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明星] 相聲大師 作者:唐四方(已完成)

 
Babcorn 2017-2-1 10:16:5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7 431940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21
第10章 外行人的相聲

     星夜璀璨,月明人暗。

    老頭小孩都睡不著,一直到深夜,方文岐才又走到大堂裡面讓何向東回去睡覺,何向東也沒說什麼,揉了揉紅腫的眼睛,默默就走回去了。

    看著何向東離去的背影,方文岐輕輕嘆了一口氣,目光幽幽,臉上的皺紋更是深了幾分。

    斜光破曉,又是天明,何向東早早就起了床,在院子裡面發了一會呆,也沒像平時那樣練早功,在院子裡掃視一圈,也沒找到昨天被師父丟棄的肘子和白酒,心想也許是狗把整個大袋子都叼走了,心裡頭不由得又委屈了幾分。

    等方文岐起床之後,何向東這才回到廚房去準備早飯。方文岐也沒管他,自顧自打水刷牙洗臉,然後在院子裡用京劇演員的方式吊嗓子。

    早飯很簡單,就是白粥、饅頭還有一小碟鹹菜,餐桌也氣氛也有些沉悶。何向東埋頭吃飯,方文岐心中也清楚自己徒弟心裡的委屈勁兒還沒過去。

    正當師徒倆互相尷尬的時候,門口來人了。

    是柏強和田佳妮。

    田佳妮剛到門口就趕緊從自行車後座上跳下來,迫不及待小跑進院子。柏強不慌不忙把加重版二八自行車停好了,這才雙手背在背後,邁著四方步慢慢踱步走來。

    田佳妮進來後,見何向東和方文岐在吃飯,便止住了小跑,恭恭敬敬向方文岐鞠了個躬,脆生生喊了一聲:「師大爺好。」

    方文岐老臉上也滿是笑意,道:「是小妮來了啊,吃飯沒有,要不要一起吃點。」

    田佳妮道:「不了,我和師父吃了再過來的。」

    說著,田佳妮在偷看何向東,何向東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頭,興致不高。

    田佳妮心裡頭咯噔一下,狐疑和擔心的眼神一直往何向東和方文岐兩人身上來回看。

    「老方哥。」柏強喊了一聲,笑意盈盈走了進來。

    方文岐也沒跟他客氣,站都沒站起來,喝著粥直接說道:「坐吧。」

    柏強直接在飯桌前面坐下來,何向東起身給柏強倒茶,柏強看何向東掉著個臉,心裡頭也是好笑,便打趣道:「怎麼著,爺們兒,昨晚挨收拾了吧。」

    何向東臉色更是黑了幾分,默默倒了碗水放到柏強面前,一言不發。

    田佳妮反倒是把心懸了起來,很是擔憂地看著何向東。

    柏強輕輕呷了口水,道:「昨晚妮兒把燒雞拿來說是你小子給人家賣藝掙來的,我就知道要壞。這不一大早,妮兒就非要我過來看你,給你說情。」

    何向東扒拉著碗裡的白粥,小臉緊繃。

    柏強看了看自己的老大哥方文岐,又看了看委屈的不行的何向東,心裡頭也很清楚是怎麼回事,當下便直接說道:「你說說你啊,你才學多久相聲啊,連一個正經活兒都沒學過,就敢給人家賣藝掙錢去,你師父不收拾你收拾誰啊。」

    說到這裡,何向東終於沉不住氣了,抬起頭,不服氣道:「那又怎麼樣啊,觀眾們的反響都很好啊,我看他們都樂的不行了,東家也很滿意啊,就你們……你們……」

    何向東聲音越來越低沉,最後還嘟囔了兩句。

    柏強卻道:「你們相聲門裡有三年學藝兩年效力之說吧,你在學藝期間沒有經過師父同意就偷偷出去賣藝,你說這樣合適嗎,你演砸了,丟的不是你自己的人,是你師父的人。不說你師門了,就說同行來盤你的道,要是知道你還沒出師就敢出來糊弄事兒,人家就能直接攜你的傢伙事走,讓你缺了吃飯的傢伙,回到家裡你師門也饒不了你,你還真是夠亂來的。」

    何向東低頭不語,這些規矩他心裡也清楚,藝人在學藝期間是不允許私自出去賣藝的,不然是要被同行和師門排擠的,演砸了壞了師父的名聲,也壞了整個行業的聲譽,要賣藝必須要師父批准。

    這種情況一直要到出師之後才會改變,師父也會在徒弟出師的時候把調(diao)侃兒傳給徒弟,調侃兒,行話,就是行內的規矩和暗話,傳授完成之後,弟子才能自己賣藝。

    雖然知道自己壞了規矩,但是何向東心裡還是有些委屈,他不想自己第一次就非常成功的演出被師父這樣無視。

    此時,方文岐放下碗筷,說話了:「東子,你把你在石家表演的相聲再說一遍吧。」

    何向東也站起來,繪聲繪色說起了當天表演的相聲,他想向他師父證明自己沒丟他的人。

    原本很是擔憂的田佳妮被何向東逗得哈哈大笑,柏強也笑個不停,只有師父方文岐只是偶爾抽抽嘴角。

    方文岐自然不會因為何向東在相聲中編排他而生氣,台上無大小,台下立規矩,在台上你怎麼說都行,可以沒大沒小。但是在台下,規矩還是很重的。

    何向東道:「最後,我還唱了一段勸人方,再然後我就下台了。」

    柏強看向方文岐,笑道:「老方哥,你這徒弟說的怎麼樣,你給評評唄。」

    方文岐輕笑一聲道:「外行人的相聲。」

    「啊?」田佳妮驚叫抬頭,滿眼不敢置信,她覺得何向東已經說的很好了啊,都把她逗得不行了,怎麼還是外行的相聲。

    何向東也錯愕地看著師父,他也沒想到會落得這樣一個評價。

    方文岐解釋道:「一段相聲裡面包括墊話兒、正活和底,你墊話兒墊的太嫩,路子也沒有摸熟,也幸好觀眾看你是小孩,都肯捧你,都肯聽你說,不然你開頭就得砸了。還有入活兒,你是怎麼入的,太生硬,轉折太生硬。還有相聲的底呢,你這相聲裡面根本沒有底,這是一段不完整的相聲。」

    「相聲裡面的包袱,我們講究的是平鋪墊穩,三翻四抖,你正活的裡面的包袱都抖得太早了,根本就沒有經過足夠的鋪墊,好賴人家看你是小孩給你捧場,才響了包袱,不然你這相聲得瘟咯。」

    聽得師父解釋,何向東的臉色也不好看,他沒成想自己挺成功的演出竟然有這麼多的毛病。

    方文岐繼續道:「說相聲不是說笑話,不是說把人逗樂了就是相聲了。人家東北二人轉,南方的滑稽戲也能把人逗樂了,可人家這是相聲嗎?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哦。」何向東低著頭,悶悶應了一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21
第11章 站在人堆裡說相聲

     方文岐看何向東這副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明天開始我傳你相聲正式的活兒吧。」

    「真的啊?」何向東兩眼冒光,心裡一下子激動起來,之前他學的一直是相聲開蒙的貫口、柳活兒這些東西,正經相聲段子師父一段也沒傳他。

    他之前也一直在求師父,可是方文岐卻不肯答應,現在師父終於鬆口了,他怎麼能不激動,連之前的不快都一掃而光了。

    方文岐也看的好笑,道:「行了,你們兩小孩去玩去吧,還有你今天的早課還沒練,記得別忘練了。」

    「好嘞。」小孩子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前面還是烏雲密佈,現在已經是陽光燦爛了。

    何向東拉著田佳妮的小手,兩人就跑出去玩了。

    待兩個小孩跑遠,柏強才湊到方文岐身邊,說道:「哎,我說你這徒弟可了不得啊,才九歲的小孩,正經的相聲一段也沒學過,就能把相聲說到這個地步,你們相聲門那些大師在這個歲數恐怕不見得比他強吧,我說你還有什麼好挑剔。」

    方文岐抬頭看他一眼,道:「有你什麼事啊,我教徒弟你在旁邊偷看我就不說你了,你還敢評論我教徒弟的方式啊。」

    柏強自討了個沒趣,道:「得,是我白管閒事。話說你們平時都吃的這麼清淡啊,這日子過的也是夠恓惶的。」

    方文岐從裡屋拿出一個肘子,道:「我這兒還有個肘子呢。」

    柏強道:「那還愣著幹嘛,切了咱倆嘗嘗唄。」

    方文岐卻嫌棄地揮了揮手,道:「這是我徒弟賣藝孝敬我的,有你什麼事兒啊。」

    說著,方文岐很寶貝地把肘子再包好。

    柏強笑罵:「你這老貨。」

    ……

    何向東和田佳妮來到小溪邊上,田佳妮坐在大石頭上,還是清晨,朝陽剛升,金色陽光照在兩人身上,何向東對著小溪練功。

    「我請您吃蒸羊羔、蒸羊羔兒、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爐豬、爐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醬肉、香腸、什錦酥盤兒、熏雞白臉兒、清蒸八寶豬……」

    「我說說,你聽聽。在想當初,唐朝有一位粗魯人,此人複姓尉遲,單子名恭號敬德。保定山後劉武周,自秦王夜探白壁關,敬德月下趕秦王,打三鞭,換兩鐧,馬跳紅泥澗。自降唐以來,征南大戰王世充,掃北大戰雷世猛。跨海征東,月下訪白袍。唐王得勝,班師回朝,鄂國公因救白袍,在午門外拳打皇親李道親門兩齒。唐王惱怒,貶至田莊,後來白袍訪敬德,那尉遲恭正在船頭獨自垂釣,忽聽身背後人又喊,馬又叫,言道:『吾乃征東薛平遼,特地前來訪故交,你若金殿去交旨,保你為官永在朝。』敬德聞聽說:『吾乃山野村夫,耕種鋤耪一粗魯人也。」

    「花二百錢買一小豬,吱兒吱兒喝水,嘎嘣嘎嘣吃豆,解牆頭一扔過去,啪的一聲,您猜怎麼著,死了。」

    ……

    練完了貫口活和順口溜,何向東又拿出玉子唱起了太平歌詞,唱的是《勸人方》和《秦瓊觀陣》這兩段。

    何向東打板唱詞,田佳妮支著下巴看著,她很喜歡聽何向東唱小曲,很好聽。

    唱完了太平歌詞,何向東又唱了京評越黃、河北梆子,反正是他會的戲曲全都唱了個遍,藝人的嗓子都是這麼練得,嗓子是越練越亮,技巧也是越練越熟。

    正所謂得道容易,養道難,學活兒算是簡單的,但是想要爐火純青,需要幾十年的水磨功夫,沒人能一步登天。

    練完了基本功,何向東吐出一口濁氣,對著小溪大聲喊:「我要學相聲了……」

    看著何向東如此激動的樣子,田佳妮有些不懂,支著小腦袋問道:「你不是一直在學嗎?」

    何向東道:「那不一樣,我之前一直學的是開蒙的活兒,主要是說貫口和柳活兒,也就是唱曲之類的,真正傳統的相聲我師父一個都沒傳我,現在我師父終於肯教我了。」

    田佳妮也很高興:「你現在已經那麼厲害了,師大爺傳你相聲之後你肯定更厲害了,你以後一定能成為大角兒,能……恩……能天天上電視的那種。」

    何向東卻道:「真正的好相聲都不是從電視裡面出來的,我師父說了讓我站在人堆裡說相聲,而不是盯著幾台冰冷的機器。」

    田佳妮一臉茫然,道:「雖然不懂你在說什麼,但還是覺得好厲害啊。」

    何向東也坐在石頭上,道:「我也不是太懂,師父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了,反正師父懂的比我多。」

    「嗯……」田佳妮用力點頭。

    想了想,田佳妮又問:「昨晚你師父罰你了嗎?」

    何向東點頭道:「對啊,跪了半宿呢,還挨了頓罵。」

    田佳妮有些擔心地問道:「那你不會怪你師父吧。」

    「當然不會,師徒如父子,挨我爸爸罵不是正常的麼,再說昨天是我自作主張私底下賣藝,說的也不好,險些壞了我師父的名聲,是我錯。」何向東認錯態度倒是誠懇,他是沒好意思說他昨天是因為饞嘴了才去賣得藝,說出來太丟人了。

    「只是可惜那個大肘子啊。」何向東吧唧著嘴,一臉饞相望著天空,淡淡的憂傷。

    這孩子沒治了。

    「你還在饞我家的肘子嗎?」大石頭後邊傳了一個怯生生的厚實聲音。

    何向東和田佳妮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大胖子從石頭後面走出來,這胖子年紀跟何向東差不多大,梳一個小分頭,頭髮抹得油光發亮的,穿的衣服也是很潮的背帶褲的,據說是從深圳帶來的那種。

    何向東問道:「你誰啊?」

    小胖子有些怯生生看了何向東一眼,低著胖乎乎的頭想了一會兒,又說:「你昨天在我家說相聲,你穿的大褂就是我奶奶給我做的。」

    何向東這才想起來,笑道:「原來是你的啊,我說衣服怎麼這麼大呢,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胖子道:「我叫石磊,你知道怎麼寫嗎?我寫給你看。」

    小胖子還想顯擺一下,就笨拙地蹲下撿一塊小石頭,打算在大石頭壁上寫字。

    何向東滿不在乎道:「嗨,不用,我會寫,不就是四個石頭嘛。」

    小胖子石磊霍然抬頭,一臉震驚:「你好厲害啊,這都會寫啊,我們班的同學好多不會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21
第12章 坑蒙拐騙

     何向東無所謂地聳聳肩,他雖然沒上過學,但學問絕對比這些小學生深得多。藝人的肚就是雜貨鋪,什麼都得懂,什麼都得會,尤其是相聲演員,肚子裡的學問一定不能淺了。

    傳統相聲裡面的八扇屏講的是歷史,歪批三國講的是文學,地理圖講的是地理,戲曲雜談說的是戲曲,五紅學說的是哲學……這學問淺了可來不了,演的出形,演不出神。

    在清末的時候,相聲還有清門和渾門之分,清門是那些拿旗餉不事生產的八旗子弟,也就是所謂的旗籍票友,這幫人學問素養比較高,平時表演也是在各個達官貴族府邸演出,不為錢,只是為了交情和愛好,所以相聲裡面的文化含量高一點,多文哽作品。

    渾門指的是那些出自於市井的相聲藝人,在露天撂地演出,藝人文化水平不高,觀眾也是如此,所以他們的相聲葷素不忌,鹹淡皆行。

    在民國二年,民國政府斷了八旗子弟的旗餉之後,這些人沒有飯轍了,原先的票友紛紛下海演出,清門渾門開始合流。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在曲藝界、梨園行、還有老北京各種老手藝行當往上翻幾輩家譜,就都能看見這幫八旗子弟的身影。

    方文岐為了拓寬何向東的戲路,所以平時對何向東的要求也非常嚴格,每天都必須讓他花一段時間在補充文學知識上面,而且還學武,學詩,京評越黃梆子,各類戲曲一點沒落下。

    所以別看何向東只是一個小屁孩,懂的東西可一點都不少。

    小胖子石磊見自己沒什麼可顯擺的了,撓著頭看了看何向東,又看了看田佳妮,最後從自己口袋裡面抓出一把糖,說:「你倆陪我玩唄,我給你們糖吃。」

    何向東倒是也大方,直接從石磊手裡接過糖,說道:「行吧,說玩什麼吧。」

    小胖子很認真地想了想,說:「不知道啊,你說玩什麼吧,我都行。」

    何向東道:「這樣吧,咱仨玩放屁崩坑吧,看到這片沙子地了吧,咱們放屁來崩它,看看誰崩的坑大。」

    田佳妮捂著臉,崩潰了。

    小胖子想了想,說道:「好像很好玩誒,那我要脫褲子嗎,脫了褲子崩的坑比較大。」

    說著,小胖子就開始脫褲子。

    「啊……」田佳妮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趕緊跑開。

    何向東趕緊上前攔他,這孩子真實誠:「哎呦,哥,我叫你哥成不,你還真脫啊?」

    小胖子還一臉納悶呢:「脫啊,不脫坑崩不大,你別攔著我。」

    何向東急忙道:「哎喲喲,哥,哥,你贏了,你贏了好不?」

    小胖子一臉懵逼:「這就贏了啊,哇,好簡單啊。」隨即歡呼雀躍。

    何向東和田佳妮面面相覷,這孩子沒治了。

    小胖子很興奮,臉上的肥肉一顫顫的,他說道:「跟你們玩真有意思,我們接下來玩什麼啊?」

    何向東一想到昨晚那個大肘子就心疼不已,現在看這個人傻錢多的小胖子怎麼能放過,就立馬換上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聽說過蓋世無雙叫花雞嗎?」

    小胖子一臉茫然,說:「沒有啊。」

    何向東捂著心口,做出一副錐心痛首的樣子,滿臉恨鐵不成鋼,彷彿小胖子不知道叫花雞是什麼大罪過似的,悲憤道:「你怎麼可以不知道呢。」

    小胖子倒是嚇一跳,呆呆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田佳妮在一旁無語地看著這兩個活寶。

    何向東用手捂著腦袋,長嘆一口氣道:「枉你是堂堂石家大少爺,見多識廣,連蓋世無雙叫花雞都沒吃過,你,唉……」

    小胖子這才明白過來,恍然大悟道:「噢,原來是雞,吃的啊,嗨,我還以為什麼呢。」

    何向東卻不干了,質問道:「雞?你以為這是普通的雞嗎?啊?這是蓋世無雙叫花雞。」

    小胖子還是沒明白,問道:「這有什麼厲害的?」

    「有什麼厲害的,哼,我告訴你這來頭可大著呢。」何向東一拍大腿,道:「我說說,你聽聽,在想當初,後漢三國有一位莽撞人。自從桃園結義以來,大爺姓劉名備字玄德,家住大樹樓桑。二弟姓關名羽字雲長,家住山西蒲州解梁縣。三弟姓張名飛字翼德,家住涿州范陽郡。後續四弟,姓趙名雲字子龍,家住鎮定府常山縣,百戰百勝,後封為常勝將軍……」

    何向東使起活來,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十分投入。在旁的田佳妮聽得是目瞪口呆,這段是八扇屏裡面的莽撞人,平時淨聽何向東清晨練功說這個了,可是這跟叫花雞有什麼關係啊。

    可惜小胖子石磊沒聽過,這小子正長大著嘴呆呆看著何向東,一副不明覺厲的樣子。

    「曹操急忙傳令:『令出山搖動,三軍聽分明,我要活趙雲,不要死子龍。倘有一兵一將傷損趙將軍之性命,八十三萬人馬五十一員戰將,與他一人抵命。』眾將聞聽不敢前進,只有後退。」說道這裡,何向東卻是一頓,看著石磊問道:「你知道這曹操為何不讓他的大軍上前?」

    「不知道啊。」小胖子茫然搖頭。

    何向東一本正經道:「因為這趙子龍身上有一寶物,曹操怕傷了那寶物。」

    小胖子好奇問道:「什麼寶物。」

    何向東道:「便是那蓋世無雙叫花雞。」

    「噗。」田佳妮笑噴出來。

    何向東也不理她。

    小胖子倒是一臉驚訝:「這麼厲害啊。」

    「那當然,可惜啊,這蓋世無雙叫花雞的做法後來就失傳了,到現在也就傳了一支下來。」何向東豎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一副得意的樣子。

    小胖子嚥了嚥口水,說道:「這東西有那麼好吃嗎?」

    何向東道:「這不廢話麼,不好吃人家曹操至於派百萬兵馬去搶麼。這樣說吧,你在這邊吃蓋世無雙的叫花雞,另一邊在槍斃你爸爸,你一點不心疼。」

    「有什麼說話的麼?」田佳妮翻起了白眼。

    小胖子卻震驚道:「我的天,真的這麼好吃啊。」

    這孩子沒治了,田佳妮白眼再翻。

    何向東道:「對嘛,可惜啊,現在是沒有雞,不然一定讓你嘗嘗這個蓋世無雙叫花雞,嘖嘖,保證讓你投三輩子胎都忘不了這味兒。」

    「我家有雞啊,昨天我奶奶過壽,家裡買了好多雞,還有好幾隻宰了沒做的呢,我去給你拿。」小胖子倒是很積極。

    何向東卻道:「拿你家東西不太合適。」

    「沒什麼不合適,我這就回去拿,你等我啊。」這小胖子還是個急性子,刺溜溜跑的飛快。

    田佳妮一臉鄙視看著何向東。何向東卻仰頭看天,說道:「相聲四門功課,坑蒙拐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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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吃雞

     方文岐和柏強在不遠處已經看了很久了,柏強對方文岐說:「你這徒弟可真夠壞的。」

    方文岐背著手往遠處走去,也不去打擾那幾個小鬼,柏強拉著自行車跟上。

    「過幾天,咱們幾個老藝人有個小聚,你要不把小東子也帶上吧,也讓他見見世面。」柏強又來了一句。

    方文岐問道:「哪幾個藝人啊?」

    柏強道:「就那幾個啊,你都不用想,你這輩子又沒朋友,想瞎了心也就那幾個人。」

    方文岐一臉無語。

    柏強繼續道:「我說小東子這野性子你得管管了,偷偷出去賣藝我就不說他了,現在還在那裡騙人,你就不管管了啊?不怕這孩子學壞啊?」

    方文岐卻半點不在意,道:「有什麼好管的,你說他壞,我還怕他不夠壞呢,他要是成了一個溫順的謙謙公子,我還真怕他以後應付不了相聲門內的事情。」

    柏強一愣沉默了,他和方文岐是老友,相交多年,對方文岐當年經歷過的事情也很清楚,數度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最後也只是默默嘆了一口氣。

    方文岐繼續邊走邊說:「我也老了,也沒精力應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想把我會的傳統相聲都傳給小東子,他是一個罕見的好苗子,我活了六十多年了從沒見過這麼靈醒的孩子,他足夠繼承我的衣缽。傳統相聲不能斷了傳承,那麼多老先生百多年來的努力可不能毀在我們這輩人手上。」

    柏強道:「你也不必太悲觀,現在相聲不是很火麼,電視演出上都是說相聲的,我們這些傳統的老藝術現在過得最好就是你們相聲了。」

    方文岐不屑笑了一聲:「電視上,電視上的那能叫相聲?人家上電視都是奔著出名掙錢去的,有幾個是真正愛相聲的?那些個相聲演員基本功有幾個是過關的,相聲最基本的四門功課,說學逗唱都學不全,連太平歌詞都不會唱,這能是說相聲的?」

    「傳統相聲說細了有十二門功課,年輕一輩有幾個學全的?我們這輩人要是都死了,年輕人有幾個能挑梁的?還有你不要看現在電視上相聲挺火的,我敢和你賭,出不了十年就再沒人聽相聲了,你信還是不信?」

    柏強也被方文岐這斬釘截鐵的論斷嚇了一跳,道:「不會吧,不至於這樣吧。」

    方文岐道:「怎麼不會,電視是個好東西,一場晚會就可以讓一個相聲演員一夜成名。也正因如此,誰還願意下苦功夫去學相聲的基本功去啊,去討好幾個導演電視台領導不比什麼都強啊。上幾個節目,成名了之後,這兒慰問那兒演出,中國那麼大,他能用一個段子糊弄一輩子。這是相聲嗎,觀眾會聽這個嗎?」

    說完,方文岐還是有些氣,背著手走的很快,腳步踏得很重。

    柏強推著車,停在當場,有些呆呆地看著自己這位老大哥離去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也有些沉重……

    何向東是不知道這些的,這貨現在也正忙呢,從家裡拿來了鹽,蔥,還有浸了幾張干的荷葉,現在入秋了,新鮮荷葉是找不到了,只能用幹得湊合一下。

    小胖子回來的很快,一手拎著一隻拔乾淨毛的三黃大肥雞,別看胖,動作倒是不慢,跑起來煞是威武。

    何向東笑得很開心,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後頭了。

    小胖子跑到何向東跟前,兩隻手往前一擺,笑道:「給,雞我也你找來了。」

    「好樣的。」何向東不失時機地大肆表揚了一番,直誇得小胖子滿臉不好意思,最後何向東給小胖子一把鐵鍬,說道:「去,挖點泥過來。」

    小胖子有些不情願,說道:「幹嘛讓我去啊?」

    何向東道:「我得把這兩隻雞處理了啊,我不弄你吃什麼啊。」

    聽何向東說的在理,小胖子又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田佳妮,田佳妮也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

    何向東擠兌道:「你好意思讓人家女孩子幹這體力活?」

    「我去。」小胖子下了決心,拎了鐵鍬就跑開了。

    何向東也笑笑,把兩隻雞分好,用鹽在雞身上抹了一層,然後輕輕揉捏,讓鹽味可以滲入進去。

    田佳妮在旁問道:「你做的這個雞真的好吃嗎?」

    何向東頭也沒抬,道:「那當然,這可是傳說中的珍珠翡翠白玉雞,味道能差的了麼。」

    田佳妮皺著眉頭道:「你剛才明明說的就是蓋世無雙叫花雞。」

    何向東一愣,然後認真道:「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田佳妮:「……」

    小胖子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鏟了一大堆泥過來。何向東也忙活的差不多了,把蔥打結放在雞的肚子裡面,然後再小心地用荷葉一層層包好,最後把泥和水了,弄成粘稠的樣子,再包在荷葉外面。

    做完了準備工作,幾個小孩開始生火,就在小溪這邊,何向東從家裡帶了柴火出來。對於農村長大的孩子,生個火根本沒難度,不一小會兒,火便燒得很旺。

    三個小鬼眼巴巴盯著。

    「這蓋世無雙叫花雞到底什麼時候熟啊。」小胖子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田佳妮也看了過來。

    「待我算上一算。」何向東裝模作樣掐了掐手指,張嘴便唱:「文王八卦算陰陽……」

    「行了,別唱了,也沒個正形。」田佳妮趕緊打斷何向東的無腦演唱。

    何向東也只是笑笑。

    小胖子依然是一副不明覺厲的樣子。

    過了十幾分鐘,濕泥土都幹了,又過了五分鐘,何向東突然暴起,站起身來大喝一聲:「呔,它熟了。」

    小胖子也很激動,飛起一腳邊把燒著的柴火踢的滿天飛,這身段姿勢別提有多瀟灑了,跟他身材完全不符。

    何向東趕緊上前用棍子把裹著黃泥的叫花雞扒拉出來,用腳輕輕一踩,黃泥就裂開了,一股誘人的香氣緩緩飄出。

    幾個小鬼哈喇子流個不停。

    何向東也顧不得燙,用手扒開泥土,燙的自己齜牙咧嘴的,然後兩隻手抱著雞迅速往旁邊一放,田佳妮早拿了一個海碗等著了,兩人配合很默契,雞進了海碗。

    田佳妮小心地剝開荷葉,露出一隻黃澄澄的叫花雞,肉香撲鼻,很是誘人。何向東上前直接扭了一隻雞腿下來,遞給了石磊,說:「雞是你拿來的,你先吃雞腿吧。」

    小胖子笑嘻嘻地就接過來,大啃起來。

    何向東又把另一隻雞腿給了田佳妮,自己扭下一隻雞翅大嚼了起來。還有一隻叫花雞,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動,這只是留給他們倆的師父的。

    雞肉很嫩,很香,田佳妮和何向東吃的滿嘴都是油,皆露出滿足幸福的笑容。這時,小胖子卻問道:「這也沒有那麼好吃啊,曹操要派百萬大軍搶雞吃嗎?」

    何向東向他解釋:「你看曹操是聰明人吧,這蓋世無雙的叫花雞隻有聰明人才懂得吃,笨的人都吃不出它的美味來。」

    小胖子把茫然的目光看向田佳妮。

    田佳妮用無辜地眼神看他,然後誠懇地點了點頭。

    小胖子又嚼了一口雞肉,滿臉放光,激動道:「果然好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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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學真正的相聲

     幾人打完了牙祭,再玩了一會兒,也就各自散去了,小胖子石磊說他今天玩的很開心,改天還要找何向東他們玩。

    何向東自然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在分了那一隻蓋世無雙叫花雞之後,田佳妮和何向東也各自回家了,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方文岐也在家裡。

    何向東獻寶似的拿出那半隻叫花雞,討好笑道:「師父,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這叫蓋世無雙叫花雞,傳說在後漢三國年間有一位莽撞人……」

    「行了行了。」方文岐趕緊打斷他,道:「你會這些還不都是我教你的,瞎顯擺什麼啊。」

    「嘿嘿,哇,師父你真了不起,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真了不起。」何向東用他並不純熟的馬屁功夫拍的震天響。

    方文岐看到也好笑,知道自己徒弟那點也小心思,也不戳破,只是道:「得,別貧了,趕緊把雞放好,洗乾淨手再過來。」

    「好嘞。」何向東興沖沖往廚房跑,放下叫花雞,隨便洗了洗手,在身上擦了擦,就趕緊跑回來了,對方文岐說道:「師父您有什麼吩咐,就說吧。」

    方文岐道:「前面你黃叔來過了,說是明天在梁莊鎮上有一個大趕集,我們商量好了明天去說一段相聲掙點錢,你也準備準備。」

    聞言,何向東有些失望,本來還以為明天就能開始學相聲了,看來還是還等一天,當下性質也不高,就說了一聲:「哦」

    方文岐看自己徒弟這副樣子也是好笑,畢竟是孩子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也就說道:「所以我打算現在就傳你相聲。」

    何向東本來還低垂的小腦袋就像裝了彈簧一樣,瞬間彈起,兩眼冒光,激動道:「真的啊?」

    方文岐卻不慌不忙抿了口茶水,說道:「去拿條凳子坐到我跟前來。」

    「好嘞。」何向東趕緊跑去拿了條小四方板凳,端端正正坐了下來,聽師父授藝。

    方文岐看著眼前這個小孩也很是感慨,這是他唯一的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希望:「小東子啊,你先說說你為什麼這麼想學相聲啊?」

    何向東認真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不確定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喜歡。」

    方文岐笑笑,繼續問道:「相聲分很多種,有咱們學的傳統相聲,也有在電視上表演的新型相聲,還有拿著吉他表演的樂器相聲,你喜歡哪一種?」

    何向東回答很果斷:「我喜歡說傳統相聲。」

    方文岐問道:「為什麼呢?」

    何向東回答道:「我喜歡穿大褂的感覺,也喜歡貼著觀眾說相聲。師父您說的這幾種相聲我都聽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您說的相聲,那些在電視裡面說的我都不喜歡,我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對咯,相聲這門藝術他就是從街頭起來的,想當初大清朝國祭的時候停了一切娛樂活動,所有的茶社園子都不讓演出了。那些藝人被逼的沒法子了,只能在街頭說點笑話段子來掙兩個錢,相聲也就打那兒起來的。」

    方文岐的表情在這一刻陡然變得嚴肅起來,語氣也很是認真:「所以,小東子你記住,無論你以後是富是貧,是貴是賤,只要你還在說相聲,你就絕對不能脫離了觀眾,這一點你死都不能忘記。」

    何向東也很鄭重點頭,恐怕連他自己都想到,他這一點頭就穿了一輩子的大褂,從沒有變過。

    方文岐繼續說道:「相聲既出,行業始建,自窮不怕、阿彥濤、沈春和這些老先生開始收徒授藝,相聲門的香火也算是傳下來了。再到後來的清門渾門合流,相聲八德的問世,五檔相聲的發展,一直到如今,相聲門的歷史我也跟你說過很多遍,這裡我也就不多說了。」

    何向東點頭表示明白。

    方文岐道:「我主要跟你說的是傳統相聲,這些相聲都是我們行內的老前輩們在觀眾群裡摸爬滾打才寫出來的,都是歷經了上百年無數觀眾考驗過的好東西,現在有很多相聲演員說傳統相聲已經是老掉牙的過時東西了,沒人愛聽了,現在就只能說新相聲,還說寧願要不完整的新也不要完整的舊。」

    「這簡直就是放屁。」方文岐爆了句粗口,情緒有些激動:「從來就沒有過時的藝術,只有過時的藝人,那麼多相聲前輩百來年總結下來能逗樂人的法子是他們一句話說拋棄就拋棄的嗎?簡直是亂來。」

    「說傳統相聲過時了,我這麼多年在各地賣藝,哪一場沒有把觀眾逗樂?過時了嗎?沒人愛聽了嗎?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看著師父發怒的樣子,何向東有些怯生生地問道:「那他們為什麼不學傳統相聲啊?」

    方文岐解釋道:「為什麼不學,因為他們吃不得這份苦,現在活躍在相聲界的這些人跟我們這些從小撂地演出在地上撿錢的人不一樣,他們都是曲藝學員班出身,拿國家工資,國家讓說什麼就說什麼,誰願意學這些老段子啊。還有一些相聲演員是其他單位轉業來的,都是些廚子、裁縫,這些人年紀都大了,就更沒人肯下死力氣去學了。」

    「培養一個說相聲的不容易,他需要有很高的天分,還有很好的老師指導,更需要藝人他自己幾十年水磨功夫日日練功才有可能成才,這裡面實在是太難了,太苦了,耗時也太長了,不說別的,但你開蒙的這幾年我就揍過你多少頓了?」

    何向東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這幾年學藝的這幾年他可真沒少挨揍,也沒少吃苦頭,拿著兩個酒瓶子當金錘揮舞,一揮就是一整天,到晚上吃飯手抖地夾不住菜,還有蓋著棉被學董卓撩袍端帶,大熱天連短褲都濕透了。何向東自己都記不清練了多少遍這些基本功了,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藝人學藝太難了。

    方文岐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們吃不了這份苦,也沒有必要吃這份苦頭,他們都有工資餓不死撐不死,再討好幾個導演,上幾個節目,紅了之後拿幾個搞笑的段子去全國慰問演出,人家能糊弄一輩子去,但這不是真正的相聲,他們也不是真的愛相聲。現在肯下力氣學相聲的太少了,隨著我們這老一輩人的逝去,還有人會說真正的相聲嗎?」

    何向東聽了之後也沉默了。

    方文岐再嘆一口氣,盯著何向東的眼睛說道:「傳統的老相聲有一千多段,經過我們這些人的努力終於差不多都失傳了。呵,我當初離開曲藝團出來賣藝,輾轉江湖幾十年,也算是學了不少將要失傳的老段子,現在我會的傳統段子有500多段,你願意學嗎?」

    何向東堅定道:「我願意。」

    方文岐再問:「學活兒比你開蒙的時候更苦、更累、更難,你還願意學嗎?」

    何向東依然堅定道:「我願意。」

    方文岐終於笑了,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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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撂地

     方文岐道:「明天我們還要去賣藝,我今天就教你一點八扇屏的活兒,八扇屏裡面的貫口你都學過了,我就不再多說了,我教你的主要是前面的墊話兒和怎麼入活。」

    「好。」見開始講課了,何向東也認真了起來。

    方文岐道:「我們傳統相聲的表演都是要有墊話的部分,是不能生拉硬拽直接入活兒的,不然相聲就得擰了,就像八扇屏裡面的小孩子,你上台鞠一躬,說一句我叫何向東,我給您說段相聲,在想當初,大宋朝文彥博……」

    「這觀眾不得傻眼了啊,人家還沒鬧清楚你要幹嘛,你上來就是嘚吧嘚一段貫口,人家觀眾能給你叫好麼,人家沒準覺得你剛從精神病院跑出來呢。」

    何向東也笑,但他還是覺得師父說的很有道理。

    方文岐繼續道:「所以墊話兒的作用就體現了,它能讓觀眾最快記住你,聽你說,你也能最快速度把觀眾帶到你營造的場景故事裡面,在相聲表演裡面永遠都是我們藝人帶著觀眾,而不能讓觀眾帶著我們走,不然你說什麼啊?」

    「還有墊話兒最開始要說接話,在劇場茶社演出的時候,通常是很多演員一起演出的,比如說你上一場一個評書藝人說了一個三國,人家觀眾還沉浸在三國的故事裡面,你上場直接說你二大爺怎麼怎麼著,觀眾都還沒反應過來呢,你幾個包袱一抖沒響,你這相聲八成就要瘟了,所以我們行內說的墊話是金子,正活是銀子。」

    「就像你在石家說的那段相聲,根本就沒有接話兒,人家剛唱完評劇,你應該先說關於評劇或者上一場演員的事情,把觀眾的注意力吸引到你身上來,產生共鳴,然後一個包袱一抖,這就是很好的接話了,再接著你就可以說你自己的東西了。也幸好你是個小孩,一上場觀眾就被你吸引了,都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不然你的相聲很有可能要瘟了。」

    這一番話,聽得何向東是大汗,他也沒想到自己原來還有那麼多毛病,看來上次能成功真的是觀眾多捧啊。

    方文岐繼續說道:「像我們的露天演出,你也不知道觀眾是什麼人,可能是有學生、有工人、有農民、也有老闆。這些人愛聽什麼不愛聽什麼,你都不清楚,那就要靠墊話兒來帶帶路了,幾個包袱往外一抖,響了,咱就接著說。」

    「瘟了,就說明活兒使左了,換個包袱再說。南甜北咸,東辣西酸,咱們得按照觀眾的口味來說相聲,等墊話兒的幾個包袱響了,觀眾也就被你吸引了,這個時候就可以入活了,說你這段相聲的正活。墊話兒也沒個確切時間,一兩句話是墊話兒,說幾十分鐘也是墊話兒,關鍵的是搭線,搭上你和觀眾的線,入活就順當了。」

    「再說說八扇屏這活兒的墊話兒是什麼,傳統的八扇屏裡面的墊話兒是對對子,像二趙版本的就是在說『風吹水面層層浪,雨打沙灘點點坑』這個對子,當然也有別的對子,像『石重船輕輕載重,地長尺短短量長』、『藥芽蒜上藥壓蒜,雞冠花下雞灌花』這些對子也都行,萬變不離其宗,你要會使活兒,說哪個對子都成。來,我現在教你怎麼使這活兒……」

    何向東學的很認真,方文岐教的也很認真,從中午一直教到晚上,連晚飯都是隨便煮了點面條配上半隻叫花雞草草吃了,晚飯之後繼續學藝。

    一遍又一遍,從神態到身段再到語氣,相聲藝人的表演聲音大了不成、聲音小了不成、節奏快了不成、節奏慢了也不成,非常考驗功底,也考驗藝人的天分,沒有天生自帶幽默感的幹不了這一行。

    師父很嚴厲,一點不對就大聲呵斥,何向東也不叫苦,一遍遍糾正,一直到深夜裡,方文岐才讓何向東回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

    躺在床上的何向東,微微合上了眼,腦子裡面想的依然是自己應當如何表演,怎麼樣使活,這一夜都沒睡好。藝人行內有句話叫不瘋魔不成活,說的就是這個。

    第二天凌晨四點,方文岐就把何向東叫醒了,一老一少,帶上幾個饅頭,趁著月色就騎車出發了,何向東坐在自行車後座,手上抱著個巨大的包裹,裡面是表演用的道具。

    已經入秋了,凌晨很冷,寒風颳在臉上生疼,何向東原本還昏沉的小腦袋也很快清醒了。

    表演的地方在梁莊鎮上,離他們有些距離,必須要早早出發才能趕上早市,起得晚了人家趕集都結束了,你表演給誰看?

    像方文岐這樣露天撂地演出的,現在也只能活躍在農村一帶了,城市雖然人多但是不讓演,沒等圓好沾子就會被城管帶走了。

    現在作藝是越來越難了。

    騎車跑了兩個多小時,一直到天放亮才趕到梁莊鎮,買了兩碗稀粥,就著自己帶的饅頭,簡單地就把早飯解決了。

    這時候鎮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各種擺攤的已經在忙活了,賣衣服的、賣農具的、賣種子的、賣吃食的、賣什麼的都有……

    再過一會兒,方文岐的搭檔黃華也來了,他也是位民間藝人,方文岐逗哏,黃華捧哏,兩人也搭檔了好幾年了。

    「黃叔,您來了啊。」何向東從凳子上站起來,笑呵呵打招呼。

    黃華有些胖,臉比較寬大,笑起來很有喜感,他道:「喲,這不小東子嘛,長得越來越俊了啊。」

    何向東也笑:「那黃叔你還不快點準備準備讓小師妹跟我算了。」

    「去。」黃華笑罵道:「哪學這些話,沒個正經樣子,方老哥,你也不管管他。」

    方文岐坐在凳子上站都沒站起來,對何向東語重心長道:「孩子我得批評你,你怎麼也不嫌髒啊。」

    黃華毛了,喝道:「去,盡胡說八道,一老一少沒個好樣兒。」

    一老一少缺德地笑了起來。

    等太陽升起來,街上已經有很多人了,有些賣藝的人也出動了,還有算卦看相的都窩到農村來了,還有一個耍猴的,很是熱鬧。

    黃華和方文岐到附近農戶家裡借了幾條長板凳出來,臨時擺了一下,這是給聽相聲的人坐的。

    何向東抓了一把白沙子,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圈,行話叫畫鍋。撂地的時候,相聲藝人在鍋裡面演出,賣藝掙錢,有等米下鍋的意思。

    畫完鍋之後就要開始圓沾了,要把觀眾吸引過來,通常相聲藝人會唱點小曲小調、太平歌詞或者唱段快板。

    更傳統的叫白沙撒字,就是用漢白玉的邊角料磨成粉,然後用手夾著灑在地上形成字的形狀,用的粉只能是漢白玉磨出來的,不然寫不出棱角。

    相聲的開山老祖窮不怕先生就特別擅長「白沙撒字」,最擅長寫的是對聯,其中有一對非常出名,叫「畫上荷花和尚畫,書臨漢字翰林書」。

    白沙撒字也專門有小曲配合一起表演的,像《拆十字》就是當中經典的代表作。現在會這門絕活的,已經非常非常少了,有的也是在舊社會從街頭起步老藝人了。

    像侯寶林大師就曾經給毛主席表演過白沙撒字的絕活,為了找漢白玉的邊角料可是沒少費功夫。

    黃華和方文岐已經換上大褂了,方文岐手上還提著一件小點的青色大褂,朝正在忙活的何向東走去,在其背後說道:「東子,等會的開場小唱就交給你了,今天能不能圓好沾子就全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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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韓信算卦

     「啊?」何向東嚇一跳,連手上的白沙子都畫散了。

    「我來唱啊?」何向東很是驚訝,他開蒙階段主攻柳活兒和貫口,每天練功也都有唱小曲小段、戲曲、太平歌詞之類的,但是師父從沒讓他上場演出過。

    方文岐反問道:「怎麼,害怕了?」

    何向東趕緊道:「沒有,沒有,我也是經歷過上場考驗的人,怎麼會害怕呢?「

    「行了,別吹了,趕緊把衣服換上。」方文岐把青色大褂塞到何向東懷裡。

    「好嘞。」何向東喜滋滋地套上了衣服,這衣服是去年師父親手給他做的,很合身,看起來倒是也頗有幾分儒雅傳統的味道。

    方文岐做大褂也是一絕,傳統的中式大褂是不能有肩縫的,要在一塊整布上進行裁剪,同時要求領子、袖口等處要合身,口袋不僅要有暗口,還得斜切,所以製作難度比較大。

    尤其是在盤「疙瘩袢」上面,這絕對是個細緻活。基本的粗坯完成後,還要用鑷子一點一點地微調,既要盤實,又要圓潤,還要每個袢鼻都對稱,這沒個十幾年功夫是下不來的。

    黃華在一旁看的也眼饞,豔羨道:「方老哥,你說你什麼時候也給我做一套大褂唄,你看我求你這麼久了。」

    方文岐卻道:「你就算了吧,連疊大褂都不會還好意思問我要大褂?」

    黃華道:「不是,方老哥,我是野路子出身,又沒有個正經師父教過,疊大褂這種基本功沒學過啊,要不您教教我,我不就會了嘛。」

    方文岐笑道:「想學啊,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收徒了,要不你跪地上,給小東子磕一個,拜他為師讓他教你?」

    黃華不干了,道:「那我還有輩沒輩了?」

    他不干,何向東更加不干了,急著嚷嚷道:「師父,你可不能這樣糟踐我啊。」

    黃華喝罵了一聲:「一邊去。」

    換好了大褂的何向東,喜滋滋問方文岐:「師父,我等會唱什麼啊?」

    方文岐道:「隨你吧,你愛唱什麼就唱什麼?」

    黃華也搭茬:「對,你要是實在不會唱,玩個雜耍,擺個倒立都行,只要能圓好沾子就都行。」

    何向東道:「唱曲我還行,倒立不行,小師妹倒立那是一絕,黃叔你讓你家菲菲穿上裙子,來個倒立,我保證沾子圓的比誰都好。」

    「小混蛋,你給我站住。」黃華脫下鞋子,滿場追殺何向東。

    方文岐也是在那裡笑,這叔侄兩個人從來都是沒大沒小的瞎鬧。

    挨完收拾的何向東準備開場了,方文岐和黃華站到旁邊去垂著手看著,何向東自己走到鍋裡面。

    環顧了四周的人一眼,何向東從口袋裡面拿出玉子板來,用右手拿好,先是打了一串花點。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板眼回歸正常,何向東張嘴開場,嗓音清亮,鼻音悠然,韻味十足:

    「漢高祖有道坐江山,有君正臣良萬民安。

    有一位三齊賢王名叫韓信,他滅罷了楚國把社稷來安。

    這一日閒暇無事跨雕鞍在街前散逛,見一座卦棚擺在路南。

    卦棚裡坐定了一位道長,他仙容道骨骨道非凡……」

    唱的是太平歌詞《韓信算卦》。

    周圍趕集買貨的人也被這唱曲的小孩吸引了,一來二來倒是聚了不少人過來。

    「嘿,這小孩唱的是什麼啊?真好聽啊。」

    「好像是太平歌詞,我聽我爺爺哼過幾段,這小孩唱的還真有味啊。」

    ……

    84年這會兒人民娛樂生活都很貧乏,雖說是電視開始走進千家萬戶,但走進的也僅僅是大城市裡面那些有錢人家裡面,像農村這邊一個村子有一家有電視那可就了不得了,晚上全村的人都會圍過去看,有電視的人家出門腰板都挺的比別人硬。

    在這個娛樂基本靠吹牛,聽戲基本靠哼哼的農村來說,曲藝藝人來表演賣藝,還是非常受歡迎的。

    何向東自然唱的也好,颱風很正,半點不露怯,不一會兒,這附近就聚起來不少人,沾子圓的非常好。

    「九梁道巾頭上戴,八卦仙衣身上穿。水火絲絛腰中系,水襪雲鞋二足穿。」唱到這裡,何向東來了一句夾白:「這老道沒穿褲子,他甩鐙離鞍下了馬。」

    觀眾們也笑。

    何向東繼續唱:

    「進卦棚抽出來一根簽,他未曾開言面帶著笑。

    口尊聲:『道長,要你聽言,你算一算那萬馬營中誰能為首?

    帥字旗能立在誰的門前?

    誰能飲高皇三杯酒?黃金印能掛在誰的胸前?』

    老道聞聽睜開慧眼,忙把那銅盒拿在手間……」

    《韓信算卦》講的是韓信找一個老道算卦,老道算到他封侯掛帥,還能受到漢高祖的敬酒。但是其陽壽卻只有三十三載,聽得韓信大怒,質問老道為何如此。

    老道將韓信做的有損陽壽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擺了出來,道盡了善惡到頭終有報的理念,也有勸道人向善的意思。

    「道長含笑忙站起,尊一聲將軍要你聽言。

    你朝的張良會算不會破,聽我把原由說個周全。

    一不該九里山前活埋你的母,老天爺損壽一個八年。

    二不該問路你把樵夫斬,老天爺損壽二個八年。

    三不該定下九龍埋伏計,老天爺損壽三個八年。

    四不該烏江岸上逼霸王拔劍自刎,老天爺損壽四個八年。

    五不該受了高皇二十單四拜,臣欺君損壽五個八年。

    五八損去四十年的壽,將軍想你還能壽活多少年。

    算得一個三齊賢王長嘆氣,看起來爭名奪利也是枉然。

    韓信抬頭再一看,不見卦棚在哪邊。

    一片青雲飄飄去,那老道飄飄搖搖上了九天。」

    唱道末尾,何向東收起了玉子,向四周觀眾抱拳拱手,繼續唱:「我一言唱不盡韓信算卦,願諸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觀眾鼓掌叫好,場面頗為熱烈。

    何向東向著四方鞠躬作揖,謝過觀眾,說道:「學徒何向東謝過諸位衣食父母捧場,謝謝!一段韓信算卦,訴不盡善惡離愁,道不完世事滄桑。我年紀小,能力一般水平有限,唱的也不好,您諸位多捧了。」

    「唱的好。」

    「好。」

    「再來一個。」

    觀眾們倒是非常熱情。

    何向東擺手道:「我藝術水平比較次,那邊有好的,下面讓我的師父方文岐和我的師叔黃華給諸位說段相聲,如何?」

    「好……」

    觀眾掌聲再起,非常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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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開杵門子

     何向東下場,方文岐和黃華上場,在畫好的鍋內站好,抱拳拱手

    「相聲藝人方文岐。」

    「相聲藝人黃華。」

    「向我們的衣食父母致敬……」

    藝人鞠躬,觀眾鼓掌。

    方文岐逗哏,黃華捧哏,傳統相聲裡面捧哏藝人是站在桌子裡頭,捧哏捧哏,你要是捧著逗哏的說的,所以站在桌子裡頭也是為了把更多的舞台和注意力交給逗哏藝人。

    愛看相聲的都知道,捧哏演員永遠都是側著身子站的,沒有誰是直面觀眾站的。這是因為捧哏是要起到一個承接逗哏演員和觀眾的作用,他要時時刻刻關注到逗哏演員和觀眾的情況和狀態,以便做出調整。

    相聲行內有話是三分逗七分捧,這絕對不是抬舉捧哏演員,以前都是捧哏的都是師父、師爺、師大爺,最不濟也是個師哥。

    人家是要對這段相聲比你逗哏的還要熟還要懂還要會的,才給你捧哏的,這樣就算逗哏在舞台上表演岔了,他也能給你兜回來,一個好的捧哏演員是非常重要的。

    在開始,一場演出下來分錢的時候,捧哏演員拿的是大份兒,逗哏拿的是小份。後來隨著很多逗哏演員成名立腕,他們便覺得這些觀眾都是衝著他的名聲來的,又不關捧哏的什麼事,慢慢的捧哏演員拿的反倒是小份的錢了。

    為了地位和金錢,許多合作很好的逗哏和捧哏演員都鬧翻了,相聲界也損失了不少人才,名利害人啊。傳統相聲裡面還有專門的一個段子《論捧逗》便是來說這些事情的。

    的確逗哏演員成名立腕的很多,但是這裡面捧哏演員絕對功不可沒。在相聲表演中,捧哏是捧著逗哏的說的,讓逗哏有更多的表演機會。

    唱個太平歌詞,人家就算唱的比你好,也不能唱,要把舞台留給逗哏演員。說段貫口,逗哏的說的熱鬧,捧哏看的是動都不敢動,他不能分散掉觀眾的一點注意力。

    長此以往,逗哏的紅的可能性當然比捧哏的大了,成了腕兒的逗哏演員卻有很多不認前賬,反而瞧不起捧哏演員了,實乃不該。

    捧逗之間的關係,有「子母哏」和「一頭沉」之說,子母哏是捧逗演員之間互為捧逗,以逗樂為主。一頭沉以逗哏演員說為主,捧哏演員配合為輔。

    其實按照相聲的藝術水平來說,方文岐是遠遠超過黃華的,但是黃華卻是給方文岐捧哏,原因也很簡單,黃華不會逗哏,他說不了,只會捧,方文岐倒是捧逗俱佳,他可是相聲十二門功課學全了的人物。

    方文岐道:「你爸爸說了,來快叫一聲『爸爸』,叫誰誰死,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孩子到底是誰的,把我舅舅給嚇得啊。」

    黃華道:「您少胡說八道了,這根本不挨著。」

    方文岐又說道:「你爸爸又說了,『來快叫爸爸,我看誰死了,來,必須喊。』你喊了一聲爸爸,結果你爸爸沒死。」

    黃華也樂了,說道:「你少來這套,死的是你舅舅吧。」

    方文岐搖頭道:「不是,我舅舅也沒死,死的是妙峰山寺廟裡面一和尚。」

    黃華一推方文岐道:「我去你的吧。」

    兩人表演的是傳統相聲《拴娃娃》,涉及倫理哏,被主流界攻擊和禁演,不過這兩人在街頭賣藝倒是沒人管這個,而且現場觀眾反響很好,已經表演完了,掌聲還是雷動,叫好聲不絕於耳,方文岐和黃華連連鞠躬,致謝觀眾。

    此時,何向東也拿起了一個小笸籮,他是負責打錢的。像他們這種撂地演出,或者是在小茶館小書館裡面說相聲的,都是演完一段,打一回錢,大劇場裡面是憑票入場,先給錢才能進,這是有所不同的。

    撂地演出還有一個諧稱,叫「雨來散」,颳風減半、下雨全完。露天環境沒遮沒當,颳風下雨了,聽相聲的人都走了,你找誰打錢去啊,民間藝人作藝非常不易。

    打錢行話叫「開杵門子」,打第二回錢,叫「開二道杵門子」,基本上開完幾道杵門子,相聲也就結束了,藝人也可以收拾東西回家了。

    何向東拿著小笸籮走到觀眾跟前,邊走邊說:「爺們幾個說段相聲不容易,水平可能一般,但是精氣神是足的,咱們也是賣了力氣的。沒有別的,場裡場外,兩老一少,各位老大,學徒我腳踏實地,城牆高萬丈全靠朋友幫,你諸位都是南走一千北走八百,扎一刀冒紫血,咯噔咯噔的好朋友。我們本事不高,但是也是指著這個吃飯的,您諸位方面的給個三瓜兩棗,回到家裡去,端起粥來,也不忘您的好處。」

    開杵門子也是相聲十二門功課之一,這門手藝可簡單不了,是要靠師父親身傳授的,想讓觀眾把兜裡的錢拿出來可不是簡單的活。

    所以就專門有打錢的生意口,用話來拴住觀眾,行話叫「綱口」,何向東說的那段就是。相聲門內有這麼一句話,杵門子是金子,綱口是銀子,活頭兒是銅子兒。以此來說明打錢的重要性,因為你沒錢活不下去啊。開杵門子也有厲害的,東北的相聲前輩於春明一回能開六道杵門子,讓同行很是佩服。

    當然有誇的就有損的,在打錢的時候,就有人想跑,他一跑就會帶著別人一起跑了,剩下的人也會受影響都不給錢了,那藝人就要餓肚子了。

    所以損人的話就出來了,比如:「哥幾個伺候您一場不容易,許您白瞧白看,您要是扭頭走不要緊,萬一給人群撞出一個窟窿來,那就是家裡死人,您行大,回去著急奔喪,搶孝帽子戴。」這種損話的綱口叫「刮綱」,說自己困難說好話的叫「腥綱」。

    還有聰明的藝人會先使一「栓馬樁」,拴馬樁,顧名思義就是拴馬的樁子,讓你走都走不了的,一般藝人會用手比出抓王八的姿勢,說:「列位,咱這兒有位這個,他太太和別人好了,但是人家在咱不能說出來是誰,不然人家要急眼。他這就要走,等他走了,我就告訴您諸位這人是誰。」這話出來,人家就是站到死都不走,不然帽子就得綠了。

    「受累了,辛苦您了。」

    「受累,受累。」

    「沒有君子不養藝人,沒有您不聖明的,受累,受累了。」

    何向東對著觀眾一一打錢過去,碰到硬是不給的,他也沒有強求。按理說他們賣了力氣說了相聲,觀眾在底下也聽得熱鬧,享受了服務,就應當要支付費用,可就有那種佔便宜不肯給的,非要聽免費的,你也沒轍。

    最可氣的就是有享受服務不給錢的還去諷刺那些肯給錢的觀眾,沒有君子不養藝人,沒有這些肯給錢的衣食父母,藝人們都餓死了,他們都上哪聽相聲去啊。

    打了一回錢,何向東看了看笸籮裡面多是一毛兩毛的毛票,偶爾有個五毛的,罕見見到有一個塊錢的了,攏共有大概四五塊錢了,今天收入已經不錯了,何向東看看師父,說了聲:「大概載、中。」行話,載是四,中是五,就是收了大概四五塊錢的樣子,是不能直接說多少錢了,不然觀眾一看你掙錢了,那接下來我們不給了,那就沒轍了。

    方文岐衝他點了點頭,意思是不用開二道杵門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22
第18章 八大棍兒

     「初三十三二十三,兩口子吃飯把門關。蒼蠅叼走一個飯米粒,老頭子一怒追到四川。老婆家裡頭算了一卦,傷財惹氣……啪……賠盤纏。」

    定場詩也是相聲十二門功課之一,一般是在說單口相聲時候用的,這個詩跟正兒八經的七言五言絕句不一樣,它是比較生活化和趣味化的,往往會有包袱在裡面。

    而且會在詩的末尾摔一下醒木,意思是壓壓言,我這兒要開始說書了。關裡關外的摔法不一樣,關裡是會在定場詩留出幾個字來,摔完了醒木,再把那幾個字說上。

    山海關往外,東北那一帶,說定場詩是先把整首詩都說完了,然後再摔一個醒木,這是有區別的。

    方文岐端坐在桌子前,說起了單口相聲:「今天我說這段單口相聲,這段叫官場斗,這個事情不是現在的事情,是在清代,說誰呢,清代的那個劉墉,就是過去唱戲乾隆下江南,說的那個劉羅鍋……」

    說的是傳統單口相聲《官場斗》也叫《滿漢斗》《君臣斗》,講的是漢中堂劉墉和滿中堂和珅,還有乾隆皇帝,三人相愛相殺的複雜故事。

    1996年,有一部電視劇叫《宰相劉羅鍋》,李保田、張國立和王剛主演的,講的就是這個,這個電視劇裡面的很多東西都是從單口相聲《官場斗》裡面出來的。

    《官場斗》是相聲單口八大棍兒中的一段兒,八大棍兒顧名思義就是八個長篇單口相聲,指的是《君臣斗》、《馬壽出世》、《宋金剛押寶》、《解學士》、《康熙私訪月明樓》、《碩二爺跑車》、《張廣泰回家》、《大小九頭案》八段。後來就作為單口相聲的總稱了。

    說起這八大棍兒還是真有來歷的,其實這八段長篇單口相聲都是評書類型的,是評書藝人傳給相聲藝人的。

    那麼為什麼評書藝人會傳評書給相聲藝人呢?據傳聞,傳聞在當初相聲藝人想說長篇單口相聲,但是不會說啊,然後就去了書場裡面聽評書藝人說書,偷偷學藝,偷人家的活兒。

    學會之後,再改編成長篇的單口相聲,自己賣藝掙錢,相聲藝人最大的優勢就是能逗樂啊,人家在說書裡面加入了不少逗樂的元素,一來二去,去聽單口相聲的比去書場聽書的人還多了。

    這評書藝人不干了,你們這是偷別人的活啊,嗆行了啊。舊年間,行有行規,門有門規,經過雙方大輩兒的談判,評書藝人決定傳八段評書給相聲藝人,但是相聲藝人說單口相聲,就必須只能限定在這八段裡面,不能再說別的了。

    而且人家傳的八段都不是完整的評書,都是掐頭去尾的,就跟光溜溜的棍兒一樣,便是叫做八大棍兒。

    當然在後來隨著行業交流的進步,相聲藝人和評書藝人也有互拜師徒的行為,學習對方的本事,就像相聲名家張壽臣,壽字輩的老前輩,相聲門第四代的門長,他就拜了評書前輩張誠闊為師,師父賜張豫華,是評書門第九代傳人。

    盧伯三老先生原本是評書門第八代傳人,伯字輩的,後來也改行說相聲,被相聲八德之一的焦德海先生代拉為師弟,藝名盧德俊,是相聲第三代傳人。

    其實相聲藝人拜評書藝人為師的居多,評書藝人拜相聲藝人的很少,除非是要改行說相聲的。這是因為在舊社會,相聲藝人的社會地位很低,賣藝的性質也是半乞半藝,說相聲都不叫說相聲,叫「伺候爺您一段相聲」。而評書藝人則不同,他們的社會地位比較高,是被叫做說書先生的,是個先生啊。

    「您不是說我羅鍋兒嗎?哎,我這點兒能耐呀,全在這羅鍋兒上哪!

    文韜伴君定國策,

    武略戍邊保家邦。

    臣雖不才知恩遇,

    誠蒙萬歲賜封賞。

    別看羅鍋字不多,

    每年得銀兩萬兩!

    乾隆一聽:『哎,他把我氣壞啦!』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今天這官場斗就講到這兒了,您諸位多捧了,多費心。」

    說完《官場斗》的第一段兒,何向東再起來打錢了,依然是用生意口栓人,這裡的觀眾都還算熱情,這開的第二道杵門子掙了兩塊多,都還行。

    方文岐下場休息了,他已經六十多了,體力不濟,說相聲是非常費心費力的,尤其是在街頭,觀眾離你就是一步之遙,你又要照顧觀眾的觀感,又要拿著自己的活兒,一個弄不好人家觀眾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可就砸招牌了。

    接下來,黃華上台,唱了一段快板書,一段《哪吒鬧海》,頗有味道,唱完之後,依然是何向東這小孩去開第三道杵門子,打了一塊多錢。

    演出基本上也快要結束了,按照他們自己的安排是方文岐和黃華再說一個對口相聲,打最後一回錢,然後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了。

    但是意外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一個挎著皮包,穿著黑色西裝,梳一個鋥光瓦亮的二分頭的看起來像是位老闆的人說話了:「我說你們這些說相聲的,怎麼不讓這小孩上去說一段相聲啊?」

    何向東正在清點笸籮裡面的錢,聽到這話也愣住了。正準備上台的方文岐和黃華也是一愣,居然有人點何向東這小孩兒了。

    方文岐上來解釋,拱手道:「這位先生請了,這孩子是我一徒弟,還在學藝,水平不行可不能上台表演來,不然豈不是壞了您諸位的心情。」

    那老闆說道:「水平不行,我看不見得吧,前面我聽他唱的那歌,那叫什麼曲來著。」

    方文岐提醒他道:「太平歌詞,韓信算卦。」

    老闆道:「對對的,就是那個,我覺得就挺好聽的,這孩子挺好的,我們就想聽這孩子說相聲,大傢伙說對不對啊。」

    「對。」圍觀群眾也跟著起鬨,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方文岐笑了笑,道:「既然諸位這麼捧我徒弟,就讓我徒弟給大傢伙再唱一個,來,東子來。」

    「等會。」那老闆又打斷了方文岐的話,又說了:「我們不聽唱的,就讓這小孩給我們說段相聲,我就愛看這小孩的靈醒勁兒,這樣,我也不白點,我給十塊錢,你們給說一個成不?」

    說著,這老闆從皮包裡面拿出來十塊錢來,直接走到何向東身邊,放到笸籮裡面,何向東不知是拒絕好還是接受好,一時愣在當場。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22
第19章 八扇屏

     方文岐也有些頭疼了,剛才這老闆的做法在行內也是有說法的,叫做「點活兒」,就是觀眾給錢要求某個藝人說相聲,或者是說某一段相聲。

    這種情況以前在茶社小劇場裡面比較普遍,現在在大劇場表演反而沒有了,因為你都是買票進場的,節目也都是藝人在後台排好的,觀眾基本是管不了的。

    像何向東他們這樣露天演出的,客人點了買賣的,按照行規,藝人在場是必須要出來表演的,戲比天大,這是藝德也是規矩。

    就算有急事,也得演完了戲才能去處理,就是你爸爸死了,那也得演完了戲才能回家奔喪去。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一句玩笑話,行規如此,戲比天大,你今天有演出,就算是天塌下來,你得演完了。

    在舊社會一旦有藝人壞了規矩,會受到所有同行排斥的,任何劇場茶館都不會要你這樣的藝人,不通人情嗎?或許是的,但行規如此。

    新中國成立之後,各行各業都經歷過改造,江湖氣都消失了,曲藝類還算是稍稍保留了一點下來,像方文岐這樣的從舊社會撂地出身的民間老派藝人,身上江湖氣是很重的。

    黃華在一旁輕聲問道:「小東子才九歲,他行嗎?不會演砸了吧。」

    方文岐卻道:「戲比天大,他既然唱了門柳兒(開場小唱),那就是演出的演員,觀眾點他,咱也沒話說。給小東子一個機會,讓他試試看吧。」

    黃華皺著眉頭,雖然點頭表示同意了,但是他心裡還是懷疑何向東的能力的,畢竟這才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太小了啊,人家觀眾都是真金白銀給錢的,他真的能表演好嗎?

    方文岐倒是對何向東信心頗足,抱拳拱手道:「既然眾位這麼捧我徒弟,那下面就讓我和我徒弟來給大傢伙說一段相聲,小徒年紀小,您諸位多擔待。」

    「好。」

    「來一段。」

    觀眾很捧場,叫好聲連連。

    何向東反而懵了,怎麼著就他要上台表演了,他到現在都還沒學相聲的正經活呢,就昨天師父教他了八扇屏的墊話兒,隔一天就上台也太草率了吧。

    方文岐在前面一招手,說道:「東子,快過來。」

    何向東趕緊小跑到方文岐身邊。

    方文岐輕聲對何向東說:「東子,下面咱們說《八扇屏》,裡面的貫口活你練了好幾年了,熟得很,墊話兒我昨天也教你了,你照著使就是了。師父給你捧哏,別害怕,儘管說,不管你說什麼師父都兜得住你。」

    「誒。」何向東應承了一聲,他是個天生的場上演員,一個活兒都不會就敢去人家壽宴上演出,現在又怎麼會怕這種場景。

    剛開始有點懵,現在何向東已經調整好了,趕緊走到逗哏站的位置上,捧逗演員的位置是不同的,逗哏在右邊,捧哏在左邊。在觀眾的視角上起來,逗哏在左邊,捧哏在右邊。

    方文岐也在桌子後頭站好了,斜著身子看著何向東。

    何向東左手壓右手,抱拳行禮:「學徒何向東。」

    方文岐也看觀眾,抱拳行禮:「相聲藝人方文岐。」

    「向我們的衣食父母致敬,謝謝諸位捧場。」

    鞠躬,掌聲起。

    介紹相聲演員的時候,都是先介紹逗哏,再介紹捧哏,這是老祖傳下的規矩,所以方文岐輩分比何向東高,但還是先介紹何向東。

    何向東看著觀眾,半點不露怯,颱風很瀟灑,道:「感謝諸位的捧場,這麼捧我這個一個小孩子,誠惶誠恐啊,有說的不好的地方,您諸位多擔待。」

    掌聲再起,觀眾很給力。

    何向東繼續說道:「剛才是我的師叔黃華給諸位唱了一段快板書,《哪吒鬧海》。」

    方文岐道:「誒,對。」

    何向東道:「要說我這師叔的本事好啊,這快板書說的多好啊,這人家為什麼藝術水平這麼高呢?」

    方文岐也問:「是啊,為什麼呢?」

    何向東解釋道:「這是因為人家長了一張大.屁.股臉,諸位您看看我這師叔的臉,這豎著拉一刀就是一個大.屁.股啊。」

    方文岐趕緊攔他:「去,胡說什麼呢,你以為橫著拉就不是屁.股了啊。」

    何向東自己都樂了。

    台下觀眾也笑,黃華在場下還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出來,心裡頓時也放鬆不少,沒露怯就是個好現象。

    何向東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方文岐,說道:「站在我身邊這位,是我的師父,方文岐。」

    方文岐也笑,昨天沒白教,自己徒弟會接話兒了,他也應道:「對,是我。」

    何向東繼續介紹:「我師父是位老藝人,藝術水平非常之高。」

    方文岐笑道:「哎喲,可不敢當,你捧我了。」

    何向東:「沒有捧,這不大家都是您是青年曲藝老藝術家嘛。」

    方文岐驚奇道:「這個名號聽起來好清新脫俗喲。」

    何向東道:「那是,您給大夥兒說說您是在曲藝裡面幹哪一行的?」

    方文岐面相觀眾,道:「我呀,是說相聲的。」

    何向東理了理領子,又道:「那您猜猜我是干嘛的?」

    方文岐搖頭道:「這我還真猜不出來。」

    何向東道:「我是個文人啊,寶貝,您怎麼了。」

    方文岐一推他,斥道:「叫誰寶貝呢,沒大沒小。」

    觀眾在下面也看的熱鬧。

    方文岐又道:「你說你是個文人,那你具體都幹嘛啊?」

    何向東道:「我呀,我平時就是讀讀書,看看報,練練字,彈彈琴,尿尿炕……」

    方文岐趕緊打斷他:「你剛才說什麼?」

    「額……」何向東辯解道:「對對子,對春聯,說禿嚕嘴了。」

    方文岐笑道:「好嘛,差點把實話說出來。」

    何向東笑了一下,看了眼觀眾,心裡頓時咯噔一下,一個笑得都沒有,這包袱瘟了。

    相聲表演尤其是街頭賣藝的,是非常講究看菜下飯,你要清楚你的觀眾想聽的是什麼,愛聽的是什麼,你再給人家說什麼。

    就像人家愛吃辣的,你卻非要給人家上一盤甜的,人家能樂意聽嗎。八扇屏這個傳統老段子也是取材於評書,文學氣息比較高,屬於文哏類型的,在鄉下表演並不合適,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何向東昨天才學的墊話兒,今天就表演,太快了,根本掌握不好。

    方文岐自然也看出來這個問題,但既然上台表演,就絕對不能被觀眾轟下去,方文岐看著何向東的眼睛,衝他微微點頭。

    何向東心中稍稍安定,繼續往下說:「剛才說到對對子,我們這些文人墨客都愛對個對子,我出個對子您給對對成不成?」

    方文岐也道:「行啊,你給出個上聯吧。」

    何向東道:「我的上聯是,風吹水面層層浪。」

    方文岐遲疑道:「這……這我還真對不出來,您給說說下聯唄。」

    何向東嫌棄道:「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

    方文岐道:「對,我是不懂,你教教我唄。」

    何向東道:「風吹水面啊,這風是在上面的……」

    方文岐打斷他,道:「不,我想知道這下聯兒。」

    何向東卻繼續道:「水面啊,水面有浪,一層層。」

    方文岐再次打斷他:「我想知道的是這下聯。」

    「哦,下聯啊。」何向東像是這才聽到,然後一攤手道,很光棍道:「那我哪兒知道啊。」

    方文岐道:「好嘛。」

    何向東再看一眼觀眾,這包袱又瘟了,還有幾個觀眾都轉身走了,竊竊私語的也有不少,給錢的那個老闆也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場下,黃華也把眉頭皺起來了。

    何向東心裡頓時一緊,也暗暗焦急起來,接連兩個包袱沒響,就說明墊話兒的路子帶的不好,這相聲八成要瘟。

    「不行,不能再這麼說下去了。」何向東暗暗下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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