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樂歌 作者:三戒大師 (連載中)

 
mk2258 2016-12-31 20:45: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0 345244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23
長樂歌 第四百一十六章 冷遇


    「小姐。」侍女霜霜輕輕喚了幾聲,才將商珞珈喚回神來。

    「哦,什麼事?」

    「姓陸的說要見小姐……」

    「啊……」商珞珈彷彿受驚一般,手裡的賬冊都掉在地上。

    霜霜趕忙過去撿起賬冊,心疼的看著自家小姐,心中對那人的憤恨厭惡又加重了幾分。

    「小姐,我這就讓人把他打出去!」

    商珞珈無力的搖搖頭,頹然一嘆道:「他也是無辜的……」

    「小姐,他都對你幹出那種天理不容的事情,你還要替他說話!」霜霜瞪大眼,無法理解商珞珈的心情。

    「我不是替他說話,只是在說事實而已。」商珞珈那灰暗的眸子裡,漸漸燃起一絲怒火。「都是崔寧兒幹的好事,冤有頭、債有主,我還不至於分不清楚。」

    「那倒是。」霜霜重重點頭,恨得咬牙切齒道:「枉小姐還將她當朋友,她卻如此喪心病狂的坑害小姐,簡直禽獸不如!」

    「唉,也是我大意了。」商珞珈眼中淚花閃現,心裡堆積的塊壘簡直要將她壓垮了。「居然會如此輕易就著了她的道,才落得今天這般人不人、鬼不鬼,打落牙往肚裡咽的淒慘境地。」

    「小姐怎麼能怪自己呢?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霜霜急的都快哭出來了。在她的記憶中,自家小姐自幼天資超人,算無遺策,從來都只有她給別人吃啞巴虧的份兒,何曾像這次一般,被人如此算計了,卻連聲張都不能。只能瞞下一切,默默的躲在這裡舔舐傷口。

    「不要再說了……」商珞珈深吸口氣,勉強穩定下情緒道:「他找我定然有事,讓他進來吧。」

    「是。」霜霜應一聲,又小聲問道:「是不是姓崔的把那天的事情告訴他了?」

    「不會的。陸公子為了和她結親,居然不惜和夏侯閥決裂,代價實在太慘重了。崔寧兒怎麼敢讓陸公子知道事情的真相?」商珞珈雖然處在低潮期,但頭腦並沒有遲鈍多少,她緩緩搖頭,篤定道:「他這次來,八成是為了他父親的事。」

    「嗯。」霜霜這些天,都沒聽自家小姐說過這麼多話,心說看來解鈴還須繫鈴人,讓她見見姓陸的也好。

    說完,霜霜便要出去通傳,卻聽身後商珞珈幽幽道:「不許將那天的事情透漏半個字給他……」

    「是……」霜霜縮縮脖子,她正打算先跟陸雲算算賬,讓他知道自己對小姐做了多大的惡,然後拿出個善後的章程來。

    但顯然,自家小姐看穿了她的心思,霜霜只好打消了興師問罪的念頭。

    。

    陸雲在樓外,等了足足盞茶功夫,等得面皮都發紅了,才看到一名穿著錦袍的中年管事出來。

    「小可商氏總行內總管商德茂,見過陸大公子。有失遠迎,公子恕罪。」中年管事商德茂朝陸雲深深一揖,然後瞪一眼眾護衛道:「不懂規矩的東西,為何不請陸大公子進去喫茶?」

    護衛們心裡苦笑,不是你早就吩咐過,這陣子姓陸的來了,統統要擋在門外嗎?尤其是陸雲父子,絕對不能放進樓中嗎?

    但他們哪敢廢話,乖乖低頭認錯,賠罪不迭。

    陸雲當然不會跟些看門的一般見識,何況他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他們是奉命行事而已,真正將自己拒之門外的,八成就是這位商家的內管事。

    他客氣的跟商德茂見過禮,便被對方領著進了樓中,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沿著樓梯緩緩而上。

    商德茂頭前帶路,上到一半時,忽然放緩腳步,朝陸雲作揖賠罪道:「大公子萬望贖罪,咱們商家做的是朝廷的買賣,不敢得罪了當朝。」說著他壓低聲音道:「實話跟大公子說吧,您退婚之後,夏侯閥的執事專門來過,要我們凍結公子父子的所有戶頭。」

    「哦,還有這種事?」陸雲微露訝異之色,他確實頭回聽說這種事。雖然知道對方的話不可盡信,但也多多少少能反映出,夏侯閥對他父子趕盡殺絕的態度。想必日後,還會有連場好戲等著他和陸信。

    「是啊。但我商家以信為本,怎能輕易損壞客戶的利益?何況公子還是我們大小姐的朋友來著……」讓商德茂這一番解釋,陸雲多大的火氣也會冰消雪散的。「我們沒有聽夏侯閥的,但至少得做做樣子,所以方才那是給夏侯閥看的,絕非針對公子。」

    「可以理解,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不管他這話是真是假,陸雲都受用了。

    「多謝公子體諒了。」商德茂說完,這才繼續帶陸雲上樓。

    轉眼到了那五樓花園外,侍女霜霜早滿臉寒霜等在那裡了。

    「哼,進來吧。」霜霜狠狠剜一眼陸雲,就像要從他身上剜塊肉下來一般。

    陸雲本以為,自己已經挨了一巴掌,怎麼也該有個甜棗吃。誰想到等著自己的還有一棒槌?

    若非昨日蘇盈袖有言在先,他真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可就算有了蘇盈袖的提醒,陸雲依然雲裡霧裡,不知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商大小姐?

    明明上次見面時,她還跟自己笑語款款,言談無忌,相處的十分融洽不說,還宣佈合作正式開始,說要風雨同舟、不離不棄之類……怎麼才過了半個多月,就將自己當成仇家了?

    哪怕自己得罪了夏侯閥,他們不願跟自己合作,也不至於這樣給自己臉色吧?怎麼說,他也是史上最年輕的地階宗師,還有大幾十年的未來可言,商家這樣的生意人,不至於短視愚蠢到這種地步吧?

    商德茂看到霜霜姑娘要吃了陸雲一般,更坐實了他之前的猜測。八成這位陸大公子始亂終棄,為了崔家小姐負了自家大小姐。

    他哪敢摻合這種事,悄無聲息的退下樓去,只留陸雲一人在樓上受難。

    「還愣著幹什麼?走啊。」霜霜見陸雲杵在那裡不挪步,又狠狠瞪他一眼道:「還要我用大轎子把你抬進去不成。」

    「這位姑娘,我沒記錯的話,咱們是第三次見面吧?統共說過沒兩句話。」陸雲苦笑著上了小橋,朝霜霜拱拱手道:「我實在記不起,到底哪裡得罪了姑娘。」

    「哼,你不知道,不代表你沒做過!」陸雲越是一臉無辜,霜霜就越是氣不打一處來,看都不想在看他一眼,轉身氣沖沖先行而去。

    陸雲無奈的搖搖頭,心說今天真是沒看黃曆,早知道就聽阿姐的在家老實呆著多好,非要出來受這些沒來由的嫌氣。

    但終究有要事在身,他也只好忍下氣,硬著頭皮向竹林走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24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失態

    陸雲這次與商珞珈見面,還是在上回的涼亭中。稍有不同的是,一道從樑上垂下的紗幔,將兩人分隔來開。

    陸雲只能隔著紗簾看著坐在對面的商珞珈,影影綽綽間,根本看不清面容。

    「喝茶。」霜霜給陸雲端來一杯清茶,她重重擱在桌上,茶水灑出了不少。

    「下去。」商珞珈輕叱一聲,霜霜才噘著嘴,不情不願出了涼亭。

    涼亭中,只剩下陸雲和商珞珈兩個。

    「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陸雲再也忍不住了,單刀直入的向紗簾後的麗人發問。

    「陸公子心裡應該清楚……」紗簾後,響起商珞珈略略暗啞的聲音,不復從前的珠圓玉潤。「說是要跟我結盟,卻絲毫不透露自己的真實實力,讓那崔寧兒騙去我商家賭坊整整一年的利潤。」

    「這……」陸雲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但總覺著這種猜測不太靠譜。在他看來,兩百萬雖然是巨款,但智慧氣度均遠超常人的商珞珈,應該會拿得起、放得下,不至於氣成這樣吧?

    「當時商大小姐也沒問我,武功到底是什麼程度。」陸雲心裡有些惱火,但今天是來求人的,只能耐著性子道。「就像我也沒讓商家交底一樣。比如,商家是怎麼幫我當上這個聖品的……」

    「沒有我們幫忙,就是皇帝也沒法定你為聖品。」女孩子何等敏感,雖然陸雲耐著性子,商珞珈依然能聽出他話裡的不滿,不由愈加氣苦,聲音也生硬起來道:「你不能因為自己不知道,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又是這句……』陸雲想起進來前,那侍女霜霜也說過類似的話,這下簡直要好奇死了。「那就請商大小姐開誠布公講一講,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紗簾後的商珞珈似乎語塞。

    陸雲耐心等著她的解釋,誰知等了一會兒,卻只聽到紗簾後響起低低的飲泣聲。

    「哎呀,你哭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了?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啊?」陸雲簡直要抓狂了,恨不得一把扯下紗簾,痛快逼問商珞珈一番。

    「是我失態了……」紗簾後的商珞珈,這會兒卻止住哭,泣聲道:「因為你是我向家父舉薦的,家父也在你身上花了大價錢。現在你得罪了夏侯閥,注定要一無所成,這筆買賣自然血本無歸……」

    「我一個女兒家,坐上這個位子,本來就有很多非議。現在讓家裡人藉機攻訐,日子很不好過。」商珞珈幽幽一嘆道:「這下你明白了吧?」

    「抱歉……」陸雲一下子洩了氣,雖然總覺著這解釋有些牽強,但人家說出這種話來,他哪還有臉再追根問底。只好端正態度道:「不過商大小姐放心,我才十八歲,一時起伏算不得什麼。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向你證明,這是你商家史上最賺的一筆買賣!」

    「那就拭目以待了……」商珞珈話雖如此,語氣依然懨懨不振,彷彿沒有絲毫信心一般。

    「就讓時間證明一切吧!」陸雲自覺再多說,只會自取其辱,便咬牙嚥下心中的豪言壯語。話題一轉道:「另外,關於那兩百萬貫,崔姑娘確實有些投機取巧了。雖然當時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但眼下,她既然已經成了我的未婚妻,那這筆錢確實不該留在手中了……」

    陸雲自以為這樣說,可以讓商珞珈感到好過點。孰料聽了他的話,那紗簾後消瘦的身形愈加搖搖欲墜,商珞珈要伸手扶著几案,才能穩住身形不倒下去。

    在陸雲看不到的一端,商珞珈已是淚流滿面,她拚命咬著手背,才能強忍著不哭出聲來。陸雲說的這每一句話,都像一柄利刃般刺到她痛苦不堪的心上。讓她的心不停流血,讓她直欲衝過去,疾言厲色告訴他,他被崔寧兒騙了,那晚發生的一切,不是他知道的那樣!

    自己……才是那個可憐的女子啊……

    。

    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商珞珈寧願用所有的身家去換一顆,好讓半月前那個噩夢般的夜晚,永遠從自己的記憶中消失掉……

    半月前,就是陸雲在醉三秋設宴款待同科士子的那晚。崔寧兒來商家總行找商珞珈,約她一同去醉三秋湊個熱鬧。

    經過大半年的交往,商珞珈已經和崔寧兒成了無話不說的手帕交,兩人關係極為親密。

    當時,商珞珈正在讓人追查,到底是誰,贏了自家賭坊那兩百萬貫。她雖然平易近人,但其實自視極高,本以為在所有士子中,陸雲算是自己最瞭解的一個了。誰知居然會走了眼,出了這麼大紕漏。

    其實以商家雄厚的財力,損失兩百萬貫雖然肉疼,但也不至於輸不起。更何況這次陸雲奪魁,讓絕大多數人都始料未及,除了陸瑛和那個神秘的投注人,幾乎所有人都輸掉了賭注。一進一出間,賭坊居然還略有盈餘。

    但問題在於,她要弄清楚是不是陸雲故意隱藏實力,設局坑自家賭坊的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陸雲的品性就是個大大的問題了,她非但要終止與他的合作,還要設法對陸雲加以懲戒。總不能讓人耍了商家還像沒事兒人一樣,繼續當商家的座上賓。

    所以崔寧兒一邀請,商珞珈就同意了。她想要趁著宴會的機會,試探一下陸雲的口風。

    她便讓賭坊的人先退下,自己一邊精心收拾一番,一邊讓人準備車馬。

    「姐姐不用麻煩了,坐我的車不好嗎?」崔寧兒在商珞珈頭上攢了朵美輪美化的珠花步搖,一邊嬌聲道:「咱們路上還能說說話,一個坐車多悶啊。」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車伕護衛們雖說是全天待命,但她從沒晚上出過門,所以這時候大概應該都已經歇下了。再說,崔寧兒是崔晏的親孫女,坐她的車也不用擔心安全。

    「好吧。」商珞珈也沒多想,便依了崔寧兒的意思,只帶了霜霜一個,就跟著崔寧兒下樓,上了她的車駕。

    當然,商家也不會真讓大小姐這樣孤身出去,自然會有護衛跟在後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3 12:21
長樂歌 第四百一十八章 那晚

    那夜月涼如水,大街上懸著串串紅色的燈籠,那些酒店中更是燈火輝煌、人聲嘈雜,看上去比白日裡還要熱鬧。

    崔閥的馬車緩緩行在街上,前後左右都有護衛緊緊相隨,登徒子再不開眼,也沒膽子去唐突車廂中促膝而談的二位佳人。

    以崔寧兒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曲意討好間,自然將商珞珈哄得煩惱盡去,笑逐顏開。不知不覺,就到了醉三秋門口。

    「小姐,到地方了。」馬車停下,崔閥護衛打起車簾,侍女將錦墩在車下放好。

    崔寧兒剛要下車,忽然咦了一聲,指著醉三秋門口對商珞珈小聲道:「那不是梅家姐姐嗎?她怎麼和陸雲在一塊?」

    商珞珈從崔寧兒身後看去,果然看到梅若華攙扶著陸雲,從醉三秋後面的巷子上了大街,正要往遠處走去。

    商珞珈芳心先是閃過一抹不快,彷彿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一般。但旋即她就醒悟過來,低聲道:「陸雲應該有什麼不便……」

    她剛想說我們不要聲張,誰知崔寧兒已經跳下車,朝著街對面的兩人招起手來,脆生生喊道:「梅姐姐!」

    說完,崔寧兒便蹦蹦跶跶朝著街對面的兩人跑過去。商珞珈來不及阻攔,只好由崔寧兒去了。但她是斷不會這時候露面,讓梅若華尷尬的。

    。

    卻說當時,陸雲藥性發作,梅若華無奈之下,只能將他暫時制住。梅若華畢竟對陸雲心存感激,不希望他在眾人面前丟臉,只好扶著他從後院出了醉三秋。

    她本打算將陸雲找地方暫且安頓下,然後去尋陸松他們來處理,誰知剛上了街,就碰到了熟人。這讓梅若華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半夜裡扶著個不省人事的男子,這話傳出去,自己真是要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崔寧兒的注意力,明顯放在陸雲身上,並未多問她為何會跟陸雲在一起。

    「梅姐姐,陸雲這是怎麼了,喝醉了嗎?」

    「呃,差不多吧。」梅若華尷尬的點點頭,低聲解釋道:「你來的正好,快幫我進去找找陸閥的人,讓他們來接陸雲。」

    「不用那麼麻煩,我送他回家吧。」熱心的崔寧兒想要幫忙。「你們難得聚會,沒必要打擾他們,梅姐姐也快進去吧。」

    「這……」梅若華有些意動。這時候能有人接手這燙手的山芋,而且梅閥還跟陸閥結怨多年,她也不想跟陸雲之外的其他陸家人打交道。但梅若華素來穩重,也知道這樣有些不妥。「陸雲的狀況有些複雜,你個女孩子家家的不太方便,還是讓陸家的人來吧。」

    「嗨,我又不是一個人來的。」崔寧兒卻大大咧咧的朝護衛招招手,便有兩個護衛過來,想要接過陸雲。

    有男人幫忙,梅若華自然不會再扶著陸雲,不然就太難看了。她趕緊將陸雲交給兩人攙扶,又過崔寧兒對她耳語道:「陸雲的狀況很不妥,你速速將陸雲送回陸閥,讓他家裡人找大夫給陸雲看看。」

    頓一頓,梅若華耳根發燒的補充一句道:「你千萬不要靠近他,其他女孩子也一樣。」

    「哦……」崔寧兒一副瞭然的神情,點點頭道:「姐姐放心吧,我會辦妥的。」

    「好,有勞了。」梅若華看看崔寧兒的護衛不下十人,心說總不會出什麼事的。

    「姐姐快進去吧,我們也走了。」崔寧兒朝護衛遞個眼色,兩個護衛便架著陸雲慢慢走向自家馬車。

    梅若華不疑有它,朝崔寧兒又道了聲謝,便轉身折回了深巷,從後門進去醉三秋。

    。

    商珞珈隔著車窗,看著兩個護衛將不省人事的陸雲扶了過來。

    「把他扶上車吧。」崔寧兒跟在後頭,朝護衛發號施令。

    護衛自然照做。崔寧兒發了話,商珞珈也不好拒絕,便主動打開車門,幫著護衛將陸雲,安頓在車廂裡。

    「走。」

    崔寧兒丟下一句命令,便也上了車。

    馬車緩緩駛離了醉三秋。

    崔寧兒和商珞珈一左一右坐在車廂裡,看著仰面躺在地板上的陸雲。

    「他這是怎麼了?」商珞珈秀眉微蹙,以袖掩鼻問道。

    「這傢伙喝醉了。」崔寧兒苦笑著攤攤手:「怨我,主動跟他們打招呼。結果接了這個燙手的山芋。」

    「陸閥的人都去哪了?」隔著袖子,商珞珈都能聞到濃濃的酒氣,再看陸雲那通紅的臉色,她自然對崔寧兒的話深信不疑。

    「還在裡面喝啊。」崔寧兒撇撇嘴道:「梅若華說,今晚眾人對他群起而攻之,幸虧陸松陸柏那幾個給他擋酒,這小子才能脫身出來。結果醉倒在梅姐姐面前,梅姐姐不忍他回去再被灌酒,就想把他送回家去。」

    「是這樣……」商珞珈微微頷首,她被那濃重的酒氣熏得一陣陣頭暈,靠坐在廂壁上,懶懶的不想再說話。

    後來再回想經過時,她可以篤定,自己就是這時候著了崔寧兒的道,被她用類似迷魂香的東西給迷住了。

    迷迷糊糊間,她只記得崔寧兒說:『先找個地方給這傢伙醒醒酒,省得他回去出洋相。』然後便命人駕車朝洛南而去。她是尚書令的孫女,自然有辦法通過關防。

    藥物作用下,商珞珈根本沒察覺到不妥,更沒出聲反對,稀里糊塗的就到了東市中。霜霜和商家的護衛雖然感到奇怪,但自家大小姐沒發話,她們也只好悶聲跟在後頭。

    等馬車進了客棧,崔寧兒對商珞珈說,咱們扶著他進屋去吧。商珞珈就如提線木偶般,順著崔寧兒的意思,和她一左一右扶著陸雲進了上房。

    上房中,點著對喜慶的大紅蠟燭,淡淡的香氣十分好聞。

    兩人合力將陸雲放在榻上,崔寧兒又對商珞珈說:『商姐姐,你照顧他一下,我去找大夫。』

    說完,崔寧兒便留下二人出去。

    霜霜早就候在門外頭,見崔寧兒出來,便想進屋去找自家小姐。

    「你跟我來。」誰知崔寧兒卻下令道:「幫我去廚房煮醒酒湯。」

    「可是我家小姐……」霜霜透過門縫,看到商珞珈坐在榻邊,正拿著自己的錦帕給陸雲擦汗。

    「有沒有點眼力勁兒?」崔寧兒白她一眼道:「別在這兒礙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3 12:21
長樂歌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堪回首

    霜霜自然能聽出崔寧兒的話中之意。加上自家小姐素來看重陸雲,還曾到他家中拜訪,裡外裡一下就誤會了。她還以為商珞珈對陸雲有意思了,不由露出恍然的神情,乖乖跟著崔寧兒離開了後院。

    而那些崔府護衛,早拉著幾個商家的護衛,在客棧前廳吃酒開了。

    客棧後院中一片安靜,只有陸雲和商珞珈那間房中,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

    頓飯功夫後,崔寧兒和霜霜端著醒酒的酸筍湯,有說有笑回到了那間亮燈的房外。

    霜霜推開虛掩的房門,剛想調笑一句,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喀嚓一聲,崔寧兒手中的白瓷碗跌碎在地上,似乎也被驚呆了。

    而床榻上那兩人,居然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霜霜忙關上門,摀住滾燙的臉,小聲嘟囔道:「長針眼了,長針眼了……」

    崔寧兒看上去也驚呆了,哆哆嗦嗦的對霜霜道:「我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

    「對對,我們也去喝酒去。」霜霜忙拉著崔寧兒,逃也似的去了前廳。

    前廳,看到霜霜和崔寧兒出來,卻沒有自家小姐的身影,護衛頭領起身問道:「姑娘,小姐呢?」

    「哦,還在忙。」霜霜像做賊似的不敢和他對視。

    「天色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吧?」護衛頭領又問道。

    「什麼時候回去,小姐自有主張,吃你的酒去吧。」霜霜瞪一眼護衛頭領,對方只好乖乖住嘴,老實等在那裡。

    霜霜也和崔寧兒找了張空桌坐下,小二給上了幾樣精緻的小菜,可她哪還有吃喝的心思?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煎熬到了三更天,終於忍不住小聲對崔寧兒道:「崔小姐,你說,他們應該……完事了吧?」

    「應該吧。」崔寧兒一臉不確定。

    「那……咱們去看看?」霜霜輕聲提議道。

    「那就去看看。」崔寧兒點點頭,便和霜霜偷偷出了前廳,悄悄摸回了後院。

    後院上房中,果然已經沒了那讓人臉紅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女子的輕泣聲。

    「小姐……」霜霜耳朵尖,一下聽出是商珞珈的聲音,登時臉色一變,趕忙三步並作兩步,推開了正房的門。

    便見商珞珈緊裹著錦被,滿臉淚水的蜷縮在榻上一角。一旁的陸雲仍在呼呼大睡。

    「醜死了……」霜霜趕緊從地上撿起一件衣服,丟到陸雲身上。然後小聲問商珞珈道:「小姐,你怎麼哭了?」

    「我,我怎麼會……」看到霜霜和崔寧兒前後腳進來,商珞珈哭得更厲害了。

    崔寧兒趕緊關上門,跺腳道:「姐姐,我讓你看著他,怎麼一轉眼,就,就……」

    「我也不知道啊……」商珞珈把頭埋進被子裡,羞憤欲死的悶聲道:「正在給他擦汗,就被他一把拉倒,然後迷迷糊糊,迷迷糊糊,就,就……」

    「啊!」霜霜登時驚得魂不附體,失聲問道:「小姐竟然不是自願的?」

    「我?你?你胡說什麼?」商珞珈猛然抬起頭,狠狠瞪一眼霜霜道:「我堂堂商大小姐,怎麼會做出這等下賤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我,我替小姐殺了他!」霜霜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把匕首,就要插向陸雲的胸口。

    「住手!」商珞珈和崔寧兒趕忙喝止,後者更是一把將霜霜推倒在地。

    「他可是如今的第一公子,你殺了他,商家都要倒霉的。」崔寧兒瞪一眼還想掙紮著起來的霜霜,霜霜這才丟下匕首,跪在地上低聲嗚咽起來。

    商珞珈也一直在暗自垂淚,渾沒了往日裡精明強幹的女中豪傑模樣。

    「姐姐。」還是崔寧兒冷靜,她一邊拿起商珞珈的衣裙,幫她一件件穿上,一邊在旁小聲勸道:「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好歹這廝是文武雙全,樣子也過得去,姐姐跟他倒也不算太屈。不如把這廝弄醒,看看他怎麼說?」

    商珞珈雙目無神的搖搖頭。

    崔寧兒又勸道:「姐姐都被他佔了,可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

    「唉,妹妹有所不知……」商珞珈低下頭,漆黑的長發如瀑般,垂在她肩頭上。好久才聽她幽幽說道:「夏侯閥已經跟他家裡提親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說?」崔寧兒一臉震驚。

    「就在咱們出門前,剛剛得到的消息,是老太師和右僕射親自去提得親,陸閥根本不可能說個不字的。」商珞珈抬起頭,淒然看著崔寧兒道:「我商家雖然不如你們七閥,可我商珞珈也不可能給人當妾室的。」

    「那,那該怎麼辦呢?」崔寧兒好似也沒了章程,低著頭幫商珞珈梳起頭髮來。

    其實崔寧兒想到沒想到的,商珞珈方才都已經想過了,但左右都想不出個正經的法子來。她既不敢將此事捅開,引起商家和夏侯閥的交惡。甚至連陸雲,她都沒法懲治。

    商珞珈這才明白父親之前說過的話,商家就算富有四海,只要一天沒得到七閥的地位,就永遠只有忍氣吞聲的份兒……

    。

    直到外頭雞叫頭遍,商珞珈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她讓霜霜扶著自己,緩緩下地向崔寧兒福了一福,悲聲央求道:

    「寧兒妹妹,求你一件事。」

    「姐姐只管說,千件萬件我都答應。」崔寧兒忙點頭不迭,滿臉羞愧道:「都是我多事,才會害了姐姐的,你讓我幹什麼都行。」

    「我求你的只有一件事,當今晚什麼事都發生過。」商珞珈說著,眼淚汩汩流下。女孩子最看重的就是清白,她卻在失去清白後,還要替旁人掩蓋罪行,唯恐讓人知道。這種深深的無力感,幾乎要將商大小姐高傲的自尊心擊個粉碎,讓她幾欲崩潰。

    「好,姐姐我答應你,今晚的事情除了我們三個,絕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崔寧兒忙斬釘截鐵的發誓道:「若是我多一句嘴,就叫我下拔舌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也一樣,小姐。」霜霜也趕緊保證。

    「好,我相信你。」商珞珈深深看一眼崔寧兒,目光又飛快掠過陸雲。見他眉頭微動,似乎有要醒來的跡象,商珞珈趕忙轉過頭去,艱難的向外挪步道:「我們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3 12:21
長樂歌 第四百二十章 真相漸明


    商珞珈狼狽的返回商氏總行,便把自己關在樓上足不出戶,也不見人,甚至連生意上的事情,都讓下面的管事自己看著辦

    這還是她接掌這個位子兩年來,頭一次出現這種狀況,管事們自然十分擔心,不知大小姐是病了還是出了別的變故。好在。

    商家經商百年,凡事都有規有矩,管事們也都是十幾二十年的老生意人了,短時間倒也出不了什麼岔子。

    商珞珈就這樣像木偶一樣,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粒米未進、滴水不沾,任憑霜霜怎麼勸也沒用……霜霜又不敢把事情稟告商贇,甚至連大夫都不敢請,只好一個人守在商珞珈身邊,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第三天,她才重新說話,嘶聲問守在一旁的霜霜道:「那天晚上,你到哪去了?」

    「我……」霜霜一愣,趕忙將那晚的經過原原本本講出來,又抹淚道:「當時我看小姐沒有絲毫拒絕的意思,就信了那崔寧兒的話,以為小姐真是自願的呢,便跟著她到前廳等著了……」

    「我真的沒有反抗?」商珞珈聞言神情一凜,掙紮著要坐起來。

    霜霜趕忙扶住商珞珈,又拿個靠枕墊在她身後,讓她坐起身來。回憶那晚讓人臊紅臉的場面,她清晰記得商珞珈是在上面來著。

    「看上去小姐還挺愉悅的呢……」

    「竟然會這樣?」商珞珈秀眉緊蹙,神情愈發陰沉下來。她這幾天雖然臥床不起,但心思卻一天天清明起來。恢復了往常的敏銳後,商珞珈很快便察覺到那晚的諸多蹊蹺,現在聽了霜霜的話,愈加印證了她的猜測。

    「你那晚在屋裡,聞到一股淡淡的異香沒有?」

    「好像有聞到……」霜霜仔細回憶道。

    「那聞了之後呢?身體有沒有什麼異常?」商珞珈追問道。

    「好像是有。」霜霜知道事關重大,顧不上害臊道:「當時我感覺渾身熱,心慌得很。但我以為是因為看了不該看的光景,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頓一頓,她又補充道:「但後來再進去時,那股香味就一點都沒有了,我也沒再感到燥熱。不過看小姐當時那樣子,我也沒細想。」

    「那前後兩次,你看屋裡有什麼區別?」商珞珈幽幽問道。

    「區別?」霜霜以手扶額,仔細回想了好久,才有些不確定道:「好像原先屋裡,點了對大紅蠟燭。等再進去時,已經換成了普通蠟燭。」

    「問題就出在蠟燭上,那蠟油裡八成被人下了厲害的藥。」商珞珈冷聲說道。她反覆回想那晚,自己就像發高燒一樣滾燙,理性完全被湮滅。在給陸雲擦汗時,看著他英俊的面龐,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商珞珈雖然不否認自己對陸雲有些好感,卻絕對不相信自己會不顧廉恥的主動投懷送抱。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有人給她下了藥!

    繼而她又猜想到,那晚頭腦昏昏沉沉,完全沒了自己的章程,如提線木偶般乖乖被崔寧兒呼來喚去,這顯然與自己冷靜理性的本性大相逕庭。而這一切的起點,正是自己上了她的車之後。

    「那晚到客棧之前,我是不是就跟之前不一樣了?」商珞珈沉聲問道。

    「那段時間都沒見到小姐的面,也沒小姐有任何吩咐,全都是崔寧兒在發號施令。」霜霜點點頭,回憶道:「對了,後來小姐和崔寧兒一起扶著姓陸的下車時,我就有些奇怪,你可是從來不肯和男子有身體接觸的,那晚卻毫不避嫌,讓他將身子全靠在你身上,所以我才會錯以為,姓陸的在小姐心裡是不一樣的……」

    「這就是了。」商珞珈長長一嘆,咬牙道:「定是崔寧兒在車上還點了迷魂藥,讓我喪失了清明,變成了她手中惟命是從的傀儡。」

    「這女人怎的如此惡毒?」霜霜聽得毛骨悚然,其實哪怕到現在,她還不能將那天真無邪的崔寧兒,跟處心積慮陷害小姐的女魔頭,完全看成一個人。「這樣做對她有什麼好處?只是惡作劇的話,也太變態了吧?」

    「她當然所圖匪淺了。」商珞珈明白自己是中了算計,雖然感到十分挫敗,心裡卻比之前要好過一些。「只要調查一下就會摸清端倪的。」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雲板響了。

    下面負責觀風的管事,送上的一條情報,霜霜出去接過來一看,立時就炸了毛。

    「小姐,我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幹了!」霜霜怒不可遏的衝回商珞珈的閨房,將寫著情報的紙片遞給商珞珈看。「那崔寧兒根本就是一條陰險惡毒的蛇!」

    商珞珈眼珠微動,緩緩伸手接過紙片一看,上面詳細記述了陸雲退婚風波的始末。她這才知道,原來在夏侯霸到陸閥提親的同時,崔閥也派人到陸信家中去提親了……而陸雲以夏侯嫣然謀害自己為由,堅持要跟夏侯閥退婚,與崔閥的崔寧兒結親……

    商珞珈將手中紙片撕成一條條,一縷縷,淒然一笑道:「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這份情報印證了商珞珈的諸多猜測,查都不用去查,她就已經確定事情全部的真相。

    想到自己聰明一世,居然被崔寧兒利用的這麼徹底,害的這麼慘,卻偏偏還要打落牙、合著血往肚裡咽,她終於忍不住,抱膝痛哭起來。

    霜霜也陪著商珞珈大哭了一場,兩人哭得昏天黑地、肝腸寸斷。一直哭到沒了力氣,這才收住悲聲。

    「小姐,那姓崔的為何如此變態?就算她想嫁給姓陸的,自己上就好了,為何還要讓小姐給她墊背?」霜霜紅腫著眼睛,問出心中最後一個疑惑。

    「按說是這樣的……」這也是商珞珈唯一不明白的一點,想了想沒有頭緒,她低聲吩咐道:「讓人給我把她的底細查個清楚,我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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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歌 第四百二十一章 隱忍

    涼亭中,商珞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查清楚,就是崔寧兒指使人,在自家賭坊分頭下注,贏了自己兩百萬貫的。而和陸閥的親事,也是崔寧兒預先就謀劃好的,所以可想而知,那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處心積慮的佈置,而絕非偶發事件。

    只要一想到這狠毒的女子,居然讓自己人財兩失,商珞珈就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了。但商珞珈沒有被怒火沖昏頭腦,她知道,崔寧兒可是一下子算計了自己、陸雲、夏侯閥乃至謝閥。甚至連崔閥,也被崔寧兒全都算計進去。

    以崔寧兒一個普通門閥貴女的身份,根本沒那個本事布下如此環環相扣的縝密計策。所以商珞珈深切懷疑,要麼崔寧兒背後另有高人,要麼她還隱藏著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

    商珞珈深知,不管哪種可能,崔寧兒都是一隻不可輕易招惹的美人蛇,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決不能打草驚蛇,否則非但打蛇不死,反而會遭其反噬。

    所以商珞珈選擇了隱忍,她要暗中盯緊這只美女蛇,等到時機成熟再將其連窩端掉不遲。

    至於陸雲,商珞珈還不能確定,他是單純被崔寧兒利用了,還是與崔寧兒根本就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而且,他畢竟是奪走她第一次的男人,商珞珈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所以才要用紗簾相隔,來掩飾自己的複雜情緒。

    紗簾另一端,陸雲一面耐心等著商珞珈開口,一面心思電轉,暗暗琢磨此中蹊蹺。他就算再愚鈍,也知道崔寧兒肯定幹了什麼嚴重傷害商珞珈的事情,而且這件事還八成跟自己有關。

    雖然商珞珈解釋說,是因為被崔寧兒騙了錢,但陸雲總覺著這解釋太過牽強。他也大概知道,上次大比中,絕大多數人都賠了錢,商家賭坊就算沒賺到,也不會虧太多。更何況,商珞珈總管商家的各大產業,想必只負責經營的大方向。賭坊根本都算不得商家的主業,就算是賠的關門,也不至於成為別人攻訐她的藉口吧?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人藉機發難。可商珞珈以女兒之身,擊敗自己一眾兄弟,坐上當家人的位子。一路走來,不知要承受多少明槍暗箭,這次的麻煩才哪到哪?她要是這麼脆弱,商贇怎麼可能力排眾議,讓她來接班?

    所以商珞珈的解釋根本說不通,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她無法將真正的原因說出口。

    陸雲腦海中飛快閃過種種可能,其中也包括了真正的那一種,但這種可能實在太過荒謬。陸雲搖搖頭,就將其拋之腦後了。

    那自然就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了……

    。

    兩人就這麼相對無言半晌,商珞珈終於整理好了情緒,她輕輕一嘆,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方才公子說,那兩百萬貫不適合留在手裡。難不成要還給商家不成?這倒大可不必,我商家開門做生意,哪有只准賺、不能賠的道理?」

    「倒也不是還給商家。」陸雲輕咳一聲,也將注意力回到正事上道:「是這樣的,我得到崔小姐的首肯,準備將這筆錢全都買成糧食,然後用在災民身上,也算是行善積德了。」

    「這樣啊……」商珞珈語氣愈加淡漠道:「那也著實是一樁大買賣了。上月我們剛進了批糧食,還存在『潤髮源』庫裡沒有動過。現今京城的糧價是一千二百錢一石,公子要買兩百萬貫話,我可以做主給你最低價,給你兩百萬石糧,但不包括運費。」

    「好,就這麼定了!」陸雲來前一直擔心,商珞珈會坐地起價,甚至拒絕跟自己做生意。沒想到她居然不受情緒的影響,非但同意了交易,還給自己這麼大優惠。不由喜出望外道:「糧食先不用運走,等我消息即可。」

    「好。」商珞珈懨懨的朝外頭喚一聲:「霜霜,讓人帶陸公子下去,把文書立一下。」

    「是,小姐。」霜霜走進來,依然怒視著陸雲道:「還賴著幹什麼?趕緊給我下去。」

    「唉……」陸雲一想到自己堂堂天階之下第一人,古往今來唯一的聖品,居然被個小侍女呼來喝去,視若草芥,他就巴不得趕緊離開這詭異的地方。

    。

    有了商大小姐的關照,陸雲很快在四樓的『聚全信』驗明了存票,又在隔壁『潤髮源』辦完了兩百萬石糧食的交割,中午不到就懷揣著一應文書,離開了商家總行。

    走出一段距離,陸雲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心說總算是遭完罪了。

    忽然他感覺有人在窺視自己,回頭一看,只見那目光來自商家總行五樓處。雖然隔著窗簾看不真切,卻也能猜到,應該是商珞珈和她的小侍女在那裡。

    「真是詭異到家了。」陸雲怎麼都想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好索性什麼都不想,轉身大步離開。

    五樓上,商珞珈一直呆呆看著陸雲的身形消失在北市門口,這才悵然若失的收回目光。

    霜霜趕緊關上窗,將刺人的寒風擋在外頭。

    「小姐,你不興師問罪也就罷了,怎麼還要幫這惡人呢?」霜霜不爽的嘟著嘴。商珞珈忙不過來的時候,很多事情要經霜霜的手,她自然不會對生意上的事一無所知。比如大宗採購糧食雖然可以賣的便宜一些,但到了百萬石以上的買賣,這京城只有商家能做得來,所以反而不會有任何優惠,甚至貴上一兩成,也是題中之義。

    哪有將兩百萬石糧食打折賣出去的道理?

    其實商珞珈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心軟給陸雲打折。她明明應該恨這個男子才對……

    「用來救災的糧食,不必錙銖必較。」商珞珈心頭一陣莫名煩躁,淡淡丟下一句,便轉身向閨房走去。「我乏了。」

    「是。」霜霜知道這是自家小姐,不願意再解釋的意思,趕忙乖乖打住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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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打狗看主人

    那天回家後,陸雲自然少不了被陸瑛好一番收拾。他是又賠禮又道歉,又寫下保證書,按了紅手印,這才逃過了阿姐的奪命連環懟。

    之後一陣子,陸雲果然乖乖在家、足不出戶,終於熬過了禁足期。當陸瑛宣佈他恢復自由時,陸雲幾乎要熱淚盈眶了。

    但讓陸瑛沒想到的是,恢復自由身的陸雲,居然還是整天呆在家中,讀書寫字,閒暇時陪自己和爺爺說話下棋,似乎已經習慣了做一個歲月靜好的美男子。

    這當然是陸瑛求之不得的,可她又擔心起,陸雲老是待家裡不見人,性格會不會出問題……

    「我出去吧,阿姐不讓,現在不出去了,阿姐又不讓。你到底想讓我怎樣?」陸雲抱著剛養的一隻黑色細犬,滿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是不想讓你出去惹事生分,但正常的朋友來往還是要有的。」陸瑛苦著臉道:「至少去找找陸松他們,或者去你師父那兒問問安總是好的啊。」

    「陸松他們整天在衙門受罪,一見了我就大吐苦水,才不去觸那霉頭呢。」陸雲輕撫著狗頭,無所謂道:「師父又閉關了,我去聽那小酒鬼吹牛啊?」

    「唉,也是。」陸瑛一想,陸雲還真沒地兒去,又給他支招道:「那你去給阿爹幫忙啊,他都一個月沒著家了,不如咱們去看看他吧?」

    「你現在去,指定見不著人。」陸雲卻依然搖頭道:「他要四處巡視,查看賑災糧發放情況,現在還不知在哪條船上漂著呢。」

    姐弟倆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陸雲懷中的小狗突然抬頭,朝著門口汪汪叫了兩聲。

    「呃,阿姐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找我出去的人來了。」陸雲將小狗遞給陸瑛,兩人便見管事的帶著曹太監從外頭進來。

    「鼻子真靈。」陸瑛讚賞的拍了拍狗頭。

    曹太監聞言,有些尷尬的笑笑。陸瑛這種大小姐當然不知道,太監們身上有尿騷味,很忌諱別人提氣味這茬。不過在陸雲面前,他哪敢有什麼意見,乖乖向兩人行禮後,恭聲稟道:

    「陸公子,我家殿下讓奴婢傳話,說太后娘娘想要見見你,你趕緊收拾一下,跟奴婢走吧。」

    「好。」陸雲點點頭,轉身進屋。

    陸瑛也趕緊將小狗往地上一放,跟著進了屋,把門關上,幫陸雲束髮更衣。

    。

    陸雲坐在銅鏡前,看上去有些激動難耐。

    陸瑛的神情卻黯然了,她輕咬著朱唇,一邊為陸雲梳頭,一邊看著鏡子裡的阿弟,幾番欲言又止。

    「阿姐,我就在這裡,永遠不會離開你的。」陸雲輕聲說道。

    見陸雲察覺到自己的不安,陸瑛歉意的笑笑,低聲道:「這是好事,你雖然從來不說,但肯定很想念自己的祖母吧?」

    「嗯。」陸雲微微點頭。

    「那就去吧,好好珍惜這難得的機會,不要留下遺憾。」陸瑛似乎也想開了,展顏一笑,輕輕彈了陸雲腦袋一下道:「你就是變成天上的神仙,我也是你阿姐,跑也跑不了的。」

    「嗯。」陸雲又應一聲,屋裡便恢復了安靜,兩人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

    。

    外間裡,曹太監端坐在地板上,那隻小黑狗繞著他嗅來嗅去。

    「去,去……」曹太監小幅度揮著拂塵,朝小狗擠眉瞪眼,低聲警告:「再圍著咱家,把你燉了下酒!」

    小狗感覺到敵意,朝著曹太監吠叫起來。

    「噓噓,別叫別叫。」曹太監唯恐讓裡頭的人聽到,趕緊將手指豎在唇邊,安撫起小狗來。

    好死不死,這時屋門打開,陸雲穿戴整齊走出來,就見曹太監手捂著狗嘴,像要將其揣進懷裡一般。

    「唉,你這是要偷我的狗嗎?」陸雲奇怪問道。

    「呃,不不,我這是愛撫,愛撫。」曹太監趕緊鬆開捂著狗嘴的手,想要撫摸狗頭,卻被憤怒的小狗一口咬在虎口上。幸好小狗才剛出牙,咬人也不疼,可曹太監怎麼甩手也甩不掉,只好強笑著稱讚道:「好狗,是條漢子……」

    。

    陸雲上了曹太監的車,徑直進了紫微宮,來到大皇子位於外宮的住處。

    按照大玄禮制,皇子未成年時,先是跟著生母居住到六歲。六歲以後,便會與母親別殿分居,但依然住在宮裡。直到成年加冠之後,才會離開皇宮,開府居住。

    皇甫軒已經二十出頭,但因為種種原因,依然還沒行冠禮,所以只能和幾個弟弟一起,住在文華殿附近的景陽宮中,以便他們接受侍講學士的教育。

    馬車進了景陽宮,陸雲便和曹太監下了車,走向皇甫軒住的敬端殿,卻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三皇子皇甫軾那刻薄鄙夷的冷笑聲。

    「哎呦,這不是堂堂大玄第一公子嗎?」

    「三哥你眼花了吧?這哪有什麼大玄第一公子?我只看到大玄第一狗腿子呢。」又聽皇甫輇裝傻充愣道。

    陸雲面現怒意,轉身過來時,臉上卻變成了和煦的微笑。他看著從不遠處走過來的皇甫輇兄弟三人,微笑著拱拱手道:「見過三位殿下。」

    「本來還以為,能跟陸兄成為親戚呢。誰知道,唉,可惜,可惜……」

    皇甫軫一臉惋惜的拱拱手,還了陸雲一禮。至於皇甫軾和皇甫輇兩個,直接鼻頭朝天,根本不搭理他。

    「二哥有什麼好惋惜的,有人非要放著好好的人不當,非要當條賤狗,你能有什麼辦法?」皇甫軾冷哼一聲,滿臉挑釁的瞥一眼陸雲。

    雙方之前其實沒什麼過節,這三人還為了破壞大皇子的好事,著實拉攏過陸雲幾次。但陸雲先是狠狠得罪了他們的外公,又旗幟鮮明的跟大皇子攪在一起,這下他們可就恨死陸雲了。這回碰上了,焉有不好好折辱他一番出口惡氣的道理?

    可陸雲還憋了一肚子鳥氣沒處發呢。這三人也算正撞在槍口了……

    「辱人者人恆辱之,二位殿下請慎言!」陸雲冷冷看著皇甫軾和皇甫輇。

    「呵呵,好囂張的氣焰啊。」皇甫軾聞言張狂大笑起來道:「我們就是要侮辱你了,你能怎麼著?」

    「狗,狗,狗,你就是條滿身癩皮的落水狗!」皇甫輇蹦著腳,指著陸雲接連大罵起來。

    「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陸雲冷笑一聲,話音未落,身形一閃便欺到了皇甫輇面前,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在宮門前的巷子裡迴蕩不絕。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7 06:41
長樂歌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頓好打


    景陽宮中,陸雲一巴掌打在皇甫輇的臉上。囂張跋扈的四殿下,登時陀螺似的原地轉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皇甫軫和曹太監全都驚呆了。他們萬萬沒想到陸雲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向金枝玉葉的皇子動手。

    「哇……」的一聲,皇甫輇吃痛不已,坐在地上蹬腿大哭。他長這麼大,還沒被人碰過一指頭呢。

    「你敢打我皇弟!」皇甫軾反應過來,登時暴跳如雷,舉起醋缽大的拳頭,就朝陸雲面門打去。

    陸雲抬起一根手指,輕描淡寫的抵住了皇甫軾的拳頭。任憑皇甫軾使出吃奶的力氣,都無法再進分毫。

    「陸雲,你不要亂來!」皇甫軫這才猛然想起,陸雲可是連夏侯霸的面子都敢踩的人,哪會跟他們這些皇子客氣?他趕緊跺腳喝止陸雲,卻不敢上前半步。

    「陸公子,息怒息怒,千萬別亂來啊……」曹太監也趕緊抱住陸雲的胳膊,想要分開二人。

    「閃一邊去。」陸雲微一運勁,也不見他動作,曹太監就像被人推了一把,蹬蹬蹬連退數步。

    陸雲看都不看兩人,只冷冷盯著皇甫軾道:「我乃眾臣品評,陛下欽點的聖賢之品,人品高貴接近聖人。你居然敢說我是狗,那我之下的八品官人又是什麼?大玄的九品官人法何在?陛下的臉面何存?若不馬上道歉,我現在就替陛下教訓教訓你這個滿口胡柴的逆子!」

    「道歉?不可能的!」皇甫軾被陸雲的殺氣所攝,全身不由自主微微顫抖,卻還挺著脖子嘴硬道:「有本事你連我也打,倒要看看你還能不能活著,走出這紫微宮去!」

    「好,我滿足你。」陸雲獰笑一聲,露出森白的牙齒。只見他手指一收,皇甫軾彷彿被吸住一般,不由自主就向前一步,一張大餅臉正湊到陸雲眼前。

    陸雲揚起右手,一記清脆的耳光,結結實實抽在皇甫軾臉上。

    「道歉。」說著,陸雲反手又是一記耳光,抽在皇甫軾的另一邊臉上。

    「休想!」皇甫軾雙目噴火,怨毒的瞪著陸雲。雖然臉上疼得像被烙鐵印過一般,他還是死撐著不肯低頭。

    他不低頭,陸雲就不停手,耳光左一記、右一記,不斷抽在皇甫軾的臉上。雖然陸雲沒用真力,皇甫軾的兩面臉頰,也已經腫的像發糕一般,徹底沒了人樣。

    這時候,景陽宮的禁軍終於聞聲趕到了。

    「狂徒,快住手!」領頭的校尉從皇甫軾的服色,才能看出挨打的是三殿下,趕忙疾言厲色的喝止陸雲。

    一眾禁軍軍士也趕緊抽出兵刃,呼啦一下圍住了陸雲。

    皇甫軫悄悄退到那校尉身後,低聲吩咐道:「拿下他,別讓他跑了。」

    「是。」校尉應一聲,指著陸雲喝道:「立即放開殿下,束手就擒!」

    陸雲卻面無懼色,只瞥一眼敬端殿虛掩的大門,他早就察覺到,皇甫軒躲在門口朝外窺視了。

    讓他這一看,皇甫軒也不好再躲了。何況大家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救陸雲就是救他自己。大皇子只好硬著頭皮走出來。

    「都住手,他是我奉太后懿旨請到宮裡來的。」

    「是嗎?」校尉聞言眉頭一跳,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趕忙用眼神示意手下們稍安勿躁。

    「那又怎樣?」皇甫輇從地上蹦起來,指著自己臉上的大紅掌印,嚷嚷道:「他敢打皇子,就是死罪,你就是把天王老子搬出來也不好使!」

    「好,那你們只管拿下他。我這就去稟報父皇和皇祖母,倒要看看二聖面前,你們還會不會這麼囂張!」

    實話實說,皇甫軒剛才看得過癮極了,就像是自己在打這些混賬東西一般。再說他都已經接受被父皇當槍使的命運了,哪裡還會再投鼠忌器的不敢惹這幾個弟弟?

    「你去啊,怕你不成?」皇甫輇跳腳道。

    皇甫軫卻眉頭一皺,暗自計較起來。方才陸雲那番話,其實句句罵在了點上。要是讓父皇知道,這倆傢伙在眾目睽睽之下,罵陸雲是狗。陸雲如何不說,估計這兩人也少不了挨板子。弄不好自己也要吃掛落。

    想到這,他輕咳一聲,對那校尉改口道:「老太后本來就病著,可不能氣壞了身子。就讓這廝先去見老太后再說其它。」

    「聽殿下的。」校尉當然不願摻合皇子間的傾軋,聞言如蒙大赦,揮揮手,就帶著手下消失不見了。

    陸雲這才一鬆手,將豬頭一般的皇甫軾丟在地上,看都不看皇甫軫兩個,便跟著皇甫軒離去了。

    。

    陸雲走後,皇甫軾才敢從地上蹦起來,朝著皇甫軫嚷嚷道:「你怎麼讓他跑了?」

    「還不是你們兩個蠢貨,丟了話柄給人家?」皇甫軫厭惡的別過頭去,不看皇甫軾的豬頭。「父皇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處分了陸雲,你們也少不了一頓板子。」

    「那就這麼跟他算了?」皇甫輇指著自己的臉,老大不樂意道:「感情你沒吃巴掌,我這臉到現在,還火辣辣的疼呢!」

    「誰說算了?」皇甫軫冷哼一聲道:「走,找母后去,讓母后給我們做主!」

    「對,讓母后扒了他的皮!」皇甫銓眼前一亮,夏侯皇后最是護短,發起飆來就連父皇也得讓她三分。看到自己兒子被欺負的這麼慘,哪會饒了姓陸的?

    。

    另一邊,皇甫軒帶著陸雲往深宮走去。一面走一面唉聲嘆氣道:「兄弟啊,你今天是著了什麼魔?怎麼這麼沉不住氣?讓他們說兩句,還能少塊肉不成,這下痛快倒是痛快了,可怎麼收場啊?」

    「你放心,既然我拿住話柄,就不怕他們翻天。」陸雲卻沒事兒人似的,還有心情欣賞著宮苑中的傲雪寒梅。「不信咱們打賭,這事兒最後肯定不了了之的。」

    「你想的太簡單了。」皇甫軒卻搖頭不已道:「你以為皇甫軫真就這麼算了?那東西最是陰險不過,他肯定帶著兩個丟人東西,去見皇后了。」說著他臉上露出絲絲恐懼之色道:「夏侯家的人有多可怕,你會不知道?」

    「那咱們就拭目以待吧。」陸雲輕輕搖頭,目光落在了前方那座巍峨的宮殿上。只見宮門口高懸的匾額上,赫然寫著『壽康宮』三個大字。

    『皇祖母,我來了……』陸雲深吸口氣,心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事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7 06:41
長樂歌 第四百二十四章 祖孫終相見

    進了壽康宮,陸雲反而低下頭,不再東張西望。他擔心這裡八成還有些個十幾年前的舊人,那些人是看著陸雲長大的,萬一認出他來就麻煩了。

    「你在這兒等等,我先進去了。」皇甫軒囑咐陸雲一聲,先一步進去殿中。

    陸雲便在殿外垂首候著,他看著自己的腳尖,一顆心突突直跳。他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麼叫做近鄉情怯。這種感受之強烈,甚至連當初重回洛都時都是沒有過的。

    有人才有家,正因為有皇祖母在,他才有回家的感覺……

    過往的一幕幕,走馬燈似的在陸雲眼前閃過。他看到那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乖乖站在皇祖母面前,一邊抹淚一邊背書的情形;他看到皇祖母對小男孩耳提面命,要他刻苦用功,將來做一個好皇帝;他看到那個血流成河的夜晚,皇祖母拄著枴杖立在壽康宮門口,朝夏侯閥的兵馬咆哮道:『要想進來,先踏過老婆子的屍體!』

    不知不覺,陸雲的眼角已經濕潤了……

    「陸公子,太后有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打斷了陸雲的回憶。

    他趕緊深吸口氣,平復下心情,低頭跟著那個中年女官進了大殿。

    女官奇怪的打量著陸雲,她跟了太后二十年,還從沒見過太后娘娘會為了要見一個外臣,而激動的夜不能寐。雖然陸雲一直低著頭,她總覺著這年輕人有些面善,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幸好,一進去大殿,女官便也不敢再窺視陸雲,重新目不斜視的將他帶進暖閣中。

    暖閣中,陳設與十年前沒有任何變化。臨窗軟榻上鋪著明黃色的綢褥,榻邊設著一對金絲楠的小幾,幾上擺著鎏金香爐,匙箸香盒。榻前是一張繡著鳳還巢圖樣的寶藍色波斯地毯。再往兩邊,就是些花觚梅瓶等幾樣陳設。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豪奢陳設,以太后的尊貴身份而言,可以說是很簡樸了。

    只有那牆上懸著的寶劍、鐵鞭,還在訴說著老太后當年巾幗不讓鬚眉的豪傑往事……

    但一切榮光都已被風吹雨打去,當年的女中豪傑,如今已是風燭殘年,老態龍鍾的靠坐在軟榻上,連腰都已經直不起來了。

    皇甫軒跪坐在老太后身邊,一邊幫她捏腿,一邊小聲陪著說話。看到陸雲進來,他對太后大聲道:「皇祖母,你要見的人來了。」

    「哦?」老太后微微顫抖的抬起頭,費勁的眯著昏黃的老眼,打量著從外頭走進來的那個英俊青年。

    陸雲一看到皇祖母,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他趕緊附身跪地,強抑住激動的情緒,結結實實給老太后磕了三個響頭。

    「小臣叩見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福壽安康!」

    「好,好……」老太后顫聲應一句,那滿是皺紋的臉上,也浮現出難以自制的激動。「好孩子,走近點,讓老身看看你。」

    皇甫軒忙朝陸雲招手道:「快來。」

    陸雲點點頭,膝行上前,到了太后榻前三尺處,抬起頭來時,他臉上已經不見淚水,只有眼圈微微發紅。

    太后痴痴看著陸雲,緩緩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臉,卻又強行將手臂擱在了皇甫軒身上,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錯,你福氣不錯,要珍惜啊……」

    「是,孫兒謹遵皇祖母教誨。」皇甫軒笑著應一聲。

    「都坐下說話吧。」老太后示意皇甫軒也坐回去。

    兩人謝過太后後,便在榻前的軟墊上跪坐下來,恭聲與太后說著話。

    「聽說,你是那陸信家的?」老太后垂著眼瞼,不看陸雲,聲音卻慈祥無比,完全沒了當年一絲一毫的嚴厲。

    「回太后,是。」陸雲點點頭。

    「老身當年還見過陸信幾次,是個純臣。後來聽說他去南方當官了,那麼說,你這些年也一直在南邊?」太后拐彎抹角的問起這些年陸雲的情形來。

    「是,小臣這些年一直在吳郡,被教導讀書練武,五更即起、一日不輟,沒有荒廢半點時光。」陸雲也恭聲向皇祖母匯報自己這些年的經歷。「托太后的福,這些年一直平平安安,直到今年返京……」

    當著皇甫軒的面,祖孫相見不能相認,還要用打機鋒的方式交流,世上最煎熬的事莫過於此。

    皇甫軒從旁聽著,覺著有些奇怪,太后平日裡寡言少語,更不耐煩瑣碎之事,怎麼抓著陸雲問東問西沒完了?恨不得將他過往每天吃什麼穿什麼都問出來一般?

    但轉念一想,太后對陸雲看重,終究是好事。尤其是眼前這關,怕是還得靠老太后來過。

    想到這,他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這『毫無營養』的閒扯。

    「皇祖母,有件事孫兒想要稟報,卻又怕……惹你老生氣。」皇甫軒吞吞吐吐道。

    「想幹什麼你就直說,別跟你爹一樣,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老太后聞言瞬間黑臉,哪還有方才的慈祥模樣。

    「是……」皇甫軒心說,怎麼對我就不能客氣點?但這會兒哪顧得上拿喬,趕緊將方才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講給老太后聽。

    「真是混賬東西,欺人太甚!」老太后聞言,勃然大怒,拍著小幾罵道:「趕緊把你爹叫過來,老身要問問他,怎麼教的兒子!」

    「啊,這……」皇甫軒聽說要把初始帝喊來,先是本能的一陣畏懼,旋即卻猛然醒悟,父皇已經是自己的靠山了。不由轉驚為喜,忙不迭起身道:「孫兒遵命,這就去稟報父皇。」

    說完他看一眼陸雲,便聽老太后冷聲道:「讓他安生呆在這裡,我看誰敢當著我的面放肆!」

    「也好。」皇甫軒不做他想,飛快退出暖閣,搬救兵去了。

    。

    皇甫軒一走,從旁侍立的宮人便也悄然退出了暖閣,又將大門緩緩關閉,守在門口,不許人靠近。

    暖閣中,終於只剩下陸雲和太后祖孫兩個了。

    「乖孫,快來祖母這……」老太后這下再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朝著陸雲伸出雙手。

    「皇祖母……」陸雲乳燕投林般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老太后。

    十年生死兩茫茫的祖孫倆,終於抱頭失聲痛哭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7 06:41
長樂歌 第四百二十五章 好戲上場


    紫微宮後宮以長樂宮為陽,乃皇帝起居之所,以長春宮為陰,乃皇后的居所。

    這會兒,夏侯皇后端坐在寶座上,正在接受六宮妃嬪的問安。自古後宮烏煙瘴氣,皇后和妃子間鬥得慘烈至極,絲毫不遜於朝堂和戰場。

    但夏侯皇后已經入主長春宮十年之久,十年裡,她威福自專、震懾六宮,就連初始帝也讓她三分,可謂享盡了皇后的威風。哪有不開眼的妃子敢對她有半分不敬?

    幾十名環肥燕瘦、國色天香的嬪妃們,已經向皇后娘娘行禮如儀,此刻正圍坐在鳳座前,你一言我一語,爭相討好著皇后娘娘。

    「娘娘今日氣色真好,是不是用了什麼新脂粉?」

    「胡說什麼,娘娘就是天生麗質,哪還用什麼脂粉幫忙?」

    「對對,娘娘看上去,就跟二十出頭一樣,怪不得陛下眼裡,只有娘娘一個呢。」

    夏侯皇后微眯著鳳目,雖然明知道這群狐媚子口是心非,卻依然十分受用。她就喜歡看她們心裡恨透了自己,卻不得不每天奉承巴結自己的樣子。不然這皇后當的,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妃子們正在大吹法螺、天花亂墜間,忽聽得外頭響起三殿下那破鑼嗓子。

    「母后,母后……」

    「哎呀,三殿下真是聲如洪鐘,一聽就龍精虎猛,真是只有娘娘才能生出的龍種啊……」妃子們趕忙又誇讚起皇甫軾來。

    正說著呢,就見皇甫軾頂著個豬頭似的腦袋,鼻青臉腫的走進了。

    「呃……」眾嬪妃就像被卡住脖子的鴨子一般,登時啞口無言,不知該稱讚下去了?

    皇甫軾也沒想到,母后這裡居然有這麼多閒雜人等。他這才發現,皇甫軫和皇甫輇兩個殺千刀的,居然及時停住腳步,躲在後頭沒跟進來,只有自己一個人傻乎乎的衝進來丟臉。

    他的豬頭登時由紅變紫,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有那機靈的趕忙改口心疼道:「哎呀,三殿下這是怎麼摔的啊?真把人心疼壞了。」

    「身邊人是怎麼照料的,該殺該殺。」

    「都下去。」夏侯皇后頓覺顏面掃地,哪還會讓這些狐媚子在這裡看熱鬧?趕忙把手一揮,斥退了眾人。

    「是。」一屋子鶯鶯燕燕識趣的退出正殿。

    皇甫軫和皇甫輇果然還在外頭,皇甫輇還故意將挨打的那面臉別在一邊,躲避那些妃子異樣的目光。

    別看妃子們總是一副人畜無害小白兔模樣,但其實一個個心裡簡直要樂翻了天。她們焉能看不出,這三個囂張跋扈的皇子是被人給狠狠教訓了?

    好容易板著臉走出長春宮,一上了自己的車轎,妃子們便再也忍不住,花枝亂顫笑作一團。這幾個兔崽子仗著夏侯閥的淫威,在宮裡向來橫行霸道,妃子們沒少受他們的窩囊氣。現在看到兩人丟臉,自然幸災樂禍都來不及。

    「三殿下肯定是被人打的,我看清了,他臉上有好些手指印呢。」淑妃娘娘笑的眼淚都下來了。「你看皇后娘娘氣得,臉上撲撲直掉粉呢。」

    「我看到了,胸口都白了一片。」和她同車的寧妃娘娘也點頭不已,卻又十分好奇道:「我看老四那樣,好像也吃了虧呢。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打他們兩個小霸王啊?」

    「莫非是陛下?」淑妃娘娘也疑惑道:「也只有陛下能辦到了,可陛下要教訓他們,板子也只會落在他們屁股上,怎麼會把老三打成豬頭呢?」

    「那還能有誰?」寧妃想來想去,想不出誰能幹出這種事來,居然讓三個皇子沒法自己報復,還得哭著喊著來找媽。」

    「管他是誰了,有那位的笑話看,就最好不過了。」迫於皇后的淫威,初始帝甚至沒冊封貴妃、皇貴妃,淑妃就是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妃子了,自然對皇后的意見最大。

    寧妃和淑妃一向走得近,自然同仇敵愾,壓低聲音道:「我想人家敢這麼幹,肯定有陛下撐腰吧,莫非是陛下終於厭煩了那位?」

    「不要亂講話,我們只管看戲就好了。」淑妃掀開轎簾一角,便見皇后娘娘連鳳駕都沒坐,便在三個皇子和一眾宮人的簇擁下,殺氣騰騰的衝出了長春宮。

    顯然是有好戲看了。

    。

    壽康宮,暖閣中。

    陸雲和皇太后,痛痛快快抱頭哭了一場。

    老太后將陸雲攬在懷裡,手撫著他的面龐,仔細端詳著那張,與她年輕時十分相似的面龐。看著看著,又落下淚來道:「蒼天有眼,老婆子留下了你這點血脈。」

    「皇祖母,這些年,你老肯定很難熬吧?」陸雲也紅著眼,哽咽問道。

    「唉,生不如死,活受罪啊……」老太后將面頰貼在陸雲的額頭上,蒼聲一嘆道:「若不是要看著那孽種和夏侯霸遭報應,就等不到見我乖孫這一面了……

    初始帝雖然也是由太后養大,卻非她親生,而是高祖妃子所出。太后除了乾明皇帝之外,其實還育有二子一女,卻都在報恩寺之變中被夏侯閥屠戮殆盡。所以在十年前的那場變故中,受傷害最大的,其實就是太后。

    也是就她前半生經歷過國破家亡,看慣了無數生生死死,才能勉強支撐到今天。但這樣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無比的煎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這十年的。

    「好孩子,你這次回來,是不是想報仇?」老太后畢竟是女中豪傑,知道留給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不多,不能全都浪費在情緒上。

    「是。」陸雲也止住悲聲,點點頭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好!這才是我的種!」老太后讚賞的重重一按陸雲的肩頭,目光移向小幾下的一個普普通通的木匣子。

    陸雲趕緊將那沉重的匣子打開,登時眼前一花,只見裡頭寶光閃爍,全是貓眼大小的紅寶石。他自然是識貨的,知道這樣大小、品相純粹的紅寶石,每一顆都價值千金。這一盒拿出去,就算商家也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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