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296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33
    第七章塵緣(四)

    “啊——!”眾鄉老聞聽,個個大驚失色。如果柴公子的推測為真,大夥昨夜,豈不都睡在了刀尖兒?萬一被李家寨的人偷偷摸到村子裡,趁夜發起偷襲,倉促之下,恐怕村子里人根本組織不起任何抵抗!而將陶家莊的男人全都殺光之後,李家寨只要把惡行朝土匪身上一推,以地方官員的得過且過,肯定沒有勇氣去揭開“土匪襲村”的幕後真相!

    那陶正老漢,也聽得背後冷汗淋漓。瞪圓了眼睛,低聲驚呼,“他,他們怎麼敢如此狠毒?他們,他們就不怕報應麼?小老兒,小老兒自打退出行伍之後,半輩子都與人為善……”

    “亂世當中,哪有什麼公道可言。那李家寨按你所說,既然所圖甚大。若連近在咫尺的陶家莊都拿不下,日後還憑什麼跟別人去爭?”看不慣陶老漢的迂闊,趙匡胤瞪了他一眼,大聲敲打,“怪就怪在你們自己,明明與虎狼為伴,卻一點防備都不做。我看大春兄弟的身手很不錯,您老更曾經是軍中一等一的好手,如果早日把莊子裡的年青後生都組織起來,拿著兵器自保,他李家寨即便野心再大,牙齒還未長齊之前,又怎麼敢啃陶家莊這塊硬骨頭?哼,自己既然安心做一塊肥肉,就別怪虎狼惦記著!”

    “這……”老陶正被他說得面紅耳赤,無言以對。周圍其他眾青壯男子,也瞬間都低著頭,恨不得找條地縫往裡頭鑽。

    受祖訓所限,陶家的後人輕易都不願出去做官。更不願意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跟鄰近其他村落起什麼爭執。故而雖然村子中大部分成年男子都曾經練過武,卻對外界沒任何什麼威懾力。在太平盛世之時,這樣的村落,當然是官府眼裡一等一的良善,不斷受到嘉獎照顧。而在亂世當中,這樣的村落,恐怕就正如趙公子所說,在任何有野心的人眼裡,都是塊大肥肉,誰都想撲上去狠狠咬幾大口。

    “算了,現在說你們什麼,都已經晚了!”見周圍鄉親一個個被被自己數落得不敢還嘴,趙匡胤心裡愈發怒其不爭。“我們哥仨能幫得了你們一次,幫不了你們一輩子。如果你們永遠是這幅德行,還不如就認下了親事,然後去給李家寨做牛做馬,好歹等多活幾天,不會有人現在就死!”

    眾鄉親聽他說話刺耳,個個心生怒氣,卻依舊不願出言相抗。唯獨老漢陶正,咬了咬呀,拱起手來說道:“趙公子所言甚是,陶家莊落到今天這般田地,著實怪不得別人。還請三位貴客出手,幫助我陶家莊平安渡過此劫。若是能如願,我陶家子弟,肯定痛改前非,知恥而後勇!”

    “廢話,我倒是想一走了之呢,奈何我家三弟不肯!”趙匡胤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但應。“但幫忙也不是沒有任何條件,從現在起,莊子裡的所有男丁,都聽我們三兄弟調遣。咱們把醜話說到前頭,你們若是答應,我們三兄弟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絕不後退半步。你們若是不答應,咱們就一拍兩散。昨晚和今天吃你們的,穿你們的,咱們拿我家三弟那根鋼鞭來頂賬。仔細稱稱重量,你們肯定還有賺頭! ”

    知道寧子明此刻方寸大亂,柴榮又是個君子心腸。所以他乾脆主動做起了惡人,逼迫陶家莊交出指揮權,無條件聽從三兄弟的調遣。一番話說出來,陶正老漢和其餘宿老們雖然聽得刺耳,卻也知道,自家沒有帶領青壯們從李家寨手裡討還公道的實力。於是鬱悶歸鬱悶,幾番用目光交流之後,便紛紛點頭答應,“那是自然,昔日易縣殺賊之功在那擺著呢,今天的事情,當然任由三位做主!”

    “三位貴客儘管下令,我等莫敢不從!”

    “三位肯主動替我陶家莊出頭,我陶家莊子弟,焉有不服從調遣之理?若是誰敢造次,族規第一個饒不了他!”

    ……

    “那就好,先安排人手去做飯。大夥吃飽了肚子,拿上兵器,若是有鎧甲、盾牌和弓箭,也盡量都帶上。然後回來,聽我大哥調遣!半個時辰,所有人只給半個時辰。若是半個時辰之後有人不到這裡應卯,我們哥仨拔腿就走!”趙匡胤索性惡人做到底,瞪圓了眼睛咆哮。

    “遵命!”眾鄉老帶頭拱手施禮,然後小跑著離開。其余青壯男子見鄉老們都低了頭,也紛紛快步離去。該填飽肚子的填飽肚子,該準備兵器鎧甲的準備兵器鎧甲,如螞蟻般,忙成了一鍋粥。

    趁著眾人做準備的功夫,柴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人,也返回陶正家飽餐了一頓。隨即找了趁手的兵器,用生牛皮剪開臨時趕製了幾件坎肩兒,盡最大可能地將各自收拾了一番,氣勢昂揚地返回了打穀場。

    趙匡胤是將門之後,柴榮和寧子明兩個,都有過指揮上千兵馬的經驗,三人收拾整齊了往鄉民們面前一站,立刻顯示出了彼此之間的巨大差別。不懂行的人,心中頓時暗暗喊了聲“好”。懂行的人,如老陶正、陶大春和極其少數的幾個鄉老,則對今天的救人行動,無端又多生出了數分信心。

    在吃飯的時候,三兄弟已經制定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策略。眼下趁著大夥心氣足,立刻開始調配人手,整理隊伍,指派底層軍官。先將青壯們以十人為隊,分做六隊。然後由鄉老們從每十人中,選拔出一個隊正。接著將任務細化分派到每個隊,將行動次序跟隊正反復交代清楚,最後,則命所有人站在了一塊磨盤旁,準備啟程出發。

    雖然只是粗略整理了一下,眾鄉民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幅亂哄哄模樣。所有人按著分隊排成縱列,六個縱列鄉鄰而站,槍在手,刀出鞘,隱隱約約,竟露出了幾分殺氣。

    “廢話我就不多說了!”柴榮跳上磨盤,用力揮舞手中長槍,“此時此刻,若戰,你們當中肯定有人會死。不戰,你們可以多活幾年,但妻子兒女早晚就會像春妹子那樣被人搶走。眾位兄弟,爾等願意還是拼死一戰,還是願意把自己的妻子女兒雙手奉上?五柳先生的後人們,請告訴我你們的選擇!”

    “戰!”“戰!”“戰!”眾老少爺們舉起兵器,對天高呼,剎那間,氣沖霄漢!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34
    第七章塵緣(五)

    陶家莊與李家寨的直線距離還不到三十里,中間卻隔著一座不算太矮的山包,因此說起來沒多遠,不花上兩三個時辰,卻休想趕到目的地。

    而只要在山頂上安置幾名斥候,山腳下的風吹草動,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陶家莊的隊伍剛剛離開村子沒多遠,消息已經及時地傳到了李家寨的寨主李有德耳朵裡。

    “看來我那老哥哥還挺有血性的麼?”對於陶家莊的反應,李有德絲毫不覺得以外,揮揮手命令斥候退下,冷笑著點評。

    “他要是真有血性,就不會做這麼多年的縮頭烏龜了!”高家樑的莊主高順,是最早追隨到李有德旗下的眾鄉賢之一,撇了撇嘴,冷笑著道。“既然他探了頭,這次就別再指望縮回去了。咱聯莊會成立這麼長時間,總得有個像樣的東西祭旗!”

    “只可惜陶家莊的那些後生們了,裡邊有幾個身子骨相當結實。若是能收服下來,稍加打磨,就是一個種田的好手!”許家窩舖的莊主許由,心腸相對和善,搖搖頭,帶著幾分不甘說道。

    “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不殺他一個狠的,周圍的莊子難免有樣學樣!”高順最看不慣就是許由這種既想奪人錢財,又不願意見血的模樣,橫了他一眼,大聲反駁。“況且他們這些姓陶的,還同出於一個老祖宗,彼此之間打斷骨頭連著筋?萬一斬草不除根,難免會留下隱患!”

    “那是,那是!”其餘幾個被李有德強行納入旗下的堡主、莊主們,紛紛點頭附和。誰也沒拿陶家莊的上百條男女老少的性命當作一回事兒。

    “我不是想故意留下後患,我是擔心官府那邊,藉此發難!”許由找不到任何支持者,臉色微紅,硬著頭皮提醒。

    “那孫山自己原來就是個土匪,有什麼資格管咱們?”高順回過頭,繼續衝著他撇嘴冷笑,“況且往年各村子為了爭水爭地發生械鬥,官府從來就不聞不問。即便這次死得人稍多一些,那也是陶家莊先打上門來的,怪不得咱們手狠!”

    “那,那……”許由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卻被高順笑得頭皮發麻,喃喃嘟囔了幾句,主動將頭低了下去。

    “如果陶正肯投降,咱們也沒必要殺人太多!”身為會首,李有德不能讓高順替自己做決定,想了想,做出最後的調整,“如果陶正死了之後,其他人肯放下兵器為奴,也可以考慮留他們一條性命。但陶家莊里的所有田地,無論山田還是水田,一畝都不能再給他們留。事後咱們幾個莊子按著出力多少分,誰家出力最多,誰拿大頭。”

    “但憑李會首一言而決!”眾堡主寨主們心中一喜,躬下身體齊聲答應。

    對他們來說,能把陶家莊的田產分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都可以不列入考慮範圍之內。那當中的大多數可都是臨近河道的水澆地,畝產量跟大夥辛辛苦苦開出來的荒地,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即便是各村子原有的熟地,跟陶家莊的田產也比不上。畢竟距離河道越近,灌溉起來越方便,即使遇上旱災,至少也能保住一大半兒收成!

    “那我就不客氣了!等會該怎麼打,誰擋在正面,誰側翼包抄,誰去封堵陶家莊的退路,老夫上午時已經安排得很清楚。大夥現在就帶領各自的手下去村子前的樹林埋伏,咱們等會兒趁著陶家莊的人遠道而來,累得半死的時候,打他個措手不及!”見士氣已經可用,李有德站起身,果斷地揮手。

    “是!”眾堡主、寨主們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功夫,就已經在進村的必經之路上,把陷阱佈置停當。大夥人銜枚,馬綁嘴,悄無聲息地埋伏於道路兩側。只等陶家莊的青壯們趕到,就冷不防衝出去,一口氣結束戰鬥。

    誰料從過午子時三刻,一直等到了太陽下山,早就該落入陷阱裡的獵物,卻遲遲未至。倒是成群的蚊子和牛氓,趁著傍晚天氣轉涼的機會,全都自草從中鑽了出來。圍著伏兵的頭頂飛來飛去,抽冷子,就狠狠吸上一口血,留下一個又紅又癢的大包。

    各堡主和莊主麾下的弟兄,都是些尋常農家兒郎。受過的訓練有限,怎麼可能長時間忍受得瞭如此折磨?不一會兒,就徹底支撐不住,紛紛從藏身處爬了起來,用野草做成蠅甩子四下亂抽。這下,再也甭指望獵物主動往陷阱裡頭鑽了,只要陶家莊的人不全都是聾子,肯定隔著二里地遠,就能聽出前路上的異常。

    “二郎,你手下的斥候呢,怎麼還沒送回消息來?”整個事情的主謀李有德,也被蚊子在額頭上咬了好幾個大包,又癢又煩,命人叫過自家負責監視敵軍的小兒子,大聲質問。

    “半,半個時辰之前不是剛回來過麼?陶,陶家莊的人已經到了對面的山頂上了,當時,當時正,正在山頂上打尖!”二少爺李進被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大聲提醒。

    “那是半個時辰之前,這已經又過了半個時辰了!”李有德狠狠瞪了自家兒子幾眼,厲聲咆哮,“再派人去打探,有半個時辰,人早就走下山來了!”

    “是!”李進不敢跟自家父親頂嘴,立刻小跑著去指派斥候。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卻又氣急敗壞地跑了回來,“阿爺,阿爺,不好,不好了,陶家莊,陶家莊的人停在山頂上不走了!”

    “不走了?”李有德微微一愣,雙目之中射出刀子般的陰寒。“是斥候說的麼,敢情他們這大半個多時辰,就在山頂上一動未動!”

    “是斥候專門跑回來說的,我剛剛準備過去另行派人,咱們的斥候就把最新消息送回來了!”怕父親拿自己當出氣筒,李進向後退開數步,迫不及待地補充,“他們怕被陶家莊的人發現,下山時故意繞了一段路,所以才回來得稍微晚了些。他們,他們說,陶家莊的幾個鄉老和陶正之間忽然起了爭執,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讓隊伍暫且停在了山頂!”

    “嗯——”李有德眉頭緊鎖,對斥候打探回來的消息將信將疑。據他掌握到的情報,陶正這人雖然平素做事畏首畏腳,在陶家莊的威望卻相當高。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女兒被人家搶走了,卻連調動莊子裡的青壯前來要人這點事兒,都做不了主。

    “大爺爺,大爺爺,二叔公請你回去!”正百思不解間,耳畔卻又傳來了自家侄兒李順的聲音,氣喘吁籲,透著如假包換的惶急,“呼延,呼延大當家派人來了。說是,說是想跟咱借點兒軍糧。二叔公才稍作猶豫,就被他們指著鼻子臭罵了一頓。您老要是再不回去,還指不定要鬧出什麼動靜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35
    第七章塵緣(六)

    俗話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壞事做盡的李有德不怕官府,不怕鬼神,對於太行山的綠林好漢,卻是敬畏有加。

    官府雖然吃人不吐骨頭,但吃掉的通常都是普通人家,對他這種頭上長著角嘴里長著牙的地方豪強,向來是以安撫為主。鬼神雖然可怕,畢竟虛無縹緲,聽說的人多,見過的人少。然而太行山的綠林好漢,可是看得見摸得著,並且做事從來沒有任何忌憚。一不小心沒伺候周到,從此這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什麼李家寨。並且在賊人沒主動撤走之前,地方兵馬保證連一個屁也不敢放!

    不過當著一堆爪牙的面兒,李有德今晚也不能表現得太慫。否則眾莊主、堡主們一看,敢情你在呼延大當家眼裡就是塊隨時都能切上一刀的肥肉啊?那聯莊會,還是趁早解散了為好!反正大伙的家都靠近太行山,找大佛去上香也多繞不了幾里地,又何必理會李家寨這座土地廟!

    “你先回去,讓你二叔公好吃好喝好招待著,等我安排完了手頭上的事,再看看倉庫裡有沒有多餘的糧食!”故意將嗓門提高了數分,李有德對著前來報信兒的李順吩咐。無論臉上的表情還是揮手的動作,都好似沒把前來“借”糧的綠林好漢放在眼裡。

    他江湖經驗豐富,咬碎牙齒也能撐出幾分底氣。而他的侄子李順,卻不明白自家長輩的良苦用心。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哀求的話立刻脫口而出,“不是,不是呼延大當家的人,是孟二當家的手下,兩個陌生面孔,難說話得很!”

    “那也讓他們給老子等著! ”李有德大聲斷喝,灰白色的頭髮根根發乍。

    綠林道這兩年有一句很著名的話,寧挨呼延的打,不吃孟二的席。大當家呼延琮即便跟你動了拳頭,也未必會將你當場打死。而招惹了二當家孟凡潤,卻根本無法預測自己什麼時候就會大禍臨頭。

    所以話說得雖然極為響亮?李有德卻不敢再多做半分耽擱,隨便跟眾堡主們交代一下暫且收兵十一,便飛一般返回了自家老宅。

    一見了客人的面兒,李有德的心情頓時更加忐忑。他在當地黑白兩道通吃,這輩子算是見過不少風雲人物。所以平素粗略看一眼別人的舉止打扮,就能將對方的身份地位判斷個八()九不離十。而今天,他這一套觀人之術卻徹底失去了效果。兩位太行山上下來的好漢,論氣質要多高貴有多高貴,可身上的衣服和腳下的鞋子,卻是普通到無法再普通的貨色,給李家的管事兒穿,都略顯寒酸。

    “兩位貴客蒞臨,老朽一時有事兒未能遠迎,恕罪,恕罪!”心中越是忐忑,李有德的表現越為恭謹。腳剛一踏過大堂的門坎兒,就立刻躬身拱手,大聲招呼。

    “嗯!”貴客中年紀稍長的那個卻連屁股都沒抬一下,掃了他一眼,低聲冷哼。

    年紀稍幼的客人,則相對禮貌一些。笑呵呵地坐直了身體,輕輕擺手,“李寨主不必客氣,您家大業大,難免事情多一些。反正我們哥倆只是奉命前來籌集糧食,您即便不露面兒,只要糧食能準備好了給我弟兄裝車帶走,也沒關係!”

    “這——”李有德的老臉,頓時如同被人來回抽了七八個耳光一樣,紅中透紫。這根本不是失禮不失禮的問題,而是對方根本就沒拿他李有德,拿他的聯莊會當成角色看。否則,即便是佃戶到地主家交租子,地主也會給個笑臉,順帶管頓飽飯吃!

    然而無論內心裡頭有多惱怒,李有德卻不敢跟對方當場翻臉。他的聯莊會到目前為止只具備了個雛形,沒有三到五年的磨合整訓,根本不可能擁有跟太行山群雄分庭抗禮的實力。而在回到自家大宅的路上,他已經摸清楚了來人的情況,就孤零零哥倆騎著兩匹高頭大馬,身邊沒帶著任何隨從。

    這年頭,敢不帶上三五十名弟兄就穿州過縣的,要么是有恃無恐,要么就是被仇家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提著腦袋冒險。而在座的那兩位貴客,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後一種。那他們所依仗的,毫無疑問就是呼延琮這個金字招牌。只有呼延琮麾下的殺星,才敢不在乎沿途的各路蟊賊,招搖過市。如果哪個蟊賊招子不夠亮,膽敢打他們的主意。用不了多久,老窩就會被連根拔起,從此徹底於江湖上銷聲匿跡。

    “光義,把大當家的綠林令給李寨主驗上一驗,以免人家拿咱們兄弟當騙子!”唯恐李有德心裡的顧忌不夠沉重,客人當中年紀稍長的那個,忽然笑了笑,將一面木製的令牌放在了身邊的矮几上。

    “好!”年青的客人答應一聲,將木牌拿起來,遙遙地遞給李有德,“家兄趙元朗,晚輩趙光義,奉孟二當家的命,問候李寨主!”

    “不敢,不敢!”李有德向前快跑幾步,雙手接過令牌,半躬著身體觀摩。

    令牌是常見的棗木所製,算不上珍貴。正面刻著替天行道四個大字,背後,則刻著一輪初升旭日。正是北方綠林總瓢把子呼延琮派手下出來辦事兒的信物,李有德雖然見過的次數有限,卻印象無比深刻。

    不敢驗看得時間太長,引起對方的惡感。迅速檢查了一下包漿的新舊程度之後,他雙手將令牌舉過頭頂,“李家寨寨主李有德,參見兩位趙統領。遙祝呼延大當家身體安康,威震四海,早日封茅列土!”

    “你倒是甚會說話!”聽李有德祝賀呼延琮早日成為一方諸侯,年長的客人趙元朗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笑模樣,抬起頭掃了此人一眼,低聲誇讚。

    “我家大統領,將來豈止會裂土封茅?”年少的“趙光義”志向卻有些高遠,伸出一隻手將令牌接過,撇著嘴道。

    “嘿嘿,嘿嘿,嘿嘿,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在下看得短了!”李有德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乾笑著捧場。

    “有多大的飯量吃多大碗,也不算錯!”那趙元朗忽然笑呵呵又補了一句,話語如同刀子一樣戳進了人的心窩。

    “嗯——!”李有德的幾個弟子和晚輩氣得兩眼發黑,手不由自主朝腰間刀柄上摸。太欺負人了,即便你是呼延琮的心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當面打李家寨所有人的臉。況且呼延琮只不過是個大強盜頭兒,有什麼資格來瞧不起李家寨?

    李有德卻搶在手下人控制不住心中怒火之前,向四周橫了幾眼。隨即再度主動低頭,絲毫不覺得趙元朗剛才的說辭有多盛氣凌人。“趙統領說得是,小老兒這輩子,能托庇於呼延大當家羽翼下,已經心滿意足!”

    “這是你的真心話?”趙元朗收起笑容,用手指輕輕敲打麵前矮几。

    “如有半句虛假,天打雷劈!”李有德一退再退,索性服軟服到底。

    “那我先前說的糧食……?”趙元朗又輕輕敲了下矮几,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

    “剛才屬下不在家,沒聽到趙統領的要求。但承蒙呼延大當家和孟二當家看得起,李家寨必竭盡所能滿足兩位當家人的要求!”李有德彷彿一隻待宰的羊羔般,逆來順受。

    這年頭,綠林響馬成為一方諸侯,並不罕見。但綠林響馬當皇帝坐天下,卻至今還未曾有過先例。所以呼延琮如果起了問鼎逐鹿之心,他絕不會去潑涼水。相反,他寧願暗中再推上一把,讓呼延琮帶著綠林好漢們,跟各路官軍打個兩敗俱傷!

    水混了,才好趁機渾水摸魚。世道亂起來,英雄才能有所作為。若是局勢始終像目前這樣不冷不熱,李某人不知道還要等上多久,才能一飛沖天。

    只是他的想法雖然完美,現實卻多少有些殘酷。聽他答應得如此痛快,那趙元朗稍作斟酌,隨即報出了一連串驚人的數字:“麥子一萬石,粟七千、各類豆子五千,兩個月之內,解到老鴨子嶺。路上損耗你們自己承擔!”

    “啊,這……?”李家寨的一眾豪傑,面孔瞬間都變得如同雪一樣蒼白,大大小小的眼睛裡頭,殺氣瀰漫。

    這年頭,即便是上等的水澆地,每畝收兩石麥子已經是頂天,粟和豆類的產量,更是少得可憐。姓趙的一張口就是兩萬二千石,甭說把李家寨倉庫清空了都拿不出來,即便將隸屬於聯莊會下的所有倉庫全部都掃過一遍,也很難湊出如此多糧食。

    “怎麼,諸位想殺了我兄弟兩個滅口,然後跟呼延大當家裝傻充愣麼?”那趙元朗對危險的感覺極為敏銳,立刻將手按在了腰間橫刀上,冷笑著質問。

    他旁邊的“趙光義”乾脆連話都懶得說,直接從地上撿起了一根閃著藍光的鋼鞭。

    “趙統領,兩位趙統領不要誤會,千萬不要誤會!”李有德嚇得亡魂大冒,立刻張開雙臂護住“趙光義”,同時大聲叫嚷,“爾等,休得無禮。呼延大當家找咱們要糧食,是看得起咱們,咱們不能不識好歹!”

    李家寨一眾豪傑們不敢忤逆自己的寨主,咬著牙忍氣吞聲。李有德放下胳膊,將自己手心朝衣服上狠狠搓了幾下,朝著“趙光義”深深俯首,“啟禀兩位統領,兩萬二千石糧食,著實有些多了。小老兒不敢辜負呼延大當家信任,但寨子裡,的確拿不出如此多的糧食。即便是立刻派人去買,沒有三兩個月,也肯定湊不齊。還請兩位統領寬宥一二,看看能不能,能不能稍微降低些份額,或者讓屬下弄些別的物資來,以充軍糧!”

    “是啊,兩位統領開恩!”

    “兩位統領高抬貴手,我等定然這輩子不忘大恩大德!”

    “兩位……”

    眾李家寨的豪傑陸續朝“趙光義”躬身,頂著一腦門兒冷汗苦苦哀求。先前大夥只顧得看表面,拿年齡較大且沉穩有加的趙元朗當成了太行山里下來的大人物,直到發覺自家寨主李有德關鍵時刻先護住了另外一個,才注意到該人手裡的那根鋼鞭!

    鋼鞭,可是呼延琮的成名兵器。得了他真傳者,即便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也是座下弟子。大夥剛才如果真的暴起傷到了他,那呼延琮豈能善罷甘休?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35
    第七章塵緣(七)

    假冒太行山強盜的趙匡胤,卻不知寧子明手裡的一根鋼鞭,在關鍵時刻能起到事先誰也未曾預料的威懾效果。見李家寨的豪傑們主動服軟,笑了笑,冷冷地反問:“爾等這是什麼意思?莫非覺得呼延大當家的要求是強人所難麼?不如這樣好了,我們兄弟倆這就回去,跟大當家和孟軍師兩個匯報,你們手中沒有餘糧。他們兩個大人大量,想必也不會跟爾等一般見識!”

    “不可!”

    “趙統領饒命!”

    “兩位大人高抬貴手!”

    “兩位大人,請給我等一條活路。我等,我等萬萬不敢,質疑呼延大當家的決定!”

    “饒命……”

    既然承擔不起殺人滅口的後果,李家寨的人只好繼續奴顏婢膝。圍著趙元朗和“趙光義”二人面前苦苦哀求,請對方不要動怒,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去想辦法。

    那手持鋼鞭的“趙光義”果然比趙元朗權力更大,見眾人說得可憐,竟然有些於心不忍。皺著眉頭想了想,無奈地擺手,“行了,不要說了,你們的意思我們哥倆聽清楚了。不就是一時半會兒湊不齊兩萬二千石糧食麼?好辦,糧食和豆子,你們都按照先前說的三成交,自己派人押到老鴉嶺,沿途損耗自負。剩下的七成,你們可以按照眼下定州的時價,用銅錢頂賬!”

    “要足色開元通寶,不要後樑和後唐的劣錢!”趙元朗阻攔不及,皺著眉頭快速補充。

    “謝兩位統領開恩!”

    “謝兩位統領開恩!”

    “兩位統領大恩大德,我等沒齒……”

    李家寨的豪傑們如蒙大赦,立刻紛紛躬身行禮。

    眼下雖然是亂世,但夏收剛過,糧價正賤。一石粟只能折合四百文銅錢,麥子比粟略貴,市價也不過賣到五百文。至於豆子,則每石通常在一貫上下浮動,短時間內無法攀得太高。以李家寨目前的實力,雖然會傷筋動骨,卻未必因為湊不出這批銅錢,惹來被太行山土匪滅門的慘禍。

    只是清一色用開元通寶抵賬,難度卻依舊有些大。畢竟大唐已經正式宣告滅亡四十餘年,開元通寶因為成色好,份量足,在市面上日益稀缺。倉促之間,李家寨即便派出所有人手,找遍易、定兩州,恐怕也很難如期兌換到一萬貫之巨額。

    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李有德再度躬身,小聲說道:“敢叫兩位統領知曉,河北民間向來疲敝,開元通寶在市面上很少見。若是能用金銀珠玉……”

    “你這人怎麼踩著鼻子上臉呢!如今山里頭,最不缺的,便是金銀珠玉。”趙元朗把眼睛一瞪,大聲打斷,“那些玩意看著值錢,卻既沒法直接花出去,又不能掰碎了打賞給弟兄們。價格還老是變來變去。我們兄弟兩個如果今天敢答應了你,回到山中,即便大當家和軍師不怪罪,也得被弟兄們當成傻子笑話!”

    “是,屬下想錯了,想錯了!”李有德被數落得面紅耳赤,汗水再度淌了滿臉。

    “無妨,不知者不罪!”趙元朗卻又做起了好人,微笑著輕輕擺手,“你明白我們兄弟倆剛才已經盡力在幫忙就行了。至於你們李家寨的難處,也不是徹底沒辦法解決……”

    說到這兒,他故意把後半句話吞了下去,兩隻眼睛直勾勾看著李有德,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李有德瞬間心領神會,做了揖,大聲道:“請兩位統領不吝指點,李家寨上下,過後必有重謝!”

    “謝什麼謝,幾句話的事情。你聽說過山寨缺乏過金銀細軟!往外低價脫手還脫不盡呢,怎麼可能再收。但是其他貨物麼,缺的可就多了。”趙元朗揮揮手,笑呵呵地給出半個答案。

    土匪每次下山打劫,肯定是撿貴重得往回拿。可回到山中之後,這些貴重物品,卻換不來生活必須物資。所以,道理很簡單,,明白人和不明白人,就隔著一層窗戶紙而已。

    “具體哪些貨物,還請趙統領示下!”李有德大喜,立刻順著桿子往上爬。趙元朗卻不肯再繼續指點,打了個哈欠,滿臉疲憊,“那麼多貨物,一時半會兒哪裡說得清楚。況且哪種貨物多,哪種貨物少,我們哥倆也得商量一下才能給出具體數量。改天再說吧,今天太晚了,我們兄弟倆接連趕了好幾天的路,連頓熱乎飯都沒顧得上吃,真的已經筋疲力盡了!”

    “小老兒,小老兒太心急了,抱歉,抱歉!”李有德肚子內,早把趙元朗的祖宗八代問候了個遍。表面上,卻不得不裝出一幅熱情模樣,躬著身子發出邀請,“二位貴客遠道而來,李家寨屏蓽生輝。小老兒特地命人準備了一桌酒水,還請兩位統領賞光!”

    “那就叨擾李寨主了!”趙元朗眉開眼笑,終於起身給他還了個半禮。“唉,趙某入山之前,也曾經錦衣玉食過一陣子。這口腹之欲啊,在山里可真難滿足。”

    他不吹噓,李有德也早就認定了,這位大爺是曾經闊過的公子哥兒。這種情況一點兒都不罕見,特別是在改朝換代的時候,公卿將相一死一大堆,家中的後代為了活命,少不得會隱姓埋名,四處漂流。而他們通常又沒有什麼謀生技能,加入某個山寨變成打家劫舍的強盜頭目,幾乎是唯一的出路。

    而落魄公子,心中最放不下的,恐怕就是昔日那種前呼後擁的滋味。李有德自問早已洞徹人心,故而在酒宴間,使出了全部伺候人本事,帶領家族中的翹楚,不停地敬酒,恭維,馬屁滾滾,將兩位趙統領,都捧得飄飄欲仙。

    然而飄飄欲仙歸飄飄欲仙,關於用貨物頂軍糧的事情,兩位趙統領卻都將嘴巴閉得嚴嚴實實。即便李有德命人藉著鑑賞的名義,向他們手裡硬塞了寶石珠翠之類,二人也只是粗略把玩了一下,就又被鑑賞物放回了桌面上,目光一點兒都不多做流連。

    “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根本不拿些許珠寶當一回事兒!”李有德心中好生佩服,忍不住悄悄點頭。

    然而他卻堅信,天下不可能有拒絕收受賄賂之人。自己碰壁的原因,只是賄賂不夠份量,或者不能投其所好而已。舉著酒杯偷偷觀察了一會兒,想到兩位貴客的年齡,忽然靈機一動,站起身,笑著說道:“兩位統領在山中跟著呼延大當家,想必是逍遙快活得很。但是山外,卻也有山外的好處。別的方面小老兒不敢誇口,咱們燕趙舊地,可是自古以來就出美人兒。”

    “真的?”趙元朗精神大振,眼睛裡瞬間冒出了兩道炙熱的光芒。“我還以為,燕趙自古只出荊軻、高漸離之類的豪傑呢!”

    “英雄豪傑身邊,怎麼能缺了美人兒相伴。不瞞您說,傳聞中的羅敷,便出自此處。還有紅拂、紅線,亦曾經在附近留有遺跡!”李有德想都不想,笑著給出一個個實例。

    這些實例,都是些江湖傳聞,歷史上未必曾經有過真人。然而越是這樣,對讀過書的公子哥來說,可能就越具吸引力。聽到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非但趙元朗滿眼桃花,始終淡然自若的“趙光義”,也開始目醉神迷,“真的,有空一定去城裡見識一番。唉,山中什麼都好,就是,就是太缺女人了。再這樣下去,看到隻母猴子,在大夥眼裡都是傾國傾城的絕色!”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37
    第七章塵緣(八)

    “哈哈哈……”話音剛落,滿座哄然。誰也未曾想到,一晚上寡言少語的“趙光義”不開口則已,開口就一鳴驚人。

    正所謂,飽暖思淫欲。只要是正常男人,吃飽喝足之外,就少不得會想女人。而好人家的女兒,誰肯嫁給山里頭的土匪?不幸被搶到土匪窩裡頭的女人,又有幾個能活得長?成千上萬大男人蹲在山里頭,除了訓練與吃飯之外,什麼都乾不了,怎地可能不憋得厲害?冷不防有個女人在他們面前出現,恐怕大夥立刻就會“嗷嗷”大叫著圍攏上去,恨不能立刻抱入房中據為己有,哪裡還會在乎什麼長相不長相?

    笑過之後,接下來賓主之間的氣氛就立刻變融洽了許多。山里缺女人,但李家寨不缺。非但不缺,李有德父子叔侄為了撐場面,還學著傳聞中的豪門,特地買了十幾名歌姬養在了家裡。平素非重要場合不用,關鍵時刻只要一拉出來,保證能讓賓客們對李家寨的實力刮目相看。

    帶著七分討好,三分炫耀的念頭,李有德朝左右吩咐了幾句,命人去領歌姬來向貴客獻藝。不多時,一隊身披薄紗的妙齡少女魚貫而入。先是朝堂上盈盈下拜,隨即,在樂師的伴奏下,載歌載舞。

    這道“硬菜”,果然很對趙元朗的脾氣。第一支曲子未盡,他的目光已經完全被一名豐胸細腰的歌姬個吸引了過去,無論對方走到哪裡,眼睛都緊追不捨。偶爾在李有德的恭維下吃上一口菜餚,也是味同嚼蠟。

    然而另外一個小趙統領,就比趙元朗難伺候得多。只是粗略掃了幾眼,便對歌姬們失去了興趣。此後無論對方如何展露柳腰雪膚,歌喉如何婉轉嫵媚,都絲毫不為所動。

    “這小趙統領,眼界還挺高!他不會是沒經歷過這種場合,臉嫩抹不開面子吧?”眼看著眾歌姬們已經使出了全身解術,卻依舊沒有收到預期的奇效,李有德皺了皺眉,偷眼將“趙光義”反复打量。

    八尺半的個頭兒,勻稱的身材,乾淨的面孔,外加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這模樣,根本不可能是出身於普通小門小戶。而殷實的家庭,像此人這種年齡的男子即便沒有成親,也早就與貼身丫鬟對著偷偷買來的春宮圖揣摩男女之事了,怎麼可能抹不開面子欣賞幾段歌舞?況且他自己也曾經說過,山中最缺的就是女人。如今有這麼多只穿一件薄紗蔽體的美女在面前扭腰弄胯,數月未嘗“葷腥”的他,為何又會視而不見?

    正百思不解間,那趙元朗卻忽然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搖著頭道:“哈——!累了,累了!李寨主,多謝你的盛情款待。我們兄弟明早還得趕回去向孟軍師匯報,就不再過多叨擾了。麻煩您給安排個住處,我們兄弟倆也好養精蓄銳一番!”

    “這,這菜都沒上齊呢,趙統領何必如此心急?”李有德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將目光從“趙光義”身上收回來,乾笑著拱手。

    “是啊,是啊,入夜尚早,趙統領何必急著去休息。來,來,來,大夥敬兩位趙統領,飲盛!”

    “飲盛!”

    “我們先乾為敬,兩位… …”

    其他李家精英也紛紛端起了酒盞,替自家寨主招呼客人。

    盛情難卻,趙元朗和“趙光義”兩兄弟,只好又坐正了身體,與大夥繼續舉杯暢飲。李有德知道“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偷偷向下面使了個眼色。眾歌姬訓練有素,立即停止了扭動,紛紛走上前,坐在兩位客人和眾位精英身邊幫忙斟酒布菜。

    趙元朗度頓時又來了精神,摟起先前自己看好的那位歌姬,一邊上下其手,一邊跟大夥談笑炎炎,無論葷素,都應對得輕車熟路。很顯然,在走上綠林道之前,此人是個如假包換的風流公子。

    與他一道來李家寨的“趙光義”,卻再度將席間眾人弄了個滿頭霧水。只見他被今晚最為美豔的兩名歌姬夾在了中間,卻依舊面色冰冷。有人上前敬酒,只是小小地抿上一抿;有人故意拿葷段子逗他,他也是微微一笑,便再度神色如常。還有人故意想試探他的定力,煽動歌姬輪流用嘴巴含了酒水相餵,他也是淺淺嚐上一口,便將送上門的朱唇推開,根本不在乎歌姬眼睛裡流動的秋波。

    這下,李有德愈發感覺困惑了。趁著趙元朗起身如廁的功夫,偷偷追了上去,低聲試探:“趙統領,今晚酒菜可否要得?屬下觀另外一位……”

    “吃過山珍海味的,誰還吃得下薺菜蘿蔔?!”趙元朗明顯喝得已經有些高了,轉過頭,用力拍打李有德的肩膀,“你手中這些庸脂俗粉啊,糊弄我還湊合。往我家兄弟面年前擺,根本就是玷污人的眼睛!”

    “啊?居然是這樣!”李有德大吃一驚,愈發覺得“小趙統領”的出身神秘莫測。手裡那隊歌姬,在他看來已經算得上人間絕色。誰料別人看了第一眼之後,卻連第二眼的興趣都沒有。

    那趙元朗唯恐他還不夠迷糊,又在手掌心處微微用了些力,壓低了聲音,快速補充,“看見他那支捨不得放遠的鋼鞭了沒?他若是尋常之輩,呼延大當家怎麼會將壓箱底絕技傾囊相授?實話跟你說吧,我即便再有心幫你,頂多也就是告訴你山里最缺的幾樣物資,偶爾在價錢和份量上馬虎一些。可如果你討好了那位,甭說總量減半,就是幫你全抹了去,也不過是動動嘴巴的事情!”

    “啊!多謝,多謝趙統領指點!”李有德終於恍然大悟,衝著趙元朗長揖及地。趙元朗這次卻沒有立刻避開,而是心安理得地受了他一拜,隨即留下一個神秘的笑容,轉過頭,搖搖晃晃直奔五穀輪迴之所。

    他一泡尿撒得無比痛快,等在遠處的李有德,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野火燒得六神無主。不用說將被太行山群匪勒索的那兩萬兩千石糧食全都省下,即便能省下三成,李家寨後半年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而若是能省下五成以上,李家寨就除了保持目前的實力之外,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用不了五年,再面對呼延大當家的“借糧”要求時,就有了討價還價的底氣!

    可想要省下這三成到五成的糧食,又談何容易?送金銀珠玉,古玩字畫,人家趙元朗已經拒絕過了,山里頭最不缺的就是這東西。直接送銅錢,卻不知道要多少才能填滿兩位趙統領的好胃口。送女人倒是不錯的主意,偏偏小趙統領眼光甚高,今晚歌姬一個都沒看上。而李家寨連縣城都不是,這黑燈瞎火的,讓人到哪去找絕世美女?

    “寨主,喝得差不多了,二叔問您,等會要不要提前把歌姬送到客人的房間裡頭去?!”正愁得連牙齦都開始疼的時候,他的侄兒李順又湊上前,低聲請示。

    “胡鬧!”心中想得全是如何才能省下一萬石;糧食,李有德被嚇了一跳,回過頭,朝著李順的脖子就是一巴掌,“送什麼送,你還不嫌今天不夠丟臉麼?那群伺候過不知道多少人的貨色,怎麼可能入得了小趙統領的眼睛?!”

    “啊!大,大爺爺……”李順措手不及,被抽得捂著腮幫子原地轉圈兒。

    “小聲!”李有德怕趙元朗聽見,抬起腳,又將李順給踹了個趔趄,“叫喚什麼?老夫又沒用多少力氣。若是耽誤了寨子的大事,老夫直接剁了你!”

    “是,是!您老息怒,息怒!”李順不敢犟嘴,捂著紅腫的臉頰點頭哈腰。

    “沒用的東西!”李有德又低低罵了一句,迅速四下看了看,確信趙元朗還沒從五穀輪迴之所出來,又低聲吩咐,“想一想,誰家還有合適的女子。不限於咱們李家寨,整個聯莊會,只要是沒伺候過人的,長得好看的,都可以。你先拿錢去商量,如果他家人不答應,你就直接給我去搶! ”

    “哎!哎!”李順彎著腰,連聲答應。一張臉,卻瞬間皺成了苦瓜。

    自古趙地出好女,定州雖然比不上邯鄲,美貌女子卻也不算稀缺。可這些女子只要進入了李家寨方圓五十里範圍之內,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李有德父子給糟蹋掉。所以無論李家寨還是其他臨近的莊子,長得還像樣的女子,早就逃命的逃命,嫁人的嫁人,哪個還敢冒險養在家裡給父母招災星上門?除非他父親實力足夠強悍,能嚇住李有德父子不敢輕易動色心!

    想到“實力強悍”四個字,他眼睛瞬間就是一亮,轉過身,將頭盡量湊向李有德的耳朵,低聲提醒:“大爺爺,何必捨近求遠?!柴房裡頭就捆著一個呢!那陶家小娘子,不是現成的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52
    第七章塵緣(九)

    “陶家小娘子?”李有德眉頭緊鎖,舉棋不定。

    陶家小娘子的確是個少見的美人胚子,可那脾氣和身手,尋常人絕對無福消受。昨夜李家派出的死士以三十打一,還被她硬生生給弄殘了四個。若是不小心把“小趙統領”給傷到,惹得呼延大當家領兵前來報復,聯莊會雖然實力不俗,卻未必經得起人家一巴掌

    “您老是擔心陶家小娘子的身手麼?”李順素來懂得揣摩上意,稍做斟酌便猜出了自家寨主在為什麼事情而擔心。笑了笑,低聲道:“餓了一整天的人了,哪還使得出什麼力氣。您老只要安排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將她洗乾淨了往床頭一捆。還怕小趙統領收拾不了她?況且那小趙統領畢竟是呼延琮的弟子,如果連一個捆著手腳的女人都搞不定,他又怎麼配得上手裡那條鋼鞭?!”

    “嗯?”李有德眉毛上挑,低聲沉吟。

    呼延琮的令牌應該是真的,方圓幾百里內,也的確找不到大趙和小趙統領這樣的倜儻人物。但二人的身份來歷,卻並非一點兒需要推敲的地方都沒有。只是兩位趙統領指定的交接物資地點的確在太行群賊的勢力範圍之內,而那太行孟二當家又是出了名的疑心病重,令人不敢在使者的身份問題上過多糾纏而已。

    而若是能以犧牲一個仇家的女兒為代價,徹底辯明使者的真偽,這筆買賣無疑非常合算。況且那小趙將軍號稱閱盡人間絕色,臨時搜羅到的風塵女子,未必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倒是像陶家小妹這樣的山間幽草,說不定反倒正對了他的胃口。

    想到這兒,李有德有迅速朝周圍看了看,搶在趙元朗如廁返回之前,低聲向李順吩咐,“行,就按你說的去辦!記住,不要給她吃飯,光餵水就行了。如果她還掙扎得厲害,就在水里頭加一些蒙汗藥!”

    “大爺爺英明!”李順低低拍了一聲馬屁,轉身飛奔而去。

    “這樣也省事兒!等兩位趙統領走了,老子就把殘花敗柳還給陶家莊,看那老陶正會不會活活氣死!”將目光從他的背影上收回,李有德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嘴角浮現一絲得意的冷笑。“想跟老子拼個魚死網破是吧?老子偏偏不讓你們如願!老子禍水西引,有種你們去找呼延琮討還公道?老子就不信,你們陶家莊的人,在呼延琮的家門口,也敢如此囂張!”

    心裡頭打著一石數鳥的算盤,酒宴的後半段,他吃得極為痛快。非但令兩位趙統領覺得賓至如歸,在場的鄉賢和精英們,也覺得李大寨主今天的表現如同脫胎換骨了一般,里里外外透著一種陌生的大氣。

    一頓飯,直吃到了下半夜,才終於宣告結束。聯莊會的鄉賢和李家寨的精英們,都不勝酒力,踉蹌著退去。趙元朗和“趙光義”哥倆,則在僕人和歌姬的簇擁下,被領到後寨的一個單獨院落歇息。

    “兩位貴客遠道而來,我們卻李家寨地處偏僻,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招待,真是慚愧。除了今晚的酒水之外,在屋子裡還有些小禮物,不成敬意,請二位統領笑納!”先給二人分好了房子,李有德朝著正堂和東跨院兒各指了指,滿臉神秘地說道。

    “那,那怎麼好意思?我們哥倆已經給您添了許多麻煩!”趙匡胤心領神會,淫笑著客套。

    “應該的,應該的!唉,窮鄉僻壤拿不出太好的東西來!只能盡最大努力了!如果兩位對禮物不滿意的話,隨時可以更換!屬下讓順子在西跨院候著。您二位儘管讓婢女過來招呼他!”唯恐對方感覺不到自己的“誠意”,李有德又小心翼翼地補充。

    “那我們哥倆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趙元朗輕輕推了“趙光義”一把,眼睛中露出了幾分迫不及待。

    “有勞李寨主了!”另外一位趙統領依舊如先前一樣高傲,淡然朝李有德拱了下手,轉身走向正房。

    一步,兩步,三步……,從院子門口一直走到正房門口,每一步,他都走得不疾不徐。絲毫不像自家同伴趙元朗那樣,恨不得插翅飛進屋子裡去,“檢驗”禮物的成色。

    李有德等人在院門口看到了,愈發覺得小趙將軍的身份和地位非比尋常,今晚無論花多少代價討好他,從長遠角度看,都有賺無賠。

    正堂內,專門安排有兩名姿色不俗的丫鬟負責伺候貴客。見小趙統領長得高大英俊,氣宇軒昂,兩名艷婢的眼睛裡頭立刻就秋波盈盈。只可惜無論她們如何投怀送抱,小趙頭領都毫無反應。僅僅在她們的伺候下隨便梳洗了一番,就揮揮手,將二人如同蒼蠅般趕出了房子外。

    “裝什麼假正經,你要真是個正經人,又怎麼會禍害人家黃花大閨女!”

    “可不就是麼?咱們又沒指望一輩子跟著他!”

    兩位艷婢受了冷遇,氣得在門外咬牙切齒。然而,終究沒膽子繼續進去糾纏。帶著幾分期盼又多等了片刻,最終還是怏怏去西跨院候命。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去遠,背靠著門板的“趙光義”長長吐了口氣,腿一軟,緩緩坐在了地上。

    太危險了,今晚的行動,簡直就是在懸崖邊上耍拳腳,稍不小心,就得摔下去粉身碎骨!好在趙二哥江湖經驗豐富,臨來前已經做足了準備。也好在李家寨眾人目光短淺,居然把自己的拙劣表現當成了心高氣傲!

    “寧子明啊寧子明,你以後可少干點兒類似的事情。你根本不是這塊料,如果不是趙匡胤兜得好,你有多少條命,今晚都不夠往外搭!”背靠著門板呆坐了一會兒之後,抬手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化名為“趙光義”的寧子明低聲嘟囔。

    憑著七十幾名未經過嚴格訓練的陶家莊青壯,主動向李家寨發起進攻,無疑是飛蛾撲火。所以從一開始,柴榮和他們哥倆就沒打算與李家寨正面交手。停在山坡上那群漢子,目的只是吸引李家寨上下的注意力。真正的救人重任,卻壓在了趙匡胤和他兩個肩膀上。

    打著呼延琮的旗號,混入李家寨,取得李有德的信任,是行動的第一步。找到陶三春,將其帶到安全處藏起來,則是行動的第二步。如果能偷偷在李家寨放起一把大火,令全寨老少陷入混亂,則更好不過。見到火光之後,山頂上的那群疑兵就會立刻變成正兵,趁著李家寨起火的機會一撲而下,徹底拔掉這個夥無惡不作的鄉間豪強!

    第一步到現在已走得非常成功,李家寨從上到下,都已經相信了兩兄弟是來自太行山。而第二步,寧子明心裡頭卻覺得有點兒懸。雖然在酒席宴間,他已經儘自己最大努力去按照趙匡胤的要求,裝成一個風流公子。可“實戰經驗”方面差得太多,明眼人應該一望便知。

    整個宴會期間,他都沒機會跟趙匡胤做仔細溝通,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澀,落在一眾花叢老手眼睛裡,居然被當成了高冷。一邊想著今晚表現上的疏漏,一邊心不在焉地朝臥室走。來到床邊,信手扯開大紅色的幔帳,耳畔忽然聽到“嗖”地一聲,有條長腿鞭子一樣朝著腦袋抽將過來!

    這一下如果抽實了,寧子明肯定會當場斷頸而死。好在他去年曾經在戰場上與人廝殺數月,對某些危險情況的處理方式,在身體中已經成為了本能。兩眼之間位置只是微微一麻,腰部就快速挑起,身體後仰,雙腿同時交替向下發力,整個人如一根蓄滿了力的竹篾般向後彈開。

    “狗嗚——!”床榻上傳來一聲模糊的喝罵,緊跟著,又是“呯”地一聲,有重物落下,砸得床身搖搖晃晃。

    寧子明雙手交叉護住身前,確定偷襲者沒有追過來。定睛再看,才發現有個修身長腿的美麗少女,被人像長臂猿般捆在了床上。兩隻胳膊和半邊身體因為先前用力過猛,已經擰成了麻花型,唯一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掙脫出來的左腿,卻耷拉在床沿旁,痛苦地不斷哆嗦。

    “陶……,怎麼是你?”寧子明又驚又喜,飛身躥到床前,試圖去解開繩索。誰料對方根本不肯領情,咬著牙,忍著痛,屈起膝蓋上下亂踢,“滾嗚嗚,狗嗚嗚,嗚嗚,嗚嗚……”

    “我真是來救你的!”寧子明用只有彼此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快速解釋了一句。隨即,躲開對方踢過來的長腿,繼續去解繩子。沒等他來得及去接觸另外一隻腳踝,耳畔卻又聽見“呼”地一聲,碗口大的膝蓋直接撞向了他的軟肋。

    “瘋婆娘,你找死啊!”寧子明躲無可躲,右臂下垂,硬生生擋了一記膝錘,疼得眼前金星亂冒。不敢再給陶三春拼命機會,他身體快速下伏,用身體壓住對方身體,大腿壓住對方大腿,雙手拉住綁在對方左手腕上的繩索,“別動,聽話,我是來救你的,你再亂動,咱們兩個都得死在這兒!”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0
    第七章塵緣(十)

    “嗚嗚嗚,嗚嗚,嗚嗚!”陶三春嘴巴里堵著布,聲音模糊不清。但是雙眼當中,卻寫滿了仇恨與懷疑。沒等寧子明做更多解釋,屋門外,已經響起了一大串七嘴八舌的聲音,“趙統領,小人等在此恭候差遣!”

    “趙公子,需要幫忙嗎?婢子可以幫忙勸勸小春姑娘!”

    “趙公子,小人在這兒,那丫頭野,您可小心別被他給傷到!”

    “小春姑娘,你就別裝了,趙公子那麼英俊……”

    “滾!都給我滾遠遠的!老子該怎麼做,還需要你們來教?”寧子明氣得臉色鐵青,扭過頭,衝著屋子外破口大罵。“滾,全給老子滾!誰要是再敢聽窗戶根兒,老子明天一早,定然去李寨主面前,感謝他的盛情!”

    “是!小的這就走,這就走!”李順和眾婢女僕人齊齊答應了一聲,吐著舌頭轉身。一個臉上的笑容,無比地**。

    “跟你家李寨主去匯報一聲,說他今晚的禮物,本公子滿意得很。回去之後,自然不會讓他白忙活一場!”一邊控制住陶三春不准她繼續掙扎,寧子明一邊繼續對著外邊胡扯。短短幾個呼吸時間,已經忙碌得滿頭大汗。

    “是,公子爺您先忙著,小人這就去!”李順兒如願以償,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一聲,飛奔出去覆命。眾奴僕婢女摀住嘴,一邊偷笑著搖頭,一邊返回西跨院兒休息。

    外邊的反應,無形中幫了寧子明一個大忙。陶三春聽在了耳朵裡,眉頭輕皺,眼睛中仇恨和絕望,迅速變成了羞澀和茫然。

    寧子明壓根兒沒有註意到她的變化,側著耳朵傾聽了片刻,終於確定外邊腳步聲去遠。偷偷喘了幾口粗氣,低下頭,用蚊蚋般的聲音繼續解釋,“我是奉你阿爺和哥哥之託,前來救你的。我叫寧子明,上次跟你阿爺相遇時,報的名字是鄭子明。你阿爺跟你說過我的事情,我不是壞人,否則也不會站出來跟強盜拼命。昨天的事情,是一場誤會。你要打我出氣,也得挑個時候。眼下你我都在龍潭虎穴,先想辦法脫身才是正經!”

    身下的人既沒有回應,也早就不再掙扎,半閉著眼睛,臉色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寧子明唯恐對方是在用故意示弱的方法迷惑自己,積蓄力量準備下一輪偷襲。想了想,繼續補充,“我可以給你先把堵嘴的布拿開,但是你得保證別亂喊。李家寨有兩三百青壯,李家寨的外圍,還有其他幾個莊子派來的數百兵馬。咱們倆稍有不慎,就會功虧一簣。咱們倆先前的舊賬,回去後你隨便算。現在,我拿開布子時,你千萬不要叫,否則我就只得再給你堵上了。你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明白的話,你就眨一下眼睛!”

    話音剛落,陶三春的眼睛迅速睜開,拼命上下眨動。寧子明心中大喜,趕緊騰出一隻手來,抽出她嘴裡的破布。

    “狗賊,姑奶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陶三春的嘴巴剛剛獲得自由,立刻大聲尖叫。寧子明驚得魂飛天外,正欲再用破布堵上她的嘴,卻見對方又迅速將眼睛眨巴了數下,聲音幅度一落千丈,“嗚……。偷瓜賊,你快起來,別壓著我!”

    最後一句,聲音比蚊子嗡嗡高不了多少。寧子明聽在了耳朵裡,卻頓時明白了此女的意思。迅速翻身下床,臉、脖子和露在衣服外的雙手,都紅得如同煮熟的螃蟹。

    “我剛才不是故意的!”他壓低了嗓子,快速解釋,額頭上汗珠一粒粒往外冒。“夠勁兒,過癮,你倒是叫啊,你叫破喉嚨也沒有用!”第二句話,卻又高又尖,荒淫透骨。

    “事急從權,我知道!”陶三春用極低的聲音回應,隨即聲音也陡然轉至最高,透著痛苦與絕望,“啊,狗賊,狗賊,你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救命啊,娘——!”

    “小娘子,你就別裝模做樣了。你從了本公子,今後有享受不完的福氣。你要是再叫,我就只好再把你的嘴巴堵上!”寧子明一邊說著荒淫無恥的話,一邊手腳麻利替陶三春去解繩索。

    陶三春羞得無地自容,卻不得不故意叫喊著求饒,“饒命啊,公子爺。你饒了奴家,奴家今後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您,嗚……”

    “別叫,煩,真煩,你這個蠢女人!”寧子明獰笑著大罵,手上的動作,卻與嘴裡發出的聲音南轅北轍。

    “嗚嗚,嗚嗚,嗚嗚……”陶三春裝不下去了,只能假作嘴巴被堵,叫罵聲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無力。

    “啪”桌子上的香燭芯猛地炸開,跳起一團耀眼的火花,將屋子照得宛若白晝般明亮。單薄的衣服,橫七豎八的繩索,還有少女玲瓏修長的身材,在寧子明眼睛裡頭組合到一處,瞬間構成了一幅妖異的圖畫。

    有股濕熱的衝動,瞬間在寧子明的脈搏深處湧起。他的身體僵了僵,兩眼頓時開始發直。然而很快,這股衝動就被他的理智強行壓服。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啪!”,熱辣辣的感覺,瞬間驅逐了心中的一切。

    “你,你怎麼了?”陶三春被嚇了一跳,睜開眼,用只有彼此兩個人能聽見的幅度快速追問。

    “沒事,沒事兒!”寧子明搖了搖頭,目光瞬間恢復了應有的明澈。雙手動作加快,他解開綁在少女手腕上的繩索,隨即向對方的右腿指了指,低聲吩咐,“剩下的,你自己來。我去門口替你把風!”

    說罷,又扯開嗓子,對著窗外淫笑數聲。一縱身,挑開門簾兒,逃一般返回了大堂。

    陶三春愣了愣,滿臉困惑。寧子明今晚沒有惡意,她已經分辨得清清楚楚。但寧子明的行為卻充滿了古怪,特別是剛才他自己給自己那巴掌,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此刻,卻不是糾纏於細節的時候。迅速活動了一下已經被捆得有些發木的手腕,陶三春乾淨利落地解開綁在自己右腳踝處的繩索。雙足落地後立即發力,整個人如同樹葉般悄然飄向臥室門口。

    手剛剛與門簾接觸,她卻又快速倒退而回。紅著臉,四下搜索可以穿的衣服和鞋子。然而,將她綁在床上的那些人,哪曾考慮過“禮物”的需求?除了厚厚的被褥和薄紗幔帳之外,一無所獲。

    正焦急間,耳畔卻又傳來了寧子明的聲音,很低,卻讓人心裡感到踏實,“繩子解開沒有?解開之後,你就先在床上坐一坐,舒緩一下筋骨。別著急,先把燈熄了!等一會兒,外邊的人睡下了,我就帶著你一起離開!”

    “嗯!”陶三春沒有更好的主意,低低答應了一聲,隨即用手扇滅油燈。臥室裡,瞬間變得一片漆黑。隔著門簾,正堂的燈光卻愈發顯得明亮。有個清晰的背影,就倒映在門簾上,高大挺拔,沉靜如山。

    “如此一幅好皮囊,卻長在了偷瓜賊的身上,真是可惜了!”陶三春衝著門簾上的半截背影搖搖頭,迅速把眼睛挪開。

    敢冒死前來相救的人,肯定不應該是連吃帶糟蹋西瓜的小賊。只過了短短了兩個呼吸時間,她又主動在心裡替寧子明平反昭雪。可他昨晚即便是被冤枉了,也不該用手亂抓……

    猛然想起昨晚二人交手之時,對方的無恥招數,陶三春瞬間又窘得滿臉通紅。兩眼恨恨地朝著門口的背影剜了幾下,銀牙緊咬,用力搖頭,“不原諒,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這種無恥行為,剁了他兩隻爪子都是輕的。可此人今晚捨死相救,過後再去剁他的爪子,是不是有些恩將仇報……”

    原諒?不原諒?不原諒?原諒……不知不覺間,她就瞪了門簾上的背影無數眼,心中一會兒惱怒,一會兒感激,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彼此交織,糾纏,越來越亂,越來越亂。

    “咕嚕嚕……”打破紛亂思緒的,是一聲發自小腹處的低鳴。用力摀住肚子,陶三春瞪圓雙眼,死死盯住門簾兒上的背影,唯恐對方聽見。門外的背影卻動都沒有動一下,岩石般繼續豎在那裡,沉穩巍峨。

    又過了許久之後,那個身影終於緩緩離開。陶三春如蒙大赦,捂著飢腸轆轆的肚子,皺眉嘆氣。一口氣還沒等嘆完,寧子明的身影卻又在門口閃現,緊跟著,門被輕輕推開,門簾掀起,一股淡淡的甜香湧了滿屋。

    “這裡有點心,你要不要吃一些。我餓了,今晚光顧著應付他們,沒顧上吃東西!”寧子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聽起來無比的溫暖。有個裝滿點心的朱漆盤子,被他躡手躡腳地端了進來,輕輕放於床頭。

    陶三春尷尬得不敢回應,手卻不受控制地伸過去,拿了一塊自己平素最愛吃的綠豆糕,一寸寸遞到自己嘴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她盡量吃得斯文,怎奈綠豆糕幹得實在太厲害。轉眼間,嗓子眼兒就被堵了滿滿,偏偏卻又不敢當著對方的面兒跳起來活動身體,直憋得小臉通紅,雙手在身側不停地擺動。

    一個小小的茶盞,迅速塞進了她的手裡。水是溫熱的,正如她此刻的心情。迅速低頭喝了一小口,她用茶水沖開被堵住的嗓子眼兒。正準備跟寧子明道一聲謝,眼角的余光卻發現,對方的雙腳,正在悄悄地向外挪動。

    '他怕我尷尬,所以剛才故意裝沒聽見!他在避嫌!他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毀了我的名聲!'彷彿心有靈犀,剎那間,陶三春就明白了寧子明心中的全部想法。握著茶盞的左手抖了抖,小半盞茶水,都潑在了自己大腿上。

    然而,她卻根本顧不上去擦。壓低了嗓子,急促地喊道:“寧,寧大哥,你,你不用走!這只有咱們倆,你不用避諱任何人的看法!”

    正在偷偷向外移動的雙腿顫了顫,緩緩停在了原地。寧子明沒有回應,粗重的呼吸聲音卻清晰可聞。

    陶三春的呼吸聲,也忽然變得沉重了起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裡頭,緩緩湧起了晶瑩的渴望,“寧,寧大哥,你,你為什麼要來救我?”

    答案其實對方先前就說過一次,是受了她父親和哥哥之託。然而,少女的心內深處,卻期盼著,這不是唯一的理由。

    抬起頭,她認認真真地看著寧子明,看著對方那棱角清晰的面孔和挺拔魁梧的身軀,鼓起勇氣,準備接受任何答案。

    “我,我……”寧子明被看得心裡一陣陣發虛,雙腿不受控制地向後退去。一步,一步,一步接著一步,轉瞬就已經臨近臥室的門坎兒。然而,少女的目光卻牢牢地盯著他,讓他的靈魂和身體都無法遁形。

    終於,在雙腿退出臥室的一剎那,他用盡全身力氣讓停了下來,然後,又一步一步緩緩走回。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然而,他卻不想逃避,也不想欺騙。看著陶三春的眼睛,他最後決定實話實說:

    “我的夢裡,曾經有你!”

    “嚯嚯,嚯嚯,嚯嚯……”,蟬鳴聲中,有無數對螢火蟲兒,提著燈籠,翩翩起舞。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1
    第八章三生(一)

    “呀——!”陶三春發出一聲低低的尖叫,唯恐驚動外人,自己用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巴,雙目圓睜,面紅耳赤。

    她原本幻想,能聽到一些委婉斯文的暗示。如同戲文中唱得那樣,王孫公子路遇採茶女,以花喻人,託物傳情。誰料眼前這個大高個張口就來了一句,“我的夢裡,曾經有你”。

    直白到無法再直白,簡潔到了無法再簡潔。卻令人猝不及防,避無可避。

    瞪圓了眼睛,她試圖讓對方看到自己無聲的抗議,然而寧子明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害羞,繼續用目光鎖著她,低低的補充,“我去年後腦勺上被契丹人用鐵鐧砸了個窟窿,僥倖活過來之後,身上就發生了許多怪異的事情。我忘記了自己是誰,也忘記了自己家住在哪,以前都乾過什麼。但是我卻總是會夢到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其中一個,是昨晚才剛剛夢到的。裡邊有你,有我,有趙二哥和柴大哥。在夢裡我被你捉住狠狠打了一頓,然後,然後就跟你兩情相悅……”

    “我呸!”陶三春聽得又羞又氣,衝著地上輕輕啐了一口,低聲打斷,“你做夢,鬼才跟你兩情相悅!”

    話音落下,又快速摀住了自己的臉,轉過身去對著牆壁,咬牙切齒。

    對方的確是在做夢,對方事先已經說明過,兩情相悅發生於夢中。那自己剛才的話還有什麼意義?管天管地,誰還能管到別人夢見了什麼?即便在睡夢裡做了皇帝,現實中,誰又好意思去抄他的九族?

    斥責和反駁,都沒有任何意義。先前的話題,至此也完全變了味道。羞惱之餘,陶三春霍然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極為荒唐古怪的圈套內。除了裝聾作啞之外,無論說什麼,都不是一個正確選擇。

    寧子明早就預料到自己的理由說不通,然而,他卻不打算用謊言來欺騙對方。夢境中,涉及到他和陶三春二人的部分其實很少,只有短短兩三個碎片。但是卻好像曾經真實發生過一般,令他很是懷疑,現在的自己,到底是活在現實世界,還是活在夢中自己的夢中。

    “我知道你不信,說實話,我也知道那些事情根本沒發生過。可那種感覺,卻跟真的一模一樣。”

    語言有些凌亂,邏輯也未必順暢。但是,他卻盡最大努力,將夢中的所有細節描述清楚。

    那個夢裡,他是個賣油的黑大漢。大字不識幾個,武藝也稀鬆平常。路過陶家的瓜園,偷瓜止渴,結果,後面發生的事情,就和昨晚的經過大致差不多……

    他自知理虧,打架時也下不去狠手,被夢境裡的陶三春打得鼻青臉腫。陶三春的父親陶正趕來,看上了他的爽直,於是,趙匡胤做媒,二人喜結良緣。

    “呸!想得美,你連我都打不過,我憑什麼要嫁給你這窩囊廢?”原本打定了主意不聽,不看,不說。然而陶三春卻再度被寧子明的“夢話”氣得忍無可忍,轉過頭,紅著臉朝著地上猛啐。

    寧子明卻一點兒也不生氣,搖搖頭,苦笑著補充,“我也知道這很荒唐,但我保證,剛才說的不是瞎話。夢裡的事情就是這樣,如果編瞎話,我肯定不會如此埋汰自己!”

    “埋汰自己?你覺得你武藝比我高?還是娶了我很虧得慌?”陶三春的關注點,瞬間發生了巨大的跳躍。抬起頭,憤怒地看著寧子明,滿臉不屑。

    “不,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寧子明被問了個猝不及防,退開數步,後背倚著牆壁連連擺手,“我是,我不是,我是,唉,我只是實話實說!不,不,不,我不是實話……,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給你聽!”

    “噗!”雖然看不見他的面孔,陶三春卻能想像出他此刻的窘迫。被逗得忍耐不住,捂著嘴巴,肩膀上下亂顫。

    笑過之後,先前的羞惱也被拋棄到了九霄雲外。歪著頭上下打量寧子明的輪廓,用極低的聲音調侃,“其實也對,你長得一點兒都不黑,武藝也還湊合。說你是賣油的黑大漢,的確有些埋汰了你。不過,你別以為你身手真的比我強。我昨天在樹上睡得迷迷糊糊,血脈根本沒活動開。如果準備好了之後各自憑真本事交手,還說不定真的能打你個鼻青臉腫!”

    “所以,無論夢裡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必須把你救出去。”寧子明有點兒跟不上陶三春的跳躍思維,想了想,繼續實話實說。

    “所以,你就來了?”陶三春愣了愣,臉上的笑容慢慢凝結。

    臥室裡沒點油燈,二人相隔的距離也有些遠。寧子明看不見少女臉上的表情,又苦笑著咧了下嘴巴,低聲回應,“嗯,所以我就來了。就這些,你可以不信。但我今夜無論如何都會救你離開!”

    “哦!”陶三春在黑暗中,展顏而笑,如同一株靜靜的曇花。

    她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的臉,也知道對方剛才的話,應該屬於真實。然而,她卻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有種悶悶地痛。

    這種痛楚毫無來由,卻令她不再想說話。伸出手去,從盤子裡拿起另外一塊綠豆糕,緩緩遞向自己的嘴巴。卻又發覺自己的嘴唇和牙齒都顫抖得厲害,好半晌,都無法將柔軟的綠豆糕咬下分毫。

    房間裡,剎那間除了呼吸聲,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嘈雜。

    寧子明背靠著牆壁,手指在身體兩側曲曲伸伸。

    他今夜沒說一句假話,然而,他也沒說出事實的全部。

    夢裡的事情不是真的,但夢裡的那種相濡以沫、血脈相連的感覺,卻始終留存在他心底,無比的真實。

    這種感覺,眼下他不方便對任何人說起。包括陶三春也是一樣。

    畢竟對方還是個荳蔻少女,畢竟對方今後還要嫁人,生子,伺候父母公婆,與丈夫過小日子。

    他沒有資格去撩撥人家,耽誤人家一生。

    他眼下所能做的,就是將陶三春從李家寨救出去,還她一個平靜安寧的生活。至於二人今後還會不會見面?還會不會像夢境裡一樣產生喜結良緣?憑心而論,他現在還沒來得及去想,也沒勇氣去想。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1
    第八章三生(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裡又響起了細細的咀嚼聲。

    彷彿跟盤子裡的點心有仇一般,陶三春一塊接一塊的大吃特吃,連水都顧不上再多喝一口。

    寧子明整晚上都在心情緊張地裝落魄王孫,根本沒顧上吃多少菜。此刻聽陶三春越吃越香,忍不住也向前走了幾步,抓起一塊點心丟在了口裡,狼吞虎咽。

    “我的!”陶三春用手迅速蓋住整個托盤,抬起紅紅的眼睛看著她,低聲抗議。

    寧子明微微一愣,旋即笑著回應,“外邊還有一盤子點心,兩盤子水果。我去拿過來,咱們慢慢吃。總得到周圍的人都睡下,才好放手施為!”

    看著他乾淨英俊的笑臉,陶三春心中又是微微一黯。想了想,強笑著奚落:“就知道吃,也不怕撐死!昨天晚上偷西瓜,今天夜裡偷點心,虧得我阿爺還說你是個英雄!”

    “餓著肚子,誰也英雄不起來! ”寧子明笑著搖頭,決定不跟女人一般見識。須臾之後,將外邊所有招待客人的食物全都搬了進來。

    二人此刻都藏著重重的心事,偏偏誰也沒有說出來的慾望。相對著笑了笑,乾脆抓起點心和水果,吃了個爭先恐後。

    直到四個托盤裡頭的食物都見了底兒,陶三春才又想起自己的淑女形象。紅著臉偷偷看了寧子明一眼,訕訕地解釋道:“李家寨的人很壞,從昨天夜裡到現在,一直沒給我吃飯。所以,所以我才……”

    寧子明知道她有些害羞,就盡量順著她的口風說道:“餓肚子的感覺的確很難受。我以前也餓過,才兩天就頭暈眼花。到了第三天,別人無論要求我幹什麼,我都願意答應! ”

    “瞧你那點兒出息!”陶三春橫了他一眼,不屑地數落。隨即,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歪著頭,低聲追問,“誰那麼缺德,居然連續三天都不給你東西吃?”

    “一個姓郭的傢伙!”寧子明笑了笑,眼前迅速閃過郭允明的身影。時隔年餘,他至今還經常在噩夢中看到郭允明那張白淨秀氣的面孔。每次,都讓他汗流浹背地醒來,痛苦異常。

    然而,在很多時候,他卻又覺得郭允明這個人很可憐。總是不遺餘力地去討好別人,總是過分依賴於別人的支持才能活得下去。自己真正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卻絲毫不在乎。

    “你們三個原來不是做大生意的麼,怎麼落魄到如此地步?”敏銳地察覺到寧子明的呼吸沉重,陶三春起身倒了兩杯茶。一杯擺在對方手邊,一杯自己端著,笑呵呵地岔開話題。

    “從遼國回來的時候,招惹了契丹人,不得不與商隊分開了!”寧子明端起茶水,用力喝了一大口,低聲解釋。

    “眼下已經進入了大漢國的境內啊?”陶三春不太明白他此時所遇到的情況,大眼睛在黑暗中忽閃忽閃。

    “遼國人的細作,也跟著過來了。地方上的有些文武官員,跟遼國那邊卻不清不楚!”寧子明對著她,總不願意說瞎話,想了想,低聲補充。

    “該死!”陶三春低低的罵了一句,隨即將目光轉向窗簾兒,“李家寨如此囂張,也是當地官府給慣出來的。他們除了收稅之外,就沒幹過一件正經事!”

    “官府麼,還不是一直都這樣?欺軟怕硬,能少一事兒就少一事兒!”寧子明也緊跟著朝窗簾方向看了幾眼,順口回應。

    秋天馬上就要到了,窗外的夜色很濃。隔著窗簾,依舊可以看見,無數螢火蟲提著小小的燈籠,在夜空中飛來飛去,就像一顆顆含羞的眼睛。

    陶三春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們家這邊螢火蟲很多,特別是夏天快結束的時候。飛得漫天都是!我晚上替我哥看瓜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樹上,看螢火蟲在天上飛,一閃一閃的,就像星星飄到了自己眼前。”

    “的確很好看!”寧子明用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溫柔。

    夢境的碎片裡,鄭子明和陶三春成親之後的某一天晚上,也曾經相伴著看夜空裡的螢火蟲。只不過夢境裡的鄭子明和陶三春兩個都無憂無慮,而此刻的他和陶三春卻身在虎穴,隨時都有性命危險。

    “你呢,你們老家在哪?也有螢火蟲麼?”陶三春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看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孔,信口追問。

    “我不知道!”寧子明也輕輕嘆了口氣,繼續實話實說。“我只記得醒來之後的事情,醒來之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抱歉,我忘了這件事!”

    “沒事兒,我已經不在乎了!”

    話音落下,屋子裡頭又一片寂靜。陶三春覺得自己不該揭別人的瘡疤,寧子明卻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不約而同,而將目光都落在了窗簾上。簾外,螢火蟲卻越來越多了,成雙成對,翩翩飛舞。

    自打從昏迷中醒來之後,還是第一次長時間地做一件原本很無聊的事情。雖然此刻身在虎穴。看著看著,寧子明的心神就變得安寧了起來,隱隱約約,竟有了幾分“歸去來兮”之意。覺得這輩子找個小山村隱居,從此不管外邊風雨也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聽著身側平靜悠長的呼吸聲,感覺著從那個魁梧偉岸的身軀上傳過來的熱度,陶三春也心中也是一片平安喜樂。彷彿自己跟對方真的認識了很久一般,彼此都放心對方的存在。哪怕是孤男寡女相處於黑暗中的陋室,彼此間也不會有任何傷害。

    忽然衝著夜空笑了笑,少女強行趕走心中的遺憾,“你將來還,你將來還會再到我家做客麼?我是說,你以後做生意路過這兒的時候?”

    “也許吧!”寧子明心中微微一緊,有股淡淡的痛楚,瞬間湧遍全身,“我不知道,忘了告訴了,我不是做生意的,也不是刀客。所謂生意,只是個幌子。我前一段時間去遼東找我的父親,所以才把自己裝扮成刀客模樣!”

    “你的父親?你不是記不清自己是誰了麼?”陶三春迅速回過頭,眼睛與夜空中的螢火蟲一樣明亮。

    “我的確記不得了,但別人說,我可能是前朝皇帝的兒子!”寧子明咧了下嘴,臉上湧起了一絲無奈地苦笑,“我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就跑去遼東找他!”

    “前朝皇帝?”這個消息實在有些驚人,陶三春的聲音陡然轉高。迅速摀住自己的嘴巴,她用極低的聲音繼續追問,“你是皇子?你弄清楚了嗎?天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前朝皇子,你還不如賣油呢! ”

    “我也不想是!”寧子明繼續苦笑著搖頭,整理了一下思路,盡量簡明扼要地將自己醒來後的經歷慢慢述說。從頭到尾,不做任何任何曲筆和隱瞞。

    這,又是昏迷中醒來之後的第一次。他卻沒有意識到絲毫不妥。彷彿原本就該告訴對方知道一般,或者潛意識裡覺得對方應該知道。

    陶三春回過頭,靜靜地聽著,一雙丹鳳眼不知不覺間瞪得滾圓。天!居然還有如此離奇的事情。天!這個男人的身世真的很可憐!天!好在他還能遇到常婉瑩!好在常家父女都還有良心!好在……

    當聽到契丹人在山區拿過往商販和漢家農夫當作獵物,她忍不住雙拳緊握,咬牙切齒。當聽到晶娘在拒馬河上,被她的父親韓匡嗣親手射死,她又忍不住淚流滿面。

    屋子裡依舊非常黑暗,透過窗簾照進來的螢火蟲微光,卻將寧子明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清晰。

    不知不覺間,陶三春就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其實很熟悉,熟悉他的長相,熟悉他的聲音,熟悉他的跳動著的心臟和沸騰著的血脈!就像彼此在一起曾經生活過很久,熟悉對方的每一寸身體和靈魂。

    她心裡忽然湧起一種衝動,走過去,將這個男人抱在自己懷裡,從此於永遠不放他離開。然而,少女的矜持和羞澀,卻令她無法將自己的腳步挪動分毫。鼓了半天勇氣,最終只是抬了下胳膊,將手掌輕輕抓在了寧子明的手腕上。

    “發現官府在給契丹人幫忙之後,我們三個就不敢再走大路,繞著……”寧子明自己的往事也即將說完,忽然感覺到了手腕處的溫潤,身體僵了僵,快速退開。

    虛握著的手瞬間落在了空處,陶三春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臉孔紅漲得嬌豔欲滴。寧子明卻忽然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好生無禮,拱起手,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我沒想到,想到你,你會拉我。我,我……”

    “我只是想提醒你,時候不早了!”陶三春心中好生慌亂,轉過頭對著窗簾,快速說道。

    “時候?哎呀,時候不早了,差不多可以走了!你稍等,我去找趙二哥!”寧子明如蒙大赦,轉身飛奔而去。所過之處,夜風流動,將床頭粉紅色的幔帳吹得震顫不停。

    “是啊,不早了!”陶三春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笑了笑,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淚痕。銀牙輕咬,目光如秋月般堅定。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2
    第八章三生(三)

    再度返回來時,寧子明手裡捧著一整套婢女穿的衣服,還有一雙半新的靴子。“你先湊合著換上,趙二哥和我在外邊等你。”

    “好!”陶三春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

    衣服還帶著體溫,很顯然是剛從別人身上扒下來的。靴子表面濺著幾個紅點,隱隱透出一股血腥味道。但是陶三春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適應,相反,在她內心深處,此時此刻,卻湧起了幾分雀躍。彷彿即將面對的危險,是一次輕鬆愜意的春遊一般。

    “我和趙二哥在正房等你!”很驚異於少女的鎮定,寧子明又強調了一句,倒退著走出了門外。

    “嗯!”陶三春又乾脆地回答了一個字,三下兩下將衣服和鞋子換好。當她欣欣然推開臥室的門,一眼就看到寧子明手裡握著那把明晃晃的鋼鞭。鋼鞭正下方,則壓著一個鼻青臉腫的莊客,正是李有德的堂侄李順兒。

    “春妹子,救命——!”李順兒看到陶三春,眼睛裡立刻露出了兩道期盼的光芒,雙手扶著地面兒,用力磕頭,“春妹子,求求你救我一救。我,我只是個打雜跑腿的,什麼壞事都沒幹過。我,我今晚還給你餵過水喝!”

    “閉嘴!”寧子明與陶三春兩個異口同聲地呵斥,隨即迅速互相看了看,彼此的眼睛中都湧現了一絲詫異。

    “哎!哎!”李順兒不敢再大聲討饒,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呯呯”幾下,就把額頭處磕破,鮮血瞬間流了滿臉。

    陶三春性子裡頭雖然有幾分男兒氣,終究沒親手殺過人。見李順兒的模樣實在可憐,心腸立刻開始發軟。走上前拉了一下寧子明的胳膊,低聲祈求道:“他,他的確就是個小跑腿兒的,寧大哥,要不然……”

    “我原本就沒想殺他。但是如果他撒謊騙人,就不能怪我心腸狠了!”寧子明悄悄向她使了個眼色,故意裝作一幅凶神惡煞模樣。

    “沒有,小人沒有執迷不悟。小人剛才說得全是實話,小人可以對天發誓!”李順兒嚇得身體打了個哆嗦,抬起頭,啞著嗓子低聲賭咒,“如果剛才對兩位趙爺所說的話有半個字是糊弄,就要小人被天打雷劈!”

    “閉嘴!”寧子明將手中鋼鞭向下壓了壓,低聲喝斥,“糊弄沒糊弄,等會兒就能知曉。如果趙二哥能平安回來,我自然會給你一條生路。如果他發現你在撒謊,哼哼……”

    “不敢,不敢!小人真的沒有撒謊,真的沒有啊!”李順兒被鋼鞭壓得脊梁骨發寒,哭泣著回應。“小人剛才把知道的全都說了,我,我家大爺爺如果知道小人剛才做的事情,非扒了小人的皮不可。小人,小人已經沒退路了,趙統領,求求您,就放過小人一回吧!”

    “沒退路了就老實等著!”寧子明低低的補充了一句,隨即,將目光轉向陶三春,“桌子上那把刀是給你的。你幫我看著這小子,如果他敢逃走或者呼救,你就一刀結果了他,千萬不要手軟。”

    說罷,將鋼鞭一抬,整個箭一樣竄出了門外。

    “你,你去哪——?”陶三春毫無準備,追問的話脫口而出。卻又不敢喊得太大聲,眼睜睜地看著寧子明的身影三縱兩縱,就徹底融入了夜色之中。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不知道是誰家的狗兒,突然狂吠了起來。在無邊無盡的黑暗裡,顯得格外刺耳。

    “可別驚動了寨子裡的莊丁!可千萬別與巡夜的更夫碰上!即便碰上了,也千萬不要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果打不過,就趕緊逃走,當即立斷,千萬別想著再回來救我……”少女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手中的鋼刀顫顫巍巍,顫顫巍巍,隨著身體的抖動上下打晃。

    “春妹子,他們去糧倉放火了!您,您手抬高點兒,抬高點兒,小人,小人不跑就是!”李順兒被脖子上不斷移動的刀刃,折磨得****。雙手扣緊地面上的磚縫,抽泣著哀求,“他們先前問的,就是糧倉、馬厩和草料庫的位置。這會兒肯定是去放火了。春妹子,您,您可千萬把刀拿穩了,求您了!”

    “放心,砍不死你!”陶三春的三魂六魄,瞬間又返回了自己的身體。冷冷地朝著刀下匍匐的李順兒看了一眼,低聲承諾。然而,手臂卻不聽話地又是微微一抖,刀鋒在對方的後脖頸上蹭出了一道血絲。

    “咯——!”李順兒嚇得魂飛天外,雙眼一翻,當即暈死了過去。陶三春被他的表現給嚇了一大跳,舉起鋼刀就要痛下殺手,刀落到一半兒,才發現對方不是在耍什麼花招,趕緊又將刀刃歪了歪,“叮”地一聲,緊貼著對方的肩膀位置,在地上砍出了一串淒厲的火星。

    “笨死了!”她低聲怒罵,不知道是罵李順兒,還是罵自己。蹲下身,用手指在對方的人中位置狠狠掐了數下,隨即,又將刀刃緊緊地壓在了此人的脖子上,“醒過來沒有,醒過來就別繼續裝死。否則,姑奶奶只能成全了你!”

    “嗚嗚,嗚嗚——”李順兒緩緩睜開眼睛,低聲痛哭。

    太倒霉了,今夜老天爺沒長眼睛。好好睡著覺,屋子裡頭卻忽然摸進來了趙大這個殺星。將屋子裡的男性護院一刀一個,悄無聲息地就給全都了了賬。自己因為跟兩個艷婢滾在同一張床上,僥倖成了漏網之魚。誰料從窗子口又翻進來了趙二,先用繩子將女人們綁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又逼著自己,將莊子裡的要害場所,全都吐了個乾淨。

    可以想像,如果趙氏兄弟放火失敗,陷落在莊子裡,將會落到什麼下場。而自己,此番恐怕也要在劫難逃。追隨寨主李有德鞍前馬後這麼多年,李順兒親眼看到過自家伯父是如何對付跟他不是一條心的人。說實話,能痛快的死去,已經無比的是幸運。最可怕的是被折磨上幾天幾夜還沒斷氣兒,整個人像一隻被活剝了皮的水貂般,去了閻王爺那裡恐怕都沒鬼差願意收!

    正哭得肝腸寸斷之際,背心處,又傳來了一陣刺痛。卻是陶三春忽然改了主意,將原本架在他脖子上的鋼刀轉移到了後背上,捅破衣服,貼著皮肉,低聲逼迫:“閉嘴,不准哭!瞧你那熊樣,當初欺負別人時怎麼沒見你掉過一滴眼淚?給我滾起來,帶著我去找他們。快點兒,別逼著姑奶奶零碎割了你!”

    “呀!”李順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壓抑的哭聲嘎然而止。“使不得啊,春妹子,春姑奶奶!他們兩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即便被發現,也有辦法殺出去。您,您以前根本沒幹過殺人放火的勾當……”

    “別囉嗦!姑奶奶幹什麼不用你教!”陶三春鄒了皺眉,握著刀柄的右手微微加力。

    “別,別,饒命!”李順死死趴在地上,側著臉,身體不敢挪動分毫,“姑奶奶,饒命啊!我去,我帶你去還不行嗎?我這就帶你去! ”

    “那就趕緊!”

    “姑奶奶,您,您還用刀尖兒頂著我的後心呢,我,我起不來啊!”

    “啊?該死,你怎麼不早說!”陶三春迅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將刀提起,橫在距離目標兩尺左右的位置,低聲命令,“起來,別耍花樣!姑奶奶的身手也許不如別人,可干掉你卻綽綽有餘!”

    “哎!哎! ”李順不敢怠慢,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起身。兩隻賊溜溜的眼睛,卻悄悄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椅子腿兒上。

    “只有一尺半距離,只要一撲,一拉,然後橫著一掃……”他迅速判斷著,謀劃著,準備拿下陶三春,“將功贖罪”。誰料還沒等做出具體動作,背心處卻又是一痛。陶三春手中的鋼刀,已經再度刺破了他的皮膚。

    “別耍花樣,今天我們三個如果平安脫身,你也能留下一條小命兒。如果我們三個死了任何一個,你就得陪葬!”陶三春的聲音緊跟著從腦後傳來,帶著幾分戰栗,更多的卻是決然。完全不像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農家少女。

    的確,在今晚之前,她的確只是一個單純質樸的農家少女。但在今晚之後,她卻已經徹底脫胎換骨。

    人到底有沒有前世?她無法確定。寧子明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也解釋不清楚。但是,她卻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心,也清楚地看見了寧子明身體內那個善良、誠實、堅韌而又孤獨的靈魂。

    她沒有做節度使的父親,也沒有執掌天下道門的師父。沒有人能替她做主,也沒有人會將幸福打成包裹送到她手裡。然而,她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必須努力去爭。哪怕這份幸福已經陰差陽錯地打上了別人的印記,不到最後一刻,她卻絕不會輕易放棄。

    “如果真有前世的話,你才是後來者。”

    彷彿冥冥中有人看著自己般,陶三春仰起頭,對著簾外的天空嘟囔了一句。手中刀柄同時微微用力,“帶路,不想現在就死的話,就別耍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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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