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將門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本)

 
mk2258 2017-1-2 08:17: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6 1747039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23:17
大宋將門 第140章先憂後樂

    包拯已經連續十天奔波半個月,整個人瘦得脫了相,顴骨高挺,眼窩深陷,腦門又寬又大,眼睛宛如鬼火,兇戾可怖……包大人也不想把自己弄成這個鬼樣子,可實在是肩頭的壓力太大了。

    夏竦死的瀟灑乾脆,朝堂袞袞諸公,為了幾把椅子,打頭破臉,搶得你死我活,奇謀百出,勾心鬥角,每一招每一式,羚羊掛角,什麼李代桃僵,以退為進,上房抽梯,含沙射影,瞞天過海,無不讓人驚嘆。可唯獨沒人關心那些災民,好多人聽說商胡口塞上了,又能重新回家了。

    雖然夏竦把地都給賣了,但是當個佃農總行吧,不求吃乾的,有口粥,餓不死就行!總是盯著卞粱的人,無法體會百姓的艱難和卑微。

    他們扶老攜幼,當看到河水消退的時候,忘乎所以,大聲歡呼。

    各大家族也迫不及待挖溝排水,平整土地,哪知道不到半天的時間,商胡口決堤,黃河水再度襲來,來不及逃走的百姓,足有五六千人,被河水捲走,消失得無影無踪。

    百姓徹底怕了,遍觀河北各地,唯獨包拯救災的本事最強,滄州成績最卓著,各方流民像是瘋了一樣,湧入瀛洲府,湧到包拯的治下。

    “二郎,咳咳……”包拯的聲音格外沙啞,他苦笑道:“這次過來,我不敢奢求什麼,二郎若是覺得還有餘力,就幫幫流民吧,畢竟他們也是你的父老鄉親……”

    包拯說這話的時候,臊得老臉通紅,也幸好他是個黑臉,外人看不出來什麼變化,只是這心裡頭的羞愧真是讓人無地自容。

    朝廷諸公忙著爭權奪勢,互相傾軋,百萬流民,無人安置,偏偏官倉又是空的。包拯越發感到無力。

    這就是聖天子在位,諸君子柄國的太平盛世嗎?

    別自欺欺人了,文恬武嬉,利欲熏心,想為百姓做點實事,太難了。

    包黑子漸漸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唯有身體的疼痛,能讓包拯感到一絲清醒。

    “包大人,你是不是覺得身為一個文官,士農工商之首,此刻無比的羞愧,甚至無地自容!”

    包拯猛地轉頭,怒視著王寧安。

    這一次王二郎沒有害怕包拯,而是迎著包拯的目光,和他對視。

    包拯敗了,第一次敗了,以往他都十分自信,道理在自己的手上,只是這一次……理直才能氣壯,包黑子膽怯了。

    “你說的對,不過這話你也就和老夫說,千萬不要和第二個人講,後果如何,你清楚!”

    “我當然清楚,無非是成為士人集團的公敵而已!”

    王寧安微微一笑,“包大人,無論是醉翁,還是晏相公,都幾次透露,想要收我為徒,你知道我為何拒絕他們嗎?”

    “你看不上他們唄!”包拯呵呵一笑, “王二郎自視甚高,等閒人物豈會放在眼裡。”

    “包大人,你錯了,醉翁和晏相公可不是尋常人物,整個大宋,能比他們兩位強的,實在是不多。 ”

    “那你為何?”包拯不解。

    王寧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包大人,我是擔心自己,以我的性格,如果投身二位的門下,幾年之後,或許就能考中進士,然後入仕為官。再過十年二十年,我也有機會宰執天下。包大人不會以為我是吹牛吧?”

    “不,你還說少了,就算你現在的本事,也非老夫能比,等你當了官,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縱橫捭闔,十年之內,官場諸公,皆不足論也。”

    “多謝包大人抬愛。”王寧安自嘲一笑,“正因為這條路太容易,我才真怕自己變成了第二個夏竦,不對,我應該比他可怕多了!陰謀詭計,權術算計,拉幫結派,互相傾軋……如果這一輩子,都沉浸在這些之中,試問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王寧安突然緊握著拳頭,聲色俱厲,大聲怒道:“我不想有朝一日,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寧可一輩子不當官,也不會當一個被人鄙夷的人!包大人你來找我,其實你不來,我也要找你,河北百萬父老,我王寧安絕不會袖手旁觀!”

    震驚,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包拯深知覺得眼前的這小子變了個人,從頭到腳,都光華閃爍,義正詞嚴,十足的正義感爆表的主角,和之前的印象完全不一樣。

    包黑子張大了嘴巴,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樣的王寧安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包拯才咽了口吐沫,艱難問道:“二郎你準備怎麼辦?畢竟救人不能靠著吐沫,你想怎麼弄糧食?”

    提到了具體方法,剛剛滿腔雄心,熱情無比的王寧安快速消失了,又恢復了往日憊懶的模樣,他把雙手一攤。

    “包大人,說句實話,我家裡的存糧是真的不多了,我三伯出海捕鯨,還沒有消息,王家實在是沒有太多的力量。”

    包大人差點氣昏過去,你沒有本事,剛剛說的那麼熱鬧幹嘛?

    老夫要的是糧食,糧食!

    不是聽你吹牛皮!

    包拯眼睛冒火,隨時隨地能暴起把王寧安給掐死。

    王二郎也不敢裝蒜了,趕快老實說道:“包大人,我是沒有糧食,可我知道哪裡有。”

    王寧安指了指北方。

    包拯吸口氣,自從去年開始,地方的倉庫空了,一些世家大族的倉庫也空了,朝廷幾次撥下來的糧食要么吃光了,要么被水沖走了,眼下還有存糧的就是邊境的駐軍。為了應付遼國和西夏,大宋的邊境長期駐紮幾十萬軍隊,那是大宋的萬里長城。哪怕是水災那麼嚴重,也沒有動用到軍糧,相反,還大量增加儲備,防止軍隊譁變。

    想到這裡,包拯輕鬆起來。

    “二郎給我指了條明路,老夫這就上表,請求陛下撥軍糧,救濟災民。”包黑子說完要走。

    王寧安甩了甩頭,“等等,包大人,我什麼時候讓你動軍糧了,你不要命了,我還要呢!”

    包拯咯噔站住了,一臉怪異,“王二郎,你耍老夫是吧?不動軍糧,你往北指什麼?莫非遼國能給大宋糧食救急嗎?”

    說完,包黑子都笑了,遼國本來糧食就不夠,還要從大宋進口,他們又虎視眈眈,時刻想著從大宋身上割肉,哪裡會幫助大宋,根本就是不可能。

    只是包大人再看王寧安的時候,卻發現他頻頻點頭,喜笑顏開。

    “包大人就是敏捷,不錯,我就是準備從遼國弄糧食。”

    包拯衝過來,拿手摸了摸王寧安的腦袋,又貼了下自己的腦門,不熱啊,沒有發燒,怎麼說胡話!

    “行了,我清醒得很,從遼國弄糧食,畢竟那麼大的國家,弄個幾十萬石,幫著河北渡過災年,還不成問題。”

    再三確定,王寧安不是撒謊,包黑子一把抓住他的肩頭,手上的青筋暴露,勁頭兒十足。

    “二郎,河北父老的命在你的手上了,二郎,你說吧,不管要怎麼幹,老夫就算拼了老命,也絕不皺眉。”

    王寧安淡淡一笑,“包大人,咱們倆加起來還不到三百斤呢,都分給百姓也不夠吃一頓的。這個糧食我真有辦法,只是必須有個大個的人替咱們扛起頭上的天,不然有人借題發揮,你我兩家都會身敗名裂,不但救不了災民,還會害了無數人。”

    包拯見王寧安說得嚴肅,也不由得問道:“二郎,要什麼才行?難道醉翁和晏相公都不行?”

    王寧安苦笑一聲,“原本醉翁是夠分量的,可眼下災情嚴重,涉及到方方面面,醉翁的手段和韜略都不夠了。”

    “我需要的人,首先是德高望重,在陛下那里分量十足,無論如何,陛下也會相信他,倚重他。其次,士林的聲望潑天,乃是當世聖人,他做什麼時候,上至朝中宰輔,下至普通讀書人,都只會稱讚,不會反對。再次,此人必須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上馬治軍,下馬治民,能對付河北的地頭蛇,也不在乎大遼的鐵騎,還能壓得住禁軍和廂軍,第四,這個人要古道熱腸,以蒼生為念,愛惜百姓,為了百姓,能夠不惜性命……”

    王寧安一條一條數下來,包拯的老臉別提多精彩了。

    “二郎啊,你這是聖人的標準啊?哪怕孔夫子重生,都滿足不了這些條件。你不是拿老夫開心吧?”

    王寧安沉吟半晌,突然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23:17
第141章范仲淹駕到

    王寧安要找的人一點不難猜,就是名動天下的范仲淹範相公,河北一團亂麻,百廢待興,已經折損了以為夏相公,試問能扛起這副擔子的,除了范仲淹,還能有誰!

    王寧安興匆匆找到了歐陽修,把來意一說,誰知歐陽修竟然臉色一沉,猛地搖頭,“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為什麼,莫非醉翁忍心看著河北百姓受苦?”

    “唉!我說不行就不行,希文萬不能出山。”歐陽修頑固地搖著頭。

    王寧安怒了,“醉翁,我說句不客氣的,你太不夠意思了!”

    “王二郎,你不要撒野!”

    “我怎麼撒野了?”王寧安不服氣道:“眼下河北的亂局,醉翁比我清楚,要想救災,對外要能抗衡遼國,對內壓得住各方,還有陛下信任,諸位相公服氣,除了範相公之外,還有第二個人嗎?自從慶曆新政之後,範相公貶官出京,顛沛流離,年近花甲的老人,幾個月就換一個地方,邠州、登州、杭州、青州!有些人是想活活累死,折騰死範相公。醉翁,你和範相公是好朋友,就忍心看他這樣受苦,而不聞不問嗎?如今夏竦和陳執中一死一貶,起用範相公正在其時,為了河北百姓,為了朋友之誼,醉翁,我真是想不出任何理由,要拒絕此議!”

    王寧安的一番話,說的歐陽修滿面羞慚。他和范仲淹的感情不可謂不深,當年他就是新政的急先鋒之一。

    偏偏又因為他上了一篇《朋黨論》,成為有史以來,最大的豬隊友,把一群老朋友都給坑了。作為新政的靈魂人物,范仲淹更是顛沛流離,被弄得慘兮兮的。

    歐陽修當然心疼范仲淹,也想幫老朋友一把,可問題是老范這時候跑到河北,福禍未知啊!

    好容易當年的頭號大敵死了,會不會讓人以為慶曆諸君子又想捲土重來?

    放在以往,歐陽修或許興奮地拍巴掌,可是在六藝學堂任教,每每反思以往,歐陽修也清楚,他們當年的那一套不成!

    如果硬幹只會像夏竦堅持回河一樣,不但自己身敗名裂,還會禍國殃民。

    非要把范仲淹推到前面,承受各方攻訐,沒准他又一次害了老朋友,歐陽修是萬萬不能幹的。

    “王二郎,難道非要希文兄嗎?別人就不成?”

    王寧安翻了翻白眼,“威望足夠的相公里面,有誰是真正不惜身,不在乎名利的?我能想到的只有範相公,有他在文官沒法難為我,陛下也會放心。沒有範相公,我是不會隨便出手的。”王寧安露出雪亮的白牙,無奈笑了聲,“雖然我看不起夏竦,但是我必須承認,他把我嚇到了。你們文官發起狠來,太可怕了,我必須保住自己的小命,如果醉翁不願意幫忙,我也不勉強,告辭了。”

    說完,王寧安起身就走,瀟瀟灑灑,不留一片雲彩。

    “等等。”

    這回輪到歐陽修猶豫了。

    “若是老夫沒理會錯,你是讓范相公當個牌位,下面的事情都交給你?”

    王寧安咧嘴笑了笑,“也不能這麼說,還要範相公總攬大局,替我把把關。”

    “哼!”

    歐陽修哼了一聲,暗罵自己糊塗。王寧安是什麼人,這小子是個放權的人嗎?就算范仲淹過來,最多也就是和自己在六藝學堂一樣,掛個名而已,實際運作都會落到王寧安手裡。

    被人架空了,會不會很不高興?恰巧相反,歐陽修是心滿意足,不用管具體的事情,也不操心,也不費力,安享晚年,比什麼都好。

    範相公也年過花甲,身體很差,經不起顛簸,該讓他休息休息了。

    “成了,這事我答應了。”

    歐陽修說乾就乾,立刻寫了一封親筆信,交給了範純仁,讓他帶給老父,無論如何,勸說范仲淹到河北來。

    隨後,他又寫了封信,讓人送到京城,交給富弼,讓富弼保薦范仲淹出任河北東路都轉運使。

    說來也是幸運,韓琦出京了,如果他在,未必會幫忙,可富弼是道德君子,敦厚仁慈,范仲淹這幾年受了太多苦,替他們擋了多少明槍暗箭,幫老相公一把,也是朋友之誼。

    富弼點頭了,當然他說了不算,還要其他幾位相公點頭。

    先說西府這邊,樞密使龐籍雖然主張和范仲淹不一樣,但是不妨礙他對老范的欣賞,更何況樞密使管軍,轉運使的任命還要看昭文相。

    文彥博是個有魄力的人,他剛上任,就提出裁軍8萬的主張,大宋朝的冗兵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龐籍是支持文彥博的,

    老文甩開膀子,擼起袖子,要猛衝了。擋在他面前的是龐大的將門,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文彥博也有點老虎吃天,無從下嘴的感覺。

    這時候起用范仲淹,正好讓他吸引火力。

    東西二府的相公一致點頭,就剩下一關,那就是趙禎!

    身為皇帝,趙禎一直對范仲淹有所虧欠,當年他是何等求賢若渴,積極支持范仲淹施行新政,唯恐變法不夠徹底迅猛。

    可是當發現問題之後,他又虎頭蛇尾,叫停了變法,把范仲淹貶出京城。

    一年之間,豬羊變色,身為皇帝,臉上發燒啊!

    他多少次想起用范仲淹,奈何老范的威力太大了,趙禎也不敢輕易觸碰,生怕再惹出來無休止的黨爭。

    好在機會來了,趙禎懷著激動的心情,下旨意召范仲淹進京。

    十月份,天氣已經很涼了,范仲淹輕車簡從,在兒子範純仁的陪伴之下,回到了闊別五年的京城。

    再度看到高大的汴京城牆,看到車水馬龍,繁花似錦,范仲淹感慨萬千。

    坐在馬車裡面,老頭子緊閉雙眼,不知道想些什麼。

    他進京第二天,就被趙禎召入宮中,君臣見面。趙禎都嚇傻了,才五年的功夫,范仲淹鬚髮皆白,臉上、手上滿是老年斑,皺紋一道挨著一道,老得不成樣子。

    “唉,範愛卿,朕愧對你啊!”

    范仲淹連忙施禮,“陛下春秋鼎盛,老臣十分歡喜,老臣不過是殘命一條,不值得陛下如此啊!”

    君臣兩個就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有聊不完的話題,一直到了掌燈時分,范仲淹才離開皇宮。

    他在宮裡的這段時間,對好多人來說,簡直就是煎熬。

    文彥博怒氣填胸,坐立不安,他是真想不到,范仲淹的聖眷如斯!

    這一步是不是走錯了啊?憑白樹了個大敵。

    老范回來了,會不會搶走自己的位置,捲土重來,再搞什麼新政變法?

    無數人夜不能寐,范仲淹倒是睡得很好,他早就想通了,放開了,江湖和廟堂,沒有什麼區別。

    三日之後。趙禎下旨,任命范仲淹為河北諸路都轉運使,負責賑災撫民事宜。

    范仲淹像是一顆流星,來得快走得也快。

    他離開了京城,許多人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

    ……

    “堯夫,你在六藝學堂也有些時間,可有些感受?”

    範純仁撓了撓頭,“孩兒不敢說。”

    “講,別婆婆媽媽的。”

    “是,孩兒覺得六藝學堂不像是一個書院。”

    范仲淹笑道:“那像什麼?”

    “像個演武場。”範純仁脫口而出,“王寧安倡導知行合一,要求學生有真本事,他給學生加了實踐課,讓他們真正去管理幾十戶的百姓,帶著百姓建房子,安居樂業。那幫小子都漲了不少本事,日後要是考中進士,到了地方上,也不至於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了。”

    范仲淹眯縫著老眼,仔細聽著,演武場,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儿,先實驗一番,然後再推而廣之……范仲淹似乎抓到了關鍵。

    慶曆新政,就敗在了沒有一個演武場,事先預演一下啊!

    知行合一,四個字價值萬金!

    “老夫還真想見見王寧安,看看他究竟多厲害,能把一貫白目的歐陽永叔都給調教出來了!”

    範純仁仗著膽子陪笑道:“爹,王寧安一定讓你大吃一驚的。”

    經過十天的功夫,范仲淹終於趕到了滄州,他沒有停留,直奔六藝學堂,走到了半路,就听說捕鯨船隊回來了,都停靠在碼頭。好大的鯨魚,足足十幾頭,跟小山似的,好多人都去看熱鬧了。

    “鯨魚,就是老百姓說的海龍吧。”范仲淹笑道:“去看看吧,老百姓沒糧食,能吃口龍肉也不錯。”

    範純仁早就按捺不住好奇之魂,父子兩個的馬車快速到了港口,站在遠處眺望,果然鯨魚個頭驚人,在碼頭上有專門的木架子,上面安裝滑輪,用繩索捆住鯨魚,然後幾十個工人一起動作,才把鯨魚弄到了岸上。

    立刻有人跑過來,將鯨魚分割開,一時間鮮血遍地,腥臭刺鼻。

    突然,有百十幾個大漢,有人還打著赤膊,手裡拿著棍棒,從人群中殺出,衝到屠宰鯨魚的工人旁邊,背起鯨肉塊,轉身就跑。

    工人攔阻,他們會揮動木棒,把人打倒,好幾個工人都受了傷。

    他們這麼一沖,碼頭立刻亂了,成百上千的百姓都跟著衝了過來,搶奪鯨肉,更有人捧起一大塊肉,張嘴就啃,滿口都是鮮血,臉上卻無比滿足,終於嚐到了肉味……
V123210 發表於 2017-3-6 18:24
第142章殺還是不殺

    船隻連成一片,甲板上堆滿了鯨魚,鯊魚,一個個肉山讓所有人驚駭,讚歎,茫茫大海竟然有如此龐大的生物,過去的他們的印象裡,老虎黑熊就是最兇猛的動物,牛馬,還有傳說中的大象,就是最大的動物,可是比起鯨魚,一根牙齒就比老虎的爪子還龐大,即便黑熊也無法撕開厚實堅韌的皮膚,大像比起鯨魚,也小巧可憐。

    造物神奇,莫過如此。

    梁大剛帶領著人,巡視碼頭,負責守衛,清點工作交給了吳世誠,這個“一事無成”的傢伙,做了幾個月的苦力,居然沒有累死,相反身上還長肉了,說話也大聲,黑黝黝的,和碼頭的水手沒啥區別。

    他現在還是戴罪之身,給王寧安做事掙不到一文錢,不過他很滿足。一家人安頓了,兩個妹妹和老娘都去製作蠟燭了,二弟去了貨場當學徒,三弟年紀小,在讀六藝學堂的預科,他計劃著兩年之內,讓三弟考進六藝學堂。

    吳世誠讀過書,知道歐陽修、晏殊、梅堯臣這幾個名字意味著什麼,只要能巴結上他們,吳家立刻改換門庭,躋身士人之流、

    為了這個目標,哪怕累死他也覺得很值!

    吳世誠有種病態的執著,他不允許出一點錯,當他看到有人衝出來,搶奪鯨肉的時候,眉毛都立起來。

    “上,跟著我拿下這些該死的潑才!”

    “跟我”和“給我”完全是兩個概念,吳世誠也沒有武器,只是抓著手裡的鐵算盤,照著最高大的匪徒就是一下子,正好打在了太陽穴上,鮮血直流,這傢伙竟然被打傻了。

    吳世誠嗷得一聲,撲上去,把對方按倒,揮拳就打。

    無奈他畢竟身手不行,比起人家更是矮了一頭,對方反應過來,一拳就給吳世誠個熊貓眼,然後翻身用力,把吳世誠壓住,醋缽大的拳頭如雨點一般落下,吳世誠紅了眼睛,奮力還擊,卻還是被打得鼻青臉腫。只是他怎麼也不撒手,對方沒法掙脫,等到梁大剛過來,將大個子打飛,才把吳世誠拉了起來。

    吳世誠眼圈黑了,鼻子冒血了,嘴裡也都是血,舌頭轉了一圈,發現牙齒沒掉,還算走運。

    他猛地吐了口帶血的濁痰,衝上去,照著一群被俘虜的匪徒就是猛打,打得渾身力氣都沒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道:“殺,通通殺了!”

    亂民匪徒足有一百多人,面對著王良璟訓練出來的精兵,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直接被推到了碼頭,面對著大海,等著砍腦袋。

    ……

    混亂只持續了短短一刻鐘,范仲淹在西北帶過兵,他捻著鬍鬚,微微點頭,“的確是虎狼之兵,反應不慢,這麼快就控制住局面,滄州的帶兵將領有些本事。”

    範純仁眨了眨眼睛,遲疑道:“爹,那可是一百多條人命啊,殺了是不是太可惜了,要不你老去求情,把這些人保下來?”

    范仲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麼多災民,最忌諱的就是一個亂字,眼下這些鯨魚是無數百姓的命根子,你搶我也搶,到時候怎麼收場?亂世用重典,無可厚非,為父初來乍到,實在是不好管。”

    雖然不能管,老范也不忍心看如此殘暴的一幕,就準備帶著兒子離開,範純仁還有些不捨,也沒有辦法,反正捕鯨的次數多,以後也能看。

    碼頭上,吳世誠簡單清洗了下血跡,又重新回到了碼頭上。

    來到了和自己對打的大漢旁邊,轉了兩圈,這傢伙身高至少六尺多,跪在地上,也不比一般人矮多少,渾身肌肉發達,細腰寬肩,粗胳膊壯腿,十足的威武大漢。

    吳世誠看了看,更加鄙夷了。

    “那麼大的個子,做點苦力,幹什麼不能吃飯,偏偏要當強盜賊偷,你這樣的人,死了都便宜你!”

    大漢抬起頭,斜了吳世誠一眼,哼了一聲,突然他渾身用力,胳膊上的青筋崩起,捆他的繩子發出咯咯的聲音,幾乎斷掉。梁大剛吃了一驚,連忙讓人拿來鎖鏈,把大漢纏起來,結結實實,好像粽子一樣。

    大漢輕蔑一笑,“爺剛剛手下留情了,不然我能捏碎你的腦袋!”

    吳世誠艱難嚥了口吐沫,說實話他是真有點後怕,可轉念一想,又挺起了胸膛。

    “有力氣長得壯又能怎麼樣?不還是當小賊,丟人現眼,給祖宗蒙羞,爺……爺堂堂正正,流血流汗不丟人!”吳世誠說這話的時候,也有點心虛,幾個月之前,自己也……唉,不足為外人道也。

    大漢又冷笑起來,還帶著幾分淒涼,“誰不想光明正大當個爺們,可沒人用俺們,那些人都防著俺們……算了,和你說這些幹什麼。”

    大漢低著頭,悶聲不語,眼看著日頭越來越高,幾乎到了中午,殺人的時候快到了,大漢又抬起頭,看著吳世誠,呲牙一笑。

    “能不能商量點事?”

    吳世誠不想搭理他,可又覺得這麼一條漢子,死了挺可惜的,就听聽他有什麼遺言。

    “軍爺,等會把俺砍了,能不能把俺的膀子剁下來?”

    吳世誠一聽渾身打了個寒顫,“你有病啊?砍頭就砍頭,你還想凌遲怎麼滴?我告訴你,再敢噁心老子,我現在就剁了你!”

    大漢不好意思賠笑,“軍爺,你聽我把話說完了,俺娘眼睛瞎了,好些天沒吃飽飯了,這次俺出來,告訴她一定弄到吃的。可俺沒做到,你行行好,把俺的膀子剁了,送給俺娘,就說是牛腿也好,熊瞎子肉也好,反正她瞎了眼睛,也分辨不出來,讓她吃頓肉,然後過兩天,再告訴她俺打獵死了,她也就不那麼傷心了。”大漢說著,眼圈也紅了,“軍爺,你替俺做了這事,俺謝你一輩子,到了閻王爺那,我替你說好話,不讓小鬼抓你。”

    “呸!”

    吳世誠狠狠啐了他一口,“老子才死不了呢!”

    時間又過了一點,吳世誠踢了踢大漢,“你說的是真的,真有一個瞎了眼的老娘?”

    大漢點頭,“俺,不會撒謊的。”

    “那好,你告訴我她在哪,回頭我送十斤鯨肉過去。”吳世誠冷冷道:“至於你這身爛肉,還是留著餵魚吧!”

    大漢聽完,突然熱淚盈眶,掙扎著以頭觸地。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你是好人,你們漢人有好人!”

    “漢人?”

    吳世誠和梁大剛都愣了,一起問道:“怎麼,你不是漢人?”

    大漢咧著嘴苦笑,“俺是契丹人眼裡的漢人,漢人眼裡的契丹人,就是個串兒,懂了吧?”

    吳世誠真有些猶豫了,他覺得大漢是個有故事的人,他來搶奪鯨肉,或許有隱情… …只是軍法如山,偷竊鯨肉,從來都是按照竊取軍資論處的,更何況是公然聚眾搶劫,絕無活下去的可能。

    唉,只有秉公執法了!

    正在此時,突然人群外面一陣混亂,衝進來許多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有白髮蒼蒼的老者,有剛會跑的孩子,還有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他們全都臟兮兮的,衣衫破碎,傷口遍布,小孩子的腿腳像是麻杆,似乎隨時能折斷一般。一雙大得過分的眼睛,拼命搜索,當看到跪在碼頭的親人,不要命似的撲上來。

    大聲叫著,哭著,喊著,撕心裂肺,讓人不寒而栗……有個瞎眼睛的老婦人,跌跌撞撞,爬到了一排人的中間,她用手亂摸著,驚慌地叫著。

    膝蓋磨破了,地上留下暗紅色的血跡,十分刺眼……

    “娘!”

    大漢終於喊了出來,老太太用與她年紀不相符的速度,飛撲到兒子身邊,摩挲著,抱著兒子的腦袋,大聲痛哭。

    范仲淹本想離開,可是看到了一群人跑來,他好奇之下,沒有急著離開,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是哀嘆連連,區區一點鯨肉,似乎不至於如此。

    “走吧,帶為父過去看看。”

    範純仁在前面帶路,很快把范仲淹領到了碼頭。

    吳世誠給家人修過房子,做苦力的時候,見過範純仁,知道他是六藝學堂的先生,連忙跑過來。

    “見過先生。”

    範純仁點頭,一轉身笑道:“這位是家父。”

    “哦,拜見老先生。”吳世誠躬身施禮。

    范仲淹呵呵一笑,“老夫就是范仲淹,剛剛看了許久,想過來請軍爺賣個面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范仲淹?”吳世誠腦袋轉動了好幾圈,這個名字很熟悉啊,突然靈光一閃,吳世誠驚呼起來。

    “天啊,你是范相公?”

    吳世誠真的嚇傻了,范仲淹啊,如果說大宋當得起聖人稱呼的,除了皇帝之外,最接近的就是范仲淹了。

    老夫子出將入相,抗擊西夏,主持慶曆新政,雖然失敗了,但是天下人都敬佩老先生的勇氣和魄力,無不為他惋惜。

    能見到活的,吳世誠激動地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范仲淹面帶和藹的笑容,“老夫斗膽求情,希望軍爺網開一面,至於他們偷盜的鯨肉,老夫願意出錢補償。”

    別人的面子不給,那可是范仲淹啊,吳世誠一下子沒了主意。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說道:“不可以,他們搶奪鯨肉,必死無疑!”

    三伯王良瑾在一群水手的簇擁之下,也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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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機智的蘇軾

    “爹,這位就是王家三爺,王良瑾,出海捕鯨的英雄。”範純仁客氣介紹道。

    范仲淹滿臉含笑,絲毫沒有因為三伯的話生氣,搶先拱手,“老夫遠路而來,不懂規矩若有不妥之處,還請見諒。”

    老范風度翩翩,言語之間,十分和氣,弄得王三伯也是好生尷尬。他畢竟只是個草民,人家范仲淹名滿天下,德高望重,哪怕是皇帝,都要對他客客氣氣,自己又算什麼。

    他說話了,為這些人求情,真應該答應。

    可是王良瑾回頭看了看身邊的水手弟兄,又堅定搖頭。

    他深深作揖,歉意道:“範相公,草民無狀,只是搶奪鯨肉,非比尋常,必須嚴懲不貸,軍法不能改,這些人必須死!”

    王良瑾態度十分堅決,範純仁的臉色就變了,心中暗想我爹都說話了,不過是一件小事,還至於死抓著不放嗎?

    他就想說幾句,范仲淹瞪了他一眼,嚇得範純仁不敢多言。

    范仲淹笑道:“既然又不方便之處,怪老夫多嘴了,我先告辭了。”

    老范帶著兒子要走,這時候圍著看熱鬧的百姓被驚動了,他們人頭攢動,翹著腳巴望著。

    “聽說沒,那個老頭就是范仲淹!”

    “是啊,鬍鬚都白了,真老啊!”

    “他老人家可是個好官,都是為了百姓累得。”

    “是啊,是啊,要是范相公在朝,就不會有水災了,都怪那些奸賊!”

    ……

    百姓議論紛紛,漸漸有幾個上了年歲的老者就走到了前面,代表眾人,拜見範相公。

    范仲淹彬彬有禮,讓人如沐春風,沒有幾句話,就讓這些老人們感動得五體投地,淚流滿面。

    突然有個老者衝出來,對著王良瑾怒吼道:“範相公都求情了,你怎麼不放人?”

    “對啊,你比範相公還有學問嗎?人家範相公都讓你放人,你還想殺人?”

    “為了區區幾塊肉,就殺了一百多條人命,你的心怎麼那麼狠,是不是肉做的!”

    有一個帶頭,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種種污言穢語,全都落到了王良瑾的身上,彷彿他十惡不赦,該死的人是他一般。

    范仲淹的臉也黑了,他最怕的就是這個,連忙擺手。

    “鄉親們,別這樣,老夫隨便幾句話,豈能干涉軍法,既然犯了罪,就要付出代價,你們不該鬧事的,都散了吧!”

    范仲淹苦苦哀求,在場的百姓卻不依不饒。

    “範相公,明明是他們濫殺無辜,是他們錯了,放人,趕快放人!”

    百姓們大聲嚷嚷,王良瑾的臉越來越黑,陰沉可怖,他的拳頭攥緊了,猛地扯下袖子,在他的小臂上面,一個碩大的傷口,足有兩三寸長,如果再往中間一點,胳膊就廢了。

    大家不解其意,都是一愣。

    范仲淹何等機敏,連忙問道:“可是捕鯨的時候,受了傷?”

    王良瑾沉著臉不說話,他轉身帶著人登上了一艘船,過了一會兒,抬下來十幾個木箱,在木箱上面,用匕首刻著名字。水手們小心翼翼,放在了碼頭上。

    有人偷偷抹眼淚,王良瑾深吸口氣,才緩緩道:“你們以為出海捕鯨容易嗎?那麼大的鯨魚,會等著我們去捕?這次弟兄們出海三個來月,有多難你們知道嗎?帶出去的菜吃了十天就沒了,只能發豆子,吃豆芽!清水五天就壞了,我們喝的都是綠色的髒水!有人要問了,為什麼不拿著酒出去,酒不會變壞!我們心疼啊,酒是糧食釀的,多少人吃不上飯,餓著肚子,等著我們救命呢!”

    王良瑾大聲咆哮著,越說越氣,眼中的淚止不住了。

    沒有人是鐵打的,這一次出海,雖然準備更充分,但是卻沒有上次的運氣,他們為了追踪鯨魚,花了兩個月的功夫,費了千辛萬苦,才獵到鯨魚,還死了三個兄弟。

    偏偏回來的時候,遇上了風暴,又有十幾個兄弟被拋到了大海之中,他們帶回來的箱子都是空的,只有死去兄弟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這些鯨魚,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弄來的,是拿命換來的!

    要說放在平時,大家拼了命捕鯨,回來能狠狠賺一筆,也算是富貴險中求。

    可這一次不行啊,那麼多的難民,都忍飢挨餓,捕來的鯨魚全要換成糧食,分給百姓,讓他們活下去。

    “你們知道嗎?你們的糧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是我的兄弟用命換的!!!”

    王良瑾大聲咆哮,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范仲淹,心中別提多懊惱自責了。

    他光看到了那些要被砍頭的人,卻沒有想到,還有一些人連屍體都沒了。他們用命換來了生的希望,每一塊鯨肉,都寶貴無比,有人竟敢隨意搶奪,踐踏!難怪王良瑾要殺人呢!就算落到自己頭上,只怕也會如此!

    范仲淹反躬自省,越發羞慚。

    老相公走到了十幾個木箱之前,深深一躬,老淚縱橫。

    “諸位義士,老夫無知,在這裡向大家賠罪了。”老范彎腰不起。

    剛剛還義正詞嚴的百姓,見到這一幕,也傻眼了,每個人臉上都火辣辣的,好像被抽了十幾個嘴巴子,打得金星亂冒。

    突然有人雙膝一軟,竟然跪下了,一個跪下,後面就有人跟著,轉眼黑乎乎一大片。

    人總是盲目的,自以為看到的冰山一角就是全部真相。他們憐憫那些搶奪的人,不惜用惡毒的語言,攻擊那些真正救他們命的恩人,仔細想想,羞也不羞!

    范仲淹躬身許久,緩緩站起,走到了王良瑾的身邊。

    “諸位才是真正的英雄,百姓的命都在你們手上了!”

    王良瑾漲紅了臉,“多謝範相公體諒,非是我願意殺人,實在是我要給死去的兄弟一個交代!他們捕來的鯨肉,一兩一錢都不能浪費,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們安息,下一次才有人跟著我再度出海捕鯨。至於冒犯之處,懇請範相公見諒。”

    范仲淹深深嘆口氣,果然什麼事情,都不能靠著書生意氣,想不到,剛來滄州,就上了一課。

    經過了一段插曲,時間已經過了午時,可該殺還是要殺。

    王良瑾提起一柄鬼頭刀,到了為首大漢的後面,把刀高高舉起,閃爍著寒光。

    “你還有什麼話說?交代了遺言,我就送你上路!”

    大漢滿臉羞慚,仰起頭道:“大人,看得出來,你們是好官,好人,俺就想知道一件事,俺娘會不會受俺的牽連?”

    王良瑾搖搖頭,“不會,不只是你娘,還要其他的家人都是一樣,我們會把他們當成普通災民,一視同仁。”

    “那好,俺可以放心走了!”

    他低下了頭,伸長脖子,一副引頸就戮的架勢。

    王良瑾也有些猶豫,看樣子這傢伙的確是好漢,敢作敢當,還很孝順,可要怪就怪你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閉眼吧,該上路了!”

    鬼頭刀要落下,大漢的母親已經哭暈過去,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一起,就等著血光迸濺的那一刻。

    “等等。”

    突然有人攔阻,王良瑾回頭看去,來的是一個婦人,看樣子有三十幾歲,不到四十的樣子。

    王良瑾認了出來,這個婦人真是死去的一個兄弟的母親,剛出發的時候,她親自到碼頭送兒子,別人都哭泣流淚,她很倔強,愣是沒有掉一滴淚。

    短短幾個月的功夫,還不到二十歲的兒子就沒了,連屍體都沒有找到,這是多大的打擊!

    王良瑾滿心慚愧,“我,我對不起你們娘倆。”

    婦人淡淡一笑,“沒什麼對不起的,我兒選擇出海,我就有準備,這是離亂的年,誰生誰死,都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要看老天爺的意思。”婦人仰起頭,努力讓自己的淚別流出來。

    “我兒命短,但願他下輩子能投胎個好人家,不要在受苦了。”婦人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淚水長流。

    無數人都陪著低頭抽泣,婦人擦了擦淚水,淒涼道:“我剛嚐到了失去兒子,家破人亡的滋味,不好受。他們這些人也是一時糊塗,情有可原,求大人網開一面,留他們的活路吧!”

    別人求情都罷了,婦人的兒子就是死去的水手之一,她出面求情,立刻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紛紛開口,希望王良瑾刀下留人。

    王良瑾犯了難,他有心放過,可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往後如何執法,侄子可是提醒過他,一張漁網,只要破了一個窟窿,就一條魚也抓不到了,人情和法律從來是兩條路上跑的車,不能混為一談。

    “對不起,法令無情……”

    “等等。”還沒說完,又有人跑來,這一次來的是蘇軾,他三步兩步,衝到了王良瑾的跟前,氣喘吁籲。

    “我是六藝學堂的蘇軾,主修禮法這部分,我覺得應當按照軍法處置。”

    王良瑾眉頭一挑,“這麼說,你也贊同處死了?”

    “不不不。”大蘇連忙擺手,“我研究過了,關於竊取軍資的這塊兒,砍頭是有兩個條件的,第一是有竊奪行為,第二是造成嚴重損失,我以為他們雖然搶奪了,卻被及時制止,沒有嚴重損失,應該酌情恩寬,免去死罪。”

    說完之後,蘇軾朗聲問道:“大家說,對不對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3-6 18:25
第144章禁酒

    蘇軾精彩的解讀,立刻贏來了一片讚譽之聲,大家拼命拍著巴掌,大聲歡呼,終於有了活路,包括范仲淹都捻著鬍鬚,微微含笑,十分滿意,是個聰明的後生,值得提攜。

    蘇軾更得意,他故意板著臉道:“雖然免去死罪,但是活罪難逃,每個人必須鞭笞數十,另外還要罰做三,呃不,五年苦工。如果期間有任何作姦犯科,立刻嚴懲不貸。”把懲罰說完,他又轉向了王良瑾,笑道:“這麼處置如何?”

    王良瑾沉默了一下,微微頷首。

    “照辦吧!”

    士兵衝上去,將繩索去掉,拿起生牛皮的鞭子,不停揮動,抽打在這些人的身上,沒有多大一會兒,就血肉模糊,疼得哇哇亂叫。唯獨那個大漢臉色凝重,無論怎麼抽,一聲不吭。

    好半晌,終於打完了,大漢突然站起身,跑到了王良瑾的面前,跪了下來。

    “俺自知罪孽深重,這幾十鞭子沒法贖罪,俺,俺願意當船工,求大人准許!”說完,他趴在王良瑾的面前。

    王良瑾凝重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微微點頭,“先把傷養好,然後去碼頭報名,通過了考核,就能上船了。”

    “是!”

    大漢興奮點頭,他從地上爬起,轉身又跪在了那個說情的婦人面前,他二話不說,嘭嘭嘭嘭,磕了四個頭,腦門都紅腫了。

    “俺不是個東西,從今往後,你就是俺娘,跟親娘一樣!兄弟去了,俺替他孝敬你,所有父老鄉親都作證,要是俺對這個娘不孝,讓天雷劈了俺!”

    大漢的一番表態,引來了更多的讚許。婦人也眼中含淚,算是認下了。

    其他參與搶劫的也都如此表態,死的水手家人都由他們照顧,父母養老送終,孩子撫養成人。

    碼頭上到處都是溫馨的場面,兩方的人們親如一家,包括看熱鬧的百姓都大感滿足,有情有義,雖然開頭不太好,但是結尾是大圓滿的,好些人都感動地陪了不少眼淚。

    完美解決難題,蘇軾得意洋洋,宛如英雄一般,享受了無數讚美之後,蘇軾終於抽出了空,找到了王寧安。

    一見面蘇軾就嚷嚷道:“先生,他們都誇獎學生,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這是先生的主意,功勞應該是先生的。”

    蘇軾興致勃勃,卻發現王寧安伏在桌案上,批改著功課,連頭都不抬。

    “行了,你下去吧!”

    王寧安淡然的態度讓蘇軾好生奇怪。

    “先生,這不是皆大歡喜嗎?那一百多人活下來了,失去親人的船工家屬也有人照料,兩全其美。學生真想不到,只要把法條稍微解釋一下,就能活那麼多人的性命,學生準備在律法上面下功夫,以後弟子就能救更多無辜的人了。”

    蘇軾大談理想,神采飛揚,旁若無人,王寧安默默將手裡的筆放下。

    “你想過沒有,能活許多人性命,也能害許多人性命,為善為惡,就在一念之間。”

    蘇軾愣了一下,他多聰明啊,迅速搖頭,“學生永遠不會作惡,請先生放心。”

    王寧安微微搖頭,他站起身,走到了蘇軾的身旁,拍了拍大甦的肩頭。

    “我當然清楚你不會那麼幹,可是別人會啊!”

    蘇軾還不服氣,爭辯道:“先生,你不是說人之初,性本善嗎,難道做好事不是多數人的想法嗎?”

    “呵呵,說的是啊,可做好事只能得到一個好人的虛名,做惡事卻能撈到真金白銀,步步高升,平步青雲。在這兩者選擇,那點善良有用嗎?”

    王寧安感嘆道:“當初我定下了法條軍規,如今卻要我自己去找出漏洞……就好比說,自己做了一張漁網,捕魚之前,我親手把這張網剪了個窟窿,以後到了海上,我還能捕到魚嗎?”

    蘇軾愕然了,沒錯啊,那些人搶奪鯨肉,就是錯,放在這個當口,就是罪!不管多好的藉口,再多的理由,為他們開脫,就是玩法弄權。

    而且惡例一開,後果不堪設想。

    萬一再有人編出感動的藉口,去偷竊,去搶奪……蘇軾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幫兇,剛剛的喜悅瞬間無影無踪。

    蘇軾抱住了腦袋,痛苦道:“先生,那你為什麼還救他們啊?嚴格執法多好!”

    王寧安苦笑了一聲,“傻瓜啊,你當我就狠下心?”

    蘇軾終於破涕為笑站起身,看著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王寧安,哈哈大笑,開心道:“果然先生是善良的人!”

    “也許吧,身為先生,我只能提醒你,好人難當,好事難做。心懷坦蕩,才華橫溢,是你的優勢,可也是你的命門。想要安安靜靜做個好人,就必須比那些壞人更奸詐,更狡猾,更無恥……只有這樣,你才能既對得起良心,又不至於讓身邊人受到牽連,世事多因忙裡錯,好人半自苦中來。我希望你學會保護自己,不要日後落到黃連湯裡還不自知。”

    王寧安交代了之後,就把蘇軾趕出去了,他太了解大甦的不幸了,這個傻瓜的才華無人能及,可是缺點更勝才華,冒冒失失落到了官場。

    漆黑的仕途無法讓他變色,就一次次折磨他,彷彿踢皮球,從京城,踢到了杭州,踢到了黃州,再踢到天涯海角,顛沛流離,妻離子散,兄弟不能相見,父子天人永隔……後世之人太崇拜那個仙人一般的蘇大鬍子,卻渾然忘卻,還有個落魄的官僚蘇軾……

    王寧安是不信什麼國家不幸詩家幸的,願意倒霉你倒去,不要拿著人家的悲慘來消費,王寧安敢說,好多一生不幸的詩人,寧願捨棄上天賦予的才華,老老實實,升官發財,封妻蔭子,走上人生巔峰。才不會想死後千百年,被人家一次次拿出來讚美,那種行徑其實和“鞭屍”差不多!

    一個傷疤,反复揭開,持續千百年,該是多病態的人,才能幹出這種事情!

    王寧安覺得後世許多研究文學的就是個瘋子,他決定不給這些瘋子製造素材,所以,他要改變大蘇,要消滅詞人蘇東坡……

    王寧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無暇去管蘇軾承受了何等震撼!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范仲淹終於到了,他的計劃也要開始了。

    “晚生拜見範相公。”

    說實話,能見到范仲淹,王寧安還是小小激動一下,范仲淹很和藹,就像是鄰家的老爺爺,尤其是發生了碼頭的那一幕,范仲淹的姿態更低了。

    “二郎,永叔和我說了,這一次救災以你為主,老夫全力配合,只管吩咐就是了。”

    王寧安連忙客氣了兩句,歐陽修在旁邊咳嗽道:“你小子該揭開謎底了吧?你到底準備怎麼從遼國弄糧食!”

    他這話一出,連范仲淹都愣了,老相公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王寧安竟然要打遼國的主意,還是從遼國弄糧食?

    “老夫不是耳聾了吧?”

    “老相公,實不相瞞,我家在向遼國走私烈酒。”

    范仲淹臉色大變,歐陽修忙說道:“這事我知道,不但我知道,陛下也知道,王家為了朝廷養馬,必須走這一步。”

    “哦。”范仲淹點頭,“那二郎的意思,是不是準備加大走私,用烈酒換糧食?”

    王寧安呵呵一笑,“老相公果然敏捷,是要這麼辦,不過卻要耍些手段。”

    “什麼手段?”范仲淹好奇追問道。

    “我需要老相公在河北諸路厲行禁酒,把所有酒坊都給關了,連官方的作坊也不許賣酒!大災期間,製酒販酒,一律按匪盜論處。老相公不但要頒布嚴令,還要砍幾顆腦袋,威懾各方。”

    歐陽修不解,“折騰自己有什麼用,人家遼國又不會主動送糧食過來。”

    王寧安呵呵一笑,“醉翁,你看著吧,他們一定會手捧糧食送上門來,讓咱們痛宰一刀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3-7 18:17
大宋將門 第145章肥羊上門了

    李無羈是個契丹人,雖然如今的遼國祇有耶律和蕭兩個姓,可如果向上追溯,出於部落時期的契丹曾經臣服大唐,很多上層人物被賜姓李,李無羈的先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的部落世代居住瀛洲,後來契丹建國,李無羈的先祖沒有趕上,再之後,大宋掌握了瀛洲,李家也就成了大宋的子民。

    李無羈從小就知道,他們和別人不一樣,每逢祭祀的時候,不像漢人用的三牲祭品,五牲祭品或者七牲祭品,他們用的是青牛白馬。

    而且小村子幾乎不和外人聯姻,所有子弟,耕田打獵,學習武藝,弓馬騎射,沒人想過讀書考科舉,那都是漢人的玩意,他們根本玩不來。

    雖然有這些差別,他們卻還是平平安安的過日子,與世無爭,平安快樂。

    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摧毀了村子,也摧毀了李無羈的生活。

    他被迫背著老娘,和其他人一樣,背井離鄉,到處討生活,朝廷最初還發口糧,後來就斷了。

    李無羈試圖去找工作賺錢,可是連漢人百姓都找不到生計,誰會把機會留給他們。漸漸的李無羈還有村子裡的一些青年聚集在一起,他們靠著搶奪過日子。

    說是搶奪,其實是往臉上貼金,也無非是大傢伙今天獵一隻狗,明天偷一口豬,艱難維持罷了。

    只是老天爺還不想放過他們,商胡口再度決堤,水勢更加猛烈,竟然摧毀了他們臨時避難的住處,還捲走了幾十條生命。

    姨娘一家就在其中,老娘痛哭死去的妹妹,眼睛都瞎了。

    面對滔滔河水,李無羈只能再度背起自己的老母,一路逃到了滄州。到了這裡,他聽說有人出海捕鯨,巨大的鯨魚,渾身上下都是肥肉,足夠成千上萬人吃的。

    李無羈並不相信,可是當他第一次看到鯨魚的時候,徹底呆住了,瘋癲了,紅了眼睛,那麼龐大的一塊肉,分一點又何妨!

    鬼使神差,李無羈帶著手下的兄弟,沖向了碼頭,也就是這一次,他險些丟了性命。

    回想起來,渾身發冷,不停打寒顫。

    原來自己離著死亡這麼近?

    李無羈怕了,怕死,怕扔下老娘,怕得東西太多了,他只想說,能活下來真好。

    “不光要活著,還要過上好日子,我說得對?”

    王寧安背著手,站在了李無羈的面前,笑呵呵說道:“你現在身上還擔著罪,必須服從我的命令,把這齣戲演好了,如果出了差錯,我隨時可以把你送到碼頭砍了!”

    王寧安很不客氣,李無羈咧著大嘴,幾乎都快哭了,他活了這麼大,沒有怕過什麼,卻唯獨不會演戲。

    “大人,你換一個人,我不成!”

    “呸,挺大的男人,怎麼能說不成!”王寧安怒道:“從現在開始,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要是敢違抗,我有一百種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寧安或許覺得自己的話太嚴厲了,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放心啊,我讓你做的事很舒服的,就算為了你的兩個娘,也不能一直當苦力?”

    在王寧安的循循善誘之下,李無羈終於點頭了。

    不過他很快就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王寧安需要的是李無羈扮演一個商人,一個掌握酒坊的富商!

    靠著他的契丹人身份,更能得到對方的信任。

    可問題是李無羈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根本不像,所以必須加工。

    王寧安說商人要胖,李無羈每天要吃五頓飯,香噴噴的豬油泡飯,碼上一層厚厚的五花肉,第一天李無羈感動的哭了,他覺得能吃一輩子,可是到了第五天,他就受不了了,看到油乎乎的米飯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兒,不寒而栗。他敢發誓,每一口飯都是硬壓下去的,連食道都填滿了。

    李無羈無力地躺在椅子上,他哀求王寧安,希望出去跑,就是瘋跑,跑到渾身力氣都沒有了,癱在地上,那樣才爽。

    王寧安堅決搖頭了,開什麼玩笑,你的肚皮還沒鼓起來,臉還沒有油光,說是富商,鬼才信呢!

    “我可告訴你啊,積攢點肥膘不容易,你要是敢折騰沒了,小心我嚴懲不貸。”

    又是嚇唬我!李無羈瞪圓怪眼,怒道:“你這麼折磨我,就是因為我搶了鯨肉嗎?那你就殺了我好了!”

    “殺了你,你娘怎麼辦?”

    一下子就捏住了李無羈的軟肋,他抱著腦袋,“再過些日子,我這副鬼樣子,還怎麼照顧我娘?”

    “放心,也沒多長時間,因為有人已經坐不住了,據我所知,遼國的商人都在拼命尋找烈酒,很快就會有人過來。”

    “啊,終於不用當豬了!”李無羈興奮地手舞足蹈,可接下來的幾天,讓他覺得當豬其實也不錯……王寧安覺得他太黑了,就把他丟到木桶裡,裝滿了熱水,又加入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然後用猪鬃刷子狠刷,每一次李無羈都覺得自己是一頭待宰的肥豬,身上的皮被一層層刮下去,那滋味,簡直沒法形容。

    相比這個,臉部的美容更加無語。

    大黑臉上被塗抹了一層厚厚的粉,有一個老婦缺了一顆牙,把線掛在牙齒上,兩隻手撐開,不停在李無羈的臉上刮來刮去,一邊刮著,還一邊唱歌。

    “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我們今日恭喜你,恭喜賀喜你做新娘,啊,做新娘……”

    靠,居然是開臉歌!

    大老爺們成了新媳婦了,人家新媳婦一輩子開臉一次,他這可好,一天一次,一天一次啊!

    人家天天做新郎,他這是天天做新娘,老子得罪誰了?

    李無羈覺得天都是黑暗的了。

    哪怕過了幾十年,提到這段的經歷,都不堪回首,每當聽到別人讚美王寧安如何如何的時候,李無羈都嗤之以鼻,那是你沒有見識他的手段,保准讓你從三十三天到十八層地獄,來回折騰,折騰得一會兒神仙,一會兒小鬼,心肝備受摧殘,精神百般毒害,三觀碎一地……

    不過李無羈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王寧安給他講了太多揣摩人心,察言觀的手段,一個單純的好孩子已經消失了,憨厚的表面之下,一頭狡猾的狐狸正在甦醒當中。

    ……

    許傑最近很惱怒,原本他是最先弄到瑤池瓊漿的遼國商人,那時候一壇瑤池瓊漿,能換十匹最好的戰馬,他的財富就像吹氣球一樣,迅速膨脹,成為幽州數一數二的豪商。

    那些遼國的貴冑為了得到美酒,也把他引為座上賓,那可真是出入盡金銀,往來皆權貴,每天都好像過年一樣。

    哪怕後來走私的烈酒越來越多,許傑弄到的瑤池瓊漿都是最好的,可是情況自從下半年開始,就陡然而變。

    貨源越來越少,酒水雜質越來越多,他幾次發怒,甚至威脅對方,不再付錢,哪知道沒等他停止付錢,對方搶先停止了供應,並且告訴他,朝廷下了嚴厲,以後不會有瑤池瓊漿了。

    失去了美酒,那些貴人對他也沒了興趣,更多的商業對手開始垂涎許傑的財富,恨不得據為己有。

    遼國和大宋不一樣,這裡還是叢林法則,沒有人罩著,捧著無數財富就等於是自殺。

    許傑一次次夜不能寐,他決定前往大宋,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到雄州,許傑就得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名望潑天的范仲淹到了河北,他給皇帝的第一道表就是請求陛下停止進貢瑤池瓊漿,把節約下來了的糧食救濟災民。

    趙禎當即同意,范仲淹親自揮動錘子,砸碎了釀酒的大鍋。

    許傑無法理解,不就是一些老百姓嗎,大宋有的是,一個皇帝竟然為了一些螻蟻,放棄享受,在大遼根本不可能!不管是臣民,還是百姓,都是皇帝的財富,可以隨時收割,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那才是九五至尊啊!

    大宋的皇帝也太窩囊了!

    許傑無法接受,可是他卻感受到了禁酒令的威力。

    在砸了瑤池瓊漿之後,老相公韓億率先響應,韓家名下的酒坊全部停止釀酒,並且將節省的糧食平價出售,響應範相公的壯舉。

    從此開始,整個河北的酒坊全部關停,哪怕酒樓都沒有了酒水,只有一些偏遠的鄉村,還有些村釀果酒,偶爾會流入城市中,酒鬼們也只能偷偷在沒人的地方,喝上幾口,一旦被人發現喝酒,上告官府之後,舉發的人立刻能得到一石糧食,而喝酒的人則要繳納兩石罰款!

    這種得罪所有酒鬼的事情,也就范仲淹敢做,而且做得理所當然!

    許傑頭皮發麻,徹底傻了眼,看這樣子,想繼續弄到瑤池瓊漿,簡直就是做夢了。可沒有了酒,自己的生意,還有許家,豈不是要完蛋了!

    他垂頭喪氣,不得不把賬房和管家都找過來,一起商量辦法。

    賬房腦筋靈活,想了想說道:“東家,這年頭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只要肯花錢,就能弄到酒,我就不信,誰還和錢過不去。”

    許傑思量了半天,咬著牙道:“也只好如此了,我這就去滄州!”
V123210 發表於 2017-3-7 18:18
第146章大宋版來料加工

    合作了一年多,畢竟有些情分,許傑見到了吳大叔,一見面,許傑就開門見山,不管多少錢,只要能弄到瑤池瓊漿,哪怕再多的價錢他也認了。

    吳大叔沒多說什麼,而是請許傑到了自家後院,拿出了兩壇子陳放一年的美酒,沒有了新酒的衝勁,更加綿軟好喝,許傑驚訝不已,這才是真正傳說中的瑤池瓊漿啊,之前喝得都是殘次品!

    他怒了!

    吳大叔笑了。

    “實話實話,這生意沒法做了,最後兩壇子酒,咱們就在家裡喝了,也別讓外人看到,不然還要罰糧食哩!”吳大叔苦笑道:“俺家現在要銅錢有,要銀子也有,就是他娘的沒糧食!”

    許傑滿腹狐疑道:“我說老吳,咱們做了這麼長時間的生意,都是大老爺們,可不能不講信用,我就不信,這大宋上下,還能是鐵板一塊?水潑不進?”

    吳大叔搖搖頭,“許老闆,別人也就罷了,這一次來的是范相公,他多厲害,你在遼國也該聽過,說話這幾天的功夫,砍了十幾顆腦袋,全都是私自釀酒,販酒的。腦袋就掛在城門口。”

    吳大叔現如今也成了演技派,把那個恐懼的勁頭兒表演的淋漓盡致。

    “許老闆,不管能不能行,反正我是不干這掉頭兒的生意了,這一年多,承蒙你的關照,積攢了一點棺材本,我準備立刻南下,去杭州也行,去蘇州也行,憑著我釀酒的本事,好歹能混口飯吃。假如過些年月,河北的災荒過去了,我再回來……哎,沒准在南邊扎了根兒,我也就不回來了,這就是咱們的踐行酒。”

    也不管許傑怎麼勸,一點用沒有,吳大叔灌了一肚子酒,讓家人扶下去休息,到了第二天,果然,他的家人搬運東西,裝上馬車,就準備離開了。

    許傑傻眼了,這條線斷了,上哪去弄瑤池瓊漿啊,沒了酒自己的生意不費了嗎?

    他攔住吳大叔,兇巴巴道:“老吳,你走可以,必須把釀酒的方子給我,不然我就讓人告到衙門,說你走私賣國,砍你的狗頭!”

    吳大叔嚇得一哆嗦,為難道:“許老闆,何必趕盡殺絕呢?”

    “哼,沒有酒我就是死路一條,臨死拉一個墊背的,沒什麼不好,省得黃泉路寂寞!”

    吳大叔徹底被逼得沒辦法了,“我就算把方子給你,那麼多道工序,沒有合適的工匠,你們也弄不出來,這一年多,你們也試著釀過吧?”

    許傑沒有否認,那麼暴利的東西,他怎麼沒有弄過!

    可無奈幽州的釀酒匠人弄出來的酒水渾濁不堪,勁兒也不夠,有時候還帶著一股酸味,實在是難以下嚥。

    “這樣吧,我只能告訴你,三河村那邊,有個李家,前些日子,李家的大爺從我這裡買走了釀酒的方子,我估摸他要釀酒。”

    說完之後,吳大叔再也不停留,帶著一家人,趕著十幾駕馬車,飛快逃走。

    有了線索的許傑,將信將疑,找到了三河村,一進村子,他就感到了一股不一樣的味道,這里人的衣著和發式都和大宋的百姓有些區別,稍微一打聽,許傑更是大喜過望,原來他們竟然是契丹族的人,只是留在了大宋境內,百十年來,依舊保留著自己的習慣,

    看到這裡,許傑心花怒放,至少契丹人就比宋人可靠!

    他備下了重禮,前來拜會。

    李無羈熱情接待了他,當聽到許傑嫻熟的契丹話之後,更是揮著大手,拍打許傑肩頭,用最熱情的禮節招待了他。

    豐盛的酒席,有烤肉,也有漢家美食,還有各種蔬菜瓜果,每一樣都做得精緻無比。許傑吃得大呼過癮,他偷偷觀察,發現李無羈根本沒動肉食,只是吃了些瓜果,舉止十分文雅,他暗暗點頭,和那些遼國貴人一樣,都不喜歡大魚大肉,不由得又給李無羈提高了一個檔次。可許傑哪知道,李無羈讓王寧安餵的,看到了肉就噁心。

    許傑在酒席後,藉著酒勁兒,單刀直入。

    “李先生,聽說你賣了瑤池瓊漿的方子,是準備釀酒?”

    李無羈抬頭看了看他,眼神十分玩味,弄的許傑不知所措,“李先生,我絕無歹意,只是想和你做生意,真的。”

    “哈哈哈,你有歹心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我們李家百十年來,投軍的人不少,眼下河北的禁軍廂軍,都有李家的人。他范仲淹敢動別人,他動動老子試試!”

    嚯!

    連范仲淹都不怕啊!

    許傑強壓著激動,聲音略帶顫抖問道:“李兄,你看這樣成不,讓小弟負責往遼國賣酒,賺了錢,你七成,我三成,不,只給我兩成就行。”

    李無羈輕蔑一笑,“就憑你,也想和我合作?當我是傻瓜嗎?現在瑤池瓊漿,有價無市,老子只要釀出來,就算一千貫,一萬貫一壇,也有無數人哭著喊著要!你信不信?”

    “信,當然信。”

    許傑臉色很不好看,李無羈的強勢超出他的想像,只好軟語哀求道:“李兄,做生意要看得長遠,現在酒價是高,可再過兩三年呢,水災過去呢?咱們做的是長久的生意,李兄現在提供小弟一些瑤池瓊漿,小弟一定報答老兄。”

    李無羈故作深沉,思索半天,才說道:“看在你是遼國人份上,我答應了。”他抓起酒杯,一飲而盡。

    許傑大喜,連忙陪著喝了杯,亮了亮杯底兒,諂媚道:“李兄,這一年能給我多少?”

    “這些。”

    李無羈伸出了巴掌,反复兩下。

    許傑試探著問道:“是十萬斤,還是十萬壇?”

    啪!

    李無羈一拍桌子,怒罵道:“你得了痴心瘋了,就十壇,多一壇都沒有!”

    許傑傻眼了,十壇子夠什麼用啊!

    “李兄,這太少了,根本不夠賣的,小弟至少能賣三萬壇。”

    “呸!”

    李無羈啐了他一口,“你當老子是吳榮那個泥腿子嗎?好好的瑤池瓊漿,仙人喝得美酒,幾十貫錢,甚至十貫錢就賣給你了?老子才不那麼傻!一樣賺錢,為什麼不少釀點?我想好了,一年最多釀3000壇子,只拿出1000賣,讓他們競價去,誰出錢多,老子賣給誰。怎麼樣,我這個主意好吧?”

    “好,真是太好了。”

    許傑簡直欲哭無淚,他之前供應充足,敞開了銷售,幾百家遼國的貴冑富商,甚至皇親都從他這裡弄酒,如果只有十壇子,怎麼分,沒拿到酒的還不劈了他!

    可是許傑的道理李無羈根本不聽,他只要賺錢,一頓酒喝完,李無羈在幾個貼身丫鬟的攙扶之下,醉醺醺下去,只剩下愁眉苦臉的許傑。

    ……

    “不錯嘛,很有演戲的天賦。”王寧安笑呵呵讚道。

    下來之後,李無羈的醉意立刻消失了,恭恭敬敬站在王寧安的面前,跟小學生見了班主任似的。

    “請大人吩咐。”

    “不用那麼嚴肅,我還是很隨和的。”

    李無羈咧著嘴,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不說,王寧安說,接下來的幾天要繼續做戲,引著許傑上套。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許傑是天天軟磨硬泡,講情分,送禮物,先是送錢,接著送海東青,送契丹細犬,還送了兩個美女。

    天可憐見,李無羈這麼大了,還沒成親,真的差點點頭了,可一想起王寧安呲著牙呵呵笑的模樣,連忙忍住了。

    “許老闆,看在你一片赤誠,我可以給你100壇,再多你可不要痴心妄想了。”

    說完,他讓人把兩個女子待下去,自己也跟著離開了。

    “其實你摟著兩個女人下來,戲能更足。”

    李無羈翻了翻白眼,“我的大人,你不知道啊,我都'那個'了……要是讓許傑看出來,可就露餡了。”說完,他不好意思低頭,看了看大腿中間,臉紅得和血似的。

    “行了,別那麼沒出息,回頭我想辦法給你找個娘子。”

    “多謝大人。”

    李無羈更加賣力表演,許傑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有辦法,最後他只能咬了咬牙,要出絕招了。

    三日之後,半夜的時候,有五駕特製的巨大馬車,到了李家的後院。

    馬車打開,五匹高俊的北地馬,出現在李無羈的面前。

    這五匹馬是許傑花了大價錢弄到,平時養在家中,悉心照料,當成了寶貝兒,這一次為了弄到瑤池瓊漿,不得不拿了出來。

    果然,見到了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好馬,李無羈飛身上馬,繞著院子跑了一圈,再回來對待許傑就不一樣了。

    “許兄,你是誠心而來,我也不瞞著,酒我能釀的出來,問題是糧食不夠啊。”李無羈終於亮出了底牌,“范仲淹不光厲行禁酒,還嚴查糧食交易,河北各地的糧食都要優先供應災民。反正釀的少也無所謂,我把價錢抬高就是,左右我賠不了。”

    “我有所謂啊!”

    許傑眼珠亂轉,突然他抓到了關鍵。

    “李兄,你沒有糧食,小弟有啊,要是我給你糧食,能不能多給小弟一些酒水?”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冒光了,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李無羈深得王寧安真傳,竟然還不肯收網,“許兄,瑤池瓊漿太費糧食了,我怕你吃虧。”

    “我不怕!”許傑都哭了,“李兄,就包在小弟身上,多少都行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3-7 23:46
大宋將門 第147章起死回生的開始

    到了河北之後,范仲淹才知道情況有多糟,民力凋敝,朝廷庫存耗光,各方都沒有糧食,雖然南方的漕糧盡量向北調,但是京城還有一兩百萬張嘴,邊境還有幾十萬兵,都盯著呢!

    事到如今,就連野心家都不想造反了,至少去年的時候,王則和摩尼明教作亂,還能搶到糧食,今年什麼都撈不到,只能撈到一群無依無靠的難民。?

    王寧安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朝廷,沒準朝廷就盼著有一場大亂,然後趁機大開殺戒,減少人丁,渡過災年,這種事情大宋不是沒幹過。宋初的王小波、李順起義,便是如此,足足讓四川幾十年恢復不了元氣。

    如果河北離著遼國大老遠,有崇山峻嶺阻隔,沒準大宋朝也能複制一把,只是眼下河北外有遼國壓力,內有百萬流民,連殺人都做不到,只能全力救濟。

    范仲淹有才幹不假,可是老相公面對這種局面,也是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只能盡力修補,祈禱不要出大亂子,慢慢恢復就好。

    老范想不到,天上掉下了王寧安這個鬼才,沒有路愣是讓他走出了路,沒有法子愣是找到了法子!

    第一批1oo壇瑤池瓊漿,換來了1ooo石糧食,一壇酒等於十石糧。

    最令人叫絕的是,兩方都以為佔了大便宜。

    按照8oo文一石的糧價計算,比起之前的酒價還低,雖然走私糧食費一些功夫,但是許傑仍大呼幸運,賺得缽滿盆滿,回去之後,立刻調集更多糧食,全都送過來。

    許傑有筆賬,這邊也有賬,瑤池瓊漿的出酒率在三成左右,也就是三百斤糧,能出一百斤酒,1oo壇不過是1ooo酒,消耗糧食不到石,也就是說,足足賺了97o石!

    當然了,對外可不會這麼說,瑤池瓊漿啊,天下第一的美酒啊,工藝繁瑣啊,耗費巨大啊,怎麼也要o石才能釀出1oo壇,老子還不應該賺一點啊?

    走私是從十一月中旬開始的,到十一月末,半個月的時間,6續從遼國運過來5萬石糧食,而大宋這邊,只付出了區區5ooo壇瑤池瓊漿。

    見到這個結果,連範相公都坐不住了,激動地來回搓手。

    5萬石糧食啊!

    按照老相公的經驗,一個人的保命糧,一天不能少於三兩,折算下來,5萬石能養活1oo萬人,當然這是理想的狀態,畢竟運輸放過程,還有消耗,加上天氣寒冷,飯量比較大,只能打一個對折,可那也是5o萬人。

    如果加上朝廷的救濟,還有捕來的鯨肉,百萬流民竟然都有了活路!

    歐陽修總說王寧安有鬼才,今日一見,才知道歐陽修的評價低了,這小子簡直是神鬼不測之機,化不可能為可能,實在是了不起。

    范仲淹老怀大慰,自己年紀大了,沒有多少日子好話,當年慶曆新政失敗了,大宋的積弊一點沒有清除,相反愈演愈烈,這一次黃河決堤就是個警示,看似繁花似錦,烈火烹油,實則大宋朝的內裡已經空了,連一點災禍都承受不起。

    再不變法革新,只怕亡國之日不遠。

    沒有人比范仲淹更清醒,可是在這種時候,清醒意味著更大的痛苦。

    老相公真擔心沒人能扛起變法的大旗,如今看到了王寧安,看到了六藝學堂,他突然燃起了希望。

    或許大宋的未來,就在這些年輕人的身上!

    而他們這些老的,要做的是替年輕人遮風擋雨,讓他們有足夠的成長空間,如此看來,歐陽永叔這一步走對了。

    范仲淹站在窗口,胡思亂想,心潮澎湃。

    突然他看到了範純禮,賊兮兮地回來,渾身都是泥土,跟一個小鬼兒似的。

    老相公的臉立刻沉了下來,范家的家教最嚴格,哪裡容許孩子如此無狀。

    “堯夫,把你三弟叫來。”

    範純仁忙說道:“啊,三弟啊,他還在學堂呢,爹要見他,我這就去找他。”

    “當我眼睛瞎了嗎?他不是剛回來嗎!立刻讓他給我滾過來,晚一點,家法伺候!”

    這回範純仁沒辦法了,只好跑過去,沒一會兒,把狼狽不堪的範純禮提了過來。範三公子低著頭,不敢看老爹,跟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實際上他真的犯了錯。

    到了近前,范仲淹才看清楚,兒子不但渾身泥土,衣服還都刮壞了,一條一條的,裡面的白紗中單也是如此,甚至有幾處都傷到了皮膚,滲出絲絲鮮血,被汗水流過,疼得齜牙咧嘴。

    范仲淹一拍桌子,“逆子,你好歹也是學堂的先生,為人師表,就是你這樣子嗎?簡直讓為父太失望了!你,你給我跪下,堯夫,快快取為父的家法!”

    老爹要打人,範純禮哀求地看著二哥,範純仁咬了咬牙,仗著膽子道:“爹,三弟這也是有隱情的,就高抬貴手,饒了他吧!”

    “隱情? ”

    放在以往,范仲淹才懶得聽,想起碼頭上的那一幕,有不少事情就是那樣,兩邊都有道理,道理碰道理,就不知道什麼結果了……

    老范沉吟一會兒,“說吧,看看你能不能說服你爹!”

    老爹轉性了?範純禮暗呼僥倖,連忙把原因說了一遍。

    話說老范厲行禁酒之後,野狼谷的馬場就顯得很礙眼了,一匹馬的消耗頂得上幾十個人,難道馬比人還金貴?為了救人,馬場的消耗該降下來吧?

    那些讀書讀傻了的大頭巾,還有別有用心之徒,肯定會大肆攻擊,全然不顧戰馬對帝國的重要。

    王寧安也懶得和這些人較勁兒,他想出了一個好辦法,野狼谷馬場的第一批小馬駒是慶曆八年誕生的,到瞭如今,已經一歲多了,可以進行一些基本的訓練,過程要持續兩三年,等到四五歲之後,就可以交給騎兵,繼續摸索訓練,然後才能橫行疆場。

    哪怕你是穿越者,也沒法改變生物規律,今天說展騎兵,明天就千軍萬馬,那根本是做夢!

    不過好在一切都步入正軌了,一年多的小馬駒,正是最活潑歡騰的時候,王寧安告訴六藝學堂的師生,為了減輕馬場壓力,他們可以認養一部分小馬駒。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便宜。

    草料由他們負責,每天要定時放馬,刷洗,這些活兒都是他們幹的,等到兩年之後,小馬駒長成了,他們有機會購買一匹,注意啊,僅僅是有機會,如果軍用緊急,普通人是買不到的。

    聽完了範純禮的講述,范仲淹哼了一聲,“為父要是沒理解錯,你們要出錢,要出功夫,要陪著訓練,弄到最後,還不一定得到一匹戰馬,這也叫便宜?你們到底圖什麼?”

    “圖,圖個痛快!”範純禮仗著膽子道。

    “什麼痛快?”

    範純禮偷眼看看老爹,見范仲淹還算平靜,就大膽道:“爹,養馬是個大學問,從配種,到餵養,再到選拔,訓練,難度一點不小於培養一個官員。我大宋就是太多外行,不把戰馬當回事,才使馬政荒廢,沒有騎兵助陣,我們連西夏都打不過,還要繳納歲幣,這是奇恥大辱!”

    範純禮不知不覺間挺起了胸膛,目光直視著老爹,都忘了害怕。

    “爹爹問孩兒圖什麼?孩兒每天都去看戰馬,給牠吃的,陪著它訓練,還能騎上戰馬,跑幾圈。”

    範純禮低頭看了看身上破爛的衣衫,顯然就是騎馬時候刮壞的。

    “孩兒懂了馬的習性,日後有幸入仕,能執掌軍事,孩兒就知道如何培養出一支騎兵,哪怕孩兒沒有這個運氣,我也懂了什麼叫金戈鐵馬,什麼叫騎射無雙!爹,我們宋人不比契丹人差什麼,差得就是戰馬而已!”

    老范被兒子說動了,他曾經提出“修武備”的主張,結果因為新政失敗而落空,這些年來,范仲淹苦思冥想,也找不到辦法,他怎麼也想不到,宰執做不到的事情,小小的王寧安已經在做了,試問日後六藝學堂出去的師生,人人都懂馬性,人人知道如何建立強大的騎兵,一旦他們執掌朝廷,還愁大宋的武備不興嗎?

    原來變法不是從上而下的政令就夠了,而是要從下而上,從小處著眼,一點點積累,才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哎,王二郎啊,老夫來的日子不多,你給我上的課可不少啊!”

    難得,范仲淹沒有責備兒子,相反,還拿出了一半的祿米交給范純仁和範純禮。

    這哥倆簡直受寵若驚,不敢相信。

    “爹,你不是不讓我們架鷹遛狗,學那些紈絝子弟嗎?”

    范仲淹一瞪眼睛,“為父告訴你們,這是讓你們學本事,你們哥倆一人認養一匹小馬,仔細研究,要學真本事,如果騎術考核不合格,就不准你們參加科舉!聽明白沒有?”

    哥倆又是驚又是喜,一溜煙儿往馬場跑了。

    范仲淹和王寧安,一個堂堂正正,才略非凡,一個智計百出,劍走偏鋒,偏偏又合作無間,宛如屠龍刀和倚天劍,兩個人聯手,刀劍合璧,再加上包拯,歐陽修,還有賈昌朝,一大批幹吏能臣,通力協作,河北的災民雖然艱難,卻一點點渡過寒冬,只要能撐到明年春暖花開,就是一個起死回生的開始。
V123210 發表於 2017-3-7 23:46
第148章壞事的名臣

    趙禎對河北的情況非常關心,安排的都是得力干將,除了范仲淹之外,又派遣范鎮出任轉運副使,協理救災事宜。

    這個范鎮可不簡單,在十一年前,人家就考上了狀元,知諫院,以直言著稱,動輒能噴皇上一臉吐沫星子。

    遇到這種二愣子猛將兄,趙禎也是無奈,只好讓他去知陳州,范鎮剛到,地方就發生了飢荒,范鎮四處借錢,籌措了三萬石糧食,借給百姓,救活無數人,一時間名聲大噪,又調回了京城,回京之後,他幾次三番,建議趙禎早定儲君,這下惹毛了皇帝。

    老子才四十出頭,春秋鼎盛,自己能生兒子,用得著臣下指手畫腳嗎?

    趙禎煩透了范鎮,卻又奈何不了他,恰巧河北也出了更大的災荒,就把范鎮踢到了河北。這位範大人還算盡忠職守。

    他到任之後,立刻四處奔走,向大戶借錢借糧,解決災民的難題。

    在陳州屢試不爽的辦法,到了河北竟然沒用了,他忙活了半個來月,只弄到了五千貫錢,三百石糧,連大名府的災民都打發不了,情何以堪!

    河北的世家商人也有話說,他們早就山窮水盡了,連續兩年大水,田裡收成減半,為了救濟災民,又拿出了不少糧食。

    現在家裡只有口糧,要是范大人想要餓死我們,就把糧食拿走吧!

    面對一群滾刀肉,范鎮也沒有法子了。

    他的救災行動沒成功,倒是人家范仲淹,只是厲行禁酒,然後糧食不斷,幾十萬的災民都活了下來。同樣都是姓范,差距咋就這麼大捏!

    范鎮甚至有心去拜見“一家子”,好好請教一下。

    正在他思量的時候,突然有人報告,說是青縣主簿李中師前來求見。

    堂堂轉運副使,和縣主簿,中間差著多少級別,人家范鎮能見嗎?

    還真別說,范鎮不但見了,還親自出迎,把李中師請到了客廳,顯得十分親密。

    這個李中師正是當初陳執中保舉,和鄭驤一起督修六塔河的那位。鄭驤畏罪自殺,夏竦把一切都推給了偷工減料,身為兩大監工之一,李中師也難辭其咎,只是夏竦死的太妙了,朝廷不忍心過分處置,免得傷損夏相公愛民之名,即便是如此,李中師也從中級官吏一下子調到了無品無極的主簿,從天堂到地獄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當初他和范鎮都是陳執中的門下,交情還算不錯,兩個老朋友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范鎮很熱情,準備了四道小菜,酒沒有了,只能喝茶。

    “請老兄莫怪,我先乾為敬。”范鎮主動干了一杯茶水,李中師連忙陪著,兩個人邊吃邊聊。

    李中師就笑道:“景仁兄,你可真是節儉,平時也就四個菜?”

    范鎮老臉一紅,“不瞞老兄,平時只有兩個菜,國勢艱難,百姓命懸一線,我實在是不忍心吃吃喝喝。”

    “景仁兄果然愛民如子,只是可惜啊,大宋朝像景仁兄一般的好官,實在是太少了。”李中師故意誇張地搖頭嘆氣,充滿了敬佩之情。

    倒是范鎮,自己就受不了了。

    “我也只能少吃一點,少喝一點,卻沒有辦法救百姓,相比範相公,真是自愧弗如,慚愧得狠啊!”

    見范鎮主動提到了范仲淹,李中師心中暗喜,卻不敢立刻說什麼,兩個人又繼續聊了一陣,李中師才看似隨意道:“景仁兄不必自責,河北的災情已經是回天乏術,誰也不成了。”

    范鎮將茶杯放下,不滿道:“你怎麼能這麼說,範相公運籌帷幄,決胜千裡,這不就籌措了這麼多糧食,幾十萬的百姓都把範相公當成了萬家生佛,你怎麼能說回天乏術呢?”

    李中師沉吟許久,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

    “景仁兄,你怎麼還糊塗啊?我問你,糧食能憑空冒出來嗎?”

    “當然不會。”

    “那就是了!”李中師煞有介事道:“朝廷的漕糧,各地的義倉,從外地購買,無論怎麼來,糧食總有個來路。景仁兄身為轉運副使,有多少糧進來,難道不知?”

    范鎮臉色終於變了,他聲音低沉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說就說,事情昭然若揭了,范仲淹的糧食是從遼國來的!”

    “不可能!”

    范鎮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憤怒地搖頭。

    “不許你詆毀範相公,再說了,遼國的糧食都不夠吃,怎麼可能拿出來救濟大宋的百姓,簡直是笑談,我不信,我絕對不信。”

    范鎮的脾氣出了名的臭,一見李中師胡說八道,就把頭扭過去,懶得看他。那意思分明是說你怎麼還不滾蛋。

    李中師畢竟是做過大官的,冷冷一笑,“景仁兄,你還記得當年嗎?范仲淹這夥人就想著勾結遼國,另立新君。糧食不會憑空冒出來,假如范仲淹和遼國暗通款曲,遼國拿糧食,范仲淹收買人心,積蓄力量,然後行廢立之事,只怕也不困難。我李中師已經被貶為小吏,朝堂紛擾,本來和我沒關係,我就是不忍心看到大宋江山出了危險,才冒死前來,把事情告知景仁兄,真是想不到,連景仁兄都被范仲淹給蒙蔽了,如此大宋江山危矣!”

    說完之後,李中師抱拳告辭,只留下范鎮一個。

    暗說李中師這套范鎮是不信的,可奈何仔細推敲,卻有那麼幾分道理。

    幾年前,的確有人盛傳富弼派遣石介勾結遼國,要另立新君,雖然很多人都說這是夏竦害慶曆的諸君子,是無中生有,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其實最令人疑惑的還是糧食,靜下心來想想,各種可能的渠道,都沒有足夠的糧食湧入,偏偏范仲淹就像變戲法一樣,每到關鍵時刻,就弄出了糧食,真是不能不懷疑。

    范鎮當過諫官,職責所在,就是到處找麻煩,雞蛋裡挑骨頭,而且凡事都喜歡往壞處想。假如真是從遼國弄來了糧食,那可非比尋常啊!

    遼國的糧食也不多,卻能拿出十幾萬石,給予范仲淹,肯定有所希圖,他們究竟想幹什麼?莫非真的要藉助遼國的力量,行廢立之舉?

    范鎮越想越疑惑,一連三天,都睡不著覺。

    強烈的正義感和責任感,驅使著範大人展開了行動。

    他撒出了人手,嚴查宋遼邊境,還真別說,讓他找出了一些端倪,作為宋遼的界河,今年的白溝河容納了黃河之後,變得格外寬闊。

    天寒地凍,白溝河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足以承受車馬的重量。

    每到晚上,就有馬車從白溝河的北邊,載著糧食運到南邊。

    最初滄州這邊,只是瑤池瓊漿,後來東西豐富了,鯨肉,蠟燭,肥皂,家具,飾品,只要能換糧食的,全都賣過去了。

    許傑其實也咂摸出滋味了,李無羈根本是設下了圈套,為了從自己這裡弄糧食,不過許傑還想不到這些糧食都落到了災民手裡。他只是覺得大宋缺糧,糧價飛漲,黑市上,糧食比人都貴,哪個聰明的商人不想著趁機發財啊!

    你發財,我也發財。

    瑤池瓊漿只剩下滄州還有,肥皂,蠟燭,還有精緻的白糖,都深受遼國貴冑歡迎,每一次交易,許傑都能賺幾倍的暴利。

    雙方就這樣歡快地交易著,可是他們都想不到,一個“猛士”正帶著人馬,氣勢洶洶殺來。

    范鎮派遣的人終於查到了,宋遼雙方,的確通過河面進行交易。

    “真是好大的膽子!”

    范鎮咬牙切齒,范仲淹啊范仲淹,你妄稱名臣,這種時候,竟然私通遼國,無論是要行廢立之事,還是要賺取暴利,都是你不該做的!

    罷了,就讓老夫為了天下除一大惡,為了河北的百姓,討一個公道。

    范鎮生怕驚動范仲淹,他藉口巡視地方,勘察災民,從青州調出來一千五百人。這些人都不知道范鎮要走什麼,範大人帶著他們,到處亂竄,看似雜亂的路線,實則是離著界河越來越近。

    這一天晚上,范鎮突然點齊人馬,在嚮導的帶領之下,直撲冰上的交易區。

    范鎮立在馬上,是躊躇滿志,就讓老夫一手搗毀邪惡的走私交易,把范仲淹偽善的面目撕下來!

    ……

    人馬距離交易區域越來越近,今天是李無羈負責押運,有五百多壇美酒,還有許多蠟燭和鯨油,都是遼國喜歡的東西。

    他粗略估算一下,能換來一萬石糧食,年前還有半個多月,再忙活幾次,受災的百姓也就能吃上一頓餃子了。

    有餃子才是過年啊!

    思索之間,突然有人急匆匆跑來。

    “不好了,有人殺過來了!”

    “啊?”李無羈大驚失色,“是哪的人馬,是不是遼國的兵,他們要黑吃黑?”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用錯詞了。

    送信的兄弟搖了搖頭,“好像不是,人馬是從咱們這邊來的。”

    李無羈頓時大叫不好,王寧安再三說了,不會有宋兵來干擾,既然出現了,就絕不不是王寧安的人。

    私自和遼國走私,可大可小,不上稱沒有三兩三,上了稱千斤萬斤都擋不住!週露出消息,一大群人都跟著倒霉,

    說話之間,李無羈已經聽到了馬蹄聲,他真的著急了,“還愣著幹什麼,點火!燒了,都燒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3-8 23:28
第149章油鹽不進

    從來不要懷疑百姓的勤勞,哪怕只有僅供維持生存的糧食,他們也會勞動不止。從入冬以來,各地都在組織百姓,建房舍是不夠時間了,只能搭建一些簡易的窩棚,躲避寒風。

    新城經過大半年,已經頗具規模,但是卻沒法安頓這麼多的災民。

    王寧安不得不下令,只有老弱婦孺,才能優先進駐新城,其他人都要在窩棚暫時忍耐。看眼下的架勢,容納二十萬人的新城已經不夠了,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把新城繼續擴大,還有就是另建幾座城池。

    王寧安更傾向於後者,畢竟對面不到二百里,就是遼國,多建造幾個城市,就等於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能降低風險。而且這個時代的衛生條件太差了,傾盡全國之力,也不過造就了一個汴京而已。

    把城市規模控制在十萬人到二十萬人之間,衛生壓力會小很多。

    等到開春,就開始行動。

    如果真能弄出一片城市區,擁有幾十萬市民,那動員的能力絕對十倍,百倍於鄉村。依靠這些城市,養幾萬效用士就跟玩一樣,真正到了那時候,復興王家的夢想也就差不多了。

    老子不想惹別人,可是其他人也別想動老子的一畝三分地!不管是大遼的鐵騎,還是趙宋的皇帝,統統都不行!

    實力的膨脹,總會帶來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像王寧安這樣,他每天情緒波動很大,不得不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盡量少接觸那些妖孽,以免被人看出他的野心。

    其實相比那些長遠的規劃,最現實的就是幫助災民們過冬,有了吃的還不夠,無數人都凍著,好多人腿上,手上,都有了凍瘡,甚至有人凍掉了腳趾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災民多數一無所有,能穿草鞋就不錯了,有一雙布鞋都能拿出去炫耀,多數人都光著腳,大冷天,實在是太可憐了。

    今年土塔村的豬肉全都沒了豬皮,就連紅燒肉都少了紅潤勁道的豬皮,味道大減,換來的是近五萬雙的豬皮靴子,還有手套,耳包等保暖物資。

    另外王良璟撒出去人馬,能看到的貓狗兔子全都消滅一空,做成了帽子,褥子,馬甲,大衣……

    即便是如此,也是杯水車薪,王寧安只能將注意力放在了走私上面,看來光弄糧食不行了,牛羊也不能放過,肉能吃,皮子還能保暖……

    “去,把李無羈叫來。”

    “大人,你怎麼忘了,李無羈帶著商隊走了,估計要後天才能回來。”吳世誠提醒道。

    王寧安按著腦門,恍然大悟。

    “對了,你說草原上每年都會有白災吧?”

    所謂白災,就是風雪過大,能壓垮帳篷,凍死牲畜,威力奇大,對於草原的部落來說,每個冬天都是闖鬼門關。

    吳世誠笑道:“我聽李無羈說了,今年草原上的雪比以往都大,牲口凍死不計其數,雪再大點好,把遼狗都凍死了,也就不用打仗了。 ”

    他咧著嘴傻笑,王寧安絲毫笑不出來,受傷的野獸才是最可怕的,要是遼國那邊災更嚴重,多半就會從大宋找補,要應付遼兵打草谷了。

    “你說凍死的牲畜,會不會很便宜?”王寧安突然問道。

    吳世誠連忙點頭,“那是自然,畢竟扔了也扔了,能給點錢,他們肯定樂意。”

    “機會來了!”

    王寧安突然一拍大腿,興奮地站起來,在地上不停走來走去,越想越高興。之前怎麼就沒有想到,大冷天,凍死的牛羊,肉不會變質,能填肚子,價錢還便宜……

    “等李無羈回來,告訴他,要想辦法把凍死的牛羊都弄來,越多越好,這玩意比糧食還好啊!”

    人餓瘋了,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吃點草根樹皮是小事,還有人吃觀音土,把肚子漲得老大,淒涼死去,更有人會易子而食,慘不忍睹……吃點凍肉算什麼,更何況還有皮毛能夠製成衣物,抵禦寒冷。

    王寧安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不出意外,河北的百姓真的能活下來了。

    他得意地哼著小曲,突然有人急匆匆跑來,門一開,撲倒在地上,狼狽不堪,喘息著說道:“不,不好了,有人把李無羈他們都給抓了。”

    “什麼?”王寧安豁然站起,“到底是怎麼回事?是遼國的人馬嗎?”

    “不,不是,是咱們自己人。”

    “大宋的兵!”

    王寧安驚呆了,到底是誰在扯後腿,讓老子逮到,一定捏爆你!

    不怪王寧安暴怒,那麼多百姓的生死都係在走私上面,一旦走私斷了,什麼都完了。

    他迫不及待,要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敢推開門,卻發現范仲淹和歐陽修走了進來,兩位老夫子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歐陽修道:“二郎,不用去查了,是范鎮。”

    王寧安不知道這個人,可是從歐陽修的臉色就能知道,這位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范鎮這個人,是個正人君子,不過——他認死理,倔強如牛,水潑不進,針扎不透,連陛下都奈何不了他,這麼說吧,就是個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棘手,棘手得很!”歐陽修一番話,把范鎮剖析地清清楚楚,王寧安傻眼了,敢情是個二桿子犟種兒,攤上這樣的東西,蒸不熟煮不爛,是最麻煩的。

    “他怎麼會知道走私的事情啊?”王寧安怒氣沖衝問道。

    范仲淹老臉發紅,“這是老夫的疏忽,我原本就擔心他會添亂,所以沒有透露一個字,只是想不到,他還是知道了!”

    歐陽修沉吟道:“依我看是有人在裡面耍花招了,他們看不得希文兄立功,所以鼓動范鎮跳出來鬧,真是可惡透頂!”

    王寧安腦筋轉了轉,也想通了,河北百萬災民,那麼大的爛攤子,如果范仲淹收拾地漂漂亮亮,肯定聲望再度攀升,又沒有夏竦和陳執中等人制衡,老范重新殺回京城,可能性非常高。

    從這幾個角度看,京城的幾位相公,包括原來的慶曆君子,都有出手的可能。再有走私那麼大的暴利,河北的大族世家沒準也介入其中。

    總而言之,這個事情不單純了。

    從兩位老夫子的焦急神情,也猜得出來,非常糟糕。

    “二郎,我已經讓梅堯臣去見范鎮了,十幾年前,范鎮向梅兄請教過詩詞,他們也算是有師生之誼,希望他能懸崖勒馬,不要弄得不可收拾。”歐陽修嘴上說著,可是心裡一點底兒也沒有,范鎮那頭倔驢,豈是誰都能拉得住的!

    范仲淹苦笑了一聲,“沒想到這麼多年,還有人對老夫不放心,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該拿河北的百姓下手啊!要是殺了我范仲淹,就能讓他們放心,老夫這就去死!”

    老夫子淒涼悲愴,讓人心痛欲絕。

    王寧安眼珠轉了轉,突然笑了起來,“範公,醉翁,他們是衝著我來的,誰敢攪了我的事,我就讓他們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你們放心,就讓范鎮鬧吧,我自有辦法堵上他的嘴!”王寧安的眼神冷靜之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就好像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焰,讓兩位相公都嚇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

    “景仁兄,許久不見啊。”梅堯臣滿臉笑容,搶先打招呼,范鎮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見是梅堯臣,也大喜過望。

    “不知宛陵先生駕到,晚生有失遠迎,贖罪,贖罪。”

    見范鎮如此客氣,梅堯臣鬆了口氣,沒準此來能夠成功。

    落座之後,范鎮讓手下人送來了熱水,不好意思道:“軍營簡陋,慢待了貴客。”

    梅堯臣呵呵一笑,“不礙的,景仁兄一心為國,老夫十分感佩,不知道景仁兄這是準備去哪?”

    提到這事,范鎮大怒,原來他把走私的販子堵住了,誰知道這夥人竟然放火焚燒,蠟燭,鯨油,甚至酒水,都是易燃的東西,大火燒起來,又把冰層給燒了個窟窿,他們把馬車都給推下了河中。

    范鎮再著急也沒用,總不能讓人跳到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撈起來吧!

    他只得到了幾個裝蠟燭的箱子,一怒之下,范鎮將李無羈等人都給抓了。

    “這些兇徒頑劣,百般拷問,就是不招供。不過他們也小覷了老夫,我已經讓人調查了,那些木箱子都是大王莊一帶工匠做的,壇子出自三河村,我還得到了密報,在土塔村,居然有酒坊釀酒,簡直可惡,可惡透頂!”范鎮殺氣騰騰,怒斥道:“朝廷厲行禁令,他們居然敢頂風作案,更有甚者,把酒水走私到遼國,簡直可殺不可留!我這就帶著人馬過去,不把這些人一舉剷除,決不罷休!”

    范鎮殺氣騰騰的樣子,讓梅堯臣一陣心驚肉跳,就怕這個啊!

    “唉,景仁兄,你先稍安勿躁,要我說,這賣點酒,未必是壞事。”

    “怎麼?宛陵先生為何如此看?”范鎮的眉頭立刻立了起來,渾身的汗毛倒豎,跟進入了戰斗狀態的鬥雞相仿。

    “是這樣的,河北缺糧,假如用酒換點糧食,然後救濟百姓,也未嘗不是好事,從經從權,隨機應變,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景仁兄,你覺得呢?”

    范鎮半天沒說話,只是微微冷笑,梅堯臣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突然,范鎮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哈哈,真是想不到,宛陵先生竟然也給那些賊子當起了說客,看來有些傳言,未必是假啊!”

    梅堯臣比范鎮大很多,又有授業之恩,姿態已經很低了,卻沒有想到,范鎮竟然如此不客氣。

    “範大人,救濟災民也有錯嗎?你也是蜀中大家,怎麼能聽信一些無端流言,捕風捉影,這可不是你該有的作為。”

    “哼哼,好一個救濟災民,多好聽的藉口,不過休想騙過本官的法眼。”范鎮冷笑道:“救災自有朝廷調撥錢糧,怎麼輪到向敵國祈求糧食?靠著遼國的糧救命,日後這些流民要聽誰的?老百姓常說,吃誰的向著誰,莫非他們都成了遼國的子民嗎?”

    范鎮義正詞嚴,覺得自己多有道理,可梅堯臣聽來,簡直是不可理喻!

    “範大人,你說的好聽,可是我問你,朝廷給你撥了多少錢糧?你又藉來多少糧食?河北有多少災民?夠不夠吃的?”

    連珠炮一般的問題,把范鎮弄得埡口了,不過要是這樣就低頭了,那可不是范鎮的風采!

    “不夠吃,也不能吃遼國的糧食!吃了遼國的糧,就是勾結敵國,就是失了氣節!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難道你的聖賢書都白讀了嗎?”

    梅堯臣簡直抓狂了,“我沒跟你說聖人,我說的是災民,他們要怎麼活下去?”

    范鎮沉默了半晌,突然仰起頭,不咸不淡道:“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百姓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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