一千四百餘窖,每窖儲糧高達八千石,由太倉署五百倉兵日夜駐守於此。

    陸信出發之前,已經知會了太倉署,說自己下午要去興洛倉盤庫。當他和陸雲乘船抵達興洛倉下的糧碼頭時,便見一名紅袍官員帶著七八個綠袍雜官,已經候在那裡。

    「下官太倉丞朱大豐,恭迎賑災使大人。」看到陸信父子下船,那大腹便便的紅袍官員,便笑嘻嘻的抱拳行禮。

    「嗯,有勞了。」陸信微微皺眉。按說自己身為欽差賑災使,第一次來盤庫,太倉署的正印官太倉令,怎麼也該露個面。現在卻只派了個副手前來,顯然是不想跟自己扯上關係。

    他也不跟那朱胖子廢話,更不介紹陸雲的身份,只命人頭前引路,朝著半山腰上的倉城走去。他父子體格強健,走路帶風,這可苦了那肥胖如豬的朱大豐。他氣喘吁吁跟在後頭,沒走多遠就滿頭大汗。

    「慢一點,慢一點,陸大人等等下官。」

    「朱大人慢慢走,本官先到倉城裡轉轉再和你碰頭。」夏侯霸有一點沒說錯,陸信久在地方,對下面人的鬼把戲洞若觀火,知道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什麼真相都看不到。

    「唉,唉……」朱大豐有心阻攔,但山風呼嘯,他又喘的厲害,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陸信越走越遠。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跟上去啊!」朱大豐轉身背過風,瞪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倉官。

    「唉,好好。」那倉官趕忙一路小跑,去追陸信父子。

    。

    陸信父子一進倉城,便看到縱橫交錯的糧道,將整個興洛倉分割成棋盤一般。每個方格長寬約十五丈左右,內有四到五個圓形的地下糧窖,每個糧窖上還有遮風擋雨的頂棚。遠遠望過去,密密麻麻如墳塋一般。

    陸信信步走進個糧窖中,站在只有一人多高的頂棚下,俯瞰著腳下偌大的圓形倉窖。

    這時,倉官上氣不接下氣的跟了進來,見欽差大人目光落在倉窖上,便遞個眼色給倉丁道:「打開請欽差大人過目。

    倉丁們便將覆蓋在窖口的草蓆撤去,露出下面黃色的谷糠來。將谷糠鏟掉後,便又露出一層蓆子來。

    「大人,咱們興洛倉可是太倉署直管的官倉,糧食的儲運都有嚴格規制。」陸信一邊看著倉丁們操作,一邊聽倉官在旁解說道:

    「當初修建時,可是費了大工夫的。要先讓人挖個五丈深的地窖,然後將挖好的倉窖用火烘乾,燒完將草木灰順勢攤在窖底,然後在窖底鋪上一層木板,木板之上再鋪蓆子,席上墊谷糠後再鋪蓆子;窖壁也照此處理,這樣可以保證糧食十年不會發霉。」

    「之後才會將運來的糧食裝進去,到離地面五尺處鋪層席,蓆子上再覆糠,用土蓋頂密封。因為是暫存在這兒的賑災糧,所以沒封土,只是蓋了蓆子。」那倉官說話間,倉丁掀開了蓆子,露出裡面金黃色的稻穀來。

    倉官獻寶似的捧一把稻米奉到陸信面前,陸信捻起幾粒送到鼻端,便嗅到了新米的清香。

    「都是今年才打的新米,地方上沒來得及搗鬼,就被運來了。」倉官頗有些惋惜道:「送給那些窮鬼吃了,真正糟踐啊。」

    陸信冷冷瞥他一眼,那倉官知道自己失言了,忙縮縮脖子不再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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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章 朱大豐


    等陸信看完了這一窖中的糧食,倉丁們便將谷糠和草蓆恢復原狀,那朱大豐終於姍姍來遲了。

    「朱大人就是挪也早該挪過來了吧?」陸信看看外頭,日頭已經偏西,朱大豐分明是在外頭磨蹭夠了才進來的。

    「大人見笑了,下官中午吃壞了肚子……」朱大豐露出羞赧的神情。「不解決利索了,怎麼敢陪在大人身邊?」說著他趕忙換個話題道:「大人,看的怎麼樣了?」

    「這能看出什麼來?」陸信淡淡道:「無非就是瞧瞧糧食新陳而已。」

    「大人說的是。」朱大豐招招手,便有倉官將賬冊奉給陸信。「不過大人也不用擔心,咱們太倉署賬目清楚,規制嚴格。每一筆進糧都有嚴格記載,大人只需要對著上頭的記錄,就能在這裡查到相應的糧食。」

    陸信接過賬冊翻看幾頁,確實記載的十分清楚。每一筆進項都清楚的記錄著數目、品相,以及由何人自何時何地運來,交與何人接收,送入何處官倉。

    倉官也捧上一本賬冊,那是興洛倉的賬本,上頭記錄著何人自何時接收了多少糧食、品相如何,儲藏在哪個窖中,還有定期檢查人員的簽名。

    陸信在江南雖然主要負責刑名,但他還管著陸閥在吳郡一代的莊園,平時看慣了賬目。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太倉署的兩本賬確實做得高明乾淨,嚴絲合縫。直覺告訴他,想從賬上看出端倪,怕是不可能的了。

    可要想從那一千三百窖糧食中看出貓膩來,就更是難上加難了——每個地窖都深達四五丈,裡頭儲存八千到一萬石糧食,要想確定賬實相符,就必須將其一一打開,把裡頭那小山般的糧食用吊籃運上來稱重。怕是一個糧倉就要百餘人折騰好幾天了,等把一千三百窖糧食量完了,災民們怕是墳頭都要長草了。

    陸信這才徹底明白,夏侯霸給自己設的是個什麼局。那老東西就是料定了自己根本沒法確定,興洛倉的存糧是否賬實相符,只要自己稀里糊塗認了賬,後面定有好戲等著自己了。

    所以陸信一直不肯表態,只是默默的隨意挑選了幾個糧窖,看了看表面文章,便登上倉城城牆,指著碼頭旁那幾個巨大的地上倉庫,沉聲問道:「那裡也存著糧食?」

    「回大人,那是暫存糧食的地方。」朱大豐忙解釋道:「用地窖存糧固然好處多多,可麻煩也不小,不管是往裡運還是往外出,都費時費力,很是折騰。所以建了那幾個轉運倉,用來暫存新運到還來不及下窖的糧食。從窖裡運出來的糧食,也先暫存在裡頭,等候裝船運走。」

    「嗯,明白了。」陸信點點頭,走下城頭道:「本官要趕在關城門前回去,今天就先到這吧。」

    「哎呀,怎麼能讓大人空著肚子回去呢?下官已經命人在衙中置了酒菜,先去湊合吃兩口再說吧。」朱大豐忙勸道。

    「一頓不吃餓不死。」陸信看看朱大豐圓滾滾的肚皮,便帶著隨從往碼頭去了。

    「大人,那咱們也還是先把賬目交接了吧?」朱大豐忙追著下了城頭,跟在後頭苦著臉道:「不然下官又得跑一趟。」

    「就當減肥了。」陸信卻理都不理他,徑直上船而去。

    「唉,這孫子,跟我抖什麼威風?」朱大豐無可奈何的看著船兒遠去,狠狠一口啐在河面上。「有你哭的一天?」

    「大人……」倉官這才敢湊上來,小心問道:「那酒席怎麼辦?」

    「他不吃,咱們吃。」朱大豐一提吃飯、頓時有了力氣。

    。

    天色擦黑,興洛倉衙門中火燭高照。朱大豐滿嘴油光,一邊和那倉官對付著滿桌的美酒佳餚,一邊胡吹亂侃。

    「大人嘗嘗這個,咱們自己的醬肘子,不比洛都館子裡的差。」倉官捧起一盤油膩的豬肘,奉到朱大豐面前。

    朱大豐也不講體統了,直接伸手拎起個肘子,大口大口啃起來。

    倉官又趕緊給他斟酒,朱大豐眯著眼,舒坦的直搖頭。「他奶奶的,喝酒吃肉賽神仙,要是再有個小妞唱小曲,那就給個神仙都不換了。」

    「這還不簡單,下回大人來,下官提前安排就是。」倉官陪笑道:「這回實在是太倉促了,又擔心那位陸閥出來的大人,不喜咱們這調調。」

    「別以為門閥出來的,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他一樣得拉屎放屁,一樣有三災八難。」朱大豐不屑的冷笑道:「沒看到那姓陸的今天跟死了媽似的,怕是已經知道自己要倒大黴了。」

    「是啊,誰攤上他這活兒,不死也得扒層皮。」倉官頗為同情的嘆口氣道:「大人你說,是不是有人故意整他?」

    「嘿嘿,還真讓你說著了。」朱大豐畢竟在京裡當官,風言風語聽到不少。他故作神秘的招招手,讓倉官附耳過來,小聲道:「告訴你吧,他把老太師得罪慘了,讓他來當這個賑災使,就是要砍他腦袋的!」

    「啊!」倉官吃驚的瞪大眼道:「那糧食本就不夠數,到時候他只要咬死了不認賬,這就是一筆爛賬,還真能把他往死裡整不成!」

    「這就是咱們和太師的區別,太師要整個人還需要證據嗎?」朱大豐一副神氣模樣,顯然把自己代入了夏侯霸的身份中。「要不是他陸閥執事的身份,甚至連藉口都不需要,直接弄死就完事兒。」

    「那倒是。」倉官一陣唏噓,忽然面色一緊,忙低聲問道:「那咱們不會也吃掛落吧?」

    「放心,大人已經保證過了,咱們只需要做好本分,不要亂說話,是不會受牽連的。」朱大豐打了個酒嗝,看一眼光顧著說話的倉官。「滿上滿上!」

    「哎,好好,滿上。」

    「聊那倒霉貨幹甚?咱們還是說正經的,你這鬼地方真沒藏個女人,給老子夜裡消遣一下?」

    「唉,不是說了麼,還以為姓陸的會留宿,全都打發走了……」

    「逑!就看不慣你這慫樣,就當一輩子倉老鼠吧……」

    「倉老鼠好啊,一輩子不愁吃喝,還圖個啥?」

    兩人說了會兒陸信,話題便又轉到財色上,再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可聽了。

    這讓一直靜悄悄伏在屋頂的不速之客,感到很是不爽。

    不速之客自然是陸雲。下午時,他陪著陸信進了倉城,便趁人不注意,悄悄藏了起來。一直等到天黑,他才摸進官衙,想聽聽朱大豐私底下會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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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零一章 夜探

    那朱大豐畢竟白天受了累,吃飽喝足便趁著酒勁到後衙睡下。倉官剛走沒一會兒,他的呼嚕就震天響起來。

    陸雲在屋頂等著倉官走遠了,這才如幽魂般順著廊柱悄然滑下,輕手輕腳開了門,閃身進到內室中。

    床榻上,朱大豐腆著肚子鼾聲如雷。陸雲還沒到近前便被酒臭氣熏得直皺眉,趕忙將蒙面黑巾向上提了提,遮住鼻息後才感覺好過點。

    那朱大豐正在坐著清秋大夢,忽然一陣劇痛從天而降,將他一下驚醒過來。朱大豐下意識慘叫一聲。

    「疼死我了……」

    話音未落,他自己先呆住了,自個的聲音怎麼變得又細又輕?就像個孩童在耳邊撒嬌一般。

    茫然睜開眼,朱大豐便看到一個蒙面人正抱臂站在榻邊,目光森然的盯著自己。

    「你是什麼人?」朱大豐驚叫一聲,聲音還是那般輕細,他捂著自己的脖子滿臉驚恐。「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放心,只是天突穴被我注入了真氣,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鵝。」陸雲好整以暇的拖了個小幾,抱著二郎腿坐下。似乎完全不擔心他會逃走或者反抗一般。

    朱大豐果然想要起身,卻像被壓了塊磨盤在身上,任他怎麼掙扎也翻不起身。

    「勸你還是別亂掙扎,不然真氣傷到筋脈,你這輩子都得躺著了。」陸雲輕聲警告一句,朱大豐馬上紋絲不動了。

    「好,好漢,一切好商量,千萬別殺我。」朱大豐見逃不得又喊不來人,只好識時務的求饒開了。「你若手緊,我官袍裡有剛收的賄賂,實在不夠,明天還可以回家拿給好漢。」

    「我不要你的髒錢,只要你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陸雲淡淡說一聲。

    「好漢只管問,我保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朱大豐忙細聲細氣答道。

    「興洛倉裡有多少糧食?」陸雲單刀直入。

    「這……」朱大豐眼珠一轉,剛想信口開河,卻只覺全身一陣酥癢難耐,奇癢之下,他想要挪動身子解癢,身子卻紋絲不動。想要放聲笑出來,笑聲卻正如陸雲所言,就像被卡在脖子裡一樣,憋得他面紅耳赤,生不如死。

    「忘了告訴你,被我點中穴道後,你只要一撒謊,面皮就會變得通紅。」陸雲不緊不慢、半真半假的說著。手指點在他腋下極泉穴上,注入朱大豐體內的絲絲真氣,卻半分不摻假。

    「啊,啊……」朱大豐大張著嘴巴,就像離水的魚一般,拼了老命才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五百萬……」

    「什麼五百萬?」陸雲卻不松手。

    「五百萬石,興洛倉只有五百萬石糧食……求求你停下手,我真的受不了了……」朱大豐鼻涕眼淚淌了一床,全身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始痙攣。

    好一會兒,陸雲才將手指從收回,朱大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整個人就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今日他才知道,原來癢比疼還要命!

    「第二個問題,各地運來的可是一千萬石救災糧,那五百萬石不在庫裡,又去了哪裡?」不待他緩過勁兒來,陸雲又追問道。

    「一路上漂沒、損耗,雁過拔毛,還要給商家支付運費,糧船沒到洛都就剩下八百萬石不到了。」朱大豐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眼珠子剛想打轉,就見陸雲的手指又伸過來了。駭得他渾身肥肉猛一哆嗦,忙老實答道:「還有三百萬石糧草,直接進了夏侯閥的私倉,根本就沒進興洛倉!」

    「哦?」陸雲聞言神情一凜,他料到夏侯閥會中飽私囊,沒想到居然如此明目張膽。「崔閥裴閥沒有分潤嗎?」

    「這次沒有,因為夏天時,老太師被陛下訛了四百萬貫,夏侯閥要用這批糧草補血,別家自然不敢分潤。」朱大豐忙答道。

    「太倉署就這麼老實配合夏侯閥,把糧食運給他們不說,還主動做假賬,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陸雲只覺一陣陣憋氣,越是瞭解這些門閥的肆無忌憚,他就越能感受到當年父皇的憤懣無力。

    「太倉令是謝閥的人,戶部更由夏侯右僕射直管,崔令君都插手不得。高廣寧雖然完蛋了,但朝廷的錢糧依然是夏侯閥的掌中之物。」朱大豐苦著臉道:「好漢,你應該也很清楚,夏侯閥隻手遮天,我們這些下頭人也只有乖乖配合的份兒,這賬可算不到我們頭上啊……」

    「少廢話!」陸雲一瞪眼,朱大豐就嚇得一哆嗦。「我再問你,這次的事情是得了誰的吩咐?」

    「自然是我們太倉令謝大人了。」朱大豐忙答道。

    「他對賑災之事有何安排?」陸雲又問道:「就算你們再能瞞,一放糧不就露餡了?」

    「好漢這就不懂了,放糧也不是一天就全放完。」朱大豐也是昏了頭,居然有些得意起來道:「前前後後要用幾個月,才能將外頭這一千多窖糧食都起運出來。這中間可做的花頭多了去了……」

    「哼!」陸雲冷哼一聲,一指頭點向朱大豐腋下。指頭還沒點上,朱大豐就像篩糠似的抖起來,顯然方才的酷刑給他留下了終生不可磨滅的陰影。

    「別別,好漢饒命。」朱大豐忙言簡意賅回答道:「謝大人的意思是,差不多過年前後,讓倉官舉報陸大人監守自盜,將賑災糧食偷運出去販賣。到時候老太師自會出手料理,用不著我們操心!」

    「哼,陸大人沒做過,你們還能捏造不成?」陸雲氣得牙根癢癢。

    「好漢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到時候一對賬,發現少了五百萬石,那就足夠砍了陸大人的人頭了!」

    「好賊子,好算計!」陸雲把手一揚,嚇得朱大豐魂不附體,還以為他要殺人滅口呢。

    誰知陸雲只是將他穴道解開,朱大豐全身肥肉終於回覆了自由,整個人癱在床上舒坦的一動不想動。

    「最後一個問題,哪些窖中有糧,哪些沒糧?」又聽陸雲沉聲問道。

    「這誰也說不清楚。」朱大豐搖搖頭。「這種事畢竟見不得光,都是夜裡頭讓兵丁做的。先往窖裡頭倒土,等到升高了再把糧食裝進去,倒地哪個窖的糧食多,哪個窖的糧食少,只有全挖出來才清楚。」

    「你大可現在就喊人,或者回頭向姓謝的告密也無妨。」陸雲冷冷丟下一句,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敢不敢……」朱大豐忙使勁擺手,這顯然是神仙打架,他這個小鬼跟著瞎摻和,那不是要禍害全家老小嗎?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今晚這人定然來自陸閥。但知道又怎樣?今晚這事兒他打定主意爛在肚子裡,不然陸閥雖然不是夏侯閥的對手,可對付他就像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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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零二章 一石二鳥


    雖然知道以陸雲的武功,只要不對上天階大宗師,就不會有任何危險。但陸信回到家,還是擔心的一夜難眠,在榻上翻來覆去到了四更天,才聽到東廂陸雲房間,響起輕微的開門聲。

    陸信披衣起身,到了東廂房外,輕輕敲了敲門。

    「雲兒……」

    「父親。」陸雲打開門,將他讓進屋去。「還沒睡啊?」

    「你沒回來,我怎麼睡踏實?」陸信拿起火摺子晃了晃,將房間油燈點著。

    陸雲換下了夜行衣,從暖爐上給自己倒一碗熱水,一邊輕呷一邊將打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講給陸信。

    「什麼?少了五百萬石?」陸信料定會被雁過拔毛,卻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敢將一半的糧食中飽私囊。

    那可是朝廷的救災糧,受災百姓的救命糧啊!

    「朱大豐沒必要說假話,」陸雲喝下一碗熱水,感覺身體暖和多了。「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夏侯霸讓父親當這個賑災使,就是想把你當王垕殺掉。」

    王垕是三國時,魏武帝征袁術的管糧倉官。結果戰事不利、軍糧眼看告罄,魏武命王垕以小斛發軍糧給士兵。王垕認為這樣做,軍隊會有怨氣。魏武卻讓他只管去做,自己已有良策。

    王垕照辦,軍士果然怨聲載道。結果魏武的對策就是,以貪污軍糧的罪名殺掉王垕,以他的頭顱來轉移軍士的怨恨,最終安定了軍心,撐過了最艱難的時段。

    夏侯閥乃魏武後裔,老太師倒是把老祖宗的下三濫手段,學了個七七八八。

    「嘿嘿,一石二鳥,老太師真是好算計啊。」陸信不由苦笑道:「既懲治了我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還能拿我平息民憤,將興洛倉的爛賬揭過去。」

    「父親乾脆稱病吧,」陸雲建議道:「就說忽然得了重病,臥床不起,夏侯霸還能讓人抬著你去放糧嗎?」

    「嗯……」陸信沉吟好一會兒,搖了搖頭。「不妥。」

    「父親何出此言?」陸雲不解問道。門閥之間還是講究個斗而不破的,通常當事人稱病就是認慫,承認自己鬥不過對手。一般情況下,對方也不會再窮追猛打了,畢竟大家都沾親帶故,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如果只考慮自己,這是保全之道。」陸信沉聲道:「但一來,這次我們把夏侯閥得罪慘了,老太師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就算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既然如此,還不如在這件事上和他們慢慢周旋,畢竟事關幾百萬災民,不是他夏侯霸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陸雲微微頷首,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他還是想勸陸信暫避鋒芒,讓夏侯閥將矛頭對準自己。

    「另外,」卻見陸信神色一肅,正襟危坐道:「之前我問過你,復仇之後,該當如何?現在,請你正面回答我。」

    「這……」陸雲心下一陣茫然,他的敵人太強太多,這些年一路走來,滿心滿眼都是如何復仇,卻從沒想過,復仇之後的路該怎麼走?但陸信今晚,似乎無論如何都要讓他理個頭緒出來。

    陸雲只好一邊尋思一邊緩緩道:「復仇無非兩個結果,失敗萬事皆休,沒什麼好說的……但倘若復仇成功,我又僥倖活了下來,到底該怎麼辦呢?」

    說著,他求助的望向陸信,希望父親能為自己指點迷津。

    「唉……」陸信眼圈微微發紅,長長嘆了口氣道:「殿下既然不願再以門閥子身份苟安於世,那就應當逐漸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自覺。將來若真剷除了奸佞,殿下必須要恢複本來的身份,勘定叛亂、救天下子民於水火,完成先帝未竟的事業,開萬世太平於當今!」

    說完,陸信深深拜服,陸雲呆了好一會兒,才趕忙扶起陸信。

    「父親說的話,我會仔細體會。」饒是陸雲聰明絕頂,也不可能轉眼就領悟陸信的苦心。他只能先把紛雜的念頭壓下去,將話頭引回當下。「但這跟父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何關聯?」

    「為臣的意思是,殿下應該在復仇之外,也將天下和萬民裝進心裡去了。」陸信沉聲道:「這些年來大玄昏君當道、門閥寡頭賣官鬻爵、結黨營私,大玄吏治已經敗壞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為臣說句不要臉的話,這賑災使只有我能當好。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最後能有兩百萬石糧食進了百姓之口,那官兒就已經算是清廉的了。」

    「嗯……」陸雲點點頭,他知道陸信說的沒錯。大玄的官員,要麼是門閥子弟,要麼是依附門閥的庶族,不管哪一樣,都受累於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絡,不得不服從於利益均霑的陳規陋習。救災糧從地方運到洛都,就已經少了一半,再沿著黃河運到受災州郡,下發到縣裡鄉里村裡,還是會被層層盤剝,真正到了災民口中的糧食,十不存一都不算稀奇。

    他已經明白陸信的意思了,這個賑災使由陸信來當,以其今時今日神厭鬼棄的處境,反倒沒人願意跟他沆瀣一氣,寧肯不發這個財,也要跟他劃清界限。所以陸信反而可以保證,儘可能多的糧食發送到災民手中。

    陸雲也終於明白,陸信為何會突然說這番話了。因為只有將天下和百姓裝在心中的人,才能做得出這種『傻事』。

    雖然短時間內,陸雲還沒法完全體會陸信的苦心,但不妨礙他支持陸信的決定。陸雲雙拳互擊,沉聲道:「那就封倉查庫,帶人把窖裡的糧食全都挖出來,把數目點清楚,讓朝廷少多少補多少!」

    「也不妥。」陸信輕嘆一聲道:「且不說,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單說要徹底查庫,沒有兩個月是做不完的。還是那句話,我能等得,災民等不得。我在中書看過文報,地方上一入秋就開始鬧饑荒,有的縣已經上了十幾道催糧的文書,可想而知,百姓已是什麼狀況?」

    說著,陸信咬牙道:「早一天放糧,就能多救成千上萬的百姓,這是天大的功德!我決定明天就開始放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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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零三章 閒散投擲


    「明天就開始?」陸雲雖然已經認同陸信的主張,卻仍覺得有些倉促。因為一旦開始放糧,就意味著陸信承認了倉中有一千萬石糧食,到時候將怎麼也說不清了。

    「嗯,不用擔心,我已經有對策了。」陸信眼中閃過一抹,與平時忠厚形象不符的狡黠。湊在陸雲耳邊,輕言細語起來。

    「哦……」聽了陸信的對策,陸雲雙目放光,點頭連連道:「這法子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咱們也讓那老王八吃個啞巴虧。」

    「哎,這都是被逼出來的。」陸信搖頭苦笑一陣,緩緩起身道:「太倉署會調兩千民夫給我,但五百萬石糧食,沒有兩個月是發不完的。這事你先籌劃著,等到時候我會給你信的。」

    「好,都聽父親的。」陸雲也站起身,送陸信到了門邊。

    陸信走到門口,又站住腳,忍不住叮囑起陸雲道:「既然閥裡已經禁了你的足,這陣子你就好好在家呆著吧,避避風頭再說……」

    陸雲乖乖的點頭應諾,陸信卻失笑道:「算了,說了你也不聽。」

    「父親放心,我一段時間內,肯定什麼都不會做。」陸雲不好意思的保證起來,說著又有些心虛道:「但就怕有人不想讓我安生……」

    「你自己看著辦吧。」陸信笑著關上門,回屋去了。

    。

    既然答應了陸信,陸雲便真打算閉門謝客、修身養性幾天。從大比開始,就一直緊繃的心神,也確實該好好鬆弛一下了。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他才磨磨蹭蹭的起床,吃過陸瑛熱了又熱的早飯,便陪著陸向在後花園喫茶賞梅。他倒是想和陸向下兩盤棋,無奈老爺子知道他是國手,不願他故意讓棋,更不願被他欺負,就是不肯應戰。

    「你這小子,就不能看看書嗎?」陸瑛端著茶點進來,見陸雲側著身子躺在榻上,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道:「我那個勤奮好學的弟弟哪去了?」

    「我讀書是為了大比,現在都已經成聖品了,還讀哪門子書?」陸雲臥佛似的以手支頤,慵懶的連說話都慢吞吞起來。

    他武功已經練到瓶頸了,越練越折壽而已。那些面目可憎的聖賢書,再讀下去只會把腦袋讀壞,又不能出去搞風搞雨,確實有些不知該幹什麼了。

    「昨天陸松過來找你,說上品子弟的任用名單下來了,上頭居然沒有你的名字!」陸向本來也歪在那裡,聞言卻一下坐起來,氣不打一處來道:「夏侯霸那廝也太猖狂了,你怎麼說也是五百年沒出一個的聖品,他就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把你丟到一邊!」

    「爺爺別生那麼大氣,有我的名字才叫麻煩呢。」陸雲也盤膝坐起來,叼一塊點心慢慢咀嚼起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不是被束之高閣,而是夏侯霸會趁機將自己外放到遠離京城的窮山惡水,那才是要了他的老命。

    「昨天陸松說,他們幾個找吏部理論,吏部的人說,因為聖品從沒有過,所以對阿弟的任命要慎重,得中書省來定奪。」陸瑛卻沒有陸向的火氣,在她看來,陸雲身份何其高貴?一旦當官就要整天對上官卑躬屈膝,想想她就不舒服。

    而且陸雲整天在家陪著她,陸瑛還求之不得呢。

    可惜,果然如陸雲所言,有人就是不想讓他安生……

    吃過中飯,陸雲正打算睡個午覺,忽然宮裡就來人了,宣他進宮見駕。

    來的也算熟人,正是當初帶陸雲去避暑宮的胡太監。

    「哎呀,我被禁足了呢。」陸雲赤足站在廊下,一臉為難。「出去會吃板子的。」

    「啊呦,我的大公子,這是陛下找你下棋,老公爺還能攔著不成?」胡太監心說,你跟我拿什麼喬,我就是個跑腿傳話的。可如今的陸雲,再不是那是他可以隨意給臉色的無名小卒了。他也只好小心翼翼的勸道:「要不,咱家去跟老公爺知會一聲?」

    「算了,皇命在身,耽誤不得。」陸雲彎腰穿上鞋,胡太監趕忙接過他的大氅,待陸雲起身後給他披上。

    。

    長樂殿,初始帝果然已經支開棋盤等著他了。但讓陸雲有些意外的是,從旁侍奉的居然不是杜晦,而是大皇子皇甫軒。

    陸雲趕忙畢恭畢敬向陛下和大殿下行禮。

    「你這小子,來的慢慢吞吞,是不是心裡有怨懟啊?」初始帝話雖如此,神態卻罕有的和藹,讓皇甫軒扶起陸雲,又讓他給陸雲設座。

    「怎敢勞煩殿下?」陸雲客氣一句。

    「讓他忙活吧,咱們下咱們的棋,讓他偷師就算報酬了。」初始帝惺惺作態一番,便拿起白字,落在天元之上。

    陸雲只好落座應戰,皇甫軒果然從旁端茶倒水,乖順的很。

    棋至中盤,初始帝終於開口道:「聽說,這次授官名單裡沒有你?」

    「呵呵,為臣也是剛聽說。」陸雲微笑道:「據說是茲事體大,需要中書省定奪,所以沒法馬上安排。」

    「放他娘的屁!」初始帝忽然爆出句粗口,神態恢復了慣常的陰沉道:「他夏侯霸就是要殺雞儆猴,讓天下人看看,得罪了他是什麼下場!」

    陸雲點點頭,這話沒法接。

    「不過你放心,寡人自會替你做主!」初始帝深深看一眼陸雲,彷彿想把自己的決心傳達給他一般。好一會才提高聲調道:「寡人偏要讓天下人看看,不屈服於夏侯閥,一樣可以頂天立地,一樣可以位極人臣!」

    「有陛下這句話,為臣心裡可算安定多了……」陸雲自然不會不開竅,馬上做出銘感五內狀,眼圈微紅道:「說實話,這幾天一直睡不好,就擔心這件事。」

    「哈哈哈!」看到這一直少年老成的臣子,終於流露出軟弱的一瞬,初始帝卻感到愈加踏實了。他丟下棋子,起身走到陸雲身後,以手撫其背道:「寡人這話不只是對你說的,也是對你父親,對天下所有忠君愛國的臣子說的……」

    初始帝的手搭在自己背上,陸雲就像被毒蛇攀住一般,從心底油然生出千般不適、萬分厭惡,卻一絲一毫都不敢流露出來,還要強忍著不適,趕忙以袖遮面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

    好在初始帝只以為他是感動的身子微微發抖,並未多想,便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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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託付


    長樂殿。

    下棋只是找陸雲來的藉口,惺惺作態之後,初始帝也不再回棋秤,徑直坐在御榻上,正色對陸雲道。

    「但你也不能太被動,任由人家欺負不還手怎麼行?」

    「為臣鬧得已經夠大了……」陸雲不由苦笑,他前日險些將謝坊拆掉,還要讓怎麼鬧?

    「寡人不怕你鬧,就怕你鬧得不夠大。放手去幹吧,寡人雖然處處掣肘,但總算可以保你周全的。」初始帝幽幽看著陸雲,他相信以這小子的聰明勁,肯定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為臣明白了,還請陛下到時候不要怪為臣胡作妄為。」陸雲忙躬身受教。

    「你直管去鬧,鬧翻了天才好呢。」初始帝哈哈大笑,陸雲果然是個明白人。說完,他招招手,示意皇甫軒上前。

    「父皇。」大皇子忙放下手中的木盤,躬身上前。今天父皇對他的態度,與以往大相逕庭,讓皇甫軒很是驚疑不定,只能加倍小心應付。

    「你向陸雲行一禮。」便聽初始帝指了指坐在棋秤旁的陸雲。

    「是。」皇甫軒聞言不由暗喜,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趕忙轉身朝著陸雲深深一揖。

    「使不得,殿下莫折煞小臣。」陸雲忙欠身而起,側身一旁不受大皇子的禮。

    「你不用跟他客氣,寡人今日就將他託付給你。」初始帝抬抬手,示意陸雲坐正身子,沉聲道:「時到今日,寡人也不瞞卿家。寡人一共四個兒子,其中三個都流著夏侯閥的血,只有這小子,跟老匹夫沒有血緣關係。想來,將來若有那麼一天,也只有這一個小子可以靠得住了。」

    「父皇……」皇甫軒聞言哽咽,俯身嗚嗚飲泣不停。

    「唉,你也別怪寡人往日苛待於你。那時候你還小,宮中又是夏侯氏一手遮天,寡人但凡流露出些許偏愛,哪怕是一視同仁,都會害了你的性命。」初始帝輕嘆一聲,頗有些苦口婆心之意。

    「兒臣愚魯,到今日才明白父皇的苦心,這些年讓父皇失望了。」皇甫軒哭得更凶了,彷彿要將這些年的委屈,盡數傾倒出來。

    「好了,不要哭了。你已經長大了,也該讓你明白寡人的苦心了。」初始帝也有些動情,破天荒的起身扶起皇甫軒,語重心長道:「按說,這些話應該等你正式封王開府後再說,但時不我與,必須要早做打算了。」

    頓一頓,初始帝痛心疾首的直起身子,仰頭看著殿頂的藻井道:「我皇甫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你身為寡人長子,未來儲君,必須要肩負起自己的責任來!與寡人一道,保宗廟、守社稷,決不能讓賊子奪了我們的江山去!」

    「孩兒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皇甫軒一邊抽泣,一邊擦淚,漸漸止住了啼聲。「唯一擔心的是才疏德薄,涉世不深,會誤了父皇的大事。」

    「所以寡人才會為你物色了陸雲,他雖然年輕,卻文武雙全、足智多謀,更重要的是,對我皇甫家忠心不二。」初始帝看一眼陸雲,沉聲對皇甫軒道:「往後你倆要多多親近,有事商量著來。」

    「兒臣一定以手足待之,以師長敬之,以心腹信之。」皇甫軒伸手拉起陸雲的手,用力攥了攥。

    「為臣肝腦塗地、無以報效。」這也是陸雲想要的結果,只是皇甫軒懦弱猶豫,兜兜轉轉到今日才算實現。

    「好,很好。君臣齊心,其利斷金。」初始帝振奮精神,遲疑一下,又有些難以啟齒道:「之前你太小心,今後要放開膽子,好好施展手腳。改日不妨去上清觀看看你母親……」

    「啊?」這下皇甫軒臉上的震驚之色,卻絲毫做不得偽了。他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問道:「真的可以嗎?」

    「寡人已經說過了,不要婆婆媽媽!」見他又要故態復萌,初始帝不悅的揮揮衣袖:「上清觀就在那裡,你想去就去,誰還攔著不成?」

    「多謝父皇……」皇甫軒開心的磕頭不已。

    。

    皇甫軒千恩萬謝出了長樂殿,陸雲也正大光明跟在他身邊。既然初始帝發了話,他終於不用再遮遮掩掩,可以最大限度的影響和控制皇甫軒了。

    皇甫軒早就想把陸雲收為己用,此刻終於得償所願,自然也什麼都不避他了。

    「賢弟,坐我的車走吧。」皇甫軒指了指候在殿前廣場的馬車,這是皇子的特權。

    「好。」陸雲也不推辭,跟著上了皇甫軒的車。

    這馬車雖然外頭看著還算樸素,但內裡陳設十分考究奢華。地板上鋪著昂貴的波斯地毯,地毯的小幾上點著龍涎香,白玉盤中盛著不屬於這個季節的葡萄、佛手等新鮮果品。四壁是金漆描繪的香樟木壁板,上頭掛著厚厚的暖簾,暖簾上繡有百鳥百花圖案,每一根羽毛、每一片花葉都色彩斑斕栩栩如生。這哪是什麼馬車車廂,分明是一間舉世罕有的薰香蘭室!

    在馬車上坐了好一會兒,陸雲才猛然想起,這料子不正跟是自己那件袍子是一樣的嗎?

    後來聽阿姐說,那種料子每一尺都要千貫錢,說是黃金打造的也不為過。當時陸雲還好一個惋惜,自己暴殄了天物,可沒想到,人家大皇子直接拿來當掛簾用了……

    「讓賢弟見笑了。」皇甫軒拿起玉杯,給陸雲斟上一杯鐘乳酒,解釋道:「其實我最不喜歡講究這些,但為了讓那些人放心,只能做出貪圖享受的樣子。」

    「嗯。」陸雲點點頭,接過酒杯卻輕輕擱了下來。

    「唉,讓父皇來這一下,恐怕也是裝到頭了。」皇甫軒也給自己倒一杯鐘乳酒,眯著眼,一臉享受的輕呷起來。喝完這性寒無比的鐘乳酒,他蒼白的面頰卻現出一片緋紅,神情也變得生動起來。「賢弟,你幫我合計合計,父皇這到底唱的哪一出?是真想讓我去見母后,還是又在試探?」

    「殿下可以跟衛閥好好親近了。」陸雲看著皇甫軒跟方才在殿中時,判若兩人的樣子,不禁暗暗皺眉。他早就聽說,門閥士族子弟間流行吃五石散、喝鐘乳酒的惡習。這些東西會讓人短時間內歡悅無比。但長期服用會極大損害人的健康,消磨人的意志,讓人變成廢物,想不到平素看上去小心翼翼的皇甫軒,居然也有這個嗜好。

    但轉念一想,似乎又理當如此。皇甫軒是個自幼在恐懼中長大的可憐人,這些年來怕是就靠著這些玩意兒在逃避現實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9-8 10:10
長樂歌 第四百零五章 局勢

    馬車上,聽了陸雲的話,皇甫軒愈發驚疑不定,趕忙又斟一杯鐘乳酒一飲而盡。

    「父皇果有此意?我跟衛閥這些年都不來往,忽然走動的話,夏侯閥肯定會警覺的。」

    「夏侯閥當然會警覺,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陸雲嘆了口氣,目光凜然的看著皇甫軒道:「難道殿下到現在還沒看明白?當初如果夏侯雷在柏柳莊得了玉璽,恐怕這紫微宮已經換了主人!」

    「啊?」皇甫軒大張著嘴,呼吸愈發急促起來。「局勢已經危急若斯了?」

    「當然,夏侯閥十年經營,到如今造反已是十拿九穩。但正因為信心十足,夏侯霸才不想貿然起事,把個大好江山打個稀里嘩啦,爛攤子還得他們自己收拾。」陸雲語氣確鑿,彷彿篤定萬分道:「他們想要以最小的代價,完成大玄江山易主,所以才需要靠玉璽來獲取各閥的支持,一旦得到各閥的認可,他們將毫不猶豫逼宮禪位!陛下正是已經清晰的認識到這一點,才不得不冒險做出應對,看看能不能死中求活。除高廣寧是一招,給我聖品是一招,讓殿下拉攏衛閥同樣也是一招!」

    皇甫軒被陸雲的危言聳聽駭的面無人色,喝再多鐘乳酒也無濟於事。他呆坐了好一會,才頹然掩面道:「我真想不要聽到這些話,不要牽扯進這些可怕的事情中,哪怕不當什麼太子什麼王爺,讓我做個普通人苟活一世也不行嗎?」

    「殿下不要天真了,你皇長子的身份就決定了你非但做不了普通人,一旦江山易主,就連活命都是不可能的!」陸雲厲聲說道。

    「唉……」皇甫軒不由自主淚流滿面,半晌才認命的點了點頭,幽幽道:「確實,蜀後主畢竟是個例,絕大部分亡國的龍種全都沒有善終。」

    「所以殿下要振作起來,為臣也會豁出這條命去,幫著殿下殺出一條活路來!」陸雲沉聲表態道:「殿下,留給我們的時間很短很短,不能再有絲毫遲疑了。」

    「只能如此了……」皇甫軒話雖如此,卻像被抽乾了全身力氣一樣,癱坐在那裡,沒有再說一句話。

    。

    中書省,夏侯霸正在處理公文,便聽舍人稟報說,戶部尚書謝宇求見。

    「讓他進來。」夏侯霸頭也不抬,目光繼續在公文上飛速掠過。

    「下官拜見太師。」謝宇進來行禮如儀。

    「隨便坐吧。」夏侯霸批著公文,隨口問道:「什麼事?」

    「啟稟太師,陸信早先到了戶部,讓我通知說好的兩千民夫,立即趕赴興洛倉。還說要知會沿河的官府,徵調民夫鑿冰,務必保持黃河水道暢通。」

    「哦,這麼急?」夏侯霸這才抬起頭來,奇怪問道:「莫非他這就要放糧?」

    「是,他說今天就開始起糧,爭取三天後發出第一船。」謝宇點點頭道:「還以為他會用黃河結冰為藉口,藉故拖延些時日再說呢。」

    「難道他看不出興洛倉有問題來?」夏侯霸不禁費解道:「老夫還準備了手段,想逼他早日放糧呢,這下倒用不上了。」

    「是啊,他自投羅網,倒省了咱們的事兒。」謝宇不由笑道:「看來陸家十郎也不過如此,當不起那些讚譽。」

    「不要大意。」夏侯霸起身踱了幾步道:「敢跟老夫叫板的人,不會這麼簡單。你要密切關注他的舉動,千萬不要著了他的道。」

    「太師放心,下官會盯死他的。」謝宇說著,露出貓戲耗子的神情道:「上下左右都是咱們的人,他陸信一個孤家寡人,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翻不起浪花的。」

    「小心無大錯。」夏侯霸微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老太師仔細尋思一番,此次只要陸信一開始放糧,那就是個無法收場的局面。自己想什麼時候捏死他,就可以什麼時候動手,根本由不得陸信掙扎。

    「那太師,咱們什麼時候發動?」謝宇有些急不可耐的問道。那日陸雲讓謝閥丟盡了顏面不說,還損失了前途無量的謝漠,此仇不報,謝閥上下都出不來這口氣。

    「不著急,總不能人家才發了幾十萬石糧食,就有人告他貪污了五百萬石吧?」夏侯霸淡淡道:「做戲做全套,且等著吧。」

    「是。」謝宇只好耐下性子,起身告退。

    待謝宇出去,屏風後響起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夏侯不破從後面走了出來。

    見閥主面色不豫,夏侯不破為他斟一杯茶。

    「哼,謝閥這些不成器的東西,看著他們就來氣!」夏侯霸接過茶盞呷一口,順了順氣道:「居然敢將屎盆子扣到我夏侯閥頭上,早晚要跟他們算這筆賬!」

    「但現在不是時候,還得攏著他們,包括崔閥也是這樣。」夏侯不破輕聲勸道。

    「老夫焉能不知?只是氣不順而已。」夏侯霸面色陰沉道:「歸根結底,還是名不正、言不順,才會讓人錯以為,他們能跟我夏侯閥平起平坐!」

    「是,名分這東西,說不重要也不重要,但沒有還真麻煩。」夏侯不破愧疚道:「當初要是在柏柳莊沒失手,伯父豈會這般憂愁?」

    「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夏侯霸擺擺手,語氣有些無力道:「還要想方設法將那東西奪回來……」

    「本來總會有辦法的,但前番張玄一北上太平城,一招擊敗孫元朗,固然是為了挽回顏面。但何嘗不是對我們這些門閥的震懾?」

    「這個狗日的牛鼻子,整天說是閉門不出,一到要緊的時候,蹦跶的比誰都歡實!」夏侯霸憤憤的啐一口,臉上卻罕見的浮現出無力之感。

    當今大玄還能讓他心有忌憚的,就只有那個半人半仙的張玄一了。

    張玄一立威太平城,其實就是在警告他夏侯霸,不許圖謀玉璽。否則就算他有千軍萬馬在側,大宗師保護左右,一樣可以取他性命……

    「其實,不取玉璽,也一樣可以得到大義名分。」見閥主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夏侯不破輕聲勸道:「當初皇甫烈也沒有玉璽,不一樣建了大玄,四海歸心嗎?」

    「他有驅逐胡虜,光復中華的功德在,當然可以不靠玉璽了。」夏侯霸黑著臉尋思片刻,咬牙切齒道:「那玉璽的事先放放。轉過年,一定要將皇甫輇立為太子,把大義名分牢牢掌握在手中。」

    「明白。」夏侯不破點頭應下,又咳嗽兩聲,建議道:「是不是讓榮光和天女多接觸接觸?」

    「老夫不是已經吩咐過他了嗎?」夏侯霸聞言狼眉一挑。「難道他到現在還去過天師府?」

    「榮光最近心情不太好,很少出門……」夏侯不破輕嘆道。

    「沒出息的東西!」夏侯霸氣不打一處來,恨聲道:「敗了一場就一輩子不見人了?你回去告訴他,他不去,就讓榮升去!」

    「好。」夏侯不破心中苦笑,這下榮光不去也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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