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323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17
    第一章傳說(六)

    “楊無敵”呼延琮微微一愣,伸手將擋在面前的侍衛推開半尺,從人縫裡向對面張望。

    白馬、白袍、銀槍、銀甲,身邊還形影不離地伴著一名黑甲、黑袍、烏騅馬的女將軍折賽花,不是綽號“楊無敵”的楊業重貴,又是哪個

    這下,呼延琮徹底不用再躲了,躲也躲不過,還要平白搭上半輩子的威名!乾脆用力分開侍衛,大咧咧地朝對方拱手,“呼延琮何德何能,居然敢勞楊無敵帶著如此多精銳騎兵前來相接,真是慚愧,慚愧!”

    楊重貴涵養非常好,聽出呼延琮話語裡的譏諷之意,卻一點兒也不生氣。笑了笑,主動解釋:“大當家言重了,楊某可不是專程來接你。楊某是受人所託,去定州接一位故交,半路上忽然接到自家哨探的急報,才知道你呼延大當家恰巧也經過這裡!”

    “不是有人給你送消息,讓你在半路上埋伏”呼延琮又是微微一愣,質疑的話脫口而出。話音落下,心中先前那種刀扎般的感覺,也徹底消失了個無影無踪。

    “有人給我送信你呼延大當家居然淪落到瞭如此地步,連麾下弟兄都統御不住”楊重貴也被問得微微一愣,皺著眉頭反問。

    “只是,只是沒想到這麼巧而已!看來是老天爺捉弄與我,非呼延琮信錯了自己的弟兄!”呼延琮長長吐了一口氣,快走幾步,從百姓隊伍外拉住自己的戰馬,“既然老天爺要收了我,呼延琮也怪不得別人。楊將軍,你可否賞臉與某公平一戰”

    “當日咱們沒分出高下,楊某甚覺遺憾!既然呼延大當家有約,楊某敢不從命”楊重貴笑了笑,舉起銀槍,朝呼延琮遙遙致意。

    他是大漢國的四品宣威將軍,對方是太行山七十二寨的總瓢把子。既然以百倍以上的兵力優勢將對方圍了個水洩不通,當然沒有再網開一面的道理!

    然而,公事公辦歸公事公辦,內心裡頭,他卻對呼延琮有幾分惺惺相惜。願意給對方一個戰死馬背的機會,而不是讓對方受盡獄卒的侮辱折磨之後,再死於刑場。

    “多謝了!”呼延琮飛身上馬,雙手抱拳施禮,“這里人多,某提議咱們去村子外面切磋。我麾下這四位兄弟,都沒有任何命案在身,等會兒比試結果出來,還請楊將軍網開一面,讓他們把今某的結局匯報給太行山群雄知曉。”

    “理應如此!”楊重貴笑著點了下頭,率先撥轉坐騎,緩緩走向村外。

    他麾下的四百精銳從不懷疑自家將軍的身手,立刻紛紛策馬讓出一條通道。只有黑甲女將折賽花,非常不看好呼延琮的人品,抖動韁繩追在了自家丈夫身邊,用極低的聲音提醒:“大哥,切莫以己度人。山賊當中,哪裡有什麼英雄好漢一會兒趁著周圍地勢寬闊,他轉身就逃……”

    “那他活著,跟死了還有什麼分別”楊重貴愛憐地朝妻子笑了笑,搖頭打斷。“能做綠林大當家,武藝、勇氣和胸襟,三者缺一不可。他若是剛才一句話都不說,策馬突圍,即便身負重傷下半輩子都癱在床上,在綠林道上依舊是個魁首人物。既然他已經主動約了我公平一戰,如果抽冷子再逃,就名聲盡毀。今後哪還有什麼資格再號令群雄想求一個混吃等死,恐怕都沒多少可能!!”

    “那你要也小心他的槍裡鞭!”折賽花將信將疑,卻無法再勸。回頭看了一眼默默跟在二人身後不遠處的呼延琮,低聲叮囑。

    “嗯!已經吃過一次虧,便不會再吃第二次!”楊重貴又點了點頭,笑容裡寫滿了自信。

    不多時,三人來到村子外的空地。四百名精銳騎兵,也出村列隊,隔著兩百餘步遠,給自家將軍吶喊助威。

    楊重貴策馬背著下午的太陽方向跑了百餘步,主動選了一個逆著光的位置,轉過坐騎,衝著呼延琮持槍而笑。呼延琮卻不肯佔他的便宜,擺了擺手,先策動坐騎向北兜了個半個圈子,將二人的位置由東西相對變成了南北相對,隨即也將長朔端平,笑著朝楊重貴點頭。

    見他身陷絕境,卻依舊風度不失,折賽花心中也湧起了幾分讚賞。策馬離開自家丈夫,選了距離二人大約都為一百步遠的斜向位置帶住坐騎。轉過頭,衝著交手雙方晃了晃角弓,隨即迅速將一支鳴鏑搭上了弓弦。

    “吱——”鳴鏑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嘯,騰空而起。楊重貴跟自家妻子心有靈犀,在呼嘯聲響起前的一瞬間,雙腳輕輕磕打馬鐙。胯下白龍駒四蹄張開,快若閃電,馬脖子上的鬃毛隨著跑動波浪般起起伏伏。

    呼延琮的反應速度也不慢,幾乎是在看到楊重貴雙腳的動作同時,也果斷夾緊了雙腿。其胯下的鐵驊騮久經沙場,閱歷無比的豐富。在跑動中調整方向,與白龍駒錯開五尺餘寬的縫隙。

    一百步的距離,在眨眼間就被相向衝刺的兩匹戰馬跑完。“看槍!”楊重貴嘴裡發出一聲斷喝,手中長槍使出一記蛟龍出水,直奔呼延琮左胸。呼延琮眼明手快,立刻舉槊側撥,“叮——”火星飛濺,槍鋒和槊鋒與半空中砸在了一起。

    呼延琮自恃膂力,用槊鋒的側面低著槍尖兒的側面,果斷外推。胯下鐵驊騮也藉著奔跑的角度和速度,助自家主人一臂之力。楊重貴感覺到槍尖處傳來的重壓,大叫一聲“好”,握在槍纂處的右手猛地一抬,緊跟著又是一推一兜,長槍如巨蟒般當空翻了個身,脫離重槊的羈絆,側面切向楊重貴的大腿根兒。

    這一下若是切中,呼延琮立刻就會鮮血流盡而死。身為沙場老將的他,豈肯讓對手得逞。也大聲還了一個“好”字,豎槊斜挑。白銅做的槊纂瞬間變成了槊鋒,“當”地一聲,將斜向切來的槍鋒砸了個正著。

    說時遲,那時快,二人一個呼吸不到功夫,已經從斜向面對面,變成了身體近距離交錯。呼延琮鬆開右手,單憑一隻左手握住重槊的前半段,奮力斜掄。整條重槊立刻就變成了一條鐵鞭,呼嘯著直奔楊重貴肩膀。

    楊重貴果斷豎槍回救,槍桿槊桿在半空中相撞,如同兩條蛟龍斗在了一處,搖頭擺尾,翻滾咆哮。白龍駒和鐵驊騮各自張開四蹄加速,馱著自家主人拉開與對手的距離,將危險轉眼間遠遠甩在了身後。

    第一回合,二人算是鬥了個旗鼓相當。也都在心中稱出了彼此的斤兩,為接下來的搏殺做足了準備。戰馬在各自跑出了五十餘步後,雙雙放緩速度,隨即,咆哮著一個大轉身,再度面對面加速沖刺,恨不得立刻幫助自家主人,將對手連人帶馬置於死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觀戰的騎兵取出了鼙鼓,奮力敲響,將在場所有人的熱血,瞬間催至沸騰。(注1)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馬蹄聲快得令旁觀者窒息。

    在震耳欲聾的鼓聲的令人窒息馬蹄聲中,楊重貴抖擻精神,再度挺槍朝呼延琮疾刺。呼延琮持朔格擋,旋即一槊扎向楊重貴的戰馬脖頸。楊重貴搶在槊鋒刺中坐騎之前,奮力下撥。呼延琮大叫一聲“看鞭”,卻是任憑楊重貴將自己重槊撥歪,右手趁機高高地舉起一根藏在槊桿下的鋼鞭,泰山壓頂!

    “呯!”千鈞一發之際,楊重貴橫槍在手,身體迅速後仰。呼嘯而來的鋼鞭將槍桿砸成了弧型,轉眼又被高高地彈起。兩匹戰馬再度錯鐙而過,呼延琮根本不給楊重貴重新坐直的機會,單手掄起重槊,扭身回掃,“著!”

    “呯!”又是一聲巨響,重槊再度砸中槍桿,震得雙方虎口發木。再看楊重貴,身體居然在馬背上扭了個怪異至極的角度,面孔對著呼延琮,雙手緊握長槍,橫眉怒目。

    不待第四招使出,兩匹戰馬馱著各自的主人,又拉開了距離。馬脖子、馬前腿和馬腹等處,汗珠匯聚成溪流,不停地下淌。呼延琮和楊重貴二人,也累得汗流浹背,張開嘴巴,拼命地調整呼吸。趕在下一輪廝殺開始之前,積攢出足夠的體力,給對手最後一擊。

    這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勇將,雖然面對面只廝殺了兩個來回,卻比以往各自於千軍萬馬中衝鋒,還要累上十倍。唯恐在對手筋疲力竭之前將自己的體力耗盡,楊重貴在策動轉身的瞬間,迅速地彎了下腰,將角弓取在右手中,與槍桿握在了一起。左手取了一直破甲錐,悄悄地貼在了槍桿的後半段。

    白龍馬心有靈犀,咆哮著轉身,搖頭擺尾。脖頸上的鬃毛在風中擺出一層層波浪,盡最大可能攪亂對方的視線。四條馬腿,跑動的幅度和節奏卻無比地平穩,以免稍有起伏,影響到羽箭的準頭。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楊重貴豎起槍桿和弓臂,拉滿弓弦。在鬆開弓弦之前,大聲投桃報李,“看箭”。

    四十步,對方側身躲避,接下來已經沒有足夠時間,格擋他的長槍。不側身躲避,則必然會被一箭透體,最後結果和躲避一模一樣。

    “嗖——噗!”果然,呼延琮胸口處紅光四射,哼都沒哼,墜到了馬鞍下,身體被戰馬拖著,宛若一隻傍地飛舞的紙鳶!

    注1:鼙鼓,軍隊專用樂器。分為大鼙鼓和小鼙鼓。大鼙鼓架於專用戰車上,負責傳遞軍令。小鼙鼓用手可以敲打,傳令和助威。《六韜·兵徵》:“金鐸之聲揚以清,鼙鼓之聲宛以鳴”。白居易,“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18
    第一章傳說(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觀戰的騎兵們瘋狂揮舞手臂,將鼙鼓敲得震天地響。

    又一次親眼見證了自家將軍的陣斬敵將,每一個人,都覺得興奮異常,榮耀無比。什麼太行山七十二寨總大當家,什麼北方綠林道總瓢把子,在自家將軍槍下,都是插標賣首的孬貨。三個回合不到,就被徹底打回了原型。其以往能闖出偌大名頭,只是未曾與自家將軍相遇而已……

    狂熱且激越的鼙鼓聲中,楊重貴驕傲地扭過頭,朝自家妻子看了一眼。隨即,收起騎弓,放緩戰馬的速度,準備繞到另外一側去,給呼延琮一個痛快。就在此刻,變故陡生。原本被倒拖在鐵驊騮身側的呼延琮猛地一縮腿,皂靴瞬間脫離馬鐙,緊跟著,挺腰,伸臂,手中迅速釋放出一團黑影,“呼——”

    “卑鄙——!”“將軍小——”事發突然,眾騎兵根本來不及停住鼙鼓,憑藉本能而發出的斥責和提醒,全部被淹沒在變了調兒的鼓聲裡。

    “賊子敢——”楊重貴也憑藉直覺,意識到了危險的臨近。果斷揮舞長槍,護住自己的全身要害。

    他這一個舉動,不能說不及時。然而,呼延琮的老辣,卻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匆忙發出暗器,根本不是衝著人,卻是衝著楊重貴胯下的白龍駒。

    像其背上主人一樣驕傲的白龍駒猝不及防,被黑影牢牢地纏住了一隻前蹄。正在減速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轟!”地一聲,摔出了兩丈多遠。

    “嘿!”馬背上的楊重貴在千鈞一發之際用長槍戳向地面,身體藉著槍桿處傳來的反作用力騰空跳起,避免了被自家坐騎壓斷大腿的噩運。然而,呼延琮的鋼鞭卻又貼著地皮盤旋飛至,“噹啷”一下,正中露在土外的槍鋒後緣。

    “噗通!”長槍隨即失去了平衡,轟然而倒。半空中的楊重貴無處借力,隨著傾倒的槍桿摔落於地,眼前金星亂冒。還沒等他艱難地恢復對七竅和四肢的控制權,脖頸後,已經傳來了一抹刺骨的冰寒,“楊將軍,承讓!”

    “你——”楊重貴的身體僵了僵,半趴在地上,如同一墩被抽乾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脖頸後的寒意,來自一把短刀。身經百戰的他沒理由不相信,只要自己再稍作掙扎,就會被刀刃切斷脖子。然而,他卻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居然在即將大獲全勝的邊緣處,被對方逆轉乾坤。更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百戰而來的無敵威名,今日竟然徹底毀於一名強盜頭子之手。

    正準備橫下心去,拼個玉石俱焚之際,脖頸後的冰寒卻又突然消失。先前持刀將他制住的呼延琮快速後躍,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緊跟著,將解刀狠狠朝地上一擲,雙手抱拳,大聲說道:“這一命,用來換我麾下那四名弟兄的性命。楊無敵,你且去換一匹戰馬,咱們倆從頭來過!”

    說罷,也不理睬已經圍攏過來的騎兵和情急拼命的折賽花,踉蹌著朝自家鐵驊騮走去。胸前後背,鮮血順著一支透體而過的破甲錐汩汩而出,將一身衣袍染了個通透。

    折賽花和眾騎兵,先前還以為他準備挾持楊重貴當人質。一個個又氣又急,握著兵器的手指關節一根根全變成了青灰色。待忽然發現一個強盜頭子居然如此光明磊落,慶幸之餘,愧疚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剎那間,竟不知道是該盼望自家將軍換了戰馬洗雪前恥,還是該盼望自家將軍就此罷休,放呼延琮一條生路返回太行山。

    正尷尬之際,卻見楊重貴從地上撿起長槍,遙遙地指向了呼延琮的後心,“站住!楊某如用你饒!你既然用暗器毀了楊某的白龍駒,就別指望楊某會上你的當,放你逃出生天!”

    “我剛才說了,是用你的這條命,換我麾下四個弟兄的性命。這筆買賣,某一點兒都沒吃虧”呼延琮緩緩停住腳步,因為被透體而過的破甲錐傷到了肺,聲音聽起來明顯後勁兒不足,“至於用暗器毀了你的白龍駒,楊將軍,戰場之上,你死我活,哪有什麼明器暗器之分你不服氣,咱們這就重頭來過,你有什麼本領儘管使出來。某家有什麼殺人手段,也絕不會藏私!”

    說罷,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疼出來的冷汗,轉身邁步,繼續走向自己的鐵驊騮。從頭到尾,話語裡頭沒露出一絲示弱或者乞憐。

    楊重貴的臉,瞬間給臊成了一塊大紅布。的確,沙場拼命之時,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根本沒有什麼“明器”暗器之分。況且即便是江湖切磋,也是自己先放冷箭在先,對方只是以牙還牙,並且技高一籌而已!

    然而讓他當著妻子和這麼多弟兄的面兒,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又是何等屈辱還不如先前就被呼延琮一刀殺掉,也好過像現在這樣進退兩難。就在這當口,人群中忽然又響起一聲斷喝:“行了,呼延琮,你的伎倆得逞了。我們夫妻無破解之法。你贏了,現在就可以離開。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你——”楊重貴帶著幾分羞惱抬頭,正看見折賽花那雙寫滿了關切的眼睛。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視、責備或者失望,只有發自內心的坦誠與溫柔。

    下一個瞬間,楊重貴果斷將責備的話吞進肚子當中。妻子的決定是對的,自己即便想找回顏面,也不該是今天。否則,以完好之軀,去挑戰一個剛剛饒了自己性命,又身負重傷的彩號,無論輸贏,結果都是將名譽丟進了爛泥坑。

    “你贏了,我輸了,事實就是事實。”望著再度回過頭來,等候自己決定的呼延琮,楊重貴奮力將長槍戳在身側,肅立拱手,“先前四個弟兄是楊某答應你放走的,不能出爾反爾再拿來交換!你剛才仗義放過了楊某,咱們就一命換一命。你可以走了,楊某絕不會派人去追。你們大夥誰帶著金創藥,替我送呼延大當家一份!”

    最後一句話,是轉過頭去,對著麾下的弟兄們說的。眾騎兵懸在嗓子眼兒處的石頭頓時“砰然”落地,興奮地答應了幾聲,取出許多份金創藥,由明法參軍從裡邊挑了包裝最精緻的一份兒,雙手捧著,送到了呼延琮面前。

    “多謝!”呼延琮收下藥囊,雙手抱拳,給楊重貴和眾騎兵們做了個羅圈揖,“多謝諸位高抬貴手,某家記在心裡頭了!今後若有機會重逢,定加倍回報!”

    隨即,又專門將面孔對向楊重貴,大聲宣布:“你那白龍駒,被某用絆子纏住了前腿兒,估計是摔得不輕。即便能治好,以後也上不得戰場了。某家的鐵驊騮雖然比不上你的白龍駒金貴,卻也算得上萬里挑一。今天就賠給了你,咱們從此恩怨兩清!”

    “不可,先前是楊某技不如人,怎能…… ”楊重貴聞聽,趕緊高聲反對。呼延琮卻不肯將送出去的賠償收回,搖搖晃晃走向迎上來的四名親衛,由對方架著,朝一匹戰馬走去。胸前身後,鮮血淅淅瀝瀝落下,在地面上染出了刺眼的兩行。

    “你……”楊重貴邁腿追了幾步,心中卻知道對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最終是輕輕嘆了口氣,緩緩停住了雙腳。

    “大哥,咱們也走吧!這人雖然身為土匪,卻也是一個難得的豪傑。你今天收下他的鐵驊騮,日後想辦法再還他一匹汗血寶馬便是!”折賽花明白自家丈夫心思,跳下坐騎走上前,小聲替楊重貴找台階。

    “也是,麟州那邊,素來不缺好馬!”楊重貴心領神會,衝著妻子點了點頭,滿臉溫柔。

    夫妻兩個相視而笑,點手叫來傳令兵,宣布整隊回營。還沒等將隊伍整理停當,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淒涼的哭喊聲,“大當家,大當家你醒醒啊!大當家,你半輩子英雄了得,這點兒小傷怎麼害得了你大當家,大當家……”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20
    第一章傳說(八)

    “怎麼回事兒”楊重貴心里頓時湧起一股不詳的預兆,撥轉坐騎,朝著哭聲響起處衝了過去。

    雖然有幾分惱恨呼延琮毀了自己的無敵美譽,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一點兒也不希望對方死在自己面前。那樣的話,一方面就意味著他楊重貴今後永遠都是呼延琮的手下敗將,永遠不可能再找回今天丟失的威名。二來,在內心深處,他對呼延琮的惱恨,遠遠少於讚賞。

    能豁出半條命去,將他楊重貴打下馬來的人,肯定是個英豪。能在劫持人質脫身的情況下,毅然收手,只為換回手下四名弟兄性命的英豪,更是萬里挑一。栽於這樣一個萬里挑一的英豪手下,他楊重貴不算太冤屈!而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萬里挑一的英豪死在自己面前,他楊重貴恐怕下半輩子都無法心安!

    然而,他這份好心,卻注定要被看成驢肝肺。沒等衝到呼延琮身側,四名來自太行山的親衛,已經紅著眼睛,擋住了他的馬頭。每個人的手都緊握著兵器,每個人都將生死置之於度外,每個人說出來的話,都比用錐子刮銅鑼還要難聽:“你已經把大當家害成這般模樣了,難道還不滿足麼”

    “姓楊的,有本事衝著我們來,別欺負一個重傷之人!”

    “姓楊的,你不能出爾反爾!”

    ……

    “四位壯士,楊某此刻並無惡意!”楊重貴被罵得臉色發青,卻強壓著心中的怒火,甩鐙下馬,“楊某過來看看呼延大當家的傷勢。楊某軍營中就有專治金瘡郎中,四位不妨抬著他,隨楊某返回軍營!”

    “休想!”

    “做夢!”

    “去了你的軍營,今後還不是任你揉捏”

    “我等寧願就死在這裡,死在大當家身邊!”

    回答他的,依舊是一片聲嘶力竭的怒吼。四名急紅了眼睛的侍衛,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先前偷放冷箭奪走大當家半條性命的人,此刻會有什麼好心腸!寧願留在原地,陪著大當家呼延琮一同面對死亡。

    “你們切莫不識好歹!”楊重貴自打出道以來,幾曾受過如此委屈頓時心中的火氣再也克制不住,將手中戰馬韁繩用力朝地上一丟,就準備強行沖過去,將呼延琮搶回軍營醫治。

    “四位壯士,你們這樣說就過了。我家郎君如果想要殺你們,又何必費這麼多周章”腳步剛剛向前開始移動,身背後,卻又傳來了夫人折賽花的聲音。不高,也不帶絲毫怒意,卻令在場所有人都瞬間恢復了冷靜。

    “四位壯士請仔細想!”用戰馬擋在自家丈夫和四名忠心耿耿的太行山侍衛中間,她笑了笑,滿臉大氣與坦誠,“此地遠離相州,莫說很難找到高明郎中。即便能找到,呼延大當家的行藏已經洩漏,地方官府會不趁機落井下石麼四位壯士與其去冒被地方官府圍捕的風險,不如跟著我們先回軍營。好歹我家丈夫也是個帶兵的將軍,地方官府膽子再大,也不敢到他的軍營裡頭喊打喊殺!”

    “這……”四名侍衛能分辨出折賽花說得全是實話,愣了愣,按在刀柄上的手無力地鬆開。

    “大哥,麻煩你派人買一輛高車來。”折賽花見此,也不多耽擱時間。立即開始給大夥佈置任務,“四位壯士,等會兒請你們將呼延大當家抬到車上去,一直扶著他,別讓車廂版再碰了他身上的那支羽箭。也注意他的呼吸,別讓淤血堵住了喉嚨。”

    “是!”四名侍衛此刻哪還有什麼主心骨兒聽折賽花說得條理清晰,齊齊拱手領命。

    楊重貴本人,則依照自家妻子的要求,派心腹弟兄去集市上重金求購高車。待高車到手之後,又親自指揮著麾下弟兄和來自太行山的衛士們,將昏迷不醒的呼延琮抬了進去。隨即下令啟程,以最快速度返回了軍營。

    軍營當中,一直養著兩名治理金瘡的高手。接到了楊重貴“不惜任何代價救人”的命令,立刻使出了全身解術。然而,他們所能做的,也僅僅是先拔出破甲錐,再用藥粉糊住身體表面的兩個窟窿止血。對於能否將患者從鬼門關口拉回來,卻是一點兒把握都沒有。

    “啟禀將軍,並非卑職兩個不肯盡力,他,他的傷實在太重了。”唯恐患者死後,自己遭受牽連,兩名郎中當著一大堆人的面兒,果斷向楊重貴實話實說。

    “你說什麼你有膽子再說一遍”沒等楊重貴回應,四名來自太行山的親衛,已經齊齊朝郎中亮出了刀子。“大當家又不是第一次受傷,怎麼可能……”

    “四位壯士稍安勿躁,我知道你們無法接受,但現實就是現實!”隨軍郎中也是官身,根本不在乎幾個老百姓手裡頭的刀子。笑了笑,不卑不亢地拱手,““若是換成一般人,根本挺不到這個時候。也就是他身子骨出奇的強健,平素又練武不綴,才勉強能吊住一口氣不散。可這樣下去,他的傷勢只會越來越重,縱是鋼筋鐵骨,也終有撐不住的那一刻!”

    “你放屁!”

    “你胡說!”

    “你分明是看人下菜碟,不肯盡心!”

    “老子跟你們倆個王八蛋拼了……”

    四名親衛哪里肯信揮舞著刀子就要跟庸醫拼命。楊重貴見狀,趕緊命令將四名親衛拉住。隨即親自躬身施禮,畢恭畢敬地向兩名郎中求肯:“屠大夫,巫大夫,念在他們四個忠心可嘉的份上,請切莫跟他們一般見識。呼延大當家的傷,您二位看看能不能再想想辦法!哪怕是存著一線希望,也儘管全力一試。楊某,楊某自當承擔一切花銷,即便最後力有不逮,楊某也保證沒人敢怪罪到你們兩個頭上!”

    “將軍,折殺了,真的折殺了!”屠、巫兩位郎中甭看敢對太行山的侍衛不假辭色,對於楊重貴這個四品將軍,世代簪纓之後,卻不敢擺任何架子。一邊躬下身體還禮,一邊迫不及待地表態,“此人是將軍的朋友,我們二人當然不敢藏私。但他傷得如此重,我們兩個也只能盡人力,聽天命。醫者必須實話實說,還請將軍不要見怪!”

    “不怪,不怪,你們盡全力就好!”楊重貴有求於對方,心裡頭即便再不舒服,臉上和話語中也不敢表現出分毫。

    兩名郎中得到了他的背書,立刻調整藥方的配比,將一些虎狼之藥,不計價錢和負面後果的,加大了數倍。然而藥湯熬好之後給呼延琮灌下去,卻依舊不能起到任何效果,反而令其臉色更加灰敗,呼吸也微弱得幾欲斷絕。

    四名來自太行山的親衛被楊重貴的手下按在椅子上,無法起身上前拼命,只能張開嘴,大罵'庸醫殺人'。楊重貴雖然耐於先前承諾,不能怪罪屠、巫兩位,心裡頭卻也知道,再交由這二人醫治下去,呼延琮必死無疑。無奈之下,只好先命人送兩位“大國手”回去休息,自己則一邊拿來老山參餵給呼延琮吊命,一邊派遣弟兄四下探訪當地名醫。

    第二天早晨,終於有弟兄送回喜訊。說四十里外的縣城內,有一處名為“寶濟堂”的藥店,素負起死回生之名。其東家兼鎮堂大夫諢號“寶一帖”,據傳包治百病。一帖下去,無論兒科、婦科、內科、外科,都藥到病除。

    只是此堂門檻儿極高,尋常人根本邁不進去。即便勉強進去了,也是去時一身綾羅綢緞,出來時只剩下一身葛布還打滿了補丁。

    對於楊重貴這種累世簪纓來說,上述門檻儿,根本不值得一提。立刻命人將氣若游絲的呼延琮再度抬上了高車,沿著官道,一路護送到了“寶濟堂”的大門口兒。那鎮堂神醫“寶一帖”正在送一名“衣食父母”外出,見馬車周圍都是些個全副武裝勇士,心里頓時猜到有大買賣送上門來了,堆起滿臉的假笑迎上前,長揖及地,“各位軍爺,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咱們“寶濟堂”乃百年老店了,無論你是燒傷、燙傷還是日頭曬傷,保管一帖就好。其他任何傷病,也不過是多幾貼的事情,肯定不會令您失望。”

    “你就是那包治百病的寶一帖”楊重貴見到此人奴顏婢膝模樣,心裡的預期,頓時就打了個對折。皺起眉頭,沉聲問道。

    “不敢當!萬萬不敢當!”寶一帖早就認出了楊重貴身上的四品武將袍服,目光躲閃了一下,帶著幾分難得的謙虛回應,“所謂寶一帖和包治百病,都是患者們的抬愛。自古以來,都是藥醫不死之病。若是患者已經病入膏肓,即便是扁鵲神醫復生,也一樣束手無策!”

    楊重貴聞聽,心裡頭的預期從對折的基礎上,再打了另外一個對折。咬了咬牙,低聲吩咐,“嗯,你儘管全力一試!真的沒辦法了,也不怪你!”

    “還勞煩將軍命人將傷患抬進門,讓某盡心診治!”寶一帖將身體讓到一邊,再度躬身行禮。

    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楊重貴給高車旁的弟兄們打了個手勢,命令大夥將呼延琮抬進寶濟堂的大門。人剛放到病榻上,還沒等說明白情況,那“寶一帖”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用力磕頭“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請將軍看在小人只是喜歡吹牛皮,從沒害過人的份上,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

    “怎麼了你只是發哪門子瘋!”楊重貴不明白此人所言何意,愣了愣,手按腰間劍柄大聲詢問。

    “小人,小人只是個賣狗皮膏藥的!”寶一帖看到了楊重貴的手臂動作,嚇得魂飛魄散,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哭喊。“小的真地沒存心害過別人。小的前些日子賭輸了,手頭太緊,迫不得己,才派人四下撒佈消息,說自己能包治百病。小的知道錯了,請您切莫再拿死人來讓小人診治!小人,小人治不了,真的治不了啊!”

    地面上鋪得是青石板,他幾個磕下去,額角已經見了血,淅淅瀝瀝淌了滿臉。

    楊重貴聞聽此言,一顆心徹底沉到了水底下。握在劍柄上的手指緊了又松,鬆了又緊,終是念在此人哭得實在可憐的份上,未能將劍身拔出來。

    呼延琮的四名親衛,卻沒有他的好涵養。聽寶一帖親口承認所謂“包治百病”是吹牛皮,氣得圍攏過去,拳頭大腳紛紛而下。一邊打,一邊怒不可遏地質問道:“治不了病,治不了病你亂吹什麼牛我等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把大當家送到你這裡,你卻告訴我們你只是個胡吹大氣的假郎中!你,你這缺德帶冒煙而的傢伙,你,你怎麼不自己去死!”

    “哎呀,哎呀,軍爺饒命,軍爺饒命,小人,小人只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已,只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已。錢雖然要得狠了些,但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寶一帖肯定不是第一次被人痛毆,早已積累了足夠的挨打經驗。雙手抱著腦袋,雙腿縮卷於胸口前護住內臟,在地上哀嚎著來回翻滾。“您有這功夫打死我,不如去找真正的國手。這,這人的性命全憑一口氣在撐著,您耽擱得越久,他越沒希望被救回來!軍爺,軍爺,小的只是個賣狗屁膏藥的,騙錢是事實,卻真的,真的,沒想過害人啊——”

    “還能怎麼耽擱,在你這裡,已經耽擱過了!”四名呼延琮的親衛越聽越絕望,拳腳齊下,恨不得將寶一帖活活打死,生祭自家寨主。

    楊重貴身為四品高官,當然多少得顧忌一下自己和朝廷的名聲,見寶一帖的腦袋已經被打成了一顆豬頭,壓住火頭上前幾步,大聲勸阻:“行了,別再打了。打死他,也救不回你家呼延將軍。咱們趕緊出去找,也許這附近,還能找到真正的郎中。”

    “對,對,您老說得對,這當口,打死小的也不管用。還趁早不如去找別人,去找真正的國手!”寶一帖聞聽,立刻顧不上躲閃打下來的拳腳,用手護住腦袋,全力“禍水東引”,“小人聽說,定州那邊最近出了一個神醫,乃華佗轉世,刮骨療毒、開顱取蟲都不在話下。您,您用老山參吊住他的命,星夜趕過去,也許,也許還能來得及!”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20
    第一章傳說(九)

    “去你娘的開顱取蟲,去你娘的刮骨療毒,老子這就把你的狗腦殼打開,看看裡有多少蟲子在裡頭!”四名親衛不聽則已,一聽寶一帖信口胡說八道,拳頭和飛腳打下來更為用力,轉眼間,就打得此人的鼻子和嘴巴同時噴出了鮮血。

    也不怪他們出離憤怒,關雲長刮骨療毒,華佗開顱謀操,這些都是折子戲裡才有的荒唐說法,現實中,誰人曾經親眼所見大夥真要不捨晝夜地把呼延琮運到定州,恐怕遇到的,又是另外一個像“寶一帖”這樣的江湖騙子,屆時後悔都來不及。

    然而四名暴怒的親衛,卻是誰也沒有料到。四品將軍楊重貴聽了“寶一帖”的話,居然兩眼開始放光。伸出胳膊,三下兩下將他們幾個划拉到一邊,從地上扯起已經瀕臨昏迷的寶一帖,用力搖晃了幾下,大聲催促:“醒來,你不想被活活打死,就趕緊醒來給老子說清楚。定州那邊,是誰在刮骨療毒你是從哪裡聽說的,傳聞是否當得了真!”

    “楊將軍不要上當,這廝分明是想把咱們騙走! ”四名太行山上下來的親衛昨晚和今早親眼看到楊重貴將價值百金的極品老山參,如同蘿蔔般熬了湯餵給自家寨主,心中非常感激。不願當著眾多外人的面兒跟'恩公'起衝突,在旁邊扯開嗓子大聲提醒。

    “閉嘴,你們沒看到過,怎麼知道其有無”楊重貴忽然暴怒,扭過頭,衝著四個人大聲斷喝。

    “這,這個……”四名親衛心裡不服,張開了嘴巴,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駁。現實中大夥沒見過刮骨療毒,但華佗給關公治傷的故事,卻流傳已久。你無法驗證其為真,同樣也無法驗證其偽。信與不信,全都在個人的一念之間,誰也甭想說服另外一方。

    “沒什麼這個那個,有一分希望,總比沒有的強!”楊重貴又瞪了他們四人一眼,聲調稍稍放緩。

    刮骨療毒,別人只認為是傳說,他去年卻曾經親眼看見,有個人畜無害的小胖子,用此神技將韓重贇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而據私底下謠傳,小胖子石延寶數月前,恰是跟自己這回要接的人一起去了塞外。誰又能保證,他們三個並沒有一道回來

    “定州那邊,定州那邊有個李家寨,有人,有人最近在那裡刮骨療毒!”就在他回憶著一段前塵往事的當口,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寶一帖”,忽然張開通紅的嘴巴,大聲叫嚷。“小人,小人沒有矇騙你們。你們可以隨便找大夫查訪,杏林當中,此事早已傳播的沸沸揚揚。既然,既然那人連刮骨療毒都做得,貴友,貴友的傷勢,自然不在其話下!”

    “消息什麼時候傳開的”楊重貴聞聽,眼神又是陡然一亮,將寶一帖給舉高了些,繼續大聲追問。

    “寶一帖”能頂著“神醫”的名頭招搖撞騙多年,所擅長的本事當然不只是到處亂發帖子。聽出楊重貴居然相信了自己的話,抬起手擦了一把嘴角處的鮮血,盡可能有理有據地給出更多答案。“半,半個月之前。有從定州那邊販賣藥材的同行親口說的。當時城裡生藥舖子的老賈,專治跌打損傷的老馬,還有專門看女人毛病的老扁,都在場。您老可以現在就派人去核實!”

    鎮子只有兩條橫街和一條豎路,尋找幾個有名有姓的郎中,根本費不了多大功夫。楊重貴相信他不敢跟自己順嘴扯謊,立刻吩咐麾下弟兄,騎著馬去尋找“寶一帖”剛剛提到的那三個“證人”。

    而此時此刻,四名呼延琮的親衛也對自家判斷失去了信心,愣在一旁,呆呆地想到:'莫非真有刮骨療毒之事如果傳說為真,這裡距離定州雖然有些遠,多帶幾輛空馬車沿途不停地倒換,大當家說不定就命不該絕……'

    “敢叫將軍大人知曉,並非小人的帖子不靈光!”寶一帖感覺到危險漸漸離遠去,立刻忘記了身上的疼痛,又抹了一把鼻子和嘴裡流出來的淤血,大聲賣弄,“貴友被人一箭貫穿了右胸,肺部肯定受了重傷。還不知道多少血流淤在胸腔裡頭。此刻除了華佗轉世,尋常郎中誰也沒本事給他開胸放血。而血液不放出來,就會臭在胸膛裡頭。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膏肓之毒,扁鵲祖師當年都束手無策。我的帖子以往雖然包治百病,卻怎麼可能搶得了祖師爺的風頭”

    “去你娘的包治百病!”這回,不用四名親衛出手,楊重貴就被噁心得頭暈腦脹,將“寶一帖”朝地上狠狠一摜,揮拳便砸。

    “冤枉,冤枉,將軍,小人剛才可是一直在跟您說實話!”“寶一帖”立刻再度雙手抱頭,將身體在地上縮捲成一團,任憑楊重貴作踐。

    楊重貴是成了名的將軍,怎麼好意思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氣力。將砸出去的拳頭迅速收回,跺了跺腳,咬著牙罵道:“孬種!你這孬種也好意思自稱名醫你等著,要是一會兒找來的那三位,跟你的說辭對不上,老子定要你的好看!”

    “不敢,不敢,小的所言句句屬實,句句屬實!”縮卷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寶一帖”,將嘴巴從胳膊縫隙中露出來小小的一部分,大聲哭喊。

    “我諒你也不敢!”楊重貴將拳頭揮了揮,轉頭走出門外。

    “小的恭送將軍!”“寶一帖”在地上打了個滾,由躺變趴,衝著楊重貴的身影高呼。心裡頭,卻暗自偷笑道:“能跟老子一起喝花酒的,自然不會是你這種莽夫!你派人去把他們找來對質,不是等同於讓他們替老子圓謊麼”

    笑夠了,又哆哆嗦嗦地爬起。從藥材廚子拿出買回來的丸藥和粉末,內服的內服,外敷的外敷,忙了個不亦樂乎。至於他自己那些包治百病的帖子,卻都準備“大公無私”地發出去給患者專享,一帖都不肯往自己身上“浪費”。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22
    第二章風雲(一)

    馬車磷磷,行在路上的人揮汗如雨。

    前往定州李家寨的道路年久失修,秋老虎肆虐的天氣,對趕路的人也是極大的折磨。然而,楊重貴一行人卻走得日以繼夜,不到精疲力竭時候,絕不肯停下來耽擱分毫。

    李家寨他必須去,不僅僅是為了救呼延琮一條命,他這次要接的人,此刻也蟄伏在那裡。如果此人有個閃失,好不容易才安穩了幾天的中原大地,肯定又要刮起一陣血雨腥風。

    養子不是親生,可柴榮的這個養子對其養父郭威來說,地位卻非同一般。多少年來,正因為有他不計辛勞的側身商旅,才令郭威有能力潔身自好,有能力招攬幕賓,有能力周濟並拉攏同僚。如果他稀里糊塗死在了外頭,等同於給了郭威當胸一刀。

    郭威雖然綽號為“家雀兒”,卻不是真的家雀兒,不會被人在胸口上戳了刀子,還忍氣吞聲。一旦聽到噩耗,他肯定會立刻從前線回師,親自去捉拿兇手。如此,李守貞等反賊就得到了喘息之機,東山再起。而那些有謀害郭榮嫌疑的人,無論來自哪個勢力,都必將迎接郭威的雷霆一擊。

    對於剛剛建立不久的大漢國而言,這絕對是能影響到國運的大難。所以,真正有長遠眼光的人,於公於私,都不會允許這種慘禍發生。所以,身為大漢第一重臣的史弘肇,專門將前來汴梁覲見皇帝的楊重貴,請到了自己府上。親手將一道迎接郭榮和趙匡胤兩人平安返回汴樑的密令,交到了他手中。

    “途經李家寨,會逢李氏強搶民女,乃糾集六十餘義民攻之,一鼓破其寨,奪其兵,釋其女婢,取其多年盤剝劫掠所得撫慰鄉里… …”在史弘肇給楊重貴的密令中,對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描述得非常簡單。然而,楊重貴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短短幾十個字後面所隱藏的刀光劍影。

    一個人的養父是當今大漢國的軍方柱石,跺一跺腳天下震動。另外一個人的父親是新晉的護聖軍都指揮使,在皇帝面前紅得發紫。郭榮和趙匡胤這兩兄弟,眼下無論走到那個州縣,按理說都是地方官員爭相巴結的對象。然而,他們兩個卻隱姓埋名,跑到了太行山腳下,李家寨這種無法無天的地方!並且還帶領幾十名匆匆召集起來的鄉民,與結寨自保的惡霸以性命相搏!這事兒如果誰還敢說正常,天下就不存在“詭異”二字!

    更有趣的是,這兩個人拿下了李家寨之後,居然立刻取李有德而代之,將若干鄉勇變成了自己的私兵!從此龜縮於寨子裡,再也不肯向南移動半步!他們沒事兒乾招攬那麼多私兵幹什麼?他們為什麼不敢繼續向南走了?他們到底在提防著誰?誰又敢對樞密副使的養子和護聖軍都指揮使的長子痛下殺手?他們痛下殺手的緣由又是什麼?誰能從其中獲取利益?誰又在夢中都……

    無數個疑問,每一個疑問如果深究其答案,恐怕都會人頭滾滾。楊重貴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然而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此番去接郭榮和趙匡胤的任務,未必如表面上一樣輕鬆。他更清楚的知道,如果大半個多月前,郭榮和趙匡胤二人不是果斷收編的聯莊會的私兵,形成了自己的一方勢力的話,恐怕他們二人的腦袋,此刻早就擺在了拒馬河北岸的某個供桌上!

    畢竟,殺兩個人和殺一千人,需要的力量和所造成的動靜完全不一樣。前者,即便郭榮和趙匡胤兩人武藝再精熟,派遣四五十名死士也足夠將其拿下了。而攻破總兵力近千,且有高牆保護的聯莊會,恐怕就非出動正規軍不可。

    放眼大漢國內,敢偷偷派遣死士襲擊郭、趙二人的,恐怕不下百家。至於敢調動正規軍去進攻郭榮和趙匡胤所藏身的山寨者,估計一個巴掌都能數得出來。而這一巴掌數的地方諸侯,輕易還不會跟郭威結仇。如果結,就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死不休,連帶著將遼國和漢國,也一道拖進戰場!

    “你真的認為,那小胖子此刻在李家寨?”見自家丈夫一路上都憂心忡忡,折賽花想替他分擔一些,策馬湊上前,故意壓低了聲音詢問。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會懂得刮骨療毒。當初他如何給韓重贇治傷,可是你我親眼所見!”楊重貴回頭衝著妻子微微一笑,低聲說道。

    他知道對方的想法,正如折賽花能看出此時他內心深處的憂慮一樣,夫妻二人,從初次見面那一刻起,就早已心有靈犀。

    一個樞密副使和養子,一個護聖軍都指揮使的長子,已經夠份量了。再加上一個前朝帝王血脈,這三個人走在一起,想不引人注目忒不容易!夫妻倆如果不想捲進朝堂內外那些看不見的漩渦,最好的選擇,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像史弘肇那樣,直接忽略某個人的存在。而不是將原本早就該死掉的呼延琮送過去,幫著某個人自證身份!

    那對郭榮、對趙匡胤、對某個人自己,對夫妻倆,都沒啥好處。唯一得到實惠的是呼延大當家,而後者,還是朝廷的通緝要犯!

    “當初韓重贇受傷,是立刻得到了救治。而呼延大當家的傷,卻已經拖了四、五天!”僅憑藉目光的交流,無法讓丈夫做出正確選擇。稍做沉默之後,折賽花又低聲說道。

    她不想提那個“神醫”的名字,也不認為此人真的是個“神醫”,能“生死人而肉白骨”。有些事情,明知道做了對大傢伙都沒好處,就不該固執地去做。無論是出於驕傲,還是出於骨子裡的善良。

    對於世家子弟,最不該具備的品質,也許就是善良。更不該為了心中的一絲閃念,就失去了權衡輕重的能力。為了救呼延琮便將這麼大因果惹上身,在折賽花看來非常不值。哪怕呼延琮被救活之後,真的能被楊家所用,楊重貴也一樣做的是賠錢買賣,所承擔的風險和所收穫的回報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對於呼延兄來說,這是唯一的希望!”楊重貴又對妻子笑了笑,也默契地沒提“神醫”的名字,卻將“唯一”兩個字,咬得極重。

    對於夫妻兩個,只是值得不值得給自己和身後的家族招惹因果的問題。而對於呼延琮,卻是生和死的區別。雖然以他目前的情況,未必能活著堅持到李家寨。即便能堅持到,也未必就能真的被石小胖子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大哥……”折賽花咬了咬牙,丹鳳眼裡閃爍著幾絲惱怒。自家丈夫哪裡都好,就是脾氣太執拗了,認定的事情就會一條道堅持到黑,哪怕碰得鼻青臉腫也不知道後悔。

    “據我所知,呼延兄做綠林大當家,只是子承父業。”楊重貴第三次笑著搖頭,快速打斷,“並且正因為有了統一約束,太行群賊的行徑,才變得不像其他山賊草寇那樣瘋狂。”

    他尊重呼延琮,並不僅僅是因為此人的武藝,而是尊重此人過往的某些行為。在契丹人攻入汴梁,中原大地徹底失去秩序那段時間裡,四下哀鴻遍野。太行山群賊的控制地區,反而相對顯得安寧。群賊們並不比那時的地方官府更無法無天,比起某些士紳鄉賢的行徑,他們甚至算得上正直善良。

    “如果是比武之時我射死了他,我絕不會後悔!”搶在妻子組織起新的語言告誡自己之前,楊重貴又低聲補充,“可他既然沒有當場死掉,我就不能見死不救!至於別人的想法,如果他們敢明著來,我也許還會退避一二。可他們既然不敢把齷齪心思擺在明面兒上,我又何必為了遷就他們的想法,讓自己心裡頭不痛快!相信我,你們折家和我們楊家,能有今天,都不是躲出來的。有時候,咱們越是堂堂正正,別人就越不敢將歪斜心思,打到咱們頭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22:54
    第二章風雲(二)

    夫妻之間的爭執,向來不需要爭出誰是百分之百正確。

    見丈夫已經鐵了心要不惜代價救呼延琮一命,折賽花便笑了笑,不再勸他改弦易轍。而楊重貴,聽了妻子的擔憂之後,也開始在心裡默默盤算,該如何做,才能把整件事情處理得更加圓潤。如果才能在不違背自己本心的前提下,盡量少為楊、折兩家招惹因果。

    夫妻兩個達成了默契,繼續帶領著麾下兵馬匆匆趕路。這一日,忽然間負責開路的斥候來報,有定州縣令孫山,帶著縣里的官員和捕快,在前方不遠處擺了時鮮瓜果和酒水,欲為宣威將軍及麾下弟兄們接風洗塵。

    “縣令孫山?”楊重貴眉頭輕皺,低聲說道:“這廝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跟他文武殊途,又非親非故,他為我洗哪門子塵?”

    “恐怕是有事求你幫忙吧!”折賽花見了楊重貴的表情,就知道自家丈夫看不起孫山這種由土匪轉行來的地方官員,笑了笑,低聲在旁邊提醒。“俗話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麼熱的天氣,他頂著酷暑在路邊上迎你,恐怕需要幫的忙不會太小。”

    “他那個縣令是頂著義武軍節度使孫方諫的名頭賞下來的,要求人幫忙,照理也不應該繞過孫氏兩兄弟。”楊重貴又皺了皺眉頭,低聲回應。

    話音剛落,卻又迅速朝斥候揮手,“去告訴孫縣令,就說楊某有勞了。馬上就帶領弟兄們過去,當面感謝他和定州父老的盛情!”

    “是!”斥候在馬背上叉手施禮,掉頭匆匆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楊重貴聳聳肩,搖頭冷笑:“我明白了,姓孫的哥倆心裡有鬼,派這個孫山過來探路了。這倆孬種,早知道現在,當初又何必貪圖幽州那邊的人情!”

    打心眼兒裡,他看不起孫方諫兄弟這種同時腳踏好幾隻船的傢伙。然而,從楊、折兩家的利益上考慮,他也沒必要跟對方把關係弄得太僵。反正光天化日之下,孫氏兄弟如果不想立刻就叛去遼國,就不敢拿自己和身邊這幾百弟兄怎麼樣。而對方所求之事,他如果不想幫忙,也完全可以裝作聽不懂。

    心中想好了章程之後,接下來的會面就輕鬆了許多。孫山帶著一干地方幕僚,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楊重貴和折賽花兩個,則拿出世家兒女的祖傳基本功,與對方禮尚往來,談笑甚歡,令每一個地方官吏都如沐春風。然而對方想試探著將彼此間的關係再拉近幾分,卻立刻碰到了一堵看不見形狀、顏色,卻堅韌溫暖的高牆。所有努力都被擋在了“牆”外頭,並且一點兒脾氣都發不出來!

    眼看著如山瓜果,就要被騎兵們分吃殆盡。精心準備的菜餚、酒水、點心,也被楊重貴麾下的軍官一掃而空。縣令孫山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做官的斯文。抬起頭朝周圍瞅了瞅,忽然“噗通”一聲,衝著楊重貴雙膝跪倒,口中大叫:“楊將軍開恩,請務必救下官一救。下官與我定州士紳,願意從此為將軍牽馬墜鐙!”

    “這是什麼話?”饒是楊重貴預先心裡已經做了充足準確,依舊被孫山這沒臉沒皮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皺起眉頭,沉聲問道;“你是大漢國的縣令,平素自然有國法護著。若是犯了錯,也得由你的上司先向吏部遞了折子,然後才能按律處置。楊某不過是個過路的將軍,怎麼能插手地方上的行政和司法?孫縣令,你恐怕求錯人了吧?!”

    話音剛落,孫縣令的師爺帶著各科屬吏,也紛紛跪倒於地,對著楊重貴叩首乞憐:“沒求錯,沒求錯,將軍開恩,且聽我等把事情經過說完!”

    “我等自打效忠朝廷以來,感念皇恩浩蕩,每時每刻,都兢兢業業,從無半點兒懈怠。然而偏偏造化弄人……”唯恐楊重貴拒絕,他們根本不待對方同意,立刻你一句,我一句地哭訴了起來,一句接著一句,按照事先多次的排練順序,配合得嫻熟無比。

    俗語云,蛇有蛇道,鼠有鼠窟窿。縣令孫山眼界和頭腦都非常一般,處理政務也不十分在行。卻於顛倒黑白,胡攪蠻纏方面,極為精通。搶在楊重貴不耐煩之前,就通過麾下的爪牙之口,將一件“誤會”的來龍去脈,倒了個清清楚楚。

    按照他們事先排練過多次的說辭,自然是郭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三兄弟疑心病重,不肯主動跟官府亮明身份。而定縣的縣尉劉省,則把三兄弟當成普通江湖豪客。在幽州細作的重金賄賂之下,瞞著全縣同僚,暗中配合細作對三兄弟展開了追殺。雖然縣令孫山很快就查明了真相,搶在劉省釀成大禍之前,果斷動手將其斬殺。但誤會已生,郭榮三兄弟從此將定縣全部官吏,乃至義武軍全體將士,都當成了敵人。如今三兄弟在李家寨厲兵秣馬,隨時都準備殺入縣城報仇。而身為大漢國的官員,縣令孫山領兵抵抗則勢必得罪樞密副使郭公,束手就擒則丟失了朝廷的顏面,生死兩難!

    “照這麼說,你對他們三個受到追殺之事,半點兒都不知情嘍?”楊重貴聽得心中發笑,嘴唇微微上翹,低聲詢問。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都是劉省那廝弄的,都是劉省那廝搞的鬼!下官如果知道半點兒消息,天打雷劈!”縣令孫山只求能脫災,才不管楊重貴說話時的語氣如何。舉起一隻右手,做賭咒發誓狀。

    “他們三個,至今還用太行山好漢的名號掩飾身份。縣令大人幾度派差役登門澄清,都被鄉勇們給打了回來!”唯恐孫山的話不夠份量,師爺在旁邊快速補充。

    白龍魚服,被人撈了去下湯鍋,就不能完全怪捕撈者不敬。你郭榮三兄弟事先沒向地方官府亮出身份,被地方上的縣尉當作普通百姓賣給了契丹細作,就不能怪地方官吏們存心挑釁樞密副使的威嚴。(注1)

    “那你們就整軍備戰便是,反正錯不在你們!據楊某所知,郭樞密向來寬厚大度,既然郭公子毫髮無傷,你們又專門派人澄清過了。日後,他想必也會一笑了之。絕對不可能,也沒時間,故意跟你們為難!”聽師爺說得實在過於理直氣壯了些,楊重貴又笑了笑,淡然回應。

    手握重兵的樞密副使,想收拾一個縣令,絕對輕而易舉。但在他看來,郭威根本沒那閒功夫,也懶得做這種無聊之事,掉價,丟人,犯不著!定縣官吏今天的舉動,則完全是心裡有鬼,自己嚇唬自己。

    “楊將軍開恩!”聞聽此言,縣令孫山立刻撲倒在他戰靴前,大聲哭號。“卑職也知道,郭公他老人家大度,不會跟卑職計較。但,但自古以來,小鬼兒難纏啊。此事如果不解釋清楚,郭公根本不用出手。自然有人,上趕著去替郭公子出氣。卑職,卑職身敗名裂不打緊,可郭公的清譽,也會別小人毀於一旦哪!”

    “楊將軍開恩,救我等一救!”眾屬吏也見樣學樣,伏地大哭。“我等斷然不敢,跟郭公子兵戎相見。”

    他們心裡頭當然也明白,樞密使郭威的報復,絕對不會落在自己頭上。郭榮在李家寨厲兵秣馬,也只是為了自保,絕不會主動進攻縣城。但眼下他們心裡的苦處是,義武軍節度使孫方諫,已經親自派人傳下了話來,要他們自己捅的窟窿自己去堵。萬一他們不能讓郭榮滿意,恐怕根本不用別人去討好郭威,孫方諫兄弟倆,就會親自動手,拿他們當中某些人的腦袋來去郭威一個交代。

    “諸位真的求錯了人,楊某隻是個四品將軍,並且隸屬於太原劉公麾下。平素根本見不到郭樞密。跟那郭公子,也只是區區數面之交,說出來的話,很難讓他相信!”楊重貴被他們哭得心煩,向後接連退數步,轉身從侍衛手裡接過戰馬的韁繩。

    “楊將軍救命。我等,不求,我等不求您替我等說情,只求,只求您給我們一個當面向郭公子澄清的機會!”縣令孫山哪里肯放他離開?哭嚎著爬了幾步,雙手死死抱住他的大腿。“楊將軍,開恩哪!我等雖然卑賤,可也是好幾條人命吶!您只要把下官帶進李家寨,剩下的事情自然由下官自己去做。即便郭公子不肯原諒孫某,孫某至少也死得瞑目了!”

    一邊哭,他一邊繼續用力磕頭。鼻涕、眼淚和額角上的血混在一起,蹭得到處都是。其餘定縣官員,則在大道上跪成了一整排,直接耍起了癩皮狗。如果楊重貴不肯幫忙,則寧願被戰馬現在就踩死,也不想再整天擔驚受怕。

    “你,你們這,這是什麼樣子?朝廷的顏面何在?”楊重貴平素結交的全是英雄豪傑,達官顯貴,哪曾跟如此無賴之輩打過交道?被噁心得嗓子眼直發癢,皺著眉頭,大聲數落。

    “官吶!官樣子唄!自古以來都是這般德行,有什麼好奇怪的?”第一聲回答,突然來自他的身後。有氣無力,卻令他的臉上,瞬間寫滿了狂喜。

    注1:白龍魚服,原文為:昔白龍下清泠之淵。化為魚,漁者豫且射中其目。特指皇帝或者高官穿了普通人衣服,就會被當作普通人傷害。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22:55
    第二章風雲(三)

    “大,大哥,你活過來了?”幾名來自太行山的親衛比楊重貴的反應還快,一個箭步竄到高車前,掀起車簾,衝著裡邊又哭又笑。

    “好像是,也許是迴光返照吧!”呼延琮故作輕鬆地回應了一句,想用手臂支撐著自己坐起來,卻發現四肢都軟綿綿地,根本提不起絲毫的力氣。

    “大,大哥,您,您別動。傷,傷還沒好利索!”親衛們趕緊用手扶住他,順勢在他腦袋底下塞了一個稍微高一些的枕頭。

    “呼——!”呼延琮長出了一口氣,同時又被疼得呲牙咧嘴,“行了,別忙乎了,江湖人沒那麼嬌貴。是楊將軍救了我?咱們這是去哪?怎麼我剛才聽見外邊有人說什麼太行山?還死乞白賴非要去李家寨?”

    “是,是楊將軍救了您!”四名親衛雖然惱恨楊重貴冷箭傷人,卻也感激他事後仗義援手。想了想,用最簡練的語言回應,“當日您昏倒後,楊將軍就替您安排了郎中。但是郎中只拔出了那根破甲錐,卻沒把握救您的命。隨後楊將軍就派人四下尋找真正的國手。找來找去,聽聞定州李家寨這邊,有個國手懂得刮骨療毒。恰好他此行的目的也是那邊,乾脆就買了一輛高車,把您直接送了過來!”

    “奶奶的,這個人情,老子可是欠大了!”呼延琮聽聞之後,又是連連咧嘴,一瞬間臉上寫滿了懊惱。

    就在幾個呼吸時間之前,他還在出言譏諷大漢國的官員都沒人樣。卻萬萬沒想到,救了自己性命的,也是一個大漢國的高官。而救命之恩,對於江湖人來說最為沈重。除了也尋找機會救對方一命,或者直接將命還給對方之外,沒有三種辦法可供回報。

    正尷尬間,眼前卻又出現了楊重貴那張白淨英俊的面孔,帶著幾分冷傲,但更多的卻是發自內心的關切:“你醒了?老天爺保佑,我還以為你要死在路上呢!醒了就好,楊某這就派人去定州找間房子將你安頓下來,免得你再拖著病體忍受那山路顛簸之苦。”

    “楊將軍,大恩,大恩不言謝。若是日後,若是日後有用得到某家的地方……”在救命恩人面前,呼延琮不敢露出絲毫懊惱。收起紛亂的思緒,艱難地將雙手抱在一起向對方施禮。

    “呼延兄何必如此客氣!”楊重貴立刻俯身下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重傷未癒,切莫多謝想多動。日後的事情,咱們日後再說。我這就安排人送你去定縣城,來人……”

    “且慢!”一句話沒等說完,呼延琮已經焦急地打斷。“楊將軍,某還有個不情之請。”

    “呼延兄請講!”楊重貴眉頭輕皺,微笑著點頭。

    以大漢國四品將軍的身份,救下一個綠林大當家。這件事令他已經背負了太多的麻煩。能到此為止,雙方恩怨兩清,永不相見,其實對彼此的未來都有好處。而繼續交往下去,則意味著麻煩會成倍的增加,早晚會成為有心人攻擊楊家和折家的藉口。

    “帶我去李家寨,順便也帶上剛才求你的那個傢伙!”明顯感覺到了楊重貴的不快,呼延琮卻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請求。

    自己是什麼身份,他心裡清清楚楚。放走並救下自己之後,楊重貴將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作為一名統御七十幾個山寨,十數万嘍囉及其家屬的綠林大豪,他甚至能猜測出,楊重貴為何要半途將自己丟在定州。然而,正是因為能猜得清楚這些,他才必須跟楊重貴去李家寨走一趟。那件事與他有關,楊重貴的一身麻煩,也是因他而起,他有責任親手了結這些因果。而不是把麻煩都丟給救命恩人,自己躲在一邊看熱鬧。

    “呼延兄,其實,其實你真的不必如此!”楊重貴的反應速度向來不比別人慢,瞬間就理解了呼延琮的意思。愣了愣,勸告的話脫口而出。

    “實話實說,我這次出來,一半兒原因就是這個李家寨!”呼延琮衝著他笑了笑,繼續低聲補充,“遇到楊將軍,反而是個意外。所以你不帶我去,我早晚也得找上門去,還不如少繞幾個彎子,現在就跟你一起走!”

    “對,對,這位,這位壯士,受傷這麼重,原本就應該去李家寨求醫。 ”沒等楊重貴再度表示拒絕,縣令孫山已經撲將過來,連聲附和,“從縣城到李家寨,有一大半兒是山路。無論騎馬還是坐車,都非常費力氣。下官專門預備了滑竿兒,正好能派上用場。楊將軍,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下官保管讓他一路上走得舒舒服服!”

    “嗯——也罷!”既然孫山和呼延琮二人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楊重貴想拒絕也不成了,乾脆順水推舟。

    “多謝楊將軍,多謝這位,這位大人。下官這就去叫人抬滑竿兒,這就叫人去抬滑竿兒!”唯恐楊重貴反悔,縣令孫山迫不及待地敲磚釘角。

    “哼!”楊重貴看到對方那奴顏婢膝模樣,就替他感到丟人。擺擺手,示意此人快滾。

    “這廝,倒是個會來事兒的。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呼延琮對縣令孫山,則完全是另外一種觀感。望著此人連滾帶爬的背影笑了笑,低聲點評。

    “你剛才可是還在笑話他?”楊重貴心裡頭覺得彆扭,回過頭,低聲抗議。

    “做人他肯定不行,但做官麼,他卻是塊料子!”呼延琮又笑了笑,滿臉得意,“不信我跟你打賭,此人十年後,必然位列大漢國的朝堂,除非大漢國已經不存在了,天下又換了人來做。”

    “小聲!剛緩過一口氣來,你就找死!”楊重貴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大聲喝止,迅速四下張望。

    “你楊重貴,說不定還要向他行下官之禮呢。咱們就賭一吊錢,如何?”呼延琮越說越來勁兒,晃晃腦袋,繼續向楊重貴發出邀請。

    “你還是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到十年後吧!”楊重貴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應。心裡頭,剎那間,卻是百味雜陳。

    看一個朝廷有沒有氣數,其實根本不用去看皇帝是否英明、將相們是否忠誠勤勉。單從普通官吏身上,便可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全天下的縣令,都如孫山這邊貪婪無恥,則說明朝廷已經爛到了骨子裡頭,縱使唐太宗和漢武帝在世,恐怕也無力回天了。畢竟,唐太宗和漢武帝不可能親自去治理一城一縣,親自去面對小戶小民。而任何政令,最後卻不得不經由孫山等輩之手。即便其初衷再善,落到實處恐怕也要與初衷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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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風雲(四)

    沉甸甸想著心事,接下來一路上的風景,楊重貴根本沒心思去看。待發覺隊伍忽然又停下來時,已經身處於一處非常狹窄的谷地之內。

    “報,將軍,前方谷口被人用鹿砦堵死了!”負責頭前探路的斥候跑得滿頭大汗,紅著臉向楊重貴行了個禮,氣喘噓噓匯報。

    秋老虎正肆虐,沿途又全是崎嶇不平的山路。失去戰馬代步的斥候們,本事和體力都有些跟不上趟兒,反應速度,也遠比平時遲緩。

    “多遠?鹿砦有幾重?附近有沒有發現伏兵?”楊重貴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飄蕩在外的所有心神,都迅速收攏回了體內。

    雖然是奉命過來接人,可從史弘肇手裡拿到命令那會算起,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對聯莊會而言,郭榮、趙匡胤、鄭子明三個都是外來戶,既無根基,又無威望。誰知道在這大半個月時間內,此地究竟會不會有其他意外發生?!

    “沒,沒發現伏兵,這條山谷越往裡越窄,兩側的山頭也不算太高!”斥候們手扶自己大腿喘息了了片刻,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硬著頭皮回應。

    此番行軍是在大漢國境內,周圍也沒有任何敵軍,大傢伙實在無法理解,自家將軍為何要整天都緊繃著神經?

    誰料想一句話沒等說完,左右兩側山樑上,忽然響起了淒厲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宛若龍吟虎嘯。緊跟著,在隊伍的正前方肉眼看不到的某個位置,有人扯開嗓子大聲斷喝道,“來者何人?前方是聯莊會的地盤,請速速退後,或者主動說明來意! ”

    “屬下知罪,屬下知罪,請將軍責罰!”斥候們聞聽,臉色立刻紅得幾乎滴出血來。跪倒於地,大聲謝罪。

    “楊將軍,楊將軍,是郭公子的手下,郭公子的手下。您趕緊上前面說一聲,免得雙方起了什麼誤會!”縣令孫山也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拉住楊重貴的一隻胳膊不停地搖晃。

    “知道了,著什麼急!”楊重貴厭惡地一甩胳膊,將此人甩了個趔趄。隨即,狠狠瞪了幾名偷懶的斥候一眼,大聲吩咐,“都愣著幹什麼?還不跟我一起去讓人家驗明正身?!你們這群懶鬼,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是!”斥候們頂著一腦門子汗珠,怏怏地爬起來,抽出兵器,團團護住楊重貴的前後左右。

    “行了,對方沒打算動手。否則我早就被射成刺猬了!”楊重貴伸開胳膊,將斥候們划拉到一邊,邁步前行。

    左右兩側山樑上,有大量的旌旗在來回晃動。如果有惡意的話,這會兒早就是萬箭齊發。此刻再做提防,純屬於見兔思犬。除了讓自己心裡舒服一些,起不到任何作用。

    “是!”眾斥候又低低答應一聲,鐵青著臉跟在了楊重貴身後。心裡頭,把此番大夥要接應的目標,罵了個狗血噴頭。“什麼玩意兒啊,老子千里迢迢過來保護你,你卻給老子設埋伏!”

    “有本事跟別人使去,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不會被困在這山溝溝裡頭了!”

    “裝模做樣,明知道我家將軍不會跟你們為難。要是真的來了敵軍,還指不定被嚇成什麼模樣呢!”

    ……

    “你等別不當一回事兒。咱們將來打仗,不可能總騎在馬上。若是哪天殺入了別人的地盤兒,戰場豈會由著咱們自己挑?”彷彿能猜到手下人的想法,楊重貴一邊抬頭打量山間的佈置,一邊低聲教訓。

    就在剛剛聽到號角聲那一刻,他心中其實也有些惱怒。然而走了這短短二三十步之後,他心中的惱怒,卻已經迅速消散。代之的,則是發自內心的欽佩。

    不愧是郭威親手**出來的將才,郭榮在排兵布陣方面,早已得了其父的真傳。這山谷裡的陳設看似簡陋,不過是幾十根砍倒的老樹,或者幾十塊隨意推下來的山岩而已。然而,樹乾和山岩結合起來,卻令被困一方,舉步維艱。如果山頂上那些疑兵全部換成弓箭手,再於弓箭頂端綁上塗滿了油脂的棉花或者麻布,點燃後亂矢齊發。被困方恐怕立即就得陷入混亂狀態,根本不用埋伏者靠近了砍殺,光是自相踐踏,就得死掉一大半兒!

    “來者何人,前方是聯莊會的地盤,請速速退後,或者主動說明來意!”正看得過癮之時,喝問聲再度從山谷轉彎處某塊岩石後傳來,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楊重貴聽了,卻絲毫不覺得刺耳,快速向前走了幾步,衝著不遠處的岩石鄭重拱手,“大漢國宣威將軍楊重貴,奉史樞密之命,前來接郭公子返回汴梁。”

    “原來是楊將軍,請恕小人先前眼拙!”不遠處的岩石後,忽然跳出一名身穿灰綠色衣服,頭上綁滿了雜草的大漢,躬身給楊重貴行禮,“在下郭信,乃樞密副使郭公貼身侍衛。奉我家少將軍之命,於此處警戒宵小。先前得罪之處,還請楊將軍勿怪!”

    “無妨,無妨,爾等身居不測之地,多一些戒備乃是應該!”楊重貴當然不會跟別人的親兵一般見識,笑著側開身子,再度輕輕抱拳,“史樞密的軍令和本將的印信都在後面,我馬上就可以派人拿過來由你查驗。”

    “不敢,不敢!”郭信聞聽,再度躬身長揖,“在下曾經見過楊將軍,不會認錯人。在下奉命前來保護我家公子之前,也早就听說了史樞密派您來接應的消息。將軍請在此稍候,在下這就給我家公子傳訊。他得知將軍到來,肯定會親自出寨恭迎!”

    說罷,從胸前大襟後扯出一個竹哨子,奮力吹響,“嘀——嘀嘀嘀——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草叢後,岩石間,樹梢上,竹哨子一個接一個,傳遞起相同的聲音。當最後一聲哨音剛剛落下,群山間,立刻湧起了一陣歡快的鼓點。“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將此間主人的喜悅和歡迎之意,快速送進每個人的耳朵。

    楊重貴聞聽,心中頓時又喊了一聲佩服,“好高明的手段!怪不得把孫山等人嚇了個半死!若再給他們兩個月時間,恐怕不用任何人幫忙,他們自己就可以一路殺回汴梁!”

    “好手段,好一個竹笛傳訊!只可惜沒用到正地方!好在楊將軍手裡拿著朝廷的將令,知道自己過來接的是誰。若是換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進了哪家綠林好漢的老巢呢!”同樣是發現了此間主人的本事,呼延琮心裡的感覺,卻跟楊重貴大相徑庭。從滑竿上艱難地欠了欠身,冷笑著奚落!

    “貴客有所不知!”聽出他話語裡的嘲弄之意,郭信再度躬身行了個禮,非常鄭重的補充,“最近大半個月裡頭,至少有三夥來歷不明的山賊試圖攻打李家寨。我家公子如果不施展一些手段自保,恐怕根本等不到楊將軍來接!”

    “這定州的治安如此之差麼?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半個月內有三夥山賊招搖過市?不會是你家公子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人吧?否則,全天下的山賊怎麼都盯上了他?”呼延琮再度冷笑著撇嘴,舌尖處隱約已經分出了叉!

    他心中惱恨柴榮等人打著自己名頭狐假虎威,所以故意在話語中給對方設置陷阱。誰料還沒等郭信上當,定州縣令孫山在一旁已經被嚴重誤傷。上前幾步,躬下身子,淌著滿頭冷汗解釋:“這位將軍有所不知道,此地靠近太行山。那呼延琮素來無法無天,想必是拿了別人錢,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派遣手下登門生事!”

    “你……”當著和尚面被罵了禿驢,呼延琮被憋得一口氣沒喘勻,差點兒直接吐血而死。“你哪隻眼睛看到賊人是呼延琮派來的。你莫非早就跟呼延琮暗中勾結?!”

    “下官只是推測,推測而已!”孫山不明白楊重貴的好友,為何一聽見呼延琮的名字就會如此憤怒。擦著頭上汗珠,大聲解釋。“總之,這裡,這裡靠著太行山太近了。距離縣城又稍微遠了些。所以,所以下官有時候,真的,真的是鞭長莫及!”

    “恐怕不是鞭長莫及,而是故意把鞭子收起來了吧!”見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樣,呼延琮心中突然有靈光一閃,撇了撇嘴,大聲冷笑。“怪不得你眼巴巴地要登門謝罪,原來,原來是心中藏著這麼多小鬼兒!”

    “不是,不是,不是!”孫山額頭、面孔、脖頸等處,瞬間汗出如漿。擺著手,連連喊冤,“真的不是,將軍,您莫瞎猜。這位,這位郭壯士,你切莫聽他瞎說。下官,下官……”

    “行了,見了郭公子之後,你當面跟他說吧!”見再繼續糾纏下去,大漢國官吏的臉就被孫山給丟盡了,楊重貴忍無可忍,厲聲喝止。隨即,又快速將頭轉向郭信,“麻煩你跟你家公子說一聲,楊某跟這姓孫的,只是巧遇。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22:56
    第二章風雲(五)

    他素來心高氣傲,先前肯帶著孫山一道來李家寨,已經是給足了孫氏一族人情。此刻察覺後者居然還有其他齷齪勾當瞞著自己,立即失去了繼續攙和下去的興趣。將手一揮,果斷劃清雙方之間的界限。

    那縣令孫山,頓時面如死灰。接連後退了數步,喃喃地自辯,“下官,下官真的,真的沒故意放賊人來攻山。下官,下官知道郭公子到了此處之後,想巴結都沒機會,怎麼可能再勾結賊人前來害他?這,這地方山高水惡,下官手下又沒有足夠的兵馬可用。有時候即便想幫忙……”

    “原來是縣令大人親自蒞臨,失敬,失敬! ”出乎所有人意料,關鍵時刻,郭威派來貼身保護柴榮的親衛郭信,竟沒對孫山表現出絲毫的敵意。主動上前,向此人拱手施禮。

    縣令孫山的臉上,瞬間就有恢復了生全部機。一跳三尺,整頓衣衫,以晚輩之禮躬下身體,長揖及地,“不,不敢。孫某,孫某早,早就想來拜見郭公子。只是,只是先前幾次派手下來送信,都,都沒,沒得到郭公子的回應。這回不得已,才死乞白賴跟著楊將軍湊做了一堆儿!”

    “我家公子先前也有許多苦衷,不願牽連無辜,所以才沒接縣令大人的信,以免將你拖進是非漩渦。怠慢之處,還請縣尊大人勿怪!”郭信微微一笑,順口給孫山餵了一粒儿定心丸兒。

    前一段時間裝扮成山賊來偷襲的那幾波人馬,被郭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個指揮著鄉勇斬殺了大半兒。還有一小半兒則做了俘虜,此刻正在陶大春的監督下,輪番扛石頭替幾個寨子加固寨牆。這些“山賊”的真實身份和來歷,當然早就被問了個清清楚楚。裡頭的確沒有孫家的爪牙,所以郭家和孫家之間的仇怨,就沒積累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對縣令孫山,郭信個人認為前面的敲打已經足夠了,自己沒必要展露出更多的敵意。

    “不敢,不敢!”縣令孫山如蒙大赦,雙手抱拳,連連打躬作揖。“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應該的,應該的,孫某心裡明白,明白得很!”

    “多謝縣尊大人!”郭信笑呵呵地給孫山道了聲謝,再度將面孔轉向楊重貴:“將軍有所不知,其實前往李家寨的山路不止是腳下這一條。當地人都知道這個山谷裡有埋伏,所以通常會從這裡向南繞行二十里,走陶家莊那邊。如果山賊不是本地人,又貪圖路近,就難免被逮了個正著!”

    “噢,怪不得接連三波賊人,都沒從你家公子手上討到任何便宜走!”楊重貴的眼神亮了亮,饒有興趣地點頭。

    “我家公子這些年南來北往替樞密大人籌集軍資,每到一處,最喜歡了解的便是民風和地勢。”郭信雖然是個武夫,口齒卻極為便利。三兩句話,便把自家公子的身影貼得金光四射,“而那聯莊會的百姓,以往又受盡了李有德等輩的欺壓。百姓們被我家公子救離了苦海之後,無不欲效死力。所以地利,人和這兩樣,都已經被我家公子給佔了,至於天時,那些盜匪連真實身份都不敢露,只敢偷偷摸摸,老天爺又怎麼會看得起他們?”

    “嘿!你倒是會說!”呼延琮聽得連聲冷笑。

    “郭公子真不愧出身於將門,就是利害!”縣令孫山聽了,卻是高高地挑起了兩根大拇指。

    楊重貴雖然明知道郭信在替自家公子臉上貼金,有了前面的那些好印像做鋪墊,卻也不覺得對方的話噪呱。隨口誇了兩句,將話頭一轉,便問起了上幾場戰鬥的細節。

    那正是郭信最得意的地方,立刻抖擻精神,從自己抵達李家寨之後所參與的第一場戰鬥開始說起,挨個往下捋。將每一場戰鬥的過程和畫面,都講得懸念叢生,精彩絕倫。好在柴榮來得足夠快,否則,由著他的性子吹噓下去,四周山坡上的樹木就得被大風連根拔起,扶搖不知道幾百萬里了。

    “郭信,你又在胡吹大氣!”一見四周圍聽眾含笑不語的表情,柴榮就知道郭信又開起了書場,遠遠地瞪起眼睛,大聲呵斥。

    “我,我,公子,我,我只是實話,實話實說,稍微,稍微誇張了一點點,就一點點兒!”郭信跟柴榮關係很近,雖然紅著臉,卻是尷尬多過畏懼。抬手搔搔頭上青草,訕訕地回應。

    “你不去茶館里當說書匠,真是屈才!”柴榮又笑著數落了他一句。快走幾步,朝著楊重貴抱拳,“楊將軍,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郭某迎接不及,恕罪,恕罪!”

    “份內之事爾,郭兄不必客氣!”楊重貴輕輕拱了下手,笑著回應。“即便楊某不來,以郭兄的本事,過些日子也可以帶領手下弟兄……”

    他跟柴榮以前就見過面,但是彼此之間不屬於同一派系,交往著實不多。所以此番重逢,難免就要相互客套一番。誰料一句話沒等說完,縣令孫山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上前,“噗通”一聲拜倒,“下官孫山,久聞郭公子大名,今日能當面拜見,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這位是……”柴榮事先只接到號角傳訊,知道楊重貴已經到了,卻不清楚楊重貴身邊還有哪些人相陪。忽然間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文官趴在了自己腳下,愣了愣,詫異寫了滿臉。

    “他,他是定縣令。半路碰上的,自己死皮賴臉跟過來的!”雖然跟自己沒任何關係,楊重貴依舊被孫山的表現弄得好生尷尬,主動向遠處走開了兩步,皺著眉頭解釋。

    “原來是縣尊大人到了,失敬,失敬!”柴榮恍然大悟,聲音瞬間提高了一倍。

    然而說話的聲音雖然大,他卻並未主動伸手將孫山攙扶起來。而是側著將身體挪開了數尺,笑呵呵地向楊重貴發出邀請,“楊將軍一路鞍馬匆匆,想必辛苦得很。客氣的話,郭某就不多說了!郭某已經提前命人煮上了新酒,給將軍和弟兄們接風洗塵,請諸位且跟我來!”

    說罷,上前拉起楊重貴一條胳膊,笑呵呵地走在了前頭。

    同來迎客的莊丁們,立刻動手搬開堵路的樹幹、石塊,順便用樹枝標識出沿途的陷阱。折賽花帶著自家丈夫麾下的弟兄,命人抬起呼延琮,魚貫而入。一直到山谷空了大半兒,也沒有人想到從地上將縣令孫山給攙扶起來。

    縣令孫山,又羞由氣,卻沒膽子當場發作。只尷尬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額頭脊背等處,汗流滾滾。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耳畔卻又傳來了郭信驚詫的聲音,“呀,這不是縣尊大人麼?您怎麼還跪在地上!怪我,怪我,明知道我家公子忙,也沒想起來替您解釋一二。您老千萬別往心裡頭去,千萬別往心裡頭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22:57
    第二章風雲(六)

    “王八蛋,串通起來,合著夥欺負老子!”縣令孫山心裡頭暗罵,臉上,卻瞬間又堆滿了謙卑的笑容,“沒事兒,沒事兒,郭公子跟楊將軍是老相識了,突然在這裡遇上,心裡頭當然高興得不得了。偏偏下官又是冒昧前來……”

    “那您是跟我進去,還是先回縣衙,改天再來?”郭信伸手於孫山腋下,做虛托狀。

    “都已經到這了,當然是進去!”縣令孫山狠狠咬了一下牙根,“騰”地站起身,大步流星朝里走去。

    與其同來的定縣官吏們互相看了看,也耷拉著腦袋緊緊跟上。每個人心裡頭都又羞又氣,但每個人心裡頭也都明白,今天這份折辱,是大夥自己找的。先前受幽州楊家的所託追殺別人的怨仇,表面上雖然用縣尉劉省的人頭應付了過去。私底下,雙方卻誰都清楚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兒。所以郭公子沒當場下令趕人,已經算給了大夥面子。大夥沒資格跟人家要求更多!

    那郭信,卻絲毫不體諒眾人此刻頗為複雜的心情。一邊陪著縣令孫山往裡走,一邊笑呵呵地朝周圍指指點點,“您看見那塊大石頭沒,那塊好像是暗紅色的?它原本不在谷底,而是在山上。前次土匪來攻,我家公子先示之以弱,將他們全部放了進來,然後帶領大夥從山頂上齊心協力將大石頭推下,唉,我的天爺。當場就壓死了十好幾個,* *和腸子全給壓了出來,那個慘勁兒,嘖嘖,嘖嘖……”

    “壓得好,壓得好!”孫山聽得脊背處陣陣發冷,卻硬著頭皮大聲誇獎。“郭公子用兵,真的,真的是如有神助。只可惜,只可惜孫某當時不知道信兒,否則,否則一定會帶領鄉勇們趕過來,助你家公子一臂之力!”

    “你沒來就對了!”郭信聞聽,立刻連連擺手,“當時形勢危急,敵我難辨。我家公子曾經下令,無論來得是誰,只要不是當地人,全都視為敵軍。縣尊大人您如果真的來了,咱們之間的誤會可就大了!”

    “那是,那是!”縣令孫山抬起手,擦了幾把冷汗,強笑著附和。

    好歹也在綠林道混過,又精熟官場諸多規則。前一段時間有人冒充綠林好漢進攻聯莊會,他怎麼可能一點兒消息都沒聽見?只是當時選擇了坐山觀虎鬥,懶得出面給自己招惹麻煩而已!

    所以如今其中一頭老虎取得了完胜,他就必須承受對方的滔天虎威。反正郭榮這頭老虎早晚都得離開,只要老虎一走,這定縣及其周圍百里,就又成了他孫山的地盤,他就可以繼續關起門來作威作福!

    本著忍一時風平浪靜的心思,無論郭信說的話好聽難聽,是信口胡吹,還是藉機敲打,縣令孫山都順著對方附和到底。把個郭信弄得半點兒脾氣都沒有。轉眼穿過了山谷,又爬上了一個橫在路右側的陡坡,忽然間,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雷鳴般的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緊跟著,喊殺聲鋪天蓋地,“殺啊,弟兄們加把勁兒。殺光他們,一個都別放過!殺——!”

    “饒命——!”縣令孫山兩腿一軟,再度癱倒於地,大聲乞憐。與他同來的定縣官吏,以及若干衙役、幫閒,也是個個兩股戰戰,面如土色。

    關門打狗,如假包換的關門打狗!怪不得郭榮先前連句客氣話都沒說,原來心裡憋著要關起門來算總賬的念頭。在這聯莊會的地盤上,他把大夥砍了,隨便找個坑一埋。然後直接將罪責推給那些假冒的山賊。有楊重貴在旁邊幫他背書,孫節度即便不相信,也只能捏著鼻子吃下這個啞巴虧,又怎麼可能冒著同時得郭、楊、折三家的風險,替大夥出面討還公道?

    “諸位不要驚慌!今天恰巧是出大操的日子,是我家公子的結義兄弟趙匡胤和鄭子明正帶著聯莊會的壯丁操練戰術。想是公子他出來於迎接楊將軍時過於匆忙,沒來得及通知到二爺、三爺他們!”侍衛郭信的聲音由近在咫尺處傳來,聽在大夥耳朵裡,宛若梵唱。

    “你,不,不,不殺我們?”縣令孫山遲疑著抬起已經磕出血的頭,結結巴巴地問道。

    這一路上,情勢始終忽起忽落,令他現在整個人對外界信息都失去了判斷力。索性把自己視作一塊砧板上的魚肉,是切一刀還是亂刀剁個零碎,全憑持刀者的心思。

    “殺你們幹什麼,後面那些強盜,又不是你們派來的。我家公子早就審問得清清楚楚了!”,郭信不屑地撇了下嘴,伸手從地上將其強行扯起,“行了,小心給人看見。好歹你也做過一陣子綠林豪傑!我家公子素來恩怨分明,懶得裝樣子。他雖然惱恨你們最初不問青紅皂白就給幽州韓家幫忙,卻沒想著將你們全都趕盡殺絕。你們現在聽到的喊殺聲,真的是在練兵。如果不信,大夥再往高處走一些,應該能看清楚!”

    “多,多謝,多謝郭,郭兄釋疑!”孫山聽了,已經嚇得快要迸裂開的心臟,終於又縮小了幾分。藉著郭信的拉扯從地上爬起來,半信半疑地朝更高處走去。

    其餘官吏、差役和幫閒們,也懷著一肚子忐忑往山頂上爬。只希望能看清楚喊殺者的真正來意,死也死個明白。不多時,整座小山都被他們踩在了腳下。轉動腦袋朝聲音的來源處張望,只見兩隊身穿暗黃色土布衣衫的莊丁,一左一右,正在吶喊著朝山背後的某個豎滿了稻草人的地段發起攻擊,隔著七八十步,忽然有人用力揮動了一下角旗,緊跟著,刺耳的竹笛聲響起,數以百計的羽箭,伴著笛聲黑壓壓騰上了半空。

    “噗、噗、噗、噗、噗、噗……”還沒等眾人來得及喝彩,羽箭已經從半空中直撲而下。如冰雹般,砸在稻草人陣地的前半段,將陣地中央的靠前的十數只稻草人兒,全都給射成了刺猬。

    那兩隊莊丁,卻是腳步毫無停頓,繼續卯足了勁頭朝稻草人陣地猛衝。又向前跑了大概二十餘步,竹笛聲再度響起,第二輪羽箭再度伴著竹笛聲凌空射入稻草人兒陣地,給陣地中增添了更多的刺猬。

    “這,這是羽箭覆蓋!”好歹也是做過綠林頭目的人,縣令孫山多少能識得一點兒貨。瞪圓了眼睛,結結巴巴地誇讚。“這,這也太利索了!我,我縣中的鄉兵,都,都沒這麼利索!”

    “怪不得幾支盜匪,全都有來無回!”

    “就是,就是,郭公子不愧是將門虎子,煉得一手好兵。”

    “一個籬笆三個樁,趙公子和鄭公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漢!”

    ……

    既然喊殺聲的目標不是自己,眾官吏的膽氣頓時就回到了身體內,說出的話也瞬間有了條理。

    他們看得很清楚,正在演練的兩支莊丁隊伍規模都不算大,每支也就一百二三十模樣。可這兩百五六十人,在跑動中射出來的羽箭卻宛若狂風暴雨。甭說同等規模的鄉兵,即便規模超出他們一倍,驟然遇上,也得被打得抱頭鼠竄。

    正贊不絕口間,背面山坡上的兩支莊丁隊伍,已經又朝前跑了二十幾步,再度於竹笛聲的指揮下彎弓放箭,打得對面陣地稻草亂飛。緊跟著,大夥忽然將造價不菲的桑木弓朝地上一丟,抬手從背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斧。

    “呼——!”幾百隻短斧,藉著奔跑的速度,被莊丁們砸向了同一區域。宛若一道利刃組成的瀑布從天而降。

    斧頭落處,瞬間煙塵大起,金鐵交鳴。轉眼煙塵被山風吹散,再看那稻草人陣地,正中央處,已經向內塌陷了半丈有餘。鐵斧覆蓋範圍內,二十幾個草人全都倒伏於地,被砍了個七零八落。

    “這,這,這……”一陣刺骨寒意從腳下湧起,將縣令孫山凍得舌頭髮木,讚頌的話遲遲說不成句。

    好在自己當日聽了師爺的話,果斷殺了縣尉劉省滅口。否則,按照劉省的慫恿派人扮作山賊來攻打李家寨,恐怕手下的一眾心腹,全都會變成眼前那堆儿爛稻草模樣!

    在這混亂之地,手底下沒了心腹,自己還當什麼狗屁縣令?甭說震懾不住縣境內的大小豪強,就連本家叔叔孫方諫那裡,恐怕地位也會一落千丈。用不了多久,便會有別人帶著親信,前來縣衙交接官印!

    “不成,不成,訓練時間還是太短了些,動作不夠整齊,斧頭的攻擊範圍也太大!”唯恐孫山等人受驚的力度不夠,郭信的聲音再度於近在咫尺處傳來,字字句句刺激著他們的神經,“要是換成最早受訓的那一批,根本不用人指揮,只要距離到了,立刻齊齊出手。哪怕對面站得是金剛羅漢,也得給砍成一堆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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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