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神探狄仁傑 作者:高羅佩(Robert H. van Gulik)(連載中)

 
CTNANG 2017-2-8 22:24: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6 22732
CTNANG 發表於 2017-2-23 22:57
                                                                      第十九章

狄公正在燈盞下作筆記,見喬、陶兩個髻散衣亂,狼狽歸來。 驚問:“出了什麼事?”

喬泰、陶甘坐下,又連連灌了幾碗清水,乃將州學試院內一番際遇細禀一遍。

“那個捉到的活口呢?”狄公問。

“唉,別提了,未到衙門口,已沒氣了。仵作道壓斷胸骨頭,夾憋死了。”
   
狄公慍怒,來回踱步。

陶甘將蟋蟀絲籠從袖中取出,又小心將兩張地圖鋪攤在書案上。 蟋蟀在絲籠中“啾啾”叫起來。

狄公發現兩張地圖都是十年前繪製的。 懷聖寺香坊那一張,五仙旅店上加了紅圈,用意十分清楚。

“那蘭莉姑娘眼睛並不瞎,恐怕比你我還清晰明亮哩。”

陶甘皺眉細想,連連搖頭。

中軍引巡兵軍校進來書房禀報:“姚泰開徑自回去府邸。吃了幾杯悶心酒,便將家中幾房妻妾—一斥罵。六姨太爭辯幾句,吃他剝了衣裳一遍好打,平日還是極寵幸的。打罵了又吃酒,酩酊大醉,才作罷了。並無異常舉止。”

狄公問:“曼瑟抓到了沒有?”

“沒有。他躲藏起來了。邸宅內一個鬼影都沒見著。

狄公嘆了一口氣,揮手示意軍校退下。

須臾中軍又來報:“軍驛有京師密旨傳到,指令狄大人親拆。”

狄公轉喜,忙傳軍驛進來書房交面交呈,在回執上鈐押了私印,又畫了姓名。 命軍驛回館墅休歇,明日回程。 軍驛道:必須星夜回返,不許耽擱。

狄公無奈只得讓軍驛先走,茶水都不曾吃一口。  ——他拆開密旨細閱一過,愁眉緊攢,心緒益發不寧。

陶甘、喬泰一時不敢詳問。

狄公吸乾了茶水,喟嘆一聲乃道:“京師大局嚴重,聖上病篤,日內便要駕崩。 娘娘已立意臨朝稱制。三省御前大臣議決擁立三太子登基,並宣布柳道遠失踪事,另推臺閣首腦。命我輟止尋找柳道遠,即刻返回京師。”

陶、喬兩人也心中皇皇,不知如何是好。

狄公拂袖道:“時不我待,只能孤注一擲試一試了。”

陶甘問:“不知老爺有何妙策,當殺手銅用?”

“你此刻即命衙門內木匠 ,刻雕一個木製人頭。五官形象與柳大人相彷彿。半夜時裝就木籠內懸在城門口。四處張貼文告,封押我之官璽並都督府官印。

“文告由我親擬。大意即稱,京師有欽犯柳道遠,潛迎廣州。大理寺海捕文告,到處追緝。頃前都督府衙門已拿獲欽犯屍身,係是藥物毒死。現依律分屍,梟屍級示眾三日。朝廷嘉獎,懸賞五百兩黃金 ,著處死欽犯之有功之人限當日來都督府衙門領賞。——大理寺卿今日頒賞畢即儀仗返京,隔日無效云云。”

狄公邊擬句邊揮毫,念畢書成。 著衙門書手抄謄幾十份,即刻去城內外各處張貼,不得有誤。

陶甘道:“頒賞期限只有一天,恐勝券難操。”

狄公笑道:“這事只宜猝擊,不宜慢功。首犯必不會上鉤,我只巴望脅從、賄買、實行之人圖重金之懸格,不經首犯應允即匆匆跑來投案,道破真相。首犯要攔阻時,已來不及。故限定一日,極有誘惑 。”
   
喬泰咋舌:“五百兩黃金,一世都賺不到手。倘是我毒殺的柳大人,半信半疑也要拼死吃河豚哩。”

陶甘則憂心忡忡,再不置一詞。
CTNANG 發表於 2017-2-23 22:59
                                                                      第二十章

次早喬泰正好睡,懷聖寺禮拜殿內傳來一陣陣頌禱之聲,抑揚頓挫。

正做好夢時忽又聽得有人敲門。

“ 老子疲乏一夜,想睡一會,這等鬧騰!”喬泰嘟嚷,翻個身又睡覺了。

“是我,快開門。”
   
喬泰恍惚間聽得是珠木奴的聲音,喜出望外。 一骨碌翻身爬起,便拉開門閂。

珠木奴雲鬢不整,稍稍塗抹,披一件藍底滿天星大氅,兩目咄咄有光。 喬泰呆呆望著她出神。

“你終未將我喬泰忘記。那日花艇上匆匆,未能傾吐衷腸,盡舒懷抱。今日正是良機。”喬泰說著過來便要摟抱。

“噓!有急事哩。我也無需你攜我去京師了。今日我非來找你,而是來找你主子的。”

“你找我主子作甚?莫非香燭燒到狄老爺頭上,要他收你為侍妾攜去京師?”

“非也。實話與你說吧,我找你陪同我一起去都督府衙門領那五百兩黃金的賞格去。”

“什麼?你要去都督府衙門領懸賞?你與柳大人……不,不,你與那欽犯有何干系?”

“柳相公正是奴家毒死的。當時痛心好一陣,幾不欲活。不管他欽犯不欽犯,他確是為了我才第二回潛來廣州的。如今已被梟首分屍,我也顧不得許多嫌疑,要去領那五百兩黃金賞格。”

“你……你是如何毒死他的?”喬泰驚駭萬分。

“哎,長話短說吧,到狄老爺面前又須得說一遍。你聽了其中隱情,也好在你主子麵前為我嘉言幾句。”

“你兩個有何隱情?”喬泰疑惑。

“勝似夫妻 。”珠木奴眼中放出光來。

“這話須依經傍注,有個邊際。——柳大人怎的與你這水上人扯起風流債務。”喬泰不信,怕珠木奴憑伶牙俐齒,去圖僥倖。

“柳相公與我在花塔相識,一見鍾情,兩下傾心,再也難分難解。他告訴我他是朝廷的欽差,又沒說欽犯。他未曾娶妻,家財萬貫,只恨長安無中意的女子。見了我時竟失魂落魄,兩個也一堆山盟海誓,再不分離。

“他那回返京之前,又與我設誓立願,等他京師了卻王命,即潛來廣州與我脫籍贖身,攜去長安永做夫妻。——奴家夢寐之求正應在他身上了。

“然而此時奴家千不該、萬不合做了一樁欺心的錯事,至令痛思不滅。——我們水上人有個規矩, 情人外出前飲一種藥酒,按期歸來,有解藥破除,爽約背盟,起離異私逃之心,藥性發作,無可解救。——奴家愛他心切,怕他反悔,這一條肚腸,怎生放得?臨行前千叮萬囑,問他幾時轉來。柳相公信誓旦旦,一月之內必然來廣州接我。奴家便調合了三十日發作的藥酒,與他飲服。三十日內不歸,藥性發了,必死無疑。也是奴家心狠,竟瞞過了柳相公,只謊稱背信不歸,有負初盟,蒼天有眼,自有報應。

“柳相公一去便無音訊。奴家懷藏解藥,潛心等候。與恩主也吵翻過兩回。茶飯不想,梳洗無心,朝夕縈掛,不能去懷,只一個心意盼著這冤家轉來。——三十日過去,我絕望了。日日哭泣,不僅為自己深情之不幸 ,也為柳相公薄情之不幸。哭了三日三夜。

“誰知柳相公三日後竟到了我身邊!他摸到花塔寺邊我那恩主的別館時,已氣喘哽窒,大汗如雨,臉色蒼白。我忙與他服了解藥,已無濟於事,漸漸一絲兩氣,命脈交關。

“他說這回來廣州故意迴避眾目,只帶了蘇主事一名親隨。又窮酸穿扮,不住官驛。誰知路上山阻水隔,多耽擱了幾日。到廣州後又忙著先去拜訪幾個大食熟友。趕到我身邊時,遲到三天——前前後後三十三天。

“不消半個時辰,他便死在我的懷裡。臉上那麼平靜,那麼深情。他並不知毒酒發作,還以為是路途蹭蹬,染上時疾。至死未悟,撇下我獨個奔赴泉台。——這話片片真灼還乞喬都尉俯鑑微情。”

喬泰聽到這裡,漸漸耳熱眼跳,坐立不寧,乃覺此事不妄。  ——“鐵怕落爐,人怕落套。”只罵珠木奴糊塗,女人心機,害人誤已。

“我百計無奈,人死在別館內,屍身如何藏匿?又是朝廷高官,一旦洩漏,性命不保。只得恬著臉面去恩主面前認錯,求他設法救我。——誰知恩主聽了,並不怪罪,只是淡淡一笑,答允由他一手處置善後。我又道隨柳相公來廣州的還有一名親隨蘇主事。恩主問那個蘇主事可知悉我與欽差的勾搭。我道或許不知。恩主叫我放心,蘇主事即便知道,也不讓他翻起大浪。”

喬泰略有省悟,正要問話。 珠木奴又親呢道:“喬都尉,我頭里求你偷偷攜我去京師,也是想脫逸恩主羈囚,自在高飛。我在廣州終難逃出他的掌心。——如今否極泰來,原來柳相公是朝廷欽犯,難怪第二回來廣州,一路遮閃,躲避眾目,窮酸裝扮。等我領了懸賞,一齊回京師做夫妻吧。”

喬泰聽罷,不由一陣寒噤。 如掉入冰桶裡,遍體冷麻,寒顫不已。 面對著這頭落入陷阱的小鹿,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珠木奴對他如此用情,又如此糊塗單純。 他彷彿看到京師法場的陰影,看到這頭小鹿披髮枷號,被劊子手們肢解,滿身是血。  ——他應該救她,柳大人自墮情網,罪咎在已。 水上女子歷來規矩雖殘忍,但也是專治背恩負義的良方。 如今京師大局已定,柳大人已是廢人,何必還為他墊此風流孽債。

喬泰正胡思亂想間,珠木奴已緊緊摟定了他,陶醉在歡娛欣悅中。 忽然她一聲慘叫,搖晃了兩下,摟住喬泰的雙臂鬆馳了,一對美麗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喬泰。 口唇抽搐,鮮血從口中湧出,漸漸癱軟下來。

喬泰大驚,伸手一摸。 一支短鏢已射入珠木奴後背,只露出三條沾血的彩羽。 等他明白過來什麼事時,禁不住潛然下淚。 心中七顛八倒,夢絲難理。

窗外闃寂一片,朝暾正照在懷聖寺的光塔頂上,禮拜殿的頌禱聲早已沒有了。

喬泰拔出短鏢,將珠木奴屍身安放在床上。 輕輕鎖了房門,走下樓去。
   
回到都督府衙門,喬泰含悲將珠木奴的故事告訴了狄公,狄公不禁感嘆良久。

“可惜晚了一步,我還沒來得及問她的恩主是誰。”喬泰懊喪萬分。
CTNANG 發表於 2017-2-24 19:15
                                                                      第廿一章

狄公剛吃早膳,陶甘進來書房便問:“有人前來衙門領懸賞麼?”

狄公搖了搖頭,示意他坐下,將喬泰、珠木奴一段交際和盤說了。

“柳大人潛來廣州果是為了風流情事!全不顧及國家朝廷殷念一片。到頭來怕是身敗名裂,不名一文。”陶甘深慨。

狄公道:“你不可如此議論公閣大臣。——柳大人來廣州後曾與幾個大食人聚會過,莫非正是曼瑟、阿哈德,阿齊茲一夥。想窺破他們的陰謀 。”
   
陶甘不解道:“柳大人,王之肱股,國家重臣,如何會與廣州一個水上舞姬打成一團,分解不開。我看會不會珠木奴背後有人導引,整個風流韻事只是朝廷大寶承嗣鬥爭的一部分。”

狄公正色道:“這事非你我該妄議。珠木奴肇因情妒, 不幸誤殺柳大人,其中並無政事實跡,豈可胡亂與朝廷掛鉤?——喬泰認為殺珠木奴非曼瑟莫屬,那日宴會上已露端倪,純是因妒情萌動殺機,倪天濟家殺喬泰也是出於同一原由。”

陶甘道:“這判斷並不十分令人信服。”

狄公皺眉捋鬚:“目下要緊的是趕緊查實珠木奴的恩主是誰。或許就是他導引出殺害柳大人這齣悲劇,又企圖將他的死掩蓋起來。殺蘇主事,殺鮑夫人都是環繞著這一目的。”

陶甘又問:“據老爺這兩日蛛絲馬跡判來,這個'恩主'又會是誰呢?莫非是一個我們至今尚不認識的人物。”

狄公微微點頭,乃道:“我已歸納出九條細節來:一、他與廣州軍政衙門諸官宦多有交際。二、此人必是陰懷異志,不肯俯仰人的,正擬跳入宦海大干一場。三、與朝廷中欲置柳大人於死地的敵手結成死黨,受朝廷中人許諾重用。四、他對我來廣州的舉止瞭如指掌,應是我們與之打過交道的人物。五、此人必與廣州的下層社會廣有聯繫,暗中指揮番客,水上人的暴徒。曼瑟可能只是他的一條走狗 。六、此人欲置喬泰於死地,又欲嫁禍於倪天濟。七、此人對蟋蟀也感興趣。八、他與盲姑娘關係特殊。他幾番欲殺盲姑娘,但盲姑娘不敢公開來衙門求庇助。九、他又是珠木奴的恩主,地位氣焰可知。——九九歸原,這人難道還不易尋

覓麼?  ”

陶甘掐指算計排列半日,溫侃、鮑寬、梁溥、姚泰開都中幾條又不中幾條,一時也無法判定。 況且誰也沒有證據實跡。 唯一可行拘捕的只有姚泰開,罪行是有謀殺鮑夫人杏枝的嫌疑。 但他不會是首犯,京師又無一絲牽涉,只是廣州一個土豪富。 一味刻薄婦女,荒淫取樂也不像是有野心異志的人物。

兩個正議論未決,喬泰氣急敗壞,跑進來書房叫道:“作怪,作怪,屍首不見了!”

狄公吃一大驚:“喬泰,你是說珠木奴的屍身不見了!”

“正是。老爺。我率四名衙丁及仵作趕往五仙旅店時只見空床一張。店主都沒聽見一絲動靜,想必又是從窗戶挾走的,那裡尚有幾滴血跡。 ——我也太大意,殺死她的短鏢本就是從窗外打進來的。我怎的不多留個心眼,唉,如今……”

狄公問:“你可到白鵝潭她的花艇上去查詢過?那裡不是有個小丫頭麼?珠木奴的恩主派遣來監護她的。”

喬泰哭喪著臉:“我已去過了。那小丫頭也被勒死,屍身漂到河南。花艇上的花虔婆嚇得一個字也吐不出,更不知她的恩主是誰。— —他兩個都在花塔寺後的別館尋歡作樂,恩主從來不去花艇。”
   
狄公站立團團繞書案走了好幾圈,忽然雙眉舒展,眼中放出堅毅的光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盜屍終於露出尾巴。”
CTNANG 發表於 2017-2-24 19:16
                                                                      第廿二章

狄公官轎人馬抬到梁溥府第。 老蒼頭進去禀報,半日出來道:“ 主人有請。主人正在宗祠閣燒香哩。”

老蒼頭引狄公、陶甘九轉八折,繞過許多幽房曲室、玉欄朱循,來到一個小小閣樓。 閣樓中黃幡低垂,香煙繚繞,氣氛肅穆。 一排排祖宗牌位端正供著,旁邊堆造著禮盒信香。

梁溥下來祭壇,忙叩拜迎接,引狄公到間壁一淨室設坐。 陶甘自去府邸門首佈置禁戒。

淨室中懸掛一幅平南將軍梁祥蛟的畫像,十分威武。 茶几上正擺設一局殘棋,兩邊各一個黃銅缽盂,盛著黑子白子。
   
“梁先生 ,本官今日來府上拜訪,想澄清幾件傳而無徵、懸而未墜之事。”

梁溥笑道:“狄老爺莫非又問海夷道關禁事宜,已是第三回了。”

狄公搖手道:“今日先談談女屍被盜之事。”

梁溥微微皺眉:“這恐又是小人的勾當,無聊至極。”

狄公笑道:“還有一段纏綿悱惻,催人淚下的故事哩。”

梁博道:“願聞其詳。”

狄公正要開口細表,梁溥站起親斟了一盅茶水奉上,自己也捧了一盅慢慢呷飲。

狄公接過正要飲啜,忽見平南將軍畫像下擱著一柄寶劍 ,不覺好奇。 上前撫摸半晌,讚道:“這劍想必鋒利。鞘殼形制像是百越蠻子使用。應是令尊大人陣上奪得,視為終生榮耀。”

梁溥嘆道:“空有請纓志, 寂寞身後名。——先父晚景蕭條,不可言喻。只因小節不慎,革了爵勳,褫奪官職,連小民也仰不起頭來。”

狄公喟嘆良久:“睹物思人,感慨何其。本官家傳亦有一柄雨龍寶劍,每睹此劍,常思奮發,激志垂芳。令尊小不慎誤大節,所以可嘆。”

梁溥用手輕輕將寶劍抽出,鋒刃閃閃,尤有寒光。

“大丈夫當如班超、傅介子,立功異域,萬里封侯,次則也應如先父那樣,為國平賊殺寇,掃蕩蠻夷。誰知一腔熱志,竟此湮沒……”梁溥雙目閃光,語有哽噎。

狄公見此情狀,不宜再引動傷感。 乃道:“梁先生不愧將門之子,有此雄圖。不過當今,堯舜再世,清平世界,不可一味思聞鼙鼓,常念匣中寶劍。”

梁溥喟嘆,乃又茶几邊坐下。 見狄公茶已吸乾,又與斟了一盅。

狄公謝過,轉語道:“那女屍正是珠木奴。今日早上不幸中歹人短鏢致死。她已承認親手毒死朝廷欽差柳道遠,並說這事前後受其恩主指示。”

梁溥無動於衷聽著,一面還觀看茶几上的棋局。

狄公又道:“本官自從到了廣州,每一步驟都有人算計利害,運籌對策。正如這棋局一般,兩下正步步緊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梁先生眼下這局棋似乎也到了決一雌雄的關頭。”

梁溥眉尖稍稍動顫:“原來狄老爺今日是來與我奕棋的,哈哈。”

狄公道:“我走了許多彎路,終於尋到了珠木奴的恩主。這恩主不是別人,正是梁先生了。”

梁溥笑道:“狄老爺正猜著了。你來看!”他站起將遮隔身後神龕的一幅黃簾猛地一拉。

珠木奴赤裸的屍身被罩合在一個水晶櫥內。 已整過臉容,正含情脈脈,凝睇微笑。

狄公大詫異,沒想到梁溥如此透徹地攤開底牌。 猝不及防,不免有些慌亂。

“狄老爺這棋藝也夠精熟的了,不知下一步是如何走法。”梁溥話語間充滿挑釁。

狄公微微一笑:“還是先介紹前幾步吧。末了怎麼走,當然還要看梁先生的退步了。——你對珠木奴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又視作是你的禁臠,你的獵物。曼瑟幾番要染指,你恨之入骨。這時柳道遠欽差巡視廣州,朝廷中你的主子密示你在廣州殺害柳道遠的性命。答應事成之後,娘娘登基自有封爵。

“於是你一面散佈曼瑟陰謀的謠言,一面又引柳道遠與番人瓜葛。最後再將殺害柳道遠的罪名栽到曼瑟一伙頭上,並暗示柳道遠與番人有乾連,可以一箭雙雕。

“你原本想用珠木奴引柳道遠上鉤,先污毀其清聲。不意珠木奴與柳道遠一見鍾情,兩下真個山盟海誓了。——你只得姑且隱忍,只要他兩個線頭未斷,柳道遠的性命即在你手中。後來果然珠木奴毒酒殺了柳道遠,你終於得遂大願。緊接著就是如何將殺柳道遠的罪名栽到曼瑟等人頭上。

“本官來到廣州後,首先盤查番人海口通商違禁走私事。你又故意放出番人蓄謀的信息,淆惑視聽。你指使番人殺死蘇主事,同時又暗僱水上人勒死番人兇手,由我們與曼瑟殊死搏鬥去。你的算盤正打得順意,不料內裡卻出了個反叛者。”

“誰?”梁溥顯然聽得入神。

“正是你的親妹子蘭莉——那個賣蟋蟀的盲姑娘。蘭莉獨自謀生,足證你兄妹不睦,但畢竟是骨肉情分。她聰明過人,已覺察出你的腌臟心思。只怕你膽大妄為,以身試法,自毀前程,斷了梁氏一脈。不忍心,幾番勸你放棄惡罪陰謀。

“那日她探聽得你要將柳道遠屍身運去花塔寺火化,她偷偷藏過了那匹蟋蟀,並與我的一個親隨說話時漏出真情。——誰知這一切已被你派往潛伏獅子坊的爪牙探知,故當即將她誘到府中幽禁。但第二天她卻逃了。

“確是那匹金鐘的線索,將我引向花塔寺的,並且意外地發現了柳道遠的屍身。多虧觀音菩薩生誕,不然早已火化,神鬼不知。故曰'有其人,則有其神'。天欲保你敗露。一旦曼瑟被捕,你又可脅迫他承認將柳道遠的屍身拋入海中。你上次會見我時,故意誘我相信水上人與大食人關係密切,巧妙暗示我,曼瑟有可能弄到調合毒藥的配伍秘方。——柳道遠屍身發露,中毒症狀難以瞞住,你未雨綢繆,早築防提,不愧工於心計。

“我的親隨喬泰又鬼使神差與珠木奴相好了。你得訊後大為震怒,又怕珠木奴道出毒死欽差真相,故而設計殺我喬泰,又特地選中你的仇人倪天濟的府上。——順便問一句,你是如何曉得喬泰會第二次拜訪倪天濟的?”

梁溥笑了:“喬泰與姓倪的交往從頭起就沒瞞過我的耳目,我早在倪府屋頂布下暗哨,又命曼瑟監視。曼瑟與倪天濟兩個都引誘過我杏枝妹妹,彼此視為仇讎。——喬泰倘被殺死在倪府,恐你狄老爺也不會輕易放過倪天濟吧。”

狄公呵道:“倪天濟與杏枝清白可證,梁先生休要離題扯遠。”

梁溥又笑:“這個又何必與你爭執不休。快說下去,時間不多了。棋子走到哪一步了?”

“棋子走到最後關煞了。——當我將柳道遠的假人頭城門口懸賞時,珠木奴不知是計,貿然要來衙門領賞。她不忘記喬泰的恩愛,求他一同潛返京師。然而你竟發瘋般下了毒手,斷然殺死了珠木奴。——你的心終於破碎。珠木奴一死,你的棋局已輸盡了,再無一眼可苟活。”

梁溥冷冷道:“我的棋局固然輸了,恐狄老爺也無一眼可苟活。你斷獄如神,聰明一世,天下傳為美談。竟也棋終壽寢於我的這個小小祭壇下。——蘭莉現在我的宅園裡,兩次追殺未成,這番恐也難逃劫數。蘭莉一死,曼瑟已逃,普天之下,恐再無一人知道此段節真相。

“狄老爺心勞日拙,終有盡時。——待會兒我就下去將陶甘找來,又通報溫都督。就說是你狄老爺突然犯了心病,不可救藥。溫都督豈有不信的?陶甘、喬泰兩人不服也拿不出一絲可疑的證據來。

“至於狄老爺已派兵了包圍了這宅子,我可以向溫都督解釋道,是你為了防範番人的襲擊,特加恩庇護。這事再鬧大也不怕,須知道朝廷武娘娘一登基,我正是你的繼承者,大理寺正卿便是我梁溥了。——王太監、法明法師親口許我的。”

狄公道:“梁先生是真不怕人誅鬼責了。”

梁溥笑答:“人都踏上奈何橋了,還有心管我許多。”

“梁先生之意,我是今日必死無疑了?”

“這茶看你已喝下多時,此刻肚中應隱隱作痛,火辣暴熱了吧。”梁溥笑影未退。

狄公作色道:“我的茶都被你喝了。你的茶在這個盛棋子的缽盂裡哩。”

梁溥低頭看了身邊的一個黃銅缽盂,大驚道:“狄老爺幾時調了茶?”
   
“我只是將你倒與我的茶倒還給你而已。——我疑心這茶吃不得。梁先生適才吃了,想也無事。”

梁溥乃覺上當,頓時五內冰涼四肢麻軟。 慘笑一聲,踉蹌幾步驀然倒地。 雙眼凝望著水晶櫥內的珠木奴,露出最後一絲笑容。
CTNANG 發表於 2017-2-24 19:17
                                                                      第廿三章

陶甘率衙丁衝進宗祠閣,見狄公正在細睹那局殘棋。 梁溥則已倒在地上不動了。 陶甘上前按摸脈息,竟已沒了。  ——早已氣斷丹田,魂歸陰府。

“ 老爺 ,他是如何死的?”

“我騙他說他已喝下了我的茶,竟信了。狂驚之下,血湧心腦,想是難救。其實,我是將他斟與我的茶水潑倒在盛這棋的銅缽盂裡了。——究竟心計太深,疑慮太重,臨了不敵我一出空城計。咳,我並不想讓他毒死,我還要拿獲了他解去京師與王太監 、法明和尚對質哩。”

正說著話,宗祠閣門口出現一個衣裙素樸的年輕女子,兩隻白閃閃的眸珠正看著他們。
   
陶甘道:“蘭莉小姐聽說老爺隨梁溥上來這裡,便急忙叫我趕來提防梁溥,說他已決計魚死網破了。”

“蘭莉小姐,令兄心病猝發,已死了。”狄公深深瞥了那個盲姑娘一眼。

蘭莉點了點頭:“馳騁銳氣,致觸天怒,也是劫數。兄長算盡心機,最後算了自己性命去。早在意中,救也無及。——人有千般算,天有一歸檔。”

狄公感慨深服。

“冒犯問狄老爺。欽差果是兄長所殺?”

“不,毒殺欽差的是珠木奴。”

“是她?奴家一直擔心兄長與她癡情過深,必無善果,終是禍根。那日他兩個將欽差屍身弄去花塔寺前,我乘隙竊了那蛐蛐,又見他身上還有一紙信封,故也一併盜了,暗中送與你們。”

狄公曰:“將那信封塞在喬都尉懷中的想是令妹杏枝了?”

“正是杏枝。她原想送來都督衙門的,只恐把持不慎,一旦漏洩,不可設想。故伺機塞入喬都尉襟懷,也是不得已。——那兩張地圖也是賴杏枝從兄長處竊得的。兄長並不知此事,不知為何將她殺害?”不禁語音酸澀。

“杏枝是被誤殺的。——那日歹徒要追殺的正是你蘭莉哩,也是巧合,天意如此——本官對蘭莉小姐不計安危,暗中相助,感銘十分。”

“狄老爺過譽了。陶相公見義勇為,挺身救我,乃是男子本色。試院那夜,不是他兩個奮力搭救,險些又被歹人害了。——奴家只巴望兄長懸崖勒馬,不要自投深淵。兄長卻視奴家為仇寇,追殺不放。”說罷,不覺泫然出涕。

“本官亦不明白,你一個盲女子,如何行動自如,又善於躲閃。”

“奴家雖是雙目失明,但手足耳鼻十分靈捷。這祖宗府第內一磚一瓦、一木一釘都數得過來。其次便是試院,南海神廟了,時常去那裡捕蛐蛐,門戶嘹戶。”

狄公嘆息良久。 遂下樓閣命喬泰率眾衙丁搜索梁府,拿獲謀逆證據。 又命一緝捕道,曼瑟已逃,恐尚未出海。 嚴令市舶司及關卒巡兵仔細追捕 ,不許一條番船揚帆啟航。

半日不見搜出一件信札紙箋來,乃信梁溥果真精明,不留隱患。 只捉到幾個嘍羅爪牙。 遂命轎馬牙仗回都督府。

溫侃早一肚疑雲等著狄公回府來,狄公笑嘻嘻把著溫侃衣袖,一同進去西廳書房坐下細說。

“梁溥先生府上出什麼事了?”

“一幫水賊進了梁府大肆搶掠,梁溥先生當即嚇死。本官聞報即率親隨衙卒前去剿捕。水賊頓作鳥獸散,只保全了財產,而梁溥先生已不救……”

溫侃嘆了一口氣又問:“那幫水賊是何等人物?”

“聽說是水上人與番客烏合之眾。溫都督日後治嶺南,須緩和這兩種人的怨懟情緒。不可歧視虐害,也應妥善防範。宣課聖教王化,獎勸商市漁捕,化積怨為懷德,共圖長久治安。”

“那欽犯人頭,露布又是如何一回事?”

“柳大人已在廣州遇害。本官已緝獲兇手,押赴長安。這事朝廷自有處置,你我就不必深究了。外界再有人問及,一概不答。”

溫侃不好再問,又怕柳道遠之死與自己廣州治績有玷,不由雙眉緊鎖。

狄公笑道:“柳大人之死與溫都督一無干連。朝廷問起此地政聲化績,本官自有回話。溫都督毋需深慮。”

溫侃感激道:“仰仗狄大人遮護。”

狄公道:“還有一件小事,倒想與溫都督證實,本官聽說溫都督早年與廣州一波斯女子有過一段戀情,後來不歡而散了。”

溫侃頓時汗流,心中震栗。

“狄大人既已問及,我也不敢隱瞞。這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當時初到廣州,還是都督府司馬。與一波斯商人投契,時常過往,竟與他的女兒有了戀情。一時兩個繾綣難分,百般恩愛。當時朝廷嚴禁地方官員與番女通婚,為之,我也動過與那番女一同逃去波斯的念頭。

“一日她來找我,說她不能再來見我了。我追問緣故,她支支吾吾,似有難言苦衷。我當時蠢愚至極,竟以為她要與我決絕。再沒細想,便也死心。——後來我成了當時嶺南道黜陟大使的女婿。婚後一個月那波斯女子送來一信,竟是絕命書。信中說及她當時因是懷孕而不敢再來見我。如今恩斷義絕;她已溺死那一對孿生女,自己也含恨自盡了。

“當時我痛苦異常,幾不欲生。——狄大人,這應是運命的戲弄,我萬萬沒想到竟會有如此結局。豈止是不歡而散,簡直是太慘酷殘忍了。十幾年來每念及此,輒愧疚交攻,坐立不安。只恨當時年歲太輕,行事糊塗,鑄成大錯,悔之無及。——如今創口仍在流血。狄大人今日問及,我除了惶慚深責,無地自容外,能再說什麼呢?”

狄公見溫侃真情迸發,已露悲聲。 忙勸道:“本官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無意責備。不過我還聽說你那一對孿生女當時並沒淹溺死,而是送與一個姓方的商賈。她母親只是含恨激刺你而已。”

“什麼?那對孿生女還活著?姓方的商人在哪裡?”溫侃似覺醍醐灌頂。

“姓方的商賈破產後又將她們賣與一富翁。那富翁是半個波斯人,為人忠直仗義,由他一手撫養成人。如今已出落得楚楚動人,彷彿兩朵奇花。”

“狄大人這話當真?她們現在何處?那富翁又叫什麼?”溫侃驚喜交集。

“富翁便是倪天濟,你的孿生女,一名叫汀耶,一個叫丹納。聲音舉止,無一件不是你的氣派。如今都十七歲了,正是倪府裡一對夜明珠啊! ”
   
溫侃流淚道:“真有這事了,叫我如何是好?”

“哪日有空暇,你不妨喬裝私訪一下,庶己也可平息若許多年來內心之苦痛——她們在倪先生的寵愛下日子正無憂無慮,優裕十分。溫都督千萬不要去認回,反而成拙。只暗中與倪先生作個忘年朋友,從容留之。——這是本官離廣州前的一點誠心忠告,謹望三思。”
CTNANG 發表於 2017-2-24 19:18
                                                                      第廿四章

狄公命陶甘打點鹵簿儀仗,扈從轎馬,限時啟程返京。 諸項處置善後委託溫都督親辦,梁府家業歸由蘭莉一人承繼,嘉勉倪天濟,撫慰鮑寬,杖責姚泰開。  —一落實,乃悶悶坐在西廳書房內靜思。

柳道遠的案子固然是結束了,三太子登基大勢所趨。 但王太監 、法明和尚看來是輕易處罰不了的。  娘娘雖暫時含忍,但咄咄逼人之威勢終要釀成更替唐祚的氣候,恐御前三省臺閣都沒可奈何。 自己的前程也在未卜中,逞論垂勳於竹帛了。

狄公看了喬泰一眼,慘淡一笑:“喬泰,沒想到你我多年違隔今番又在一處勘破了這廣州案,也是緣法相投。不過,我可以斷定這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次破案了。——我再不會親自去與各種罪犯打交道,較量智勇,籌算棋局了。回京後,我打算辭去大理寺卿的官職。我老了,與梁溥的對奕中,處處覺得力不從心。

“喬泰,你跟隨了我這許多年,屢立奇功。馬榮他已成了家,有藍白、緋紅一對孿生姐妹 ,何等美滿。我見汀耶、丹納這一對孿生姐妹,也有意嫁你。少刻我便傳倪天濟先生到衙門,當面說合,令他收拾金珠幣帛,以為房奩。倪先生也敬重你,想來是不會費許多口舌。攜回京師,即可成婚。——日後我致仕退野,有你兩個好友日日為伴,四個媳婦賢慧款待,這晚景也何其樂耶。”
   
喬泰羞澀滿面,從中感恩道“ 老爺疲憊了,我們上樓閣去稍稍休息吧。陶甘打點再快,亦需申牌才能啟程。”

狄公答允,兩人上來樓閣寢房。 喬泰在地板上草草鋪了一層蔑席,躺倒便睡。 狄公上床,解帶寬衣。 窗外正有一絲絲微風,整個衙府靜寂十分,兩個很快便沉沉睡熟。

突然窗外黑影一閃,跳入一個人來。 蒙面遮眼,裸臂擔胸。 手執一柄彎刀,輕輕摸到狄公床前。 低低幾聲獰笑,正要舉刀行刺,忽見桌上擱著狄公那柄雨龍寶劍。 那人將彎刀插在褲腰上,探手去取雨龍劍。

他輕輕拈起雨龍劍,觀常片刻。 猛地一抽,果然寒鋒冷光閃出。 一時性急,劍鞘落地,“當嘟”發聲。

狄公、喬泰同時驚醒。 那人對準狄公喉間猛力欲刺。 喬泰後背飛起一腳,踢著脛腿,一劍刺空,不覺惱怒,返身向喬泰殺來。 喬泰猝不及防,雨龍劍已刺入他的胸膛,頓時血流如注。

狄公從地上拾起劍鞘,那人舍劍剛要揮腰後抽出彎刀,已被狄公劍鞘猛擊額面,五官碎裂,抱頭倒地。  ——狄公上前撕開蒙面,原來是個胡人。

狄公將喬泰扶定放平在床上。 喬泰道:“他就是曼瑟。”又微微一笑,閉合了雙眼。

陶甘及四名衙丁趕到樓上寢房,大驚失色,忙報信於溫侃。

仵作拔出雨龍劍,調敷了金瘡藥。 喬泰已脈息寢微,奄奄一息。

狄公潸然下淚,遍身冷麻,半晌無聲。

陶甘將雨龍劍拭淨了,插入鞘內,交與狄公。 狄公泣聲道:“我與喬泰,以此劍相交,以此劍……永訣。”說罷將雨龍劍平放在喬泰身上。

“這柄寶劍已沾了喬泰鮮血,我豈能再將它佩在身上?”
   
喬泰眼含熱淚,最後望了一眼狄公,嘴唇動翕一下,靜靜閉上雙眼。

都督府衙門前院,狄公的轎馬儀仗已編伍就緒,馬蹄嘶刨,幡旗獵獵。
CTNANG 發表於 2017-2-24 19:21
                                                                      第廿五章

狄公傳命轎馬儀仗舉喪,為喬泰致哀。 明日一早啟蹕返京,樞櫬隨行。

倪天濟率汀耶、丹納姐妹趕來衙門弔孝。 倪天濟傷感噎哽,汀耶、丹納兩個更是悲慟欲絕。

溫侃殷勤款待倪氏父女 ,心中酸甜愁喜一言難盡。 從此與倪天濟結為至友,往還甚密,終不提身世秘密事。 倪天濟遂罄其所有堅心辦道,朝夕持齋。  ——此是後話不題。

且說陶甘忙著協助溫侃處置一應善後:將珠木奴屍身運去花塔寺焚化,梁溥府上捉到的幾個爪牙兇手押往北門外鳳凰崗正法。 又去梁府弔孝。
   
慧淨率花塔寺和尚主持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追薦梁溥。 梁府家政暫由梁溥兄妹的一個舅舅代攝。 陶甘里外尋遍不見蘭莉影踪,不禁啟疑,徑奔獅子坊而來。

陶甘一口氣跑到蘭莉先前那間樓頂,先屏息在房門外靜聽片刻。 房內啾啾蟲聲,綿蠻悅耳,心中大喜。

“是陶相公在門外麼?”蘭莉已聽出動靜。

陶甘推門而入。 蘭莉捧茶讓坐,兩人遂並肩坐在床沿上。

“令兄治喪,里里外外忙成一團,你卻為何偏偏躲在這裡?”

蘭莉道:“有娘舅主持家務,不必我事事躬親。再說我最怕和尚念經,與其聽念經,不如躲來這裡聽蛐蛐鳴哀,也寬心些。”

“蘭莉小姐接連喪亡兄妹,從此孑然一身,何等孤寂。”說著不禁愀愴下淚。

“你也喪失了最親密的同僚。——休要過傷懷抱,有誤前程。”蘭莉輕輕嘆息。

陶甘酸苦地嗯了一聲:“此去京師,情景慘澹。唯可以寬懷破悶的只有兩匹蟋蟀了。一匹是塞入喬泰兄弟襟懷的,一匹是試院那夜你倉促遺下的。——狄老爺已立誓不再問獄破案,我從此也恬淡心志,專務讀書,唯期老死長安了。”

蘭莉朝陶甘挨近一下:“看到這兩匹蛐蛐便是看到了我。”

“有朝一日,你攜了這許多蟋蟀來長安看我多好啊!——這人世間只有你一個女子是心地純美的。”

蘭莉道:“只要你的妻妾不吵罵便行。”

“蒼天可證,我陶甘至今光棍一條哩。只除你蘭莉,再不會有妻妾。”
   
蘭莉雙頰泛過一陣紅暈,如胭脂輕抹,不由羞滴滴把半個臉面挨近到陶甘眉頭。

“瞿瞿。”清脆的叫聲把陶甘嚇了一跳。 蘭莉笑了:“那是金鐘在歌唱哩。”

<廣州案  完>
CTNANG 發表於 2017-2-24 19:26
                                                                      朝雲觀

這朝雲觀去年才死了叁名女子,而發燒昏眩的狄公,恍惚中又見一名身著鎧甲的武士正凌辱一斷臂女子。 他不顧頭疼發冷,決意要找出這名武士。

可傳說 ,道觀裡屈死的鬼魂會不時出現,輕聲低喚某個人的姓名,這意味著那些聽得見鬼魂呼喚的人即將猝死。 而他聽見了有人在呼叫他的名字: 狄仁傑 ……狄仁傑……


                                                                      第一章

傍晚,狂風大作,黑雲驚飛。 雖是五月初夏的天氣,龍門山上卻是寒氣襲人。 陰森可怖的朝雲觀屹立在龍門山頂,巍巍然直侵霄漢。 大風過處偶爾飄出一絲鐘磐唱誦之音。

朝雲觀裡一間陰暗的斗室,兩個人影正挨肩坐著,久久默不作聲。 忽而一下電光閃過,山谷間頓時雷聲轟鳴。 整個龍門山一陣戰栗,滂沱大雨瓢潑似的從雲天闕裂處傾倒下來。 這雨打在窗上如雹霰一般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

(霰:讀'現',本義:雪珠。亦稱“雹”)

斗室裡燭火搖曳不定,兩個人影映在雪白的牆上象猙獰的鬼怪一般。
   
“為何非要今夜下手?”其中一個終於開了口。

“今夜正是良機……”

“觀裡這麼多人。——你不知道今天是真武帝君的壽誕?”

“你害怕了?”

一聲霹靂震得斗室的門窗軋軋作響。

“不,我並不害怕。只是我見那個古怪的人好生面熟,卻又記不得在哪裡見過,心中不免生疑。因此有些擔憂,生怕露了形跡,反誤大事。”

“你真是杞人憂天 ,每口都要敗我興致。”

“我只望你今夜不要殺她,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觀中似有幽靈閃現。再說,倘若有人盤詰,豈不壞事?看來已有人起了疑心,如何那三個……”

“別說了!姑且再看她一夜,生死都由她自取,倘仍執迷不悟,休怪我無情。”

那人“嘿嘿”乾笑了一聲,又說道:“我們下樓去吧,大殿裡的法事快要完了。”
   
一陣驚雷滾過。 另一個還要想說什麼,卻被這雷聲嚇得將話吞入了肚內。
CTNANG 發表於 2017-2-24 19:27
                                                                      第二章

狄公攢眉望瞭望山道四周,暴雨將龍門山色遮去了大半。 狂風中夾雜有山谷傳來的一陣陣悶雷。 電光閃過,白茫茫中露出一簇簇蒼鬱的峰頭和樹色。

狄公與他的內眷早晨從京師啟程時,還是晴朗明媚的好天氣。 到傍晚烏云密布,山風漸緊,不一刻就來了這狂猛山雨。 看來他們。 行今夜不能到達漢源縣城了。  ——狄公是京畿雍州漢源縣的縣令 ,他同他的內眷在京師歡度了端陽佳節,此刻正漢回縣城。

這是龍門山最險峻的一段山道,一面是峭壁懸崖,一面是百丈深谷。 泥濘的山道很滑,坡度又陡,剛過了一個大彎道狄公吩咐停車。 他從油篷車內探出頭來,對車夫說:“我們不能再在這大風大雨中奔波折騰了,天黑山高,萬一出點差遲,豈不誤事?你知道附近有沒有可以歇宿的地方?”

車夫答道:“ 老爺說的是,如此風狂雨猛,倘若駕馭不妥,便有翻車的危險。這山道附近並沒有驛站,也沒有人家。只是那山頂上倒有一座古老的道觀,建來好幾百年了、如今亦有上百個道眾,法事很是蕃盛。老爺不妨向那道觀去投宿一夜,待明日天放晴了再啟行不遲。”
   
一道電光閃來,狄公仰頭見白濛濛的雨色裡有一排鬱鬱蔥蔥的樹木 ,樹木斷闕處正露出了碧瓦紅牆。 一果然是巍巍然一座雄壯的道觀。

一聲震耳的雷鳴,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狄公爬下油篷車,命車夫先上那道觀傳話,就說是縣令老爺要進觀避雨,吩咐觀裡的住持真人打點出一間舒適寬敞的房間讓他們歇夜,並派幾名雜役道人抬三頂軟轎下來侍應。

兩車夫領命,提起燈籠便沿著石級徑向那道觀迅步上去。

狄公掀開第二輛馬車的油布篷,他的三位夫人及侍女們坐在車內正瑟瑟發抖。 山里雷聲隆隆,暴雨打在車頂上如冰霰一般。 小小的車廂內漏了水,一絲絲寒風從隙縫裡鑽了進來。 三位夫人見了狄公,都抱怨不休,又問這問那。 狄公安慰她們一番,告訴說馬上就有軟轎來接應她們到山頂上的一個古觀裡去避雨。 今夜就歇宿在觀裡,明日一早動身,中午之前便可回到漢源。

陶甘走來向狄公報告,山上道觀派來的三頂軟橋已到,請內眷們趕快上轎。  ——陶甘與狄公原坐一輛車。

狄公回頭個幾名雜役道人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正搬來兩塊大石填在油篷車的車輪下以防風大翻車。 兩名車夫匆匆卸了馬軛套具。 狄公趕緊上前將三位夫人攙下了油篷車,坐進了軟轎。 兩個雜役道人抬一頂轎,“杭唷杭唷”向山門石級逶迤而上。 狄公、陶甘和兩名車夫淋著大雨跟隨轎後,全身早已濕透,也顧不得許多,只怨那些道人不多帶些蓑衣、斗笠下來。

山勢崢嶸,峰迴坡轉,石級如羊腸一線,峭壁如犬牙交錯。 眼看著三頂軟轎輕捷向前,狄公、陶甘漸漸腳力不支,落在後面,大汗蒸騰,氣喘咻咻。 折過一個涼亭,忽見山道斷絕,出現一個百丈深澗。 深澗上架起三條石板以為天橋,天橋兩邊有鐵索護定。 人行在天橋上不兔膽戰心驚,魂懸魄盪。 陶甘忽然想起什麼,說道:“老爺,去年夏天 ,有三個年輕女子在這道觀不明不白死去,老爺不是還打算親自來這裡勘查麼?我沒記錯的話,這道觀叫朝雲觀,那死去的三位小姐一個姓劉,一個姓黃,一個姓高。姓高的聽說就是從這天橋上捨身跳崖的,當時也沒尋著屍身。你看那橋下,高深莫測,雲霧瀰漫,多險啊!”

狄公聽罷,心裡一拐,不禁微微點頭。

這時山雨漸小,狄公抬頭見崗巒頭上露出金碧閃爍的琉璃瓦屋脊。 一曲紅牆隱在蒼松老檜之間。 白玉石砌就的台座基上血紅的觀門已大開,黑壓壓許多道眾,幢幡寶蓋,點著燈籠火把,恭候在山門口。 隱隱可聽得金鍾玉磐之聲,山門上一方匾額敕書“朝雲觀”三個斗大金字。

一個為首的胖胖的道士頭戴混元巾,腰繫黃絲絛,足穿朱舄,手執塵尾,上前來向狄公躬身施禮道:“福地自有福人來,縣令老爺大駕光臨。住持真智真人偶染微恙。不能親迎,囑小道率眾道人恭候於山門之外,謹候老爺玉旨,隨意吩咐。”

(舄:讀'細',重木底鞋(古時最尊貴的鞋,多為帝王大臣穿),泛指鞋。)

狄公欠身回禮道:“不揣凡庸,冒叩仙觀,謹乞避過眼前雷雨,權宿一宵,十分擾極。”

“哪裡!哪裡!老爺不知今日是真武帝君壽誕之辰,又值本觀奠建二百年儀典,難得的喜慶節日 。本觀已請下一個戲班在觀內演唱,十分鬧熱。老爺、太太有閒興不妨也會大廳觀看。以破長夜岑寂。”

狄公道:“如此說來,正合我意。只是如今全身濕透,望仙長引去住處先換過衣袍,再觀戲劇不遲。”

“老爺住處早已灑掃打點,安排齊整,在本觀東樓之上,要走一段樓梯,老爺及太太隨小道前去。”

那胖道士手擎燈籠在前面引路,兩名小道童在兩橫擎燭陪著照亮,狄公、陶甘行前,三位夫人及侍女們居中,最後是六名雜役道人挑著行囊箱籠。  ——兩車夫則住在道觀樓下的寮房裡。

(寮:小屋。)

穿出前殿,上了東樓,曲曲彎彎走了好長一段樓梯。 胖道士折入一條陰冷的長廊。 長廊裡掛著幾盞燈彩,右邊是一溜粉牆,左邊一排高高的窗戶。 透過窗戶隱約可聽見外面狂風的嗚嗚聲,雨似乎又下大了。

胖道士說;“老爺,這裡有一樓梯可直降到樓下的大廳。大廳裡戲班正在演戲,老爺側耳尚可隱隱聽得絲竹之聲。只是那樓梯又陡又暗,行走時須十分小心。本觀最大特點是樓梯多,門戶錯雜。老爺莫要摸錯門路才是。”

胖道士說罷又擎燈向前。 忽然,一陣狂風將左邊一扇木窗槅吹開了,冰冷的雨點打了進來。 狄公趕快探出身子,用力抓住那扇窗槅,想將它關合。 這時,狄公驚訝地發現東樓對面的一間燈光昏暗的小房間裡一個頭戴銀盔的兵士正摟抱著一個赤身的女子。 那女子的右臂捂著臉,左臂卻只剩下一段參差不齊的殘肢。 那兵士一鬆手,她便朝牆摔倒了。

狄公正待細看,那扇窗槅被狂風吹來,“砰”的一聲打在臉上,痛得他眼冒金星。 胖道士和陶甘見狀急忙上前將窗鉤上。 狄公揉了探眼睛,忍痛又將窗槅推開。 定睛張望時,瀟瀟夜雨中對面五六尺外只是一堵嚴實的灰色牆壁。 他再探身出窗外向上看,原來那是道觀裡的一座塔樓。  ——東南塔樓與東樓僅隔五尺遠。

狄公口中未說,心中大疑。 他小聲問那胖道士:“對面塔樓下的房間是派什麼用的?”

“老爺,那隻是一個倉庫,胡亂堆放些雜物。”
   
“適間我見那裡的窗戶開著,但很快又被人關合了。”

“窗戶?”胖道士驚異地說,“老爺莫非看花了眼睛,那倉庫從來沒有窗戶,靠這邊一頭只是一堵嚴實的牆。”
CTNANG 發表於 2017-2-24 19:28
                                                                      第三章

狄夫人命侍女將箱籠行囊抬進房間,自己便與二夫人、三夫人忙不迭更衣梳妝。 那房間果然十分寬敞舒適,一應屏帷茵褥齊齊整整。 傢俱雖是舊的,但形制古樸,堅固實用,房中已燃起了一個火盆,侍女們正忙著烘烤被雨打濕的衣服。

狄公只感到微微頭暈,眼睛隱隱作酸。 他換過一件深青布袍和一頂乾淨便帽便匆匆出了房間,三位夫人見他臉色蒼白,很是擔憂,再三叮嚀他早點回房來休歇。

陶甘和一個青衣道童正在樓梯口等著狄公。 他也已換過一件褪了色的藍布長袍,頭上戴一頂黑絨小方帽。

道童恭敬作揖道:“真智真人正在樓下恭候,請老爺 、 相公過去一會。真智真人乃本觀住持,欣聞老爺大駕降臨,抱疾出來仰拜。”
   
狄公點頭答應,一面牽過陶甘衣袖將適才關合窗槅時所見景狀細說了一遍。 陶甘好奇,又去將那扇窗槅打開,小雨飄灑了進來。 對面果然是嚴嚴實實一堵青灰色磚牆,除了塔樓頂上有兩個窗窟窿外並無一扇窗戶。 窗外黑黝黝一片,東南塔樓外的百丈深淵,不時滾過一聲聲悶雷。

狄公轉瞼對那青衣道童說:“你先帶我們到對面那倉庫去看看。”

青衣道童大驚:“老爺怎的想到要去那倉庫?那裡又暗又髒且不說,還要繞好長的路哩。”

狄公道:“休要囉嗦,快快前面引路。”

道童不解狄​​公意思,無可奈何只得引著狄公、陶甘下了樓梯。 曲曲折折走了半日,道童開口道:“老爺,我們於今到了大殿東側的四聖堂外,這裡有一條狹窄的走廊,沿這走廊筆直向東便可到那倉庫。”

狄公佇立著,捋著他那又長又黑的鬍鬚,他見右首一排高大的窗戶,窗台離地有二尺高光景。

道童推開了一扇沉重的小門,門沒上鎖。 狄公見倉庫裡點著兩支蠟燭,堆著許多箱籠雜物和祭典用的法器。 引人注目的是還放著許多演戲的道具和服飾。

“因何這倉庫裡點著蠟燭卻不見人?”狄公問道。

道童答言:“老爺,今夜觀裡請下了一個大戲班,來取道具的優伶進進出出。平時則不點蠟燭,也沒有閒人進來。”

狄公見倉庫三面牆上並無窗戶,只有東牆高處有一個圓形的氣窗,心裡不由納罕。

他回頭命道童:“你去門外稍候片刻。”

道童不敢違抗,擎燈自去門外守候。 狄公對陶甘道:

“那胖道士說這倉庫朝向東樓的南牆並無窗戶,這話顯然不錯。然而那情景卻是我親眼所見,難道我在做夢不成?或是受了大雨洗淋,受涼發燒,看花了眼睛?那個裸身的女子殘了左臂,卻沒見有血跡。”

陶甘說:“老爺,這現里道士香客雖不少,且又來了一個大戲班,但要找一個斷了手臂的女子似乎並不難。老爺看見的情景既然發生在這裡,我們就仔細來檢查一下南牆,看有沒有一扇窗戶被道具或幡旗遮去了。”說罷,他倆便一件一件清理起戲劇道具來。

狄公厭惡地望著倉庫裡一堆一堆的道家的旗幡法器,忽然他見牆角處立著一幢很大的古色古香的櫃櫥,櫃櫥旁掛著一面黃羅八卦旗。 他扯下了八卦旗,見旗背後的牆全是一片新磚。 顯然這裡原是一扇窗,而如今已被牆磚堵死。

狄公自語;“這窗戶的位置果真對著我們東樓。”

陶甘上前用手指敲了敲那方新牆,毫無疑問,那是一堵實心的牆。 他喪氣地搖了搖頭說道:“老爺,我聽人說古老的宮觀總會發生一些神秘的、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狄公的目光落在一件戲裝的鎧甲和盤龍劍鞘上。

“為何不見那頭盔?”他問。

“老爺,這些戲裝大多不成套,不是缺這,就是少那。”

陶甘忽然想到什麼,又說:“老爺,我出去量量這堵牆的厚度。”

狄公只覺身子不住寒顫,眼脹鼻酸,顙額發燙。 他將長袍裹了裹緊,心想莫非真是自己見鬼了。

(顙:讀'嗓',額頭。)

陶甘很快回來了,他說:“老爺,那堵牆果然很厚,差不多有四尺。但要在牆間闢一個密室,可以讓男女在裡面尋歡作樂似乎不可能。”

狄公冷冷地說:“這當然不可能!”

他轉向那幢古色古香的大櫃櫥。 櫃櫥的兩扇黑漆大門上裝飾著兩條昂首騰驤的金龍,周圍是五彩祥雲,兩條金龍當中是一個道教的陰陽太極圖符。 他打開櫃櫥的門,裡面除了迭著幾套黃羅道施外並無他物。 櫃櫥後壁也有與門上一樣的金龍圖案。

狄公道:“這真是一件精緻的結構。陶甘,我們還是將那玄妙而令人不解的一幕忘卻吧!適才你說起去年有三個女子死在這朝雲觀裡,這事看來比那殘臂女子似乎容易摸清底細。”

“老爺,劉小姐死於疾病。黃小姐是自殺的。高小姐,我已說過係從觀外那天橋上墮崖而死。”

狄公道:“我們這不是去見觀裡住持真智麼,正可順便打聽個虛實。快走吧!”

他們出了倉庫,見那道童正呆呆地望著遠處走廊隅角,臉色蒼白。

狄公問:“你在這看什麼?”

“好像有人在那邊探頭張望,老爺。”道童膽怯地說。

“有人探頭張望?莫不是戲班裡的優伶來取道具裝飾。”
   
“不,像是一個兵,聽說一百年前打仗時,這裡駐過許多兵士,後來一場惡戰這裡的兵士全被殺了。像這樣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們的鬼魂便要出來作祟,故此害怕。老爺,相公竟沒聽見有什麼異常聲音?”

狄公傾耳細聽了半晌,嘆道:“除了風聲雨聲,什麼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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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NANG

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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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辱不關身,誰為疏與親。 有山堪結屋,無地可容塵。 白髮偏添壽,黃花不笑貧。 一樽朝暮醉,陶令果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