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神探狄仁傑 作者:高羅佩(Robert H. van Gulik)(連載中)

 
CTNANG 2017-2-8 22:24: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6 22727
CTNANG 發表於 2017-2-25 20:57
                                                                      第十四章

狄公道:“老仙長,下官夤夜來此,有句話說。”

真智神色慌張,半晌無語。 狄公這時來訪,他感到有某種不祥。

他引狄公、宗黎走進方丈,賓主坐定。 狄公又道:“老仙長衣冠齊整,莫非正在等候什麼人?”

狄公忽聞到方丈隅角香爐裡散出一股膩人的香味,不由皺了皺眉頭。
   
真智答言:“不,不,夜來失眠,聽譙鼓已打三更,不如早起,讀幾頁經書,便下去聖堂做早課。狄老爺 ,如何從右側門進來?”

狄公瞅著真智滿腹狐疑的神態,笑道:“望老仙長恕諒,下官適才去瞻拜了玉鏡真人的金身。”

真智大驚:“小道說過幾遍,這季候地宮萬萬進去不得。”

狄公收了笑容,正色道:“老仙長,下官有句話問你,去年八月十六日,即玉鏡真人死的那一日,你們一同進的午膳,只不知早上他老人家在幹什麼?”

真智答言:“那日五更做早課時,見到過他,這之後他便一直呆在這方丈裡,不曾出去。”

“不錯,白天這方丈裡光線甚好,玉鏡常一個人呆在這裡讀經、唸書、吟詩、作畫,他最喜歡的還是作畫。”

狄公點頭,又問道:“齋供前我與你在三宮堂談話時,究竟是誰進來大殿?”

真智詫異,支吾答道:“我也一時不甚看真,好像是戲班裡的摩摩。”

忽有人敲門,真智暗吃一驚,站起來去開了大門,進來的是陶甘。 陶甘將一軸畫遞給狄公,自在大門邊站立。

狄公展開那軸畫,攤子在書案上,說道:“老仙長,我想這一幅畫是玉鏡真人最後的絕筆吧!”

真智點頭道:“一點不差。那日午膳罷,我與玉鏡在這裡喝了一盅茶,正欲閒話,玉鏡說他想為那匹灰貓作一幅畫。我聽他要作畫便告辭退出。老爺,玉鏡他老人家作畫時最不喜有閒人在旁邊觀看。我見他將一幅素帛攤平在這書案之上,研墨調彩……”

狄公突然站起,厲聲道:“真智,你扯謊!午膳後不久他便中毒發作了:試想他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能畫出如此一幅筆調精細的工筆灰貓?沒有兩個時辰這一幅灰貓圖是無論如何畫不成的。——這幅圖必是玉鏡真人上午畫的!”

真智心中叫苦,強辯道:“玉鏡筆法精熟,作畫一向很快,寥寥幾筆便形象骨氣俱備。”

狄公道:“這匹灰貓為他的主人作了鐵的證辭。真智,你看看這貓的眼睛,圓圓的瞳仁精光逼人。倘真是中午作畫,又在這明亮的窗前,這貓的瞳仁必是瞇成一條細縫。”

真智暗吃一驚,又辯道:“玉鏡作畫,大處落筆,惟求氣韻生動,重神全不計形貌細微。”

狄公道:“玉鏡之畫,筆筆工細,摹物圖貌,意在形似。我在地宮裡見到他一幅圖,畫的正是這匹灰貓在日光下打滾嬉戲。那一對瞳仁只成一條細縫!”

真智愕然,睜大了雙眼看著畫上那匹灰貓的瞳仁,露出絕望的神色:“我……我……我與你去孫天師面前詳說實情。”

真智望瞭望窗外,又說:“大雨已停,我們下去後殿,穿中院去西南塔樓吧!”

中院里地上水汪汪,一片斷瓦碎礫,夜風裡仍夾著零星的雨珠。 真智、狄公在前急走,陶甘、宗黎在後緊緊跟定。

他們四人剛行到西南塔樓的樓梯口,只聽到孫天師的聲音:“如此漆黑的三更半夜,你們還在忙亂什麼?”

狄公道:“真智真人要來天師面前招供一樁舊案中所犯的罪行。”

孫天師詫異:“真智要當著我面招供所犯罪行?只不知他指哪一樁舊案?好,你們快上樓。”孫天師用燈籠照了照真智,真智垂著頭,神色沮喪,一言不發。

孫天師將手中燈籠遞給狄公,說道:“你擎著這燈籠中間照看,我和真智在前,那另外兩位在後,小心上樓來,不要閃了腳步。”
   
孫天師、真智在前,宗黎、陶甘在後,狄公中間高舉著燈籠照看大家一步一步上樓來。 孫天師剛走到紫微閣前的平台上,突然叫道:“真智,當心!這平台一邊沒有欄杆……”

話未落音,只聽得一聲嘶啞的慘叫,真智已墜下了平台。
CTNANG 發表於 2017-2-25 20:59
                                                                      第十五章

狄公急忙爬上平台,孫天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小心!”狄公見他的臉象紙一樣慘白,氣喘咻咻,額上沁出了汗珠。

“他…… 可憐的真智,不知是自己跳下去的還是不小心墜跌下去的。只恨我沒將他抓住,那欄杆缺了一截,他豈是不知?”

孫天師一邊說著,慢慢鬆開了抓住狄公的手,拭了拭前額上的汗珠。

狄公命陶甘:“你們下樓底去看看,多半是跌成肉餅了。”
   
陶甘、宗黎答應了返身下樓,狄公則跟隨孫天師進了紫微閣。

孫天師示意狄公在一張烏木靠椅坐下,斟了一盅香茶遞過,問道:“ 狄仁傑 ,究竟是如何一回事?真智他犯了什麼罪孽?”

狄公從衣袖中抽出那軸畫放在書案上,說道:“天師閣下,我已去地宮瞻拜了玉鏡的全身。我在那裡著到了許多幅玉鏡的畫稿。我意外地發現有一幅畫上灰貓的眼睛瞳仁瞇成一條線,那無疑是中午在日光下畫的。然而這一幅真智說是玉鏡畫於臨死那一日的中午,地點是方丈的窗前。奇怪的是貓眼睛的瞳仁卻是渾圓的。這說明玉鏡真人最後一幅畫畫於早上,而不是真智所說的畫於中午!因此我便疑心玉鏡之死系……”他展開了那幅畫,指著灰貓的眼睛。

孫天師略有所悟:“仁傑老弟,這貓眼睛與玉鏡之死又有何關涉?玉鏡升天那日,我亦在觀中,親眼目睹他含笑平靜登仙而去,並無甚麼異常。 ”

狄公將玉鏡給宗法孟的最後一封信中說的話以及八月十六日玉鏡臨終前的一系列奇異表現向孫天師細表了一遍。

最後他說:“事實正是這樣:那一日午膳後,真智與玉鏡在方丈飲茶閒聊,真智乘玉鏡未備,偷偷將毒草藥研成的粉末灑入他的茶盅。其時,那幅貓圖幾已完成,只差貓身背後那瘦石蘭竹的細部。事實上玉鏡從早上便開始作畫,那灰貓必是上午畫成,故瞳仁是圓的。真智見玉鏡飲下了有毒的茶,便站起告辭。那毒草藥發散得緩慢,故真智走後有一段時間玉鏡才顯得煩躁不安,繼而高聲吟唱。眾道人見他兩眼閃亮,面頰桃紅,興奮亢激,便知有些異常。再說玉鏡臨死前講授的是天星、何圖之法,絲毫沒有自己即要升天羽化的預言 ,更沒有意留下遺旨法缽以付後事。他是在昏噩噩中莫名其妙地死去的。當時他口吐異香、正是那毒藥在肚內發作時的症候。”

“我的天!”孫天師恍然大悟,“原來其中竟還有如此一段委曲隱情。但只不知真智因何要謀害玉鏡性命?更令我不解的是他又為何非要當著我的面供認自己犯下的殺人罪行?”

狄公道:“晚生請來必是真智做下了見不得人的曖昧勾當,且疑心已被玉鏡覺察,故大膽下了毒手!玉鏡給宗法孟的最後那封信中透露他懷疑觀中發生了傷風敗俗、違背法規戒律的醜事,去年三個年輕女子死在這里便是十分蹊蹺之事。倘然果真是真智一手遮天犯下的罪孽,玉鏡只要一開口,真智便身敗名裂,永世沉淪,不得翻身,官府刑法也決不會輕饒。”

孫天師喃喃說道:“這事因何我一向不知,只怪我平昔對觀中之事掛心太少。真智這個教門敗類看來果真瞞著我幹下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即便死了,亦有餘辜。然而玉鏡亦有不是之處,他明可以將此中內情告訴於我,我是不會袖手不管的。”

狄公又說:“晚生思量來,真智必是與那個名叫摩摩的傢伙合謀犯下這許多罪行。去年觀中那三個年輕女子正是死於他倆之手。如今,我見摩摩那廝又混在關賴子的戲班來到觀中。他必是來這裡圖訛真智,故真智見了摩摩異常驚慌,心中十分害怕。宗黎,即適才跟在我們後面來的那個秀才 ,又在演戲終場時公開吟詩暗示玉鏡之死可疑。齋供時真智見我與宗黎談話,便疑心宗黎問我透露了許多觀中內情。後來我又偏巧提出要去地宮瞻拜玉鏡金身,於是真智橫下心來意圖謀害於我,他起初便疑心我的到來不是為了避雨而是特意來勘查他的罪行的。他偷偷尾隨著我,乘我不備,一棒打得我昏死過去近一個時辰。我在被擊倒之前已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膩人的香味,這香味與他方丈裡的香爐熏出的香味完全一樣。照理這香味在那走廊裡不易聞出,只因他舉起棍棒時寬大的袍袖正朝我拂來,故那香昧尤其濃烈。後來我與我的親隨在房間裡談話時,他又潛來竊聽。我發覺時開門追了出去,他溜得快,但那同樣的香味又被我聞到了。惡向膽邊生,看來真智已經做下了一條命負隅蠻幹到底了。我適才去方丈見他時,他慌得手足無所措,故上來這紫微閣的平台時會失足墜落 。當然,亦可能是畏罪自殺 !”

孫天師點了點頭,他的臉上露出淒慘的愁容,他顯然為真智之死感到婉借和痛心,半晌他說:“仁傑,真智又為何非要當著我的面來招供呢?他如果以為我會寬恕他,幫他求情,那他可想得太愚蠢了。”

狄公問:“天師閣下,真智知道不知道平台上有一行欄杆撤去了?”

“他當然知道!我幾天前就告訴過他我要修理那一截欄杆,那是被大風吹折的。真智這人平時一向行事謹慎,很少出差遲。”

狄分嚴肅地說:“如此說來,他是自殺——畏罪自殺。”

孫天師正色道:“不,我不信,他沒有那麼愚蠢,且也沒有那份膽量。”

狄公道:“當我戳穿他的罪惡行徑,他便萌起了自殺之心。他說來這里當你的面招供是假,而選擇這個平台上跳下去才是真。事實上他打定這個主意時並沒有想到會在樓梯下遇到你,然而你也沒有製止住他。他這樣一死,案情無法勘查,更逞論解縣鞫審了。故至少可顧全死後的名譽。我們只能認他是死於意外並還要為他建醮祭煉,追薦亡靈。”

(醮:讀'叫',祈禱神靈的祭禮,後專指道士、和尚為禳除災禍所設的道場。注)

陶甘、宗黎進來。 陶甘禀告道:“老爺,真智已摔死在樓底,我叫來了道清真人和幾名執事,死屍已被抬到四聖堂安放。眾道人驚問其故,我以意外事故應對了。”

狄公起身告辭:“天師閣下與道清真人可商計一下真智死後的善後事宜,並將此事飛報京師洞玄國師。”

孫天師道:“明天一早我這里便派真人上京師叩見洞玄國師,請求國師頒命下一任住持,觀中諸法事功課暫由道清主持。”

“望天師閣下將真智懼罪自盡之實情仰告國師。我將此軸畫留在這裡,這是一件重要的證據。”

孫天師點點頭,他無限感激地望著狄公的臉,和藹地說道:“仁傑老弟,你趕快回房去睡一會吧,天快要亮了,你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這觀裡的事就由我與道清處置了。”

“不,天師閣下,我還得去捉拏摩摩,我深信摩摩才是主犯,他的罪孽比真智更大。如今真智已死,他是唯一能弄清那三個女子之死的當事人。”

孫天師問:“那摩摩長相如何?你說他是個優伶,今天除了最後一場外,所有的戲文我都看了,可並不知哪一個叫摩摩,都扮演的什麼角色?”

狄公道:“我恰恰是最後一場戲裡見到過他。雖然他臉上抹了重彩,但仍可以見出他長得兇醜,且聽人說他性情古怪,行跡無定。我已查清他曾扮作了觀中的道土,他在觀中必有同黨。”
   
孫天師道:“那麼你打算如何逮住這摩摩呢?”

“天師閣下,我正在苦思良策,沒有摩摩的全部供辭,我不能具結此案,真智的罪孽也不能真相大白。”
CTNANG 發表於 2017-2-25 21:00
                                                                      第十六章

狄公、陶甘。 宗黎下到西南塔樓徑去四聖堂看了真智的屍身。 屍身已用八卦法袍遮蓋,四周點起了七星明燈。

狄公踱到西偏殿三官堂,他的頭腦裡始終思考著摩摩這個古怪人物。 陶甘、宗黎跟隨著他。 陶甘說:“ 老爺就在此殿內稍事休歇,乘便商計一番捉拏摩摩的法子。”

狄公點頭道:“摩摩令我一直放心不下,無論如何我們先要將摩摩逮捕歸案, 拯救落入他手中的受害者。陶甘,我不知那獨臂女子此刻究竟藏在何處,她又究竟是誰,為何落到摩摩手心之中。”

“獨臂女子?適間聽陶相公也說及什麼獨臂女子……”宗黎驚訝。
   
“嗯!”狄公轉臉問宗黎,“你在這裡曾見到過一個殘肢的女子嗎?”

宗黎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老爺如何突然問及一個獨臂女子?我在這觀里呆了半個月,從不曾見過有什麼斷肢的女子。莫非老爺指的是閻羅十殿內那尊雕像?”

“一尊雕像?”狄公詫異……

宗黎點頭道:“老爺,閻羅十殿內那一尊被鐵鍊緊鎖的木雕像因為蟲蛀左臂曾掉落了下來,但今夜我們見到時已修復了。”

狄公兩眼射出奇異的光彩,急問:“你指的是青面獠牙的夜叉用三叉戟指著她胸脯的那一尊嗎?”

宗黎又困惑地點了點頭。

狄公一拳打在茶几上,吼道:“你這個……你為何不早說?”

“老爺。”宗黎膽怯地答道,“我們適才經過閻羅十殿時,我曾說起過一尊雕像被蟲蛀壞了,需要修理……”

狄公猛地跳了起來:“你們跟我來!”

狄公擎著燈籠飛步奔進了閻羅十殿,一直跑到那個青面獠牙的夜又面前才止住了腳步。 陶甘、宗黎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管後面緊跟。

狄公拭了拭額上的汗,氣急敗壞地說:“瞧,她身上還在流血哩!”

陶甘、宗黎低眼看那鐵鍊緊纏的女子,一絲絲鮮紅的血正從女子那硬結了的白膝胸脯上滲流出來。  ——夜叉那桿尖利的三叉戟已刺破了她的胸脯!

狄公趕忙彎下腰來,仔細將被蓋在女子臉面上的長頭撥開。

“白玫瑰 !”宗黎倒抽了口冷氣,驚叫了起來。  “她已被人殺死了!”

“沒有。”狄公冷靜地說道,“她的手指和嘴唇還在抖動哩!”

白玫瑰被鐵鍊纏繞了五六道,絲毫動彈不得。 她的臉面和身子被油漆塗抹成白色,她那一對驚惶的眼睛恐懼地望著眼前這三個人。

宗黎彎下腰正待要去解脫鐵鍊,狄公喝道:“且慢。”他自己輕輕提起夜叉手中那支尖利的三叉戟用力將它扭彎,只聽得“啪”一下桿柄折斷,他才猛然一抽,那木雕的夜叉朝後仰面倒地。 三叉戟的尖刃上鮮血淋漓,白玫瑰塗了白漆的胸脯上一灘殷紅。

三人慢慢脫卸了纏繞著白玫瑰身上的鐵鍊,又將鐵鉤、鐵夾一一摘下。 狄公掰開白玫瑰的嘴抽出一大團棉花,兩顆水晶般的淚珠從白玫瑰的頰腮上掛下,滾熱滴在狄公的手背上

“白玫瑰!”狄公小聲喚道。

白玫瑰點了點頭便昏厥了過去。
   
狄公脫了長袍將白玫瑰周身蓋了,宗黎從兩個惡煞手中抽出兩柄槍桿,陶甘剝了長袍系在兩柄槍桿之間,做成了一個小小的簡陋擔架。 三人小心將白玫瑰輕輕放入擔架內,陶甘、宗黎抬起。

狄公道:“將她先抬到丁香小姐的房中。”
CTNANG 發表於 2017-2-25 21:01
                                                                      第十七章

他們三人抬著昏迷不醒的白玫瑰進了丁香小姐的房間,丁香小姐驚訝地望著擔架上形容可怖的白玫瑰,她急忙收拾房間讓白玫瑰躺在自己的床上。

狄公道:“丁香小姐,趕快將火盆燒上,白玫瑰被觀中歹徒捆縛在閻羅十殿內,又陰又冷,身子又受了傷,流著血,險些喪了性命。你需細心將她服侍,洗淨了她身上的油漆後再調理胸脯上的創口。我此刻就去取些金創油膏來。”

狄公轉臉對陶甘、宗黎說:“你們倆在丁香小姐房間外看覷動靜,並把康翼德去叫來,倘使摩摩露面,就當場將他拿獲,千萬不可放過了他。”

兩人領命出了房門,陶甘去叫康公子,宗黎躲在隅角暗中察觀著周圍動靜。 狄公自上樓去自己房間取藥。
   
狄公回房取了藥並一件長袍回到丁香小姐房間外的走廊。 陶甘禀告道:“ 老爺 ,康公子不在自己房裡,那匹黑熊也不在那裡。”

狄公道:“你去包太太房間將她帶來這裡!對,先將這長袍穿了,小心受涼。”

宗黎忍不住問道:“老爺,歹徒究竟是誰?”

狄公道:“少刻你便會知道。”

陶甘很快便折了回來,說道:“老爺,包太太房門鎖著,我弄開了門,房裡並役有人,只見白玫瑰一包衣服,包太太自己的行李卻不見了。兩張床看上去沒有人睡過。”

狄公沒有說話,他反剪了雙手在走廊上來回踱步。

不一晌,丁香小姐開了房門招呼他們進房去。 白玫瑰躺在床上,仍然昏迷未醒。 身上的油漆已洗乾淨 ,胸脯處已用一塊白紗布包紮了。

狄公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和一個細頸蘭花瓷瓶。

“丁香小姐,將此木盒裡的金創油膏塗抹在白玫瑰的創口,不消三日創口便能癒合,很是靈驗的。”

丁香小姐禀道:“老爺,白玫瑰身上並無歹徒施暴的痕跡,只是前額磕破了一點頭皮。胸脯上刺破的那創口似乎也不很深。”

丁香小姐將金創油膏在白玫瑰胸脯上抹了,又重新包紮了起來。

狄公從那細頸蘭花瓷瓶裡灑出一點白色粉末,輕輕噴入白玫瑰的鼻孔。 白玫瑰打了幾個噴嚏,呻吟了幾聲,漸漸甦醒過來。

狄公道:“白玫瑰,你不用害怕,我是本縣的縣令 ,來這觀中捉拿害人的歹徒惡棍的。你此刻已平安無事了,過一會兒便可以好好地睡一覺。”

狄公示意宗黎上前與她說話。

宗黎靠近床邊蹲下,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白玫瑰張開了美麗的大眼睛,她終於明白她得救了。

“這來怎麼一回事?莫不是我做了一場惡夢?”

宗黎道:“以前的事全過去了,白玫瑰,你得救了。是狄老爺救了你的性命。”

白玫瑰看了狄公一眼,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狄公道:“白玫瑰,你就將這惡夢中事細細告訴我吧!我將拿獲戕害你的真兇,為你報仇 。告訴我是誰將你弄到閻羅十殿裡去的。”

白玫瑰長嘆一聲,眼中閃出淚花。 慢慢說道:“我哥哥裝扮成一個女伶人,跟踪我到了這朝雲觀。他來這裡是為了勸我回長安,我父母親反對我出家當道姑,心都急碎了。我心裡也委實拿不定主意,只感到進退兩難。包太太又逼得我緊。演戲後,哥哥約我偷偷去他房中商計,我換過他的白衣裙,剛上到東樓走廊,便遇上了你們。”

狄公笑道:“對,這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在走廊裡逃脫我們之後又怎樣?”

我正拐過走廊的隱角,恰巧被包太太撞上。 她見我臉色慌張,鬼鬼祟祟,很是疑心,一把將我拖進了房間。 進了房她又問我意向如何。 我心裡對當道姑之事起了動搖,我明白告訴了包太太我的意思。 我還未拿下主意,並說我還想與歐陽小姐商計商計。

“包太太聽了,頓時大發雷霆,說我忘恩負義,說我欺褻瀆教門,又大罵伶人卑賤、下流,都是娼妓。當時我心裡很不好受,我從沒見過包太太發如此大的脾氣。包太太轉而又說,肯不肯當道姑當然得由我本人拿定最後主意,她說她去請示真智真人。過了一會她回房來對我說,真智要見我。”

“包太太領著我曲曲折折,上上下下走了不知多少路,來到一間小小的房間。包太太遞過一包袱,要我換上道袍,戴了黃冠,她說要見真智真人必須得如此裝束。我明白了她是意圖強迫我當道姑。我拒絕了她的要求,包太太又變了臉,怒氣沖衝上前一把將我揪住撕剝了我的衣裙,將我推到隔壁一間房間。”

“我張開眼睛一看,見是一間陳設十分豪華高雅的臥室。靠後牆一張烏木大床,床上黃羅帳半張著,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美人兒,讓我來給你係黃冠吧。'我害怕極了,我明白了我已經落入了歹徒的圈套,墮入了可怕的陷阱。我拔腿便逃,還未跑到房門口,包太太一把又將我抓住,她用繩索反縛了我雙手,揪起我的頭髮便往床上拖。我死命用腳亂蹬,一面高聲呼救。黃羅帳裡又說話了:'放開她,我要好好勸勸她。'我破口大罵,包太太將我強按在床前的地上,然後退到半邊。床里傳出一聲可怖的怪笑,令我毛髮森然。'這麼白嫩的皮膚哪裡經得抽打?讓她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再不聽話我可要不高興了。'我還未明白這'休息'是什麼意思,包太太突然上前朝我太陽星上就是一拳,我兩眼一黑,只覺頭重腳輕,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過來時,周身己動彈不得,五六道鐵鍊將我密密匝住,全身又塗抹了油漆,嘴裡塞了棉花。一個青面獠牙的夜叉正將一柄利戟指著我的胸口。我昏沉沉以為到了陰曹地府,周圍全是牛頭馬面,陰司鬼卒。但覺鼻息微微似乎還在人世間。慢慢我看清了那執戟的夜叉原來是木雕的,根本不會動。 ”

“這時我聽到身邊匆匆走過幾個人,一個還提著燈籠。待要叫喊,只是發不出聲。我絕望了,我只得獨自流淚”。

宗黎聽到此,盈眶的熱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落到白玫瑰的手上,白玫瑰長長吁了一口氣,深情地看了宗黎一眼,聲音顫抖地又繼續說道: “既然有人走過去,總還會走回來。我為了引起你們的注意拚命掙扎,夜叉的長戟刺入了我的肉裡,鮮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塗抹在身上的白漆。這給了我勇氣,我想倘使你們看見我的胸脯在流血,總不至於還以為我是一尊木頭雕像吧!”

“過了好一會,又見一個人走了回來,但他卻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便匆匆走遠了,我很是傷心。但我有了勇氣,有了希望,我再耐心等著。後來,果然你們又來了,救下了我……”

狄公道:“我問你,白玫瑰,你可知道包太太將你引去的是哪一個房間?一路行走又經過些什麼地方?”

白玫瑰皺了皺眉頭,思索了半晌,搖了搖頭,“我委實想不起來了。”

“我再問你,你能否辨認出黃羅帳裡那男子的聲音?是不是真智?”

白玫瑰又搖了搖頭。

“這邪惡的聲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但只不像我見過的人的聲音。很是陌失,也不是真智真人的。我的耳朵很好,你們第一次穿過閻羅十殿時,我便聽出了宗公子的聲音。”

她說著,羞怩地淺淺一笑。

狄公道:“正是宗公子的話啟迪了我。否則我萬萬想不到你會關在那個可怕的地方!這幫歹徒也委實太狠毒了。”

白玫瑰無限深情地又望了宗黎一眼,兩頰泛出微微的紅暈。

“多謝宗公子救命之恩……”

有人敲門。 丁香小姐開了房門,康公子走了進來,他已是男子裝扮。

丁香小姐大驚:“​​你是誰?!歐陽……”

康公子微微一笑,道:“我剛牽著我的熊到外面去溜了一圈,這房間裡亂哄哄卻是為何?”

狄公道:“康公子來得正好,我先走一步了,這裡發生之事,丁香小姐自會詳細告訴你的。”

狄公與陶甘出了丁香小姐的房間。

丁香小姐不由嬌聲嗔道,“原來你是男子,哄騙了我這許多時間。”
   
康公子一把將丁香小姐摟入懷中,丁香小姐羞紅了臉,用力將康公子推開。  “看看你妹子去!”

康公子見床上果然躺著白玫瑰,宗黎則靜靜地守在床前,一言不發。
CTNANG 發表於 2017-2-25 21:04
                                                                      第十八章

狄公對陶甘道:“真正的罪犯至今尚未見著影踪,我卻先已將兩對有情人撮合在一起了。我們得趕緊擬出一個逮住摩摩的計策。”

陶首道:“摩摩不僅在與我們捉迷藏,似乎本領還高出我們一籌,我疑心他隨處都在跟踪著我們。”

狄公道:“此刻總算弄明白了,摩摩在倉庫裡搬挪的原來是閻羅十殿的一尊斷了胳膊的木雕像,而我們卻找到了真正橫遭他荼毒的白玫瑰 。如今我更深信東樓窗戶裡看見的那奇怪景像是真實不虛的。唯一不知的是那房間究竟在何處。確切地說在東南塔樓的哪一部分。摩摩與真智串通一氣,以包太太穿針引線,拐騙白玫瑰。當包太太聞知白玫瑰起了反悔之意,動搖了出家的決心,他們便加緊了罪惡陰謀的步子。他們知道我天一亮便會離去,故大膽無所畏忌。我這一走,宗黎和康公子雖有心搭救白玫瑰,終也弱不敵強,保不定自己還有生命之虞。演戲時摩摩的劍如此對付'歐陽小姐 ',正是有意恐嚇他、警告他。而他們一旦知道了'歐陽小姐'即是白玫瑰的親兄弟必會將他殺害無疑,到那時,白玫瑰一個弱女子只能乖乖就範,任他們凌辱蹂躪,最後如去年那三個女子一樣被殘忍殺害,甚至毀屍滅跡,再去荼毒別的女子。”

陶甘緘默不語,一味用手指拈著腮頰上那三根長毛。
   
狄公又說:“要不然,我們此刻就去找孫天師。討他玉旨,將觀中所有道眾、提點、執事、雜役集中在大殿內,由康公子和宗黎兩人一辨認。這樣或許能將紛作道士的摩摩當眾揪出來。”

陶甘猶豫道:“只恐怕老爺玉旨未領到,摩摩已逃之夭夭了。此刻天欲拂曉,暴雨已過。且這朝雲觀門戶錯雜。殿宇深邃,他隻身一藏,你又如何能找到?譬如說他就藏身在他搬挪獨臂女子雕像的房間,你便束手無策了。”

狄公點頭頻頻,嘆息再三。

陶甘又說:“只恨我們手頭沒有一紙朝雲觀的簡圖,否則,我們至少可以大體上猜出包太太帶白玫瑰去了哪裡。”

“朝雲觀簡圖?孫天師倒給我看過一幅,是他自己徒手描畫的。只可惜是大略的殿堂、樓閣、庭院的圖示。對,我記起了,他那簡圖上還畫著一個令人注目的陰陽太極圖符。”

狄公忽然想到了什麼,揚開了眉頭說道:“陶甘,我要到孫天師的紫微閣去一次,你就在大殿上的樓梯口等我。”

狄公一口氣跑上紫微閣,敲了敲門,沒有答應。 他用力一推,門沒有上鎖,他走了進去。 外間書房半明半暗,蠟燭就要燃盡。 狄公又敲了敲里間臥室的門,仍是沒有人答應,他用力一推,卻是鎖死的。

狄公迴轉身來走到那畫有朝雲觀簡圖的條幅前,細細地看著那個陰陽太極圖符,思索了半晌。 他終於想起來了!

他趕快出了紫微閣,下到大殿樓上,卻不見陶甘,便只得自己擎著一盞燈籠向倉庫走去。

倉庫的門半開著,狄公高擎燈籠走了進去。 倉庫裡與適才他來時並沒有什麼變動。 隅角那幢大櫃櫥的兩扇門敞開著,他走近櫃櫥,用燈籠照著櫃櫥後壁上那兩條金龍的圖案。 一兩條金龍之間的陰陽太極圖符果然是黑白橫向界分的!

狄公發現這圖符的兩半圈中亦各有一小圓圈,即孫天師說的“陰中有陽,陽中有陰”。 狄公見那兩個小圓圈原來是穿過後壁的兩個小孔。 他用手指敲了敲那圖符,原來是一個鐵製圓盤。  ——圓盤與周圍的木板之間有一道細細的縫隙。
   
狄公恍若有悟,忙從髮髻上拔出兩枚銀針,分別插入那兩個小圓孔,將圓盤向左轉撥,圓盤紋絲不動。 他又向右轉撥,圓盤竟被轉動了。 他一連轉了九圈,櫃櫥的後壁向左邊移開了一條縫。 他輕輕將後壁向左用力一推,露出一個兩尺多寬的狹窄通道。 果然是一扇秘密的門,門裡無疑是一間密室。

狄公輕輕蜇入,右折沒幾步便見一扇小門。 小門開著,裡面掛著一盞滿是灰塵的油燈。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寬胸闊肩的漢子正在用一塊溫布擦拭著靠牆的一張竹榻。 地上滿是鮮血,血泊里扔著一把大廚刀。
CTNANG 發表於 2017-2-25 21:05
                                                                      第十九章

那大漢轉過身來,見狄公站在門口,奸笑著說道:“你是獨自一個來的這裡?你先坐下,與我說說你是如何發現這密室的。這竹榻我剛擦過,不過當心地上的血。”

狄公見房間隅角果然有一尊與生人模樣相彷彿的女子雕像,雕像的油漆都剝落了,左肩下是一段被蟲蛀壞了的參差不齊的爛木頭。 這密室裡除了那張竹榻外並無一件傢俱。 前面牆上有一圓形窗孔,算作通風的氣窗。

“我早疑心這牆角里有一間密室,原來它是朝著東面高牆砌造的,故不為人注意。”

狄公嘆了口氣說道。  “蒼天有眼,讓我識破你的機關,昨天夜裡我剛到觀中,道經對面東樓的走廊時,風雨大作,一扇窗槅被狂風吹開了。我在關窗的那一瞬間看見你正在這裡搬挪那女子雕像。我當時以為是一個兵士在凌辱一個女子,原來我錯將你一頭整齊的白髮認作是銀白的頭盔了。”
   
“哈哈。”孫天師大聲笑道,“有趣,有趣,我的白髮竟同一頂銀白的頭盔。如此說來,你來這裡是與我商量我的事?”

狄公淡淡說:“正由於誤認了頭盔,我整整一宵在搜尋摩摩。因為他昨夜演戲時戴的正是一頂銀白的頭盔。孫天師,我怎不見這密室的南牆有一扇窗?”

“有,有一扇特製的窗。只因窗板被塗成同外牆一樣的灰色,並刻畫了磚紋,故關閉時不易分辨。昨夜風雨交加,我曾大意打開過那扇窗,當我聽見對面東樓有一窗槅被大風吹開時,我趕緊又將這扇窗關合了。仁傑老弟莫非正在那一瞬間發現了這個秘密 ?”

孫天師說著,站起用手在牆角的一塊磚縫上一撥弄,果然南牆上豁開了一扇窗,微微晨曦透進了這密室。

孫天師蒼白的臉上異常平靜。

“孫天師,你在與我解釋那陰陽太極圖符時更大意了。你堅持說陰陽兩半總是豎向界分的,而我卻記得某處見著過這圖符的陰陽兩半是橫向界分的,原來正是在這倉庫里大櫃櫥的後壁上!倘使你當時說明陰陽兩半豎向、橫向都可以界分,我絕不會疑心大櫃櫥後壁上的陰陽太極圖符會是這密室的圓盤秘鎖。”

“仁傑,你的本領果然不小,膽大心細,眼光敏銳,你能從玉鏡的最後一幅貓圖中推出真智殺人害命的陰謀 ,當時我們都忽視了這一點。早知如此,就明說是玉鏡早上畫的貓也不會露破綻,這不能不說也是一次大意。真智是個地道的小人,一個猥獕的俗夫。他眼中只見銀子 ,專一拜那趙公元帥,一個出家的人還如此貪財。一次他利令智昏竟敢將九轉丹爐內的黃白之物竊走了,要不是我出面替他遮蓋,玉鏡一旦勘出不僅會將他革出教門,還要解縣坐牢。從此真智便乖乖聽我吩咐辦事。玉鏡死後我向洞玄國師舉薦了他任這裡的住持真人。

(猥獕:讀作'偉崔',醜陋而俗氣。注)

“真智這兩天確是慌亂了手腳,宗黎那個乳臭未乾的秀才又含沙射影地做詩暗示玉鏡之死可疑。他已覺察到一個古怪的道士的飄忽無定的影子老是困擾著他。真智說他那張醜陋的臉面似曾相識,只是記不確實了。如今看來,那道士不正就是你孜孜搜尋的摩摩麼?昨夜你進觀之前,我曾將他叫到紫微閣裡好言安慰了一番,然而他竟荒謬地想要將你謀害,結果當然事情更糟,空折了一條老命。”

狄公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說道:“真智害怕摩摩是有原因的。摩摩是他的藝名,他本姓劉,便是去年不明不白死在這觀裡的那劉小姐的兄弟 。他聞知他妹子屈死於朝雲觀,曾裝扮作雲遊道人來此察訪過,後又加入關賴子戲班混來觀裡尋覓真兇。他武藝高強,一旦探查出真相,便會以血償血,為他妹子雪冤復仇。故真智見了他心中發慌,坐臥不寧。”

孫天師笑道:“如今真智已死,我們何不就此將所有罪孽往他頭上一推了事。便是那摩摩也可以心滿意足了。真智不自量力,大難臨頭,竟還別出心裁意圖在你面前告發我。他以為如此一來,他便可逃脫了乾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狄公正色道:“真智並非自殺,也並非失足墜落,而是被你推下平台的!”

孫天師呵呵笑道:“仁傑老弟判斷得不差,連我當時幾乎也相信了他是自殺的。事實上他完全應該自殺。”

孫天師興致極高,侃侃而談,彷彿在與歡公閒聊家常,論辯道法。

狄公嚴峻著臉又問:“除了真智和包太太,你還有什麼幫手?”

“沒有了。按常情推來,幫手愈多反會壞事。”孫天師的臉上掛起了一絲奸笑。

“我若沒有豬錯,你在這裡剛剛殺死包太太。”

“是的。我發現閻羅十殿里白玫瑰被人劫走,便知此事必然敗露。”包太太不得不要墊我的刀頭,因為她是能披露我的唯一的人! 可恨她長得太胖,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的屍身從那氣窗裡推出去! 下面是百丈深淵,誰都不會找到她的屍身。 仁傑老弟,你真是一個身手不凡的官員,我在京師時便略有聽聞,今日乃真正折服。  ”

“孫天師當年深受先皇恩寵,曾封為上清國師,日日培侍在御前,金鍾玉磐聲中步虛禮鬥,演化八卦,如何忽的躲到這朝雲觀裡治研經典,修身養性來了!”狄公不無諷刺地說。

孫天師笑道:“仁傑老弟真不愧是博聞強記。實與你說,只因當年大內一個宮娥聽我傳法入迷,動了仙心,竟以身殉了道。有個太監在先皇面前搬弄是非,先皇睿智,不為所惑,反恩渥屢加。我慚惶有餘,且俱人言可畏,乞請歸山。先皇苦勸不住,只得賜我來這朝雲觀暫駐。”

(渥:讀'沃'注)

狄公冷笑道:“如此說來,去年那三個年輕女子也是聽天師傳法入了迷,動了仙心,以身殉道了?”

“這個自然。”孫天師斜眼覷看狄公“嘿嘿”怪笑了一聲。

“天師如果到縣衙正堂也如此爽利招供,則此案具結也並非難事了。”狄公冷冰冰地說道。

“縣行正堂?仁傑老弟在說什麼啊!”

狄公正色道:“你手裡犯下了五條人命,如此血債累累,你以為能逃脫刑法的製裁?”

孫天師仰天哈哈大笑:“仁傑老弟莫開玩笑了。當今聖上還以隆禮待我,幾番邀我上京師講法哩。你一個小小七品縣令又如何能輕易扳倒我?況且又拿不出真憑實據,人人都會說你狄仁傑瘋了,你的錦繡前程真願斷送在我的手裡麼?我委實很喜歡你,仁傑老弟,我不願看到你為了我的緣故而摘去烏紗帽,被奪官職。甚至屈死在牢獄之中。”

狄公長長嘆了一口氣,笑道:“孫天師,下官只是證實一下自己的推斷,斷不敢拿此事奈何夭師。”

孫天師得意活活地說道:“仁傑老弟果然是識事務的俊傑。天已亮了,你自回你的漢源,當你的縣令去吧!保不定哪一日便扶搖直上,金殿領班。我呢?還是隱居在這觀中潛研經典、修身養性。好吧,我們出去大殿看看吧,早課的鐘鼓就要響動了。”

狄公站起身來,跟隨孫天師出了密室。 兩人合上那大櫃櫥的後壁暗門,出倉庫沿著有一排明亮窗戶的走廊向大殿走去。

“仁傑,你看天已放晴了,東方發白,山色如洗。你今日一路回去漢源必是心悅神怡,精神舒爽。這裡的山雨說來也怪,來時呼嘯咆哮,如天崩地裂,如山摧江翻;去時風雨驟歇,殘雲舒卷;忽而初陽熙熙,山花爛漫;忽而白雲高淡,碧空萬里。”

狄公道:“天師閣下,昨夜我在東樓最高層向塔樓那邊看時,還發現有一個小圓窗,想來那一邊莫非還有一間密室。”

孫天師驚異道:“仁傑,你說什麼?我為何一直未聽說過那裡還有一間密室?你快引我去看看!那小圓窗在哪一頭牆上?”

狄公引著孫天師繞上東樓的最高一層,指著東西的一排木柵欄說道:“站在那木柵欄前便可看到塔樓那邊的一個小小圓窗。”
   
孫天師將身子靠近木柵欄正待向伸首向塔樓那邊瞻望,狄公突然拔去木柵欄的插銷,用力將孫天師向下一推。

一陣恐怖的慘叫在半空消逝後,狄公深深籲了一口氣,臉上閃露出了喜悅的紅暈。
CTNANG 發表於 2017-2-26 07:03
                                                                      第二十章

狄公回到走廊正打算去找陶甘,恰巧見陶甘從右首樓梯拐上來,瘦長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

“陶甘,你適才到哪裡去了?叫我等得心焦,險些兒誤了大事。”

“ 老爺 ,大事誤不了,我正到處找你呢!摩摩已被我生擒了。”

狄公一驚:“他在哪裡?”
   
陶甘引狄公回身下了一節樓梯,只見幽暗的拐角上躺著一個身穿黃羅道袍的大漢——豐軀偉幹倒有三分象孫天師——大漢的手腳已被捆縛。 狄公俯身一看,果然是昨夜在倉庫裡見到的那個臉容醜陋、眼色古怪的年輕道士 。

狄公回身問陶甘;“你是如何擒拿住他的?”

“老爺,你去紫微閣找孫天師時,我在大殿樓上等候。忽見一個黑影閃動,似是向東樓而去。我趕緊尾隨著他。見他上樓去了。我急忙繞後樓梯早一步趕到這拐角上暗中布下絆子。摩摩哪裡知道,他匆匆轉下樓梯時猛被絆了一跤,跌得鼻青眼腫。他還未弄清是怎麼一口事,我已將活索勒住了他的脖子,抽得死緊,一面又將他手足捆縛了。半晌才鬆了脖子上的索套。”

狄公道:“你將摩摩松縛放了!真正兇犯不是他。他是去年被害的那位劉小姐的兄弟 ,專來此明查暗訪,為他妹子報仇雪冤的。”

陶甘驚得目瞪口呆:“老爺,如此說來,誰又是真兇?”

“真兇、元兇乃是孫一鳴!他已全部供認了自己所犯罪行。五條人命,血債累累,終於伏法斃命。”

狄公於是將他如何發現陰陽太極圖符的秘密 ,如何闖入那間密室,又如何與孫天師周旋,終於將他騙到東樓的木柵欄,推下百丈深淵的詳情與陶甘細說了一遍。

最後他又說:“我起初萬萬沒想到真兇會是聲名如此顯赫的孫天師,只是到真智的罪行暴露後,我才開始懷疑到他。”

陶甘不解:“真智暴露,無非關涉到玉鏡及去年那三個女子之死,老爺如何會疑心到孫夫師犯案作孽呢?”

“真智死後,孫天師與我說,他對觀中事情很少過問,而真智卻親口對我說,孫天師對觀中一座大小之事都十分關注,很有興趣,更說明問題的是真智暴露後竟想引我去孫天師面前招供,其目的無非是想藉孫天師之勢來壓服我。倘若孫天師不知內情,不直接參與邪惡行徑,真智他這瞞猶恐不及,如何敢去孫天師面前供認罪行?偏偏孫天師一不做,二不休, 殺人滅口,一把將他從平台上推下樓底摔得粉身碎骨。”

“如果說真智粉身碎骨是咎由自取,禍由自得,那麼孫天師的粉身碎骨正可說是'自作孽,不可活'。道教的教義雖是一派胡言,但王鏡那地宮壁上鐫刻著的兩句箴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倒是頗有些道理的。”

狄公、陶甘將摩摩鬆了縛,並將孫天師一人害死五條人命之事與他細說了一遍。

摩摩急問:“那賊囚如今在哪裡?待我一劍結果了他,為俺妹子報仇!”

狄公道:“惡貫滿盈,他已墮下了阿鼻地獄 ,再也不能在人間為非作歹了。”

摩摩猶怏怏然,只恨未能親良手刃這萬惡賊囚。

狄公對陶甘說:“你此刻就去將道清叫來,告訴他孫天師已不慎墮樓而死,趕快召集眾道人安排祭煉,鋪陳法事,追薦、超度真智和孫天師的亡靈 。我回漢源便起草奏章文本,分付刑部。禮部和京兆尹正衙大堂、將這朝雲觀裡發生之事詳申上司,並隨後派衙卒來此地,撤毀閻羅十殿,嚴令從今而後不許觀中蓄收或居留黃冠道姑,以杜絕邪淫,鼎新宮規。”

陶首領命又去找道清真人。 宣示狄公意旨。

狄公蹣跚著步子,走回自己的房間。 這時他才感到頭暈目眩,全身乏力,眼睛酸痛得幾乎張不開了。

金色的晨曦從窗戶中透來,照在狄公蒼白憔悴的臉上。  ——一夜之間,彷彿過了十年。

狄公回到房間,三位夫人早已起身,正在塗脂抹粉,梳妝打扮。

狄夫人道:“老爺遊蕩了整一夜、總算想到回來了。你看,太陽都老高了。”

狄公笑道:“你們都準備好了?馬夫也許已等在山外了。”
   
狄夫人道:“真像是做了一場夢,昨夜風狂雨急,雷電交加,此刻竟已是這般風和日麗,千山明媚。想來,今天的旅程必是十分愉快。”

狄公不由輕輕自語:“真像是做了一場夢。”

<朝雲觀  完>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26 07:04 編輯

CTNANG 發表於 2017-2-26 07:14
                                                                      柳園圖

京城瘟疫橫行,昔日繁都,如今死城,只有身著黑衣的收屍人在街道上行走,可那身黑袍卻成為他們為非作歹的掩護,連狄公的親隨也敢攻擊。

市井有首俚曲:「梅胡葉,三世侯,富貴不長久,一者失其床,再者失其眸,三者失其頭。」果不其然,富商梅員外墜樓砸碎腦顱而死;葉侯爺為人所殺,左眼球被擊爛;舊世家大族的氣數將盡,只剩胡氏一族。 而胡鵬又是否會應了市俗傳言,走向窮途末路? 這些又與一個玩雜耍的江湖藝人有何關聯?

                                                                      第一章

梅、葉、何,關中侯。 失其床,失其目,失其頭,白日悠悠不得壽。

死屍抬到了花廳樓梯下。 樓梯由青花細紋石砌成,又高又陡。 兩邊扶手每隔四五階便豎起一支雕琢得尖利挺直的菡萏花蕾。

“這架老骨頭兀的沉重,來,再向扶手邊上挪近些。”

她望著頭顱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死屍,氣喘微微地說道:“這樣一來分明便像是從樓梯上摔下的。偌大一把年紀,閒常又是頭暈眼花的,多喝了酒便容易失足,或許是突然驚風一左右是自己不慎跌下了樓梯,頭撞破在尖利的荷花扶手上。那裡清楚粘著有一塊血跡。嗯,此刻你再上樓去書齋取一支蠟燭,將它摔倒在樓梯口端。”
   
說話的女子穿著杏紅色蟬翼輕絹內衫,閃動間透露出白玉凝脂一般的豐潤身子。 她拭著鬢邊的汗仰頭焦急地望著樓上。 樓上一片漆黑,半響才搖閃出一縷燭火,見那人將燭火橫倒在樓梯口的地上,裊裊幾下閃爍便熄滅了火焰。 樓上依舊一片漆黑。
   
“快下來!”她輕輕叫喊了一聲,忽又轉念,說道,“且慢!”

她飛快上前從死屍腳上摘下一隻氈鞋,向上扔給那人,“接住,將這鞋放在樓梯中間一階上。畫龍再點睛一下,這真乃天衣無縫了。”
CTNANG 發表於 2017-2-26 07:16
                                                                      第二章

狄仁傑憂鬱地凝視著漆黑的天空,重雲疊疊,星月匿採。 剛入夜府院外就闃寂曠寥,不聞人聲。 殿堂內只亮著一盞角燈,重樓疊簷的黑影沉沉地壓在頭頂,令人氣憋得慌。 兩個月來,由於癘疫兇急,京師士民十停死了三停,人心惶恐 ,百業蕭條。 聖上移駕鳳翔,朝廷暫時遷出長安。 狄公受命任京都留守領大理寺正卿,總攝京畿政務,頻誅殺黜陟,巡理京營,放賑撫化,以待時疫緩息。 署衙便設在京兆尹府第。

狄公紫蟒袍、金玉帶、蝶鉤皂靴,頭上端正一頂盤龍含珠金線嵌繡太師冠。 他身旁站著跟隨了他多年的親隨幹辦喬泰,如今已當了京師十六衛衙府的左果毅都尉。 喬泰頭頂兜鍪,甲胄戎裝,腰下接著一柄寶刀,鎧甲正中佩戴著一枚雙龍金徽。

狄公喟嘆一聲,自言道:“聖上和朝廷已遷出長安半個月了,好一個人煙輻輳、百業著盛的繁華京都如今竟成了鬼魂遊屍的世界。白日只見那些身穿黑袍頭戴黑帽兜的收屍隊拉著屍牟東奔西走,通衢大街寡見人影,十里城市不聞歌聲。人夜則幾乎是一座死城,周圍二萬四千步的長安城如同包裹了一層屍布一般。早兩日還有抬著龍主的牌位鳴鑼放炮求雨的人群,今天竟連一個小販的人影都不見了。”狄公搖了搖頭又繼續說: “兇惡的癘疫如何發生、蔓延我所知甚少。臨危授命半個月來,癘疫未能抑制,死人有增無減。眼見著屍骸遍地,人怨鬼哭,我於心何忍?中午聞報廣成倉放賑又出了亂子,梅亮的意外身亡斷了官府的一條胳膊。一時哪有合適的官員能獨個營運放賑事宜?”

喬泰聞言道:“ 老爺 ,梅長官在官倉放賑這一宗事上費盡了心機,安定了京師士民的浮動人心,真難為他了。他不顧年事已高。忠心赤膽周旋公務,他還從關中、渭南等地調撥許多豬羊果蔬來京師。他這一死丟下許多事旁人一時無法措手,聽說梅長官是從自己家裡的樓梯上摔下來死的。究竟年齡太大,自日辛苦了,夜間竟出了意外,添了我們許多不便。”
   
狄公說:“我恩量來多分是他剛要下樓時心病猝發,不然便是勞累敗耗了心血,頭暈目眩摔下了樓梯。這不幸的意外使我們失去了一位忠心耿耿的朋友 ,偏又是在如此要緊的時刻。聽說事故發生時有個姓盧的大夫正在場,他經常去梅府為梅亮夫婦看病。打聽到他的宅址請他來衙署裡一次,我有話問他。”

“梅亮的去世意味著長安三大世家之一絕了後嗣。”這時陶甘走進了內衙,便插上了話。

陶甘也是狄公的心腹親隨,現為京都留守衙署長史、專掌刑律訟訴、文書案犢。

他說道:“梅亮前妻所生的兩個兒子早夭,梅夫人沒有生育,這梅家嫡宗便斷絕了。其家產將由關外的一房族兄承繼。”

狄公驚問:“陶甘,你已讀完了梅亮的全部案卷,他的死訊是今天中午才知道的啊!”

“老爺,一個月之前我便讀完了梅氏一族的全部宗卷材料。這兩三個月來我陸續在念關中最著名望的幾個世族大家的宗卷,我對他們的世系淵源、食邑隸籍、爵秩予奪、婚媾狀況、人丁宗脈一應資料甚感興趣,每一宗族都有厚厚十幾札,秉燭一夜也未必能讀完一札。我讀它們正可作為消磨長夜的最佳樂事。”

狄公以讚賞的目光看著陶甘,嘆息一聲說道:“梅家這一消亡,京師閥閱世族便只剩下葉和何兩家了。”

陶甘點了點頭:“一百年前梅、葉、何三家統治著這關中京畿一帶,三家勢力消長,軒輊低昂,互為牽制。及至國朝承運立祚,這三家雖都削了爵位,奪了食邑卻依舊鐘鳴鼎食,保留著古舊的傳統和家法,彷彿仍是縉紳簪纓一般。”

狄公點頭,慢慢捋著頷下一把美髯。 說:“他們生活在回憶裡,處處以自己的姓氏世家為榮耀,傲視庶族新貴。他們甚至將我們的聖上都視為寒族客家,唯有他們有數幾宗巨族乃所謂是天帝貴冑。他們彼此間還頑固地使用已被褫奪的官秩爵銜,他們編纂世族譜碟,嚴格限制族外婚媾,儼然自以為高人一等:卑視萬物。”

陶甘說:“他們有意無視目前,妄自尊大,把自己隔絕在一個陳腐的小天地裡。他們的宅第又多在長安舊城。不過梅長官卻是個例外。他脫穎出拔,與舊世家的人物多有齦齬不合,且急公好義,慎言敏行,端的是個大學之道的新民。只是葉、何兩家依舊故我,與當今時尚判若水火。”

喬泰道:“舊城裡的人將梅亮之死看作不祥之兆,一首廣為流傳、家喻戶曉的童謠預示了梅、葉、何三家的氣運已到盡頭,彷彿是天意如此。”

狄公說:“從古時候起,一些童謠便含有神秘的力量。人們說是天上熒惑星化為小兒口預言禍福,而到頭來又往往應驗,真是讖緯扶鸞一般。來無影踪,勢如野火,不可止遏。喬泰,那童謠是如何說的?”

喬泰答言:“我聽得是如此幾句:

梅、葉、何,

關中侯。

失其床,

失其目,

失其頭,

白日悠悠不得壽。

--梅長官從樓上摔下樓梯,頭破身亡,正應在'失其頭'上。  ”

狄公道:“目下時疫流行,聖駕西幸,人心惶恐,國步維艱。歹徒賊盜必然蠢蠢欲動,好惡之徒又乘火打劫。他們也會編造些流言、童謠之類的來蠱惑視聽,挑動釁端。你們須得十分小心,處處留意,晝夜巡值,不可怠忽,以防意外。”

“老爺,我與馬榮已作了萬無一失的準備,即使發生意外事端,亦可及時消餌於初發之際。儘管我們不得已分找出許多兵士用於火化屍體和守衛京師各衙門、王府、官商人家的空宅。我們還……”

狄公打斷了喬泰的話頭:“聽!外面還有街頭賣唱的?”

一個女子顫抖的、淒涼的歌音從街頭飄來,還伴有樂器的彈奏,隱約聽得唱詞是:

月兒彎彎掛天上,

姐兒不眠倚繡幌,

手把簾鈞心不忍,

如何拂了一地霜?

做個夢兒到遠方。

心兒纏綿意謗徨。

秋鳳忽起動房櫳,
   
突然一聲恐怖的尖叫,歌聲停止了。

狄公一揮手,喬泰急忙奔出內衙。
CTNANG 發表於 2017-2-26 17:06
                                                                      第三章

兩個穿黑袍褂戴黑帽兜的收屍人正截住那賣唱的年輕女子胡纏。 幽暗的街上突然出現一個身穿天藍長褂的體面大官人,兩個歹徒趕緊拔腿便跑。

賣唱的女子走到那大官人前深深道個萬福,說道:“多謝貴相公措救,小女子施禮了。”

那大官人身子瘦小,乾癟的臉上浮起淺淺的笑容,下顎一撮山羊鬍子烏黑髮亮。

“小娘子 ,莫驚惶。我姓盧,是一個大夫 。那兩個歹徒都已逃走。我見到其中一個已經染上時疫,一張可怕的臉上盡是泡疹,”
   
女子穿一件寬領敞口的緋紅色繡花綢衫,下著玄色百襉長裙,手上擎一柄月琴。

“盧大夫,這裡是官府衙門的牆外,竟還有如此大膽的好邪之徒!”

“不敢動問小娘子青春多少,猜來正是二八妙齡吧?長得恁的標致。”盧大夫將身子挨近了那女子,嬉笑著說道:

“讓我陪送你回去吧!宅上在城裡哪廂?小娘子不嫌棄莫若去舍下稍事休歇。”說著去那衣袖裡取出一塊銀子 ,又用胳膊過來摟定了那女子的纖腰。

女子急忙用力將盧大夫推開:“別碰我!我不是妓女 !”

盧大夫正待大膽輕薄,街上傳來馬靴的嘎嘎聲。 這裡一鬆手,那女子便掙脫了身子,她面對喬泰瞥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裙,提著月琴不吭一聲走了。

盧大夫尷尬地望了喬泰一眼,罵了一聲:“該死的娼妓!”

喬泰打量了盧大夫一眼,問道:“相公尊姓?”

“在下姓盧,是個大夫。”

“噢,原來是盧大夫。狄老爺正要見你,此刻便跟隨我去京兆尹衙署走一遭。”
   
“在下還要去一個大官人家看病,他已染上了時疫。”

“休得羅唣!跟隨我來!”喬泰不耐煩地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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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NANG

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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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辱不關身,誰為疏與親。 有山堪結屋,無地可容塵。 白髮偏添壽,黃花不笑貧。 一樽朝暮醉,陶令果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