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神探狄仁傑 作者:高羅佩(Robert H. van Gulik)(連載中)

 
CTNANG 2017-2-8 22:24: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6 22709
CTNANG 發表於 2017-2-8 23:07
                                                                      第十節遇險

狄公離濮陽去鄄城的同時,陶甘開始查訪梁夫人的來龍去脈。 梁夫人宅舍也在半月街,故陶甘先去拜訪當坊里甲高正明。

高正明酒飯款待了陶甘後,便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的戶籍冊。 戶籍上登錄:梁歐陽氏,六十八歲;長孫梁珂發,三十歲。  ——他們兩年前來濮陽定居。 梁夫人登錄時還註明梁珂發是個秀才 。

高正明道:“那梁珂發雖說是三十歲,看去卻像個二十歲出頭的人,他們遷來半月街居住後,見他一不讀書 ,二不經商,三不謀個糊口的生計,只一味在三街六市閒轉晃蕩。他最常去的是水北門、聖明觀一帶,有人幾回見他沿著西城那條小河的河岸徘徊盤桓。

“大約一個月之後,梁老太太突然來告我說她的孫子有兩天沒有回家了。她擔心梁珂發生了什麼不測。我派人接連尋了好幾天,並不見梁珂發一點訊息。梁老太太便會哭到州衙大堂,要馮老爺替她作主,她說她的孫子必是被一個名叫林藩的廣州富商殺害無疑。她生怕口說無憑,曾拿出過許多昔時的訟訴狀卷作證。她說廣州林、梁兩家,世代冤仇,不共戴天,她全家已遭林藩的毒手,如今林藩又暗地裡謀殺了她唯一的孫子的性命。梁老太太神情激動,說得聲淚俱下,奈何證據不足,馮老爺不予受理。
   
“如今梁老太太孤身住在一幢破舊的小宅院裡,身邊只有一個老侍婆服伺。她年事已高,官司屢次打不贏,悲恥交加,憤懣鬱結,精神開始失常。梁珂發失踪之事至今懸掛著。有人說那梁珂發也許不慎失足掉到河裡淹死了。他不是經常沿著西城那河岸漫步徘徊麼?”

陶甘點頭稱謝,告辭了高正明,便一徑去半月街尋找梁夫人的宅舍。

梁夫人的小宅院座落在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內,又狹窄,又幽暗,四周靜悄悄,久久不見有人跡走動。

陶甘看得準,便走進宅院在一扇白坯柴門上敲了三下。 柴門“吱軋”一聲打開了一條縫,一個滿頭白髮滿面皺紋的老婆子探出臉來。 叱道:“客官,沒事休要胡亂敲門!”

陶甘彬彬有禮問道:“正不知梁老夫人在家否?”

老婆子端詳了陶甘那張不順眼的長臉半晌,乃答道:“病了。不會客!”說著“砰”的一聲關緊了門。

陶甘吃了閉門羹,心中老大不樂。 轉念想,看這老侍婆的舉止便知梁夫人的行跡不無蹊蹺。 會不會她們一面哄瞞衙門,暗裡卻在幹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一帶人跡罕至,正是做罪惡勾當的好處所。 如今她無意露面,也沒可奈何,只自認晦氣,心想不如就此去林藩家碰碰運氣。

林藩家的宅址陶甘早就熟記在心,但他卻費了老大周折才總算找到,一路不知拐了多少曲曲彎彎的小巷。 林藩的宅邸寬大深邃,巍峨的雕磚門樓莊嚴古樸,黑漆大門及兩邊粉牆修葺得煥然一新。 大門上的銅飾在日光下閃閃發亮,門口一對石獅子齜牙咧嘴,令人望而生畏。 陶甘注意到林宅的右首與鄰院的高牆亙綿銜接,而左首則是一片瓦礫場。

林宅的緊對面有一個小小的菜攤,搭著個涼棚。 陶甘便湊上前去與那攤主搭訕。

“掌櫃的,生意敢情不錯。對面那兩家大戶。三五十口人,吃的菜蔬總是你獨家的生意吧?”

那攤主噘了噘嘴嘆道:“唉,客官有所不知,那一幢是空宅,多年來不曾有人居住。另一幢倒是有人,宅主姓林,卻是廣州人。說的話像唱歌一般,一句都聽他不懂。他們亦從不與我搭話。林先生在城外有一處田莊,每隔十日八日便有新鮮的果蔬整筐整籮地抬來。——我哪裡能賺到他們一文銅錢?”

陶甘笑道:“我正是廣州來的裱褙匠,未知那林先生可有些古畫宇屏的要揭裱。”

攤主道:“那你倒不妨一試,他們聽見廣州話便熱絡。這裡走街串巷的小販藝匠都從沒有進去林宅一步的。”

陶甘點頭,便搖搖晃晃走到林藩的宅邸前走上台階那大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半晌,門開了,露出一張尖頭縮腮的臉。

陶甘操廣州話問道:“我是幾十年的裱褙匠,我的手藝是從廣州學的,不知道貴府有否字畫條屏的要揭裱。”

陶甘早年在江湖上以騙術為糊口生計,故三教九流都通曉一點,又因曾去過廣州、潮州一帶,故嶺南許多方言都會湊合幾句。

廣州話果然靈驗,那管家堆起笑臉讓陶甘進了大門。 說道:“待我去禀報總管,看有沒有活給你做。”說罷,提腳便往裡院急趨。

陶甘見林宅的前院花畦樹木修營得十分齊正,房櫳亭閣都新上了漆。 然而陶甘發覺若大一個宅院內卻不見有人走動,也不聞有人說話的聲音,心中不由狐疑重重。 他正待轉過迴廊往那瑣窗裡張望,卻見一個又黑又矮的肥佬迎著他氣虎虎走來。 身穿薄玄綢上褂,下著白綢寬大燈籠褲。 陶甘明白此人乃是林宅的總管了。

肥佬衝著陶甘打量一下,叱道:“給我滾出去!這裡沒有字畫裱褙!”他操的是官話,但明顯是廣州人的語音。

陶甘躬身賠禮不迭,訕訕退出大門。 剛下了三級台階,只聽得身後“砰”地一聲黑漆大門關死了,門上的那一對銅環搖震得叮噹作響。

陶甘含忍了晦氣,心想索性順路繞北門去看看運河邊上林藩的田莊。 巴望能摸索著點林藩的頭緒。 出了北門他便向行人一路打聽,濮陽的廣州人寥寥,一問便知道了方位。

林藩的田莊緊挨著運河開闢,向東北延伸了約二三里路。 運河岸邊是一排整齊的棧庫,棧庫後黃葉一片露出農舍的屋脊和煙囪。 碼頭上停靠著一艘大帆船,三個莊客正在往船上搬運草包。 陶甘—一看得仔細,並不見有什麼可疑之處,便旋踵回去城裡。

陶甘在街市上的一爿小酒肆內叫了一角酒兩味菜,磨蹭蹭吃了一個時辰。 看看捱到暮色降臨,但付了賬出店門,慢慢又轉回林藩的宅邸。 這時對面那小小的菜攤早收攤了。

他悄悄走近林宅左首的那片瓦礫場。 原來這裡也是一幢大宅子,只因年久無人居住漸漸荒敗坍圯了。 陶甘順著瓦礫場靠林宅的院牆一邊擇路而行,果然他發現牆根下有一堆破磚。 他擦了擦掌,輕輕踏腳在破磚上翻身上了牆頭。 選了一個適宜的角度窺視起林宅里院動靜。

林宅里院如墳場一般荒冷,半晌不見一個人影走動。 只除是那一溜房櫳的檻窗閃出一點燭光。 幾乎是一幢空宅。  ——尋常人家此刻上燈時候正是一片最繁忙熱鬧的景象。

陶甘看了半日,沒見有動靜,興味索然,便縱身向下一跳。 不意正踩倒那堆破磚,“嘩啦”一聲,他跌倒在地上,傷了膝蓋,撕破了長袍。  ——這時黑雲正遮住了月亮,周圍一片漆黑。

他屏住了呼吸,蜷縮在破磚堆裡警惕地窺視著周圍。 這時他隱約發現影影綽綽有人在監視他。 伸長耳朵聽了半晌,除了風聲外並不見有人行動的跡象,於是他大著膽走了出來。

月亮又破雲而出,清輝一派。 陶甘猛發覺身後有兩個影子在閃動。 他想,寡不敵眾,走為上策。 剛穿出瓦礫場。 迎面卻見兩個蒙面大漢正朝他追來。 陶甘嚇得毛髮倒豎,如背脊澆了冷水,掉頭便往回逃,兩個大漢則急步直追。 陶甘一轉彎,卻岔入了一條死胡同,剛回頭想倒出來,兩個蒙面大漢已攔住了他的去路。

陶甘大聲叫道:“兩位好漢,有話好說。”

兩位大漢並不答話,一位上前就飛來一拳,陶甘眼尖,趕緊避閃。 另一位一把揪住了陶甘瘦猴般的一條臂膊,向背脊後猛擰。 陶甘一面掙扎,一面偷眼看那歹人,蒙面帔巾後只見到一對凶光畢露的眼睛。 陶甘明白:完了!  ——這兩人必是林藩派遣來收他的命的!
   
陶甘雖使出了全身氣力,哪裡還可動彈? 一個大漢一把撕開陶甘的長袍,一面從腰間掣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 陶甘狂喊:“救命!”心想莫非真的今夜一命歸陰,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頭,兩眼不由垂下了眼淚。

忽然,只聽得“當嘟”一聲,那大漢手上的匕首跌落在地。 兩個歹人撇下他奪路而逃。 黑暗中竄出一個人來,如天神一般威壯,只聽他大喝一聲,拔腿便追。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17 編輯

CTNANG 發表於 2017-2-8 23:09
                                                                      第十一節

陶甘驚魂甫定,抽回麻木的手掌正待拭擦額上的大汗。 遠遠見馬榮飛步跑來。

“陶甘哥,如何被人弄到這步田地?莫非又用錫箔紙當銀子使化?”

陶甘乃知是馬榮救了他性命,心中感激萬分,說道:“哪裡還有閒工夫消遣愚兄?那兩名歹人抓到了沒有?”

“沒有。只見他們幾個彎一轉,就沒了踪影。陶甘哥受驚了!”
   
“哎,我原以為明年今夜便是我的周年。誰知大難不死。對,那兩名歹徒兇毒十分,必是林藩派遣來無疑,林宅正就在鄰院。”

馬榮點頭:“我去聖明觀會了沈八回來,轉彎抹角剛疑心自己走錯了路。忽聽得小巷裡有人大叫救命 ,二話沒說便對準那明晃晃的尖刀飛去一腳。 ”

陶甘彎腰從地上拾起那柄匕首,反復觀玩了遞交給馬榮。

馬榮將那匕首拈在手上看了半晌,笑道:“寒刃閃閃比月光還陰冷三分。切陶甘哥的肚皮可真如切豆腐似的。”

陶甘沮喪道:“我奉老爺之命來監視林宅動靜,不意反被彼等監視,險些折了性命。那匕首的形制正是廣州的歹徒們愛佩帶的那一種。我見其中一個似是林宅的總管。”

馬榮道:“我們得趕緊回衙,老爺雖不在,將此事禀告洪參軍。”

回衙的路上,陶甘問馬榮,那對金釵是否有了眉目,沈八是否提供了有關肖純玉案的重要線索。

馬榮管道:“看來我的運數比你佳,沈八果然有些手段。今天他便告訴我說,有一個人正想脫手一枚金釵。沈八已安排了我明天晚上與那人會面。我思量來,那出脫金釵的人即便本人不是真兇,亦至少可以從他身上探索出真兇的下落。”

陶甘笑道:“如此說來,不等老爺鄄城回來,我們便可將殺害肖純玉的兇犯拿獲。馬榮賢弟真是先搶了第一功。”
   
馬榮道:“但願如此。噢,陶甘哥,今天我還就聖明觀的事探了探沈八一夥人的口風。原來那聖明觀被官府封了後,裡面的道士全被攆放走了。不久觀里便出了鬼,沈八還加油添醋說,他曾親見觀裡有綠頭毛、紅眼睛的妖精在大殿內歌舞歡宴。並說這些妖精全是野狐狸感受日月之精華變化而成,說得神乎其神,令人癢癢然,真想破門而入親去看個究竟。”

陶甘道:“說不定那聖明觀還是一個藏垢納污的淵藪哩。兇惡的罪犯往往會利用狐狸精作祟的幌子,幹出可怕的犯罪勾當來。”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19 編輯

CTNANG 發表於 2017-2-8 23:12
                                                                      第十二節

紅日西沉,暮云四合。 馬榮從衙庫裡提取了三十兩足色紋銀,束袍裹幘,一番化裝,便急匆匆趕去聖明觀。

沈八已在聖明觀外的大香爐邊等候他了。 老遠見馬榮搖晃而來,便粗著嗓眼喊道:“雍大哥 ,等得小弟好不心焦。原來那出脫金釵的是一個雲遊僧人。我見他一手托著個瓦缽,另一手不住地敲打木魚,一件破裰,爬滿了蝨子。真沒想到腰囊裡還藏著若等值錢的勞什子……”

馬榮趕緊搖手,示意他小聲些。

沈八訕訕笑了一笑,繼續說道:“今夜他在鼓樓後的王六茶肆裡等候你。——他說他獨個坐在一個隅角里。桌上兩個空茶盅套疊著,正對著茶壺嘴。你去後只須將兩個茶盅拆開平放了,各斟上一盅茶。然後問他是否可以同座喫茶。”
   
馬榮連聲稱謝,匆匆辭了沈八便向鼓樓一徑而去。

鼓樓是濮陽城裡最高的建築。 馬榮看得清楚,沿腳下一條大街筆直朝東便是。 穿過鼓樓的門洞,馬榮便見大紅柵欄對面一幢平房,門口掛著“王記茶肆”的布招儿。

馬榮掀開王六茶肆的珠簾,只聽得店堂裡嗡嗡一片。 幾乎每一張破舊的八仙桌上都坐滿了閒悠悠的茶客,桌上香霧裊裊,交頭接耳。 地下滿是瓜皮果殼,腥臭一片。 污黑的木板壁上居然還掛著幾幅名人丹青和字屏。 馬榮眼尖,一抹兒掃過眾茶客,便見西壁隅角臨窗一副座頭果然坐著一個又矮又胖的野和尚 ,身上的袖裰滿是油污,腰間繫著一個大木魚,項下掛著一圈佛珠。 桌上兩隻茶盅疊起著,正對著茶壺嘴。

馬榮心想果是此人,又覺十分疑惑, 老爺不是明說那兇手是個身子輕捷,力量過人的漢子麼? 眼前卻是這麼一個浮胖虛廓的夯和尚。 唉,管他怎樣先上前去試探了再說。

馬榮上前走到那胖和尚面前,輕輕將套疊著的那個茶盅放下,又用茶壺給兩個茶盅都斟上了茶,問道:“ 師父 ,這空座頭可以坐麼?”

胖和尚哈哈笑道:“善哉善哉,哪有不可坐之理?不知施主可帶來了法華真經?”

馬榮會意,伸出左臂往那桌上一擱,笑道:“三十卷捆作一札,全在這袖裡藏著哩。師父可帶了什麼經來?我三十卷經換你一卷經。”

胖和尚伸手去馬榮袖口一捏,果覺沉重,心中不覺大喜,乃笑道:“貧僧也有一經,系如來佛祖親授,不落言筌,形同天書。正可與施主的換來參課。”說著從袍袖中抽出一簿冊遞與馬榮。

馬榮信手一翻,果然無字,心中不解:“無字天書,如何可讀?”

胖和尚道:“讀過十頁便知。

馬榮又將那簿冊翻到了第十頁,果然見一枚黃澄澄的金釵夾在紙頁縫間。 金釵打製成飛燕之狀,十分精巧,與狄公給他看的那圖像一模一樣!

馬榮合上了薄冊,小心納入衣袖。

“師父的天書果然妙不可言。”一面去袖中將出那包銀子 ,恭敬遞給胖和尚。

胖和尚用小指尖挑破一角看了,趕緊納入袍袖,站起了身子。

“貧僧告辭了。”

馬榮點頭微笑 ,只顧呷啜桌上的茶。

胖和尚掀起珠簾出了王六茶肆。 馬榮立即站起身來也跟著搶出了王六茶肆。

胖和尚繞過鼓樓大咧咧向北門搖擺而去。 馬榮則隔了一段路,緊緊後面跟定。

突然他見胖和尚拐進了城牆根的一條小巷。 他馬上飛步上前,隱到小巷口往裡窺視。 胖和尚走到一幢房宅前,正待敲門。 馬榮一個箭步上去,反擰了胖和尚的一條胳膊,一手掐緊了他的脖頸。

“賊禿,借一步說話。哼出一聲來,便送你的命!”

胖和尚大驚失色,又不敢出聲。 被馬榮一條胳膊圈了脖子,拽到了鄰近一條小巷的陰暗處。

胖和尚求饒道:“好漢,饒小僧一條性命,我將銀子還與你。”

馬榮迅速從他袍袖中抽出那包銀子,納入自己的衣袖,輕聲叱道:“快說,這枚金釵從哪裡來的?”

“是……是我在路邊撿到的,也許是哪位貴婦人不慎失落的。”

馬榮將胖和尚的頭顱往牆上狠狠撞了兩下。

“再不說實話,我此刻便宰了你!”說著從腰間掣出那一柄亮閃閃的匕首。

胖和尚一見匕首,嚇得面如土色,筋麻腿酥。 喘著粗氣哀求道:“好漢饒命,我說實話。”

馬榮稍稍鬆了鬆手。

“小僧原是廟裡逃出來的,只因無處存身活命,投奔到一個名叫王三的無賴手下。那王三是個殘忍寡情之人,小僧後悔不迭,每有逃脫之念。一日忽見王三的長袍縫間夾著一杖金釵。我乘他酒醉熟睡之機,偷了那金釵便逃了出來。我想發賣了,遠走高飛。”

馬榮心中暗喜,果然這胖和尚不是殺人的真兇。 卻不知王三是何等模樣的魔王。 說不定正是王三殺的肖純玉,盜了那對金釵。

“今日姑且饒你一命,此刻便引我去找那王三。”

胖和尚心中發慌,哀求道:“好漢千萬別將我送去王三手上,他會打死我的。”

“休得羅唣!王三敢放肆,我先擺佈了他!”

胖和尚無奈,只得乖乖引著馬榮去找王三。

胖和尚心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正沒理會處,卻到了王三的宅子門首。 胖和尚戰兢兢道:“王三就住在這宅院裡。”

馬榮看得親切,上前便“冬冬”擂鼓一般敲起門來,宅院裡一聲答應,有人拔了門閂,閃出一盞燭火來。

馬榮見那人果然體軀魁偉,凶相畢露,心想必是王三無疑了。

“王掌櫃,不知肯否將另一枚金釵賣與我。我已從這和尚手中買得了一枚。凡物總得要成對成雙才好哩。”

王三一對三角眼緊盯著胖和尚,幾欲放出火來。

“原來是這個孽種偷走了我的金釵!”

馬榮道:“這和尚兀自講理,我們買賣彼此無欺,如今不知王掌櫃意下如何了。'”

王三狂笑起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

“先讓我撕揭了這禿驢的皮!”

他放下燭盞,捲了捲袖管剛待動手,馬榮上前用身子一攔,又鬆手放了胖和尚,胖和尚象離弦的箭一樣,飛也似地逃去了。

“王掌櫃,還是談談我們的買賣吧。與那禿驢能論出什麼道理來!”

王三道:“我也正想將那對金釵發賣。只是那禿驢偷去了我一枚。——論理你得付我一對的錢,不知客官出何價錢?”

馬榮警惕地四下一望,只見新月如鉤,銀光瀉地,周圍並無人跡走動。

“王掌櫃不怕閒人撞見,多生枝節?”

王三道:“弟兄們都在三街六市勾當哩,這裡一向並無閒人。”

馬榮變了臉色道:“我是衙門裡做公的,狄老爺要問你那對金釵的來歷。——實與你說了吧,可是你殺了肖屠夫的女兒?”
   
王三吃一大驚,辯道:“我從未見過什麼肖屠夫,莫非屠夫自己殺了人,倒來圖賴我。衙門裡的昏官尋不著犯人,拿我們小民百姓來頂缸。”

馬榮大怒,伸手便來擒拿王三。 王三也非等閒之輩,使出全身解數,抵擋馬榮。 論拳術武功,王三似也不亞於馬榮,然究竟是犯事之人心虛膽怯,漸漸亂了路數,慌了手腳。 而馬榮則理正氣壯,愈鬥愈勇,雖幾番處於逆勢,終反敗為勝。 瞅著王三一個破綻,一腳飛去正中下顎,王三頓時口湧鮮血,吐出三四顆牙齒來,栽倒在地上不動彈了。 馬榮上前用一條繩索迅速將王三捆縛了,又去大街上叫來兩名值巡的兵士,將王三抬著押送去州衙。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21 編輯

CTNANG 發表於 2017-2-8 23:14
                                                                      第十三節

狄公晚上回到了濮陽。

他先聽了洪參軍兩日來州衙一應事務的詳盡匯報。 然後聽了陶甘尋訪林藩的那一番驚險離奇的遭遇。 最後又聽了馬榮講述他如何與那胖和尚做買賣,井最終拿獲王三的經過。

馬榮言詞鏗鏗道:“ 老爺 ,王三其人與老爺揣測的處處相符,那兩枚金釵與圖樣上描畫的一模一樣。想來半月街作案的必是這王三無疑。”

狄公滿意地點了點頭:“明天早衙我們就具結此案。——至於梁夫人告林藩的案子,我們明日再細細琢磨。”
   
衙門拿獲了肖純玉案真兇王三的消息,很快傳了出來。 第二日早衙升堂,外廳廊廡處擠滿了觀審的百姓 。

狄公高高在案桌後坐定,朱筆一批,發了令簽,不一刻,衙役將王三押上了大堂。 王三滿身傷痛,口中哼哼卿卿呻吟不休。

狄公將驚堂木一拍:“王三,快將你如何強姦 、殺害肖純玉之本末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吃苦。”

王三陰沉著嗓眼答道:“老爺在上,明鏡高懸。小人雖靠行乞糊口,一向規矩本份,哪敢去行那等強姦、 殺人的傷天害理之事?”

狄公大怒:“大膽刁民,竟還敢狡辯,與我捆翻了重打五十板!”

兩邊衙役一聲答應,如打雷一般。 上前來按下王三,狠狠地打了起來。 王三咬緊牙口忍著疼痛,五十板打完,屁股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狄公喝道:“王三,招不招?——五十板只是殺殺你的刁氣,再敢抵賴就動大刑!我問你那對金釵是不是從肖純玉的頭上摘下的?”

王三大汗如雨,抬起頭來望了狄公一眼,喘著粗氣答道:“老爺,休聽那做公的冒功誣告,小人從未見過什麼金釵,也不知道那肖純玉是誰。就是打死了,做個屈死之鬼,也虛認不得。”

狄公見這王三果然刁橫十分,且有撒賴的一股子拗勁,如東淨(這下長見識了,原來唐朝管廁所叫東淨)裡的磚石又臭又硬。 然而王三眸子裡那閃爍浮露的目光,卻使狄公深信,這是一個狡獪的兇犯,不動大刑是治服不了他的。

“拶指!”狄公吼了一聲。

一個衙役拿了一副竹製的夾棍,將王三的十指分開夾緊了。

“招不招?”狄公問。

“不招!”

狄公一示意,衙役便將夾棍的繩子使勁抽勒。

“哎唷——”玉三像殺豬一樣慘號起來昏厥倒地。 衙役鬆了繩子,用熱醋薰王三的鼻子 。 半日王三漸漸醒了過來。

狄公示意衙役遞過一碗香茶。 王三橫蠻地用肘子一撞,茶盅跌得粉碎,香茶潑了一地。

狄公看在眼裡,微微點頭,傳命帶肖福漢上堂。

肖福漢戰兢兢上來公堂,一見王三那副慘狀,心中惻然,口稱“罪過,罪過”。

狄公溫和地說道:“肖福漢,古人道,' 黃金黑世心',但世上偏偏還有不少為貪財而死的呆漢。你且將那對金釵的來歷細說一下。”

肖掌櫃大悟,說道:“老爺,小民想來這罪孽之源莫非真是這對金釵?當年,我祖母從一個敗了家私的人手裡賤價買進了這對金釵時,便種下了禍根。記得買回金釵的當夜,便有兩名強人闖進了家裡,殺人我祖母,盜去了那對金釵。後來官府勘破了案子,兩個強人被斬了首,追出了贓物,於是那對金釵還給了我的父母親。——我母親便將那金釵插戴在頭上。

“誰知沒兩個月,我的母親便得了重病,在床上纏綿掙扎了半年,延醫吃藥,把個家私全掏空了,一命嗚呼。我父親又悲又憂,落後也便亡故了。——我當時便隱隱覺察那對金釵是禍根,誰人得了誰遭殃。我說不如賣與質鋪或金市,也可換買些生計柴米。誰知賤妻不從,反將金釵給了純玉插戴。——如今果然壞了純玉性命。老爺今番拿獲了兇犯,這對金釵寧可交官,千萬別斷與小民,小民福薄消受不起。— —我敢說誰得了這對金釵,誰便晦氣遭殃。”

狄公點頭頻頻,從案桌上站起那對金釵正待開言。 堂下王三忽長長吁了一口氣,又喟嘆連連:“晦氣,晦氣。——金釵果然是妖物,害我遭殃!”一面抬起頭來,深有悔悟地望著堂上狄公,輕輕嘆道:“老爺,小人糊塗一時,致有今日。恐怕也是劫數,為之奈何?嘆又何益?聖明在上,饒我不得,如今索性全招了吧!”

狄公大喜:“白日昭昭,可見天理不假。倘是早招了,也免了這許多皮肉之苦。”

王三道:“小人一生從未得一快活,運命乖舛,屢遭坎坷。那日殺了那女子,得了金釵,自謂轉了運機,從此可以發達順利。又誰知反落入法網。自知難逃一死,豈敢奢望僥倖。惟求老爺賜一具棺木,留個全屍。——好讓小人酆都苦煉,投胎轉世做個好人。”

狄公道:“這個不難。只要你—一從實招供,本堂替你做了這主。”

王三乃招道:“一日我賭輸了錢,心中不快,便深夜晃悠悠上街去,只望遇上個財神菩薩。我剛走到半月街小巷時,忽見一個黑影眼前一閃,我疑心是賊,便上前想逮住他,敲剝出他幾兩銀子。可誰知那黑影閃過後,久久不見動靜。我只得自認晦氣,怪自己看花眼了。過了幾日,我又走到了半月街那小巷。——記得已過半夜,忽見樓上的窗戶垂下一幅白被單。心想扯了去,也可換了一兩銀子使化,便上前去輕輕一扯。誰知這一扯不打緊,樓上窗裡燈光亮了,我正待拔腳逃去,卻見窗戶開處探出一個女子的頭,那張粉臉兒在月光下十分的姣好,我頓時明白這女子必與姦夫半夜廝會。正可相機行事。於是我緊緊抓住那被單往上爬,那女子非但不叫喚,反用力相助往上提。

“待我爬進了窗戶,那女子才知認錯了人,正待發聲叫喊,我豈是木石,便上前一手摀住她的嘴,恣意輕薄。那女子也恁的有些氣力,奮力抗拒,惹得我火起,便扼死了她,然後又姦污了她。翻遍了箱櫃、抽屜並不見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猛見她頭上插著一對金釵,料是值錢之物,便拔了下來,匆匆跳窗而逃。——至今日堂上乃知那女子的姓名是肖純玉,端的是塊純淨的白玉。可憐與小人一樣,同是遭了那金釵的荼毒,死於非命。如今想來,天理昭彰,好怕人也。——老爺高高在上,想來我的供詞也可令你滿意了吧!”

狄公令王三在供詞上畫了押。 押下死牢監候。

狄公轉臉對肖掌櫃道:“這王三的供詞想來你也聽明白了。你老倆口只純玉如此一個閨女,日後無人贍養,你既明言不要那副金釵,我便請金匠戥了分量,折作銀子與你,庶幾可保晚歲衣食無虞。”

肖掌櫃叩頭稱謝,狄公命他退過一邊,又喚帶王仙穹上堂。

王仙穹已聞冤案昭雪,真兇伏法,心中卻並不愉悅;愁眉攢緊,臉色陰鬱。

狄公見王仙穹淚痕未乾,心中也略知個中滋味,乃溫和地說道:“本堂原應重重罰你誘姦之罪,諒你在馮老爺堂下已捱過三十棒笞,故從輕豁免了體罰。只是有一條本堂擅為你作主了:你須金花彩幣聘定肖純玉為你的元配正妻,待秋闈完畢,選個吉期抱著她的牌位拜堂完婚,以慰純玉在天之靈;並去肖福漢家作半年女婿,小心服侍岳父岳母。日後倘能場屋得意,中舉出仕,須從俸祿中每月扣出十兩銀子孝敬岳父岳母。老人家的常年衣服,茶米柴酒都須你照顧,臨終還須得個好斷送。此兩件事辦到了,乃可再娶親,生兒養女度光陰。但肖純玉元配之位不可更變。”

王仙穹聽罷愴然出涕,連連稱謝。 跪拜叩頭再三,乃退下堂去。
   
狄公傳命:“退堂。”

堂下外廳觀審之百姓歡聲迭起,喝采不已。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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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節

午衙之後,狄公將洪參軍、陶甘、喬泰、馬榮四人叫到內衙,開始將梁夫人與林藩之間世代怨仇細細交代一遍。

“大約五十年前,廣州城荔枝灣一條街上住著兩家富商。一家姓林,一家姓梁。兩家都買賣興隆, 生意發達,他們的商船遠馳爪哇、波斯、大食、大秦。梁家生有一男一女,男的名梁洪、女的名梁英。那梁英便嫁給林家的獨生子林藩。兩家自從做了親眷,更是相敬互助,和睦融洽。不久林老先生故世。臨死前,他囑咐兒子林藩要守住家業,奮發自強,並維持林、梁兩家的血緣情誼。

“林藩卻是個不務正業的浪蕩子弟。吃喝嫖賭,無一不嗜。生意又屢遭挫折,大虧血本,漸漸把個家業敗了。梁老先生年事已高,便將商號的業務全交給了兒子。那梁洪卻是個勤儉之人,勵精圖進,經營有方。生意很有起色,事業反比梁老先生在時更興旺了。

“梁洪經常拿出銀子 幫助其妹婿林藩。有時又推薦給幾筆唾手可賺大錢的好生意。無奈林藩終不醒悟,梁洪給他的錢哪抵得他揮金如土。梁洪也漸覺力不從心。只恨鐵不成鋼。那梁英也常規勸丈夫改邪歸正, 努力上進。誰知反惹得林藩發怒,罵她梁家人小覷了他林家人,全把梁洪兄妹一片拳拳好心當成惡意,故常切切於齒,罵聲不絕。
   
“梁洪娶妻容氏,少年美貌。甫及五年,已生二男一女。那梁英卻是久久不孕,林藩為之又火上澆油,更生怨恨。林藩見容氏貌美不覺心動,便生了邪念。他深知容氏乃大戶人家日秀,不肯做出傷風敗俗之事來,乃心中慢慢生出一計,歹毒十分,陰謀一舉霸占容氏並侵奪梁家產業家私。

“一日林藩打聽得梁洪要去番禹縣金市收賬,那賬目中還有廣州另外三家金市委託他順便辦理的數額。林藩便買通了兩名匪盜。在半路上的一林子裡殺害了梁洪,搶去了全部金銀。

“於是林藩跑去梁家,告訴容氏,梁洪在半路上遇著剪徑的歹徒,搶去了金銀又負了傷,被人搶救下抬到了附近的一座古廟裡,如今已無生命之虞。他說梁洪的意思是暫將他遭歹人搶劫之事遮瞞一陣,一俟他將廣州那三家金市的數額湊齊補償了,再偷偷回廣州處理自己的事,否則這事將大損其廣州商號的信譽和他在廣州的地位。林藩說梁洪要容氏當夜趕去那古廟與他相見,商定一個妥善的法子湊足那筆補償的數額。

“容氏信以為真,便隨著林藩去了那古廟。進了古廟,林藩便露出禽獸的真面目。他一面告訴容氏梁洪的死訊,一面要求容氏改嫁於他。容氏羞憤交加,奮力反抗,林藩則恃力強奸了她。第二天一早,容氏咬破指尖,在絹帕上寫了一封血書,便懸樑自盡了。

“林藩心細,搜出了容氏身上的血書,血書上寫道:'林藩賊子將我誘騙。此身已污,不能奉侍翁姑育養兒女,唯一死贖我清白。'林藩將絹帕上'林藩賊子將我誘騙'八字一行撕去焚毀,餘剩又塞入容氏的衣袖。便又匆匆趕來梁家。

“梁老先生和梁老夫人已得知兒子死訊,正哭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原來梁洪的一個伙計從那林子裡逃脫了性命,奔回家來報噩耗。林藩假惺惺地哭泣了一陣,又安慰梁老先生和梁老夫人一通。便問容氏何在,要她速去林子裡收屍。梁老夫人道:'容氏一早沒了踪影,恐有意外。'林藩乃嘆了口氣說道: '小婿有一事,久藏心中,如今不敢不告。容氏有一姦夫,見住在城外一座古廟裡。如今姻兄猝遇害,保不定她已去那古廟與姦夫商計後事了。'梁老先生一聽,忙又急匆匆趕到那古廟裡,果見容氏屍體懸在樑上,從衣袖口飄出一角絹帕。梁老先生抽出一看,見是一封血書,讀罷大慟。——兒媳容氏果然與人有姦,如今悔恨,乃一死了事。梁老先生又悲痛又恥羞,當夜回家服毒而死。

“梁老夫人——即如今來衙門告發林藩的梁夫人——卻是一個十分精細之人。她持家有方,性格堅韌,早年曾協力梁老先生撐起若大家業。她不信容氏會有如此污行,一面變折家業賠償了廣州那三家金市的錢銀數額,一面暗裡派人去那古廟查訪。派去的人回來報告說,容氏在古廟內的供案上寫的絕命遺書,供案上一層灰土隱約留有'林藩'兩字的痕跡。且香爐內有絹帕焚燒後的餘燼,與一般香灰不同。梁夫人便感此事來得蹊蹺,她疑心正是林藩姦污了容氏,並又毀謗她的聲譽,導致梁老先生自殺。

“梁夫人於是便去廣州都督府衙門擂鼓喊冤,出告林藩。奈何廣州都督府上下都得了林藩的賄金,且真有一個野頭陀出來承認他與容氏有姦。——衙門駁回狀紙,不予受理。

“與此同時,林藩的妻子也失踪了。林藩派人四處找尋,終不見影訊。人們紛紛猜測,必是林藩暗裡殺了妻子,並毀去或藏過了屍身。他恨梁家的每一個人,梁英沒有為他林家生嗣,自然也在他忌恨之列。——以上這些是第一份狀卷的概略內容,具款日期是二十年之前。”

狄公一口吸乾了一盅濃茶,銳利的目光掃了一遍他的四位親隨,又繼續往下說。

“梁家於是只剩下樑夫人及她的兩個孫子和一個孫女了。變賣產業抵償了廣州那三家金市的賬銀,又接二連三治辦了幾次喪事後,梁家的產業十停去了九停。多虧了梁夫人的慘淡經營,梁家的商號又死灰復燃,生意漸漸做大了。梁夫人一面監督孫子們求學讀書,一面獨立支撐著梁家的門庭。

“這時林藩將搶奪來的不義之財組織了一個走私集團,牟取暴利。漸漸他走私行跡被官府注意。林藩又心生一計,一來可以轉移官府對他的注意,二來乘機最後摧毀梁家。

“他重金買通了港灣市舶司的一個官員,將若干箱禁運物品打了梁家商號的戳印,偷偷藏進了兩條行將出海的大帆船的底艙裡。然後他又派人出首告梁夫人走私。官府聞報截船緝私,果然查獲那幾箱禁運物品。於是官府查封了梁記商號,籍沒了梁家的所有財產。梁家頓遭滅頂之災,梁夫人從此一貧如洗。

“廣州住不下去,梁夫人只得領了孫子孫女到鄉下一個族弟的田莊中去避難。誰知半月之後又遭土匪洗劫,火光血影中只逃出梁夫人及她的長孫梁珂發——幼孫、孫女、管家及兩個家僕全數被土匪慘殺。——後來官府追查,只抓得了四個小土匪砍頭示眾。眾怒也稍稍平復。但梁夫人並未被嚇倒,她知道林藩既能買通官府又能買通土匪。她已整理出林藩犯下的九條人命案的全部狀詞,準備一有機會,便投官告狀。

“兩年前,京師任命了一個廣州新都督,都督之下的別駕、長史、司馬等官員也一應移人。林藩心怯,便帶了幾名貼身家奴及一群如花似玉的侍妾,偷偷乘船離開了廣州城。——廣州商號的一應事務則委派一個管家照應。梁夫人聞訊林藩逃離了廣州潛來濮陽隱居,便隨後也追來濮陽。——於是林、梁兩家的官司終於打到了濮陽州衙。

“梁夫人到濮陽衙門,只能告林藩綁劫了她的孫子梁珂發。——梁珂發一到濮陽,天天便去林藩宅邸周圍明查暗訪。當他正掌握了林藩大量的犯罪證據時,卻突然失踪了。梁夫人心中明白她的孫子可能已經遇害,故她將林、梁兩家的幾十年夙怨全數傾倒了出來,目的是提醒我們留意到梁珂發的失踪與林、梁兩家世仇有關聯,是林藩九條人命之後又犯下的一樁新的殺人罪行。然而一時找不到梁珂發失踪與林藩有直接關聯的證據。——難怪乎馮相公不肯受理這個案子了。至於二十年之前的世仇,那應是廣州都督的事。他焉可越俎代庖?

“我將林藩的行跡前前後後反复思量了一遍,我問自己為何林藩要選揀濮陽這樣一個小地方來作他的藏身之地,而不去京師大埠過紙醉金迷、放浪形骸的生活。聯想到他貪婪的本性,我疑心他在濮陽做的是套販私鹽的勾當。陶甘說,他的宅邸選在水北門附近,那裡一向荒僻冷落,正是他做犯法勾當的好去處。水北門下雖有鐵柵,但一包一包的鹽則可化整為零,傳送出鐵柵之外,逃避官府的關卡緝查,由運河運出濮陽。林藩在水北門外不是有一田莊麼,水路貫通,只須水門兩邊兩條船互相接應便成。陶甘見田莊外有貨棧有碼頭,更可證實他幹的是什麼勾當。

“然而林藩大概已覺察到了官府正在追緝他的罪行,故已將家財,侍妾送回了原籍,濮陽只留下寥寥幾名家奴,他正在偷偷消滅一切走私的痕跡,最後悠然曳尾而去。——我擔心的是我們不能及時拿獲他走私的證據。”

洪參軍忍不住插上話來:“老爺,看來梁珂發早已查清了他的犯法行徑。我們不能設法找尋到梁珂發,再追出林藩的走私罪行麼?說不定梁珂發正被林藩關押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哩。”

狄公搖了搖頭,鄭重地說道:“我思量這梁珂發早已不在人世間了!林藩性極殘忍,他豈會讓梁家一根苗裔獨留在世上?那天他竟對陶甘敢下毒手,早是馬榮及時趕到,要不然陶甘也同梁珂發一樣死於非命了。”

洪參軍沮喪地說:“梁珂發失踪已兩年了,再要查清他遇害的踪跡看來是無望了。”

狄公道:“確是如此。我此刻要嚇唬他一下,布下疑陣,弄得他草木皆兵,心神不安,暈頭轉向,疲於奔命。這樣他便會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從而亂了陣法,露出破綻,最後被我們拿獲歸案。

“此刻我們先做這幾件事。洪亮,你去通報一聲林藩,說我明天要去他府上拜訪,不妨讓他知道官府已對他的行跡生疑,並明言告訴他暫且不要離開濮陽。然後再傳令要守城門的士卒,盤查每一個進出濮陽的廣州人,尤其監伺水北門的船隻往來。

“陶甘,你率一隊民工去清理林宅隔牆那一片廢墟,一面仔細監視林宅的動靜。你還得去一次市舶司,要他們攔截林記商號的每一條貨船,緝查違禁物品。

“喬泰則帶上一二名士兵化了裝,去水北門外林藩田莊的運河邊上釣魚,留心觀察田莊的動靜,林家的奴僕倘是生了疑心,則更好,正可擾亂他的陣腳,弄得他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洪參軍微笑道:“老爺三軍齊出,鳴鑼擊鼓,虛聲嚇人,並不放箭,更不亮出刀槍。那林藩見此情狀,必然慌了手腳,露出真形。貿貿然來迎戰,最終落入老爺圈套,束手就擒。”

狄公點頭道:“只怕林藩老謀深算不肯魯莽行事,金鱉不上鉤,空折了香餌。”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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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節

第二天午衙後,狄公換過一件水青色舊袍,戴了一頂黑呢方帽,坐了轎子,悠悠然去林藩宅邸。

林藩已得洪參軍通報,打扮得齊齊整整早在雕花門樓外恭候。

狄公下得轎來,林藩慌忙上前施禮:“刺史老爺大駕光臨寒舍,小民不勝惶恐 ,禮儀疏怠,望乞諒察。”

狄公欠身回禮,見林藩身後站著個滿臉橫向的黑漢子,心想必是陶甘說的那個總管無疑了。
   
林藩引狄公進了客廳分賓主坐定。 總管恭敬獻上香茗及蜜餞。 狄公一面呷茶一面仔細打量林藩。 林藩約五十開外年紀,體態清癯,精神矍鑠,頷下一絡整齊的灰須,鬢邊微有幾莖白絲,風采翩翩,神情泰然,言詞溫恭,不亢不卑。  ——唯一對淡灰眸子閃出一種峻幽的熠熠冷光,令人往往不寒而栗。

狄公寒喧了幾句,往嘴里送了一片青津果,開言道:“林掌櫃或許亦有所聞,一個叫梁歐陽氏的老婦人來衙門告了你。前任馮相公雖已駁回了她的狀紙,如今她又告到了下官手裡。且不說她狀詞上都寫了些什麼事。我見她神情恍惚,疑有瘋病。待要駁回狀紙,似覺不妥。故冒昧來宅上拜訪,探問就裡並與林掌櫃商議個妥善的處置。”

林藩慘淡一笑,嘆了一口氣說道:“狄老爺見笑。說來也羞愧殺人 ,那梁歐陽氏乃是小民的岳母。連年來天災人禍,她老人家百般磨難,受盡了委屈。小民一經紀人,看錢銀太重,風塵僕僕,天南海北,連年奔走無休,不能奉侍孝敬,致有今日。——老岳母既告了女婿 ,我有口難辯,惟望老爺寬其心曲為重。小民雖受責罰決無怨詞。此時衷曲,言語難盡。”說著低下了頭,神情淒愴,滿面愁容。

狄公聽聞此言,暗吃一驚,心想這林藩葫蘆裡究竟裝的什麼藥。 林藩的話已堵死了自己前進的去路,他只得退回來,別開蹊徑。

“林掌櫃,至於如何公斷此案,衙門自有王法公例。不過,下官只想打問一句,林掌櫃因何離了廣州來此濮陽定居?”

林藩又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只因家父臨死留下遺言,囑我在濮陽買下田莊宅邸,以作百年之計。家父年輕時,遊歷天下,正是在濮陽娶了家母,故此對濮陽別有厚情。我遷來濮陽已有兩年,整日無所事事,商號買賣皆在嶺南,故常覺不便。老爺亦可看到,舍下已搬遷一空,不日小民本人亦將回去廣州。 孝子做不成,心中不安,卻也無可奈何。 商人重利輕義,自古已然,老爺幸勿恥笑。”

狄公嘿然,半晌無語。

“老爺大駕既已責臨,何不隨意院內各處看看,家奴大多已去廣州,禮數不周,望老爺恕察。”

狄公搖手婉然謝絕,無奈林藩已站起一手把定狄公衣袖,牽著他在虛廖空曠的宅院內匆匆溜看了一遭。 狄公心裡明白林藩要他知道林宅里並無隱藏的秘密 ,以打消官府對他的疑心。

狄公萬萬沒料到反被林藩牽了鼻子 ,轉了一個大圈。 等草草看完了林宅,他感到自己應該告辭了。  ——第一個回合顯然狄公沒有獲勝,但也難怪。 林藩或許倒真是一個清清白白,拘謹正真的生意人呢? 要不,必是一個極其狡黠的巨姦大惡。  ——至少他沒有輕易跳進狄公佈下的圈套。 而狄公反覺自己吞了香餌。

狄公回到州衙後,心裡悶悶不樂。 剛坐到書案前想再研閱一番梁夫人的狀卷,卻見老管家匆匆進了內衙,臉色顯得十分沮喪。 狄公大驚,問道:“家中出了何事?”

老管家心神不安地望了一眼狄公,戰兢兢地說:“太太問老爺,鄄城縣派人送來兩個女子是什麼意思。”

狄公轉憂為喜道:“我道是什麼事了?你回府去告訴太太,好生看顧了這兩位女子,將她們安頓在花園西面空著的荷香院裡,那裡的房舍清雅幽靜。各派一名侍婢服侍衣食茶水,先別驚動了二太太、三太太。”

老管家領命,狐疑滿腹地走了。

夜裡狄公一回到府邸,不驚動侍僕便悄悄徑去狄夫人房間。 狄夫人行了跪拜之禮後,便默默坐在一邊,粉面慘淡,畫眉緊蹙。

狄公道:“那兩位女子已在荷香院里安頓了?”

狄夫人“嗯”了一聲,頭都沒有抬一抬。 半晌才說:“我已派了春蘭和秋菊兩個侍婢去服侍那兩位姑娘了。”

狄公滿意地點了點頭。

狄夫人噘嘴又說:“老爺真的有心要納小,亦應事先與我們三人商計商計。”

狄公皺了皺眉頭,輕輕說道:“夫人難道以為我會選錯了人品?”

狄夫人道:“老爺的眼光,我們女流之輩豈可擅加評議。只是我見那兩個女子乃寒門陋質,日子一常,恐敗老爺興致。正不知她們讀過詩書沒有,會不會做女紅針線。”

狄公站起身來,直捷地說:“這事我正要拜託於你,她們兩今後讀書識字、女紅針線皆由夫人一手扶持監督。你記住她們的名字,一個叫黃杏,一個叫碧桃。”

狄公說著從袖中取出了一錠金元寶和兩錠銀元寶交給了狄夫人,說道:“這金子拿去與她們添置衣裙衫襪和一應佩戴首飾,脂粉鉛膏,銀子則與她們一人一錠分了使化。”

狄夫人跪拜領命,悒悒退下。
   
狄公回到外廳,心想麻煩還僅僅是開端哩。 他趕緊穿出庭院,折過右首一闕月洞門,繞過花畦、假山,迎面一帶逶迤粉牆。 粉牆外的丹桂與粉牆裡的菡萏竟香鬥艷。 荷花池畔一溜整齊房櫳——那里便是荷香院了。 狄公見黃杏和碧桃正立在一板橋上留連觀賞荷池月色。 她們見狄公走進院裡,慌忙雙雙跪下。 狄公和藹扶起她們,說道:“你們就在這裡委屈住下,衣食服侍有春蘭、秋菊,針線讀書,便由太太一手教授。”

黃杏、碧桃頻頻點頭,含情脈脈地望著狄公。 狄公望著月色喟嘆了一聲,肚內自語道:“難道這戲文真是演得過火了?”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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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節

兩天來林藩沒有動靜,好像躲在家裡埋頭讀書 ,要不便是病了。

陶甘來禀告說,他利用清理林宅旁邊那片瓦礫場的機會,一直監視著林宅。  ——只見那黑胖總管走進走出辦理日常採買,並沒有見到林藩的踪影。

喬泰來禀告說,林藩的花園裡也沒有什麼異常徵象,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倒釣到了兩三條。

馬榮負責監視梁夫人的動靜,他在梁宅對面不遠的絲綢莊樓上租賃了一間空房, 教授幾個弟子拳術棍棒。 他來禀告說,這兩天來梁夫人也未出門一步。 梁宅周圍也不見有可疑人物走動。
   
第三天,守鎮南門的軍校抓到了一個行跡可疑的廣州人,他的褡膊裡藏著一封給林藩的信函。

軍校不敢怠忽,忙派士兵將那信函交到衙門。 狄公細讀了一遍,並無可疑之處,純是林記商號與京師一商號的買賣單據,但單據上填寫的錢銀數目竟逾三千兩的巨額。

第四天,喬泰在運河邊裝扮成強人,攔截了林藩的一個伙計,也搜出了一信札。  ——信是給京師戶部一個大官的,信中還夾著五千兩銀子的飛票。  ——狄公小心藏了那飛票,猜度著這筆錢的用意。

七天裡狄公也沒有動靜,只是躲在書齋內閱覽各縣送上的公文。  ——有時回府邸看看黃杏、碧桃,與她們閒話幾句,順便問問她們是否在認真讀書或學做針線。

第十天,狄公忽見到一份臨濮縣送來的緊急公文,密報說,臨濮的祟崗密林裡嘯聚了一夥山匪,屢次擾亂地方, 搶劫民財。 狄公不禁拍案而起,傳命洪參軍將折衝都尉李虎頭叫來。

半日,李虎頭趕來州衙會見了狄公。 狄公與他寒喧了幾句,便開言道:“李都尉,臨濮縣的山林裡出了一夥山匪,氣焰兇囂十分,屢挫官軍,危害地方,臨濮縣無力進剿,告急州衙,現命你趕緊調出鎮軍的全數人馬,前去剿滅。期限半月,破賊捷聞,不得有誤。”

李虎頭聽得明白,又不放心,問道:“濮陽城裡倘有緩急,為之奈何?”

狄公笑道:“州城百姓一向安分守己,半月之內必無滋亂之事,汝可安心前去勦賊,不必掛慮。”

李虎頭受命而去,連夜發出軍檄,傳今鎮軍全數人馬枕戈待旦,翌日拂曉開赴臨濮。

狄公吩咐洪參軍道:“這裡我有四封重要信函,望你今夜立即去呈送。第一封送觀察副使王文鈞,第二封送軍鎮司馬.鮑威遠,第三封送致仕的學台大人溫曉嵐,第四封送濮陽市今凌風。——我要他們為我裁判一樁公案作證人。請他們四人備好轎馬侍從,明日凌晨在自己的宅邸等候。

“你再派人去替換下陶甘、喬泰、馬榮,由你親率州衙全數衙員、差役,明日拂曉前在衙院集合待命。備好我的官轎、轎內預先妥放我的官袍、皂靴、烏紗帽。多備下燈籠火把,但不許點亮。此刻我須回府邸料理一點小事。明天拂曉前在衙院外廳會面。”

狄公回到府邸,三位夫人正在睡午覺,他便徑往荷香院與黃杏、碧桃聊了幾句,又講述了些什麼,兩人不住微笑點頭。 他又回到房中,將自己喬妝打扮成一個賣卦算命的,擎起一幅青布招儿,上面書“彭神課”三個大字,下面則是“麻衣相法,六壬神課”八個小字。 他將頭上的逍遙巾係正,便搖著個金鐸從府邸後院角門溜上了大街。

狄公喬裝得果然很像。 居然有人上前來要問卦算命,他都—一婉言謝絕,說是西城有一大戶正預約了他去卜生死,不敢延誤。

他在城裡下三流的茶樓酒肆、妓館賭場兜轉了整整一個下午,並沒有發見什麼可疑之處。 他忽覺肚內飢腸轆轆,便去一爿又小又髒的飯館草草進了晚餐,又轉上街來。 正沒興頭時猛想起日前聽馬榮繪聲繪色講述的聖明觀來,那裡還有沈八為團頭的一夥乞丐無賴,此刻無聊,何不轉去親眼看看。 他記得馬榮說過,聖明觀雖被官府封閉了,但觀裡卻常常鬧鬼。

狄公問清了路頭,便一徑向聖明觀搖擺而去。 不一刻,便到了聖明觀——果然見觀前那破舊的木棚下聚著一堆衣衫襤褸的賭徒在擲骰子。

狄公上前拱手道:“有勞眾兄弟,打問個信兒,這附近可有一個大號叫沈八的相公?”

沈八正靠牆坐著,嘴裡哼著小曲,忽聽得眼前這個賣卦的先生要找他,便猛地一下跳直了身子,搖晃著起向狄公:“你這算命的找他有何貴幹?”

狄公一見他,心中頓時明白這人正是沈八了,便從袖中取出兩串銅錢道:“有個江湖弟兄委託我將這兩吊錢交給他。”

沈八瞇眼一笑,伸手搶過了那兩串銅錢,往腰帶上一纏,嘻嘻問道:“先生可真會算命?”

狄公道:“沈相公不信,可以一算,算得不准,任你將這青布招儿撕得粉碎。”

沈八道:“說來聽聽,看有無道理。”

狄公道:“人之相,苦樂觀於手足,智愚決於皮毛。吾觀沈相公項短頭圓,必是福祿之人;體筋強健,也屬英豪之輩;天庭高聳,一生衣食無虧;地角圓厚,晚歲榮華無疑……”

沈八嚷道:“先生一派胡言。我身無鮮衣,口無甘味,貧窘如此,本分生理尚難料理,哪來福祿榮華,休得哄騙於我。”

狄公笑道:“我見相公滯色已開,鴻運將至,不過三月半載之事了。”

沈八正色道:“我從不相信這一套玩藝。你休想誆騙去我一文銅錢。不過先生真有本事,不妨替這觀內的狐狸精算個命來。”

狄公驚道:“這聖明觀內幾時出了狐狸仙?實不相瞞,我與狐狸仙多少還有些緣份。這河北河南的狐狸仙我都見過,且都有交情。有時我算命遇到那命蹊蹺的,一時報不准,還時時招它們來商計哩。凡經它們一指點,沒有不靈驗的。——不知沈相公能否帶我進去這聖明觀內看覷一番?或許會遇有一二位舊相識的。”

沈八道:“先生果有本事,不妨自己進去。我輩塵世凡肉,哪敢去與妖精羅唣。”

狄公淡淡一笑,上前到那血紅的觀門下,升幾步石階,抬頭見觀門上交叉貼著兩條蓋了“濮陽州衙”印章的大封皮。 籤封的日期則是兩年之前。 狄公繞到左側的耳門,耳門雖也貼了封皮,但門上卻有幾處裂縫,還有一個蛀洞。 狄公將眼睛貼近那蛀洞往裡窺覷。

耳門裡面黑幽幽陰森森,影綽綽的殿閣在朦朧的月色下顯得荒涼破敗。 狄公正待仔細看,忽聽得殿閣的走廊下隱隱有腳步聲。 待側耳聽時,卻又闃寂一片,只有夜風吹動鈴鋒的丁東聲和野草偃伏的瑟瑟聲。 忽然狄公又聽得遠遠有關門的聲音,但很快又消失了。 狄公思量道,那腳步聲和關門聲雖不甚聽真,但總不是憑空的幻覺。 他覺得無論如何要對這聖明觀做一次認真的勘查。  ——觀裡的“狐狸仙”動靜令人不可思議。

他一面搖頭,一面自言自語走下台階。

沈八驚道:“先生,看見了狐狸精?”

狄公作色道:“沈相公聽在下一言。這聖明觀內端的是有妖精,只不是狐狸仙,而是荒山野鬼、朽木幽靈一類的無名之輩,在下一概不認識。這聖明觀前後左右一團鬼氣,沈相公自重。在下也不敢久留,匆匆告辭了。”
   
沈八大驚,呆呆愣了半晌。

狄公離了聖明觀,便在不遠的八仙旅店住下了。 這時夜云如墨,星月無光。 狄公沏了一壺茶,便和衣躺下。 拂曉前一個時辰,他必須趕回州衙。  ——整個下午和夜晚他不便呆在州衙,故爾躲避在外。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27 編輯

CTNANG 發表於 2017-2-8 23:21
                                                                      第十七節

四更鼓剛敲,狄公悄悄起床,匆匆梳洗畢,便離開了八仙旅店。

狄公回到州衙庭院,見洪參軍早將他的吩咐,付諸實施了。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鑽進了官轎,在轎內換罷公服,便傳命出發。  ——先至觀察副使王文鉤、軍鎮司馬鮑威遠、致仕學台溫曉嵐和市令凌風府邸將他們—一接來。

衙門的兩名留守輕輕將州衙大門打開,隊列偃旗息火,八抬官轎逶迤上了大街。 馬蹄都包裹了布條,一路行來,悄無聲響。 官轎前頭喬泰、馬榮雄赳赳全副戎裝,頭盔鎧甲在殘月下披上一層柔和輕薄的銀霜。 左手執戟,右手持弓,箭壺口露出色彩鮮豔的翎毛。

不一晌,王、鮑、溫、凌四頂軟轎及侍從都會齊了,跟在狄公的轎後向北門進發。 北門的軍校早已聞報,慌忙開啟了城門,並將連夜募集的數百名民壯團丁編入。 於是大隊人馬出了北門折向東,便浩浩蕩盪飛奔普慈寺而來。 趕到普慈寺山門外時,正五更雞鳴,曉星寥落。
   
洪參軍下馬來,去山門上敲了三下,吆喝:“開門,開門。”半晌見一個睡眼朦朧的小沙彌開啟了山門,提著個燈籠走了出來。

洪參軍大聲道:“我們是衙門裡做公的,適才有一竊賊潛進了廟裡躲藏。趕快開大了山門,讓我們進去搜索。”

小沙彌正待細問,見是官府打扮,嚇得欲往回跑,馬榮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袈裟,撂到半邊,叫衙役鐵鍊鎖了。 喬泰率眾衙役打開了大門,全部人馬湧進了普慈寺山門,直至觀音大殿前停下。

狄公掀開轎帘,下得轎來。 洪參軍和陶甘幫助王、鮑、溫、凌四位大人也下得轎來。 狄公令馬榮去方丈喚來住持靈德法師。

馬榮率四名衙役虎騰騰闖進方丈,方丈內紅燭高燒,奇香瀰漫,靈德法師正在禪床上呼呼酣睡。 馬榮披開幔賬,見靈德法師精光葫蘆上有一朱紅手印。 一聲吆喝,靈德好夢驚醒,兩名衙役早上前將他用鐵鍊鎖了。

馬榮將靈德押出方丈。 狄公見靈德中計,敗了行跡,不覺大喜,便令將寺裡僧人全數押來觀音殿前庭院跪下。

須臾之間,全寺上下六十來個和尚全數押到,分六排跪在庭院的青石板地上,嗦嗦打顫。 衙役、差官、團丁、民壯手上各持刀槍棒棍繩索器械,周圍立定。

狄公問道:“碧桃何在?”

一個侍婢打扮的女子裊裊走來到狄公面前,深深道個萬福:“叩禀老爺 ,奴婢在此。”

“領我們去黃杏小姐宿夜的香閣。”

碧桃領命,便領著眾人折過花畦假山嚮觀音大殿右首的一幢香閣行去。

眾人跟隨碧桃來到西香閣前,酉香閣大門緊鎖著,上面交叉貼了黃紙封皮,封皮上還蓋了靈德的私印。

狄公命道:“東、南、北三幢香閣內宿夜女子的親屬侍從將各自門上的封皮撕揭了!”

三家的親屬侍從哪敢違抗?  —一撕揭了各自香閣門上的封皮,掏摸出鑰匙來,將閣門開啟。 三個婦人態度倦慵,慢慢出來香閣,見香閣外火把熊熊,人聲鼎沸,不覺低下頭站立一旁。

狄公道:“碧桃,如今你再去撕揭那封皮,打開西閣門,讓黃杏小姐出來。”

碧桃領命,上前去撕揭了封皮,將鑰匙擰開了大鎖,用力一推。 黃杏身穿一件杏紅蟬翼輕綃衫,出現在門口。 她隨手吹熄了手上的燭台。

狄公問道:“黃杏小姐,昨晚可有僧人進去你這香閣。”

黃杏點頭含淚道:“奴家昨夜受盡委屈。”當著眾人她用手指去那閣門一個鋼球上擰動幾轉,一扇暗門輕輕開啟,其寬窄適足鑽進一個人的身子。

陶甘大驚失色,心中懊惱不迭。

狄公沉下臉色:“吩咐開審!”

天已破曉,朝霞如血,一輪紅日正跳彈而上。 普慈寺的殿宇樓閣沐浴在晨曦裡,群雀噪晴,吱吱喳喳,繞飛盤桓。

狄公與陶甘去東、南、北三幢香閣的大門上—一試了,果然每扇都裝設了暗門。 狄公沉吟半晌,點頭頻頻,乃率眾人轉回到觀音大殿前的高台上。 白石欄杆下早密麻麻立滿了衙里的公人和民壯團丁,眾僧人光著腦殼跪定在庭院內,低頭垂手,沒有敢動彈的。

高台的大銅香爐前早擺下了五張烏木靠椅,狄公與王文鈞、鮑威遠、溫曉嵐、凌風四位大人遜讓坐定。

“將靈德押上台來!”

馬榮、喬泰雷鳴般一聲答應,一人架了靈德一條胳膊,將他拖上了高台。

狄公又令:“再將那兩個頭上抹了硃砂手印的僧人與我綁了押上來。”四名街役應聲便將兩個頭上抹了硃砂手印的僧人押上高台。

狄公喝道:“你們這三個賊驢,可知罪麼?”

靈德抬頭大呼:“貧僧何罪,遭此荼毒?”

狄公道:“如何爾等三人頭上有硃砂手印?”

三人面面相覷,茫然不解。

狄公叱道:“如今事已敗露,還敢抵賴?快將如何假借觀音神靈,姦淫良家婦女之實一發招來!”

靈德狡辯道:“老爺之言,貧僧益發糊塗了。佛門最禁便是一個'淫'字,老爺豈可平白誣訛好人 ?衙門最禁的又是一個'贓'字,狄老爺豈忘了那些黃白之物?”
   
狄公大怒,心想這賊驢果然刁潑,如今真的提起那些元寶來了。 他微微一笑:“靈德,正是那些賄賂本官的黃白之物,才使我疑心起你們在普慈寺幹下了見不得人的罪惡勾當。你盡可放心,那些金銀日後還有明白細賬與你勾消!來,傳證人,當面與靈德質對!——黃杏小姐何在?”

黃杏款啟蓮步,輕裊裊走上白石高台來,指著靈德叱道:“昨晚,第一個潛進我香閣來的便正是這個賊禿!”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2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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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節

黃杏訴道:“昨日黃昏 ,我由侍婢碧桃陪侍來這普慈寺行香祈嗣。正是這個當家和尚將我引進方丈,一甌清茶,幾碟果品,延款甚是殷勤。末了,他決定我去西香閣宿夜,叫碧桃用大鎖鎖了閣門,藏妥鑰匙,他親自貼了封皮,蓋了私戳。

“香閣內雕樑畫棟,金碧交輝。我在觀音大士像前祈禱了多時,待起更時才熄燈上床。朦朦朧朧正欲熟睡之際,忽覺一和尚掀開羅賬闖入被中,將我輕薄。我定睛一看,認出正是日間的當家和尚靈德。我不敢叫喊,怕吃人恥笑,只得任其擺佈。一面悄悄打開唇膏盒,將早先備下的硃砂紅去其頭上塗抹。這靈德得了趣,又勸慰我道:'倘若傳揚出去,毀了一世名節。'——我心中叫苦,不由獨個掩泣,只得捱到天明,再作理會。

“這靈德不知何時離去,我身子困倦,正待重新入睡,卻又有第二個和尚騰上床來,強要與我行事。我哪有力量抗拒,又被荼毒了一遭。第二個沒下床,第三個和尚已立在床頭要來胡纏了。我乘不備,先後在他們的光頭上都抹了硃砂紅以為記印,日後認出面目,好告官府。不意老爺明鑑查察,及時趕到。—— 可憐我被這幫奸惡的賊禿欺凌了一夜,羞憤難言,這口惡氣去哪裡吐?望老爺替小婦人做主!”

狄公問道:“我見這香閣周圍十分嚴密, 小姐可知這幫和尚從哪裡進來的。”
   
黃杏答道:“最後那個賊禿出去時,我見他將香閣門上的一個銅球轉動了幾下,便有一暗門可出入。”

狄公點頭道:“我已親自查驗了四幢香閣,見只有兩幢香閣設有暗門。可見並非在香閣宿夜的女子均遭欺凌,亦有清白身子回家去的。黃杏小姐,你先退過一邊。”

狄公對庭院內跪著的眾增人道:“此案在這裡一時難審理得明白,委屈眾僧人隨我去州衙候審。哪個有罪,誰人清白,自可分辯清楚。”一面飛眼示意馬榮、喬泰。

喬泰、馬榮會意,率眾衙役、團丁、民壯蜂捅而起,繩索鐵鍊一齊動手,將六十來個和尚一併鎖了,魚貫押向州衙而去。 狄公留下陶甘及幾個掌管錢穀的衙吏查封普慈寺的廟產浮財。

狄老爺親率軍馬衙役去普慈寺捉拿貪婬犯奸的和尚的消息,像乾柴烈火一樣,燃得濮陽城里里外外一片熾熱。  憤怒的百姓全都湧到北門里外,待押解和尚的行列進城時,土塊、泥石、狗屎紛紛向和尚們投擲來,也有當面潑污水的。 衙役差官則吆喝著,叱罵著,不時用皮鞭、火棍撥打他們。 可憐這班和尚一向清閒受用,飽暖思淫欲,犯出大事來,如今成了過街的老鼠,龜縮著精光葫蘆,忍氣吞聲一步一步被逼著趨去州衙牢門。

狄公一回到州衙,便命洪參軍派兩乘轎子將黃杏、碧桃抬回府邸。 並告訴他說,她倆是鄄城縣買來的妓女,她們的身價和一應衣裙首飾正費去靈德送賄的那筆贓錢。  ——靈德化錢正買得了千夫指罵,斧鉞加身! 黃杏、碧桃兩人大功告成之日,便由官府做主,毀契從良,擇吉日各自覓婿完婚。 狄公將從普慈寺廟產中分撥田地、房舍、錢銀與她倆,以為此舉的酬報。 洪參軍這才恍然大悟,也顧不得年邁,策馬跟隨黃杏、碧桃的軟轎一齊回狄公府邸,將這內裡真情細細向狄夫人作了禀報。 並解釋說這一切都是狄公負重細心之處。  ——狄公擔心州衙里有釋門的耳目,若是過早透出黃杏、碧桃的內情去處,靈德聞報,豈肯輕易上鉤?

午衙升堂,狄公鞫審那兩名半夜恣淫的僧人。 濮陽滿城的百姓幾乎都聚集到了州衙大門內外。 憤怒的人群吆喝著,喧嚷著,聲言要將犯淫的和尚全部處死。

兩名僧人招出了另外十七名犯奸的僧人。  ——連靈德法師共二十名正犯,被重枷枷了暫押在鎮軍營盤的馬厩裡。  ——因鎮軍全數開赴臨濮剿滅山匪去了,故馬厩空著。 狄公委派喬泰率八名兵士看管。 一面備文申詳上司,呈請京師刑部作出最後裁斷。 呈文內狄公蓋了州衙朱印,王、鮑、溫、凌四位證人分別鄭重簽押私章。  ——國家法度如此,狄公當然不敢擅專。

黃昏,喬泰氣急敗壞來內街禀報:“濮陽百姓成千上萬湧到了鎮軍營盤。又衝進了馬厩。——守衛在那裡的幾名壯兵見勢不妙,都紛紛避逃,不敢凌犯眾怒。”
   
狄公心中暗喜,馬上又急忙派人會齊了證人王、鮑、溫、凌四位大人,一齊乘轎匆匆趕到關押二十名正犯的軍營馬厩。

馬厩早被拆毀一空,地上血肉模糊臥躺著二十具和尚的屍體!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30 編輯

CTNANG 發表於 2017-2-8 23:29
                                                                      第十九節

狄公與王、鮑、溫、凌四位大人下轎來,仔細看了那慘不忍睹的場面。 彼此面面相覷,不免憂心忡忡。

狄公道:“獄吏何在?”

一位眉須皤白的老典獄戰兢兢上前叩見狄公。

“ 老爺 ,卑職老朽昏瞀,力不從心,禁約不住那一群行凶肆暴的亂民——”
   
狄公慈顏道:“這豈是你的過失?八名老弱兵丁如何抵擋得住義憤填膺的數万百姓 。你好生將這現場清理了,派人將僧人的屍身全數埋掉。”

他轉臉對王文鈞道:“王大人,算來亦應是下官的疏忽。只因臨濮縣出了滋亂的山賊,故魯莽將鎮軍全數遣去剿匪,致有今日之不測。我須將此變故詳盡備文申呈,還望四位大人簽押執證!”

王文鈞道:“普慈寺僧一案,我們四人首尾躬親,耳目所歷。百姓逞暴,事出有因,淫僧斃命,實屬偶然。刺史大人有何過失?上峰但欲追究,我們四人可持理力辯。佐證鑿鑿,還望狄大人寬心理政,收拾殘局。”

狄公恂恂道:“多謝四位大人一片厚意。——只因當今聖上好佛,緇衣勢眾,廟堂之下, 江湖之上,正不知蓄養著多少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的僧尼。普慈寺案發,且不說釋門腥臭,佛面無光,朝廷上還多有為這幫犯姦貪婬的僧人辯解的。再有那等炙手可熱的顯赫名僧更會在聖上面前撩撥是非。萬一上峰發罪下來,下官有口難分之時,還望四位大人仗義執言,為下官及濮陽百姓爭辯一二。則狄某感謝不盡。——普慈寺寺產及浮財已列了清冊,籍沒入官。剩餘那四十來名僧人也遣散舊農,令其自食其力,並娶妻養子,克盡人事。”

嗣後,狄公又邀四位大人走馬去城內各處巡視一周,見通衢大街,市井閭閭,一派平和氣象,店肆買賣興隆,人群熙熙攘攘,笑容滿面,似不曾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暴亂之事。 狄公乃放下心來,回到州衙門口與王、鮑、溫、凌四位大人—一拜謝辭別,於是獨個策馬回到府邸。

狄府內已擺上豐盛的家宴。 狄夫人及二夫人、三夫人早得洪參軍口信,乃大夢初醒,解了疑團,不由更敬重狄公了。 黃杏、碧桃身穿華麗鮮豔的衣裙,腰繫玉帶,足躡朱履,也被請上了宴席。

狄公走進前廳,大家都跪拜行禮,很快便笑語飛聲,喧鬧成一片。 狄夫人吩咐上菜,侍婢過來—一為太太們敬酒遞杯。 今夜,黃杏、碧桃容貌鮮麗,光彩射人,端正坐了主人之席,只覺忸怩不安。 狄公先敬了她倆三杯以表官府及他本人的謝忱。 接著珍饈餚撰陸續上席,家宴席上盡歡極樂,不為細述。

酒過三巡,狄公舉杯道:“此番破了普慈寺淫僧一案,黃杏、碧桃兩小姐立了大功。我已傳命衙里將官府籍沒的廟產浮財分出一份饋贈她倆,令其備辦豐厚嫁奩,擇良婚配,永脫風塵之苦,盡享人倫之樂。”

黃杏、碧桃聞得此言,心中又驚又喜,趕忙下了座席,輕款款雙雙跪拜於狄公面前,致謝不迭。 口稱:“枯木再華,白骨再肉,此生永不忘狄老爺泰山般恩德。”言畢, 眼淚奪眶而出,如斷了線的珠子紛紛墮下。

狄公匆匆吃了點菜餚,心裡惦記著衙里的事,便又好言叮囑了黃杏、碧桃一番,辭別了眷屬,坐了軟轎,又急急趕往州衙。  ——如今他可聚集力量專一應付最棘手的林藩、梁夫人一案了。

狄公回到州衙,便將洪參軍及陶甘、喬泰、馬榮喚進書齋計議。

林藩、梁夫人兩天裡各各都不見有動靜,市舶司稽查過幾次林記商號的貨船,也從未搜出一件違禁物品。 狄公耐心聽完他的親隨們的匯報,閉目凝神半晌,忽想起一事,說道:“昨夜我喬裝作賣卦算命的,曾去聖明觀察看了一番,也見著了那個乞丐團頭沈八。令我生疑的是聖明觀雖被官府查封了兩年,但我親耳聽得觀內有人走動和關門的聲音。沈八一夥都信作是鬼,是狐狸精,我覺得聖明觀內大有文章。普慈寺內隱伏著若大一窩犯奸的僧人,會不會聖明觀內也潛藏有密謀作惡的歹人。”

馬榮道:“聖明觀若真有犯科作奸的歹人,輕而易舉,只鬚髮兵丁四面合圍了,不愁拿獲不了。我只怕觀內真是陰世間的鬼魅在作祟,狐狸精現了形,恐怕老爺還是早一步抽身的好,免得日後進退兩難,脫遁不得。”

狄公道:“昔時孔子先師對鬼神是存而不論,敬而遠之,我豈敢貿然斷言聖明觀內必無鬼魅作祟?但無論陰間陽世,人有至仁赤心在胸間,如白日照幽,烈火騰焰,奸惡不得逞,妖魅不得近。只要我們仗義執正,為民除害,豈有更怕狐狸精作對頭的?”

馬榮聽罷頻頻點頭,又道:“老爺倘若想去聖明觀內探虛實,只恐怕沈八一夥無賴礙人手腳。”
   
洪參軍道:“這個不打緊,只須派巡官先去吆喝傳令,沈八一夥最忌畏官府,聞得巡官率兵丁查巡,豈敢不乖乖地遷移?”

狄公喜道:“如此甚好。我們五人喬裝打扮作百姓模樣,偷偷出衙院角門。莫忘了帶上燈籠、蠟燭和撇火石。” 本帖最後由 CTNANG 於 2017-2-9 01: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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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辱不關身,誰為疏與親。 有山堪結屋,無地可容塵。 白髮偏添壽,黃花不笑貧。 一樽朝暮醉,陶令果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