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301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25
    第六章破繭(四)

    也不知道在寂寞中枯坐了多久,中軍帳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邊輕輕推開,有一道溫暖的燭光照了進來。

    “大兄?”郭威迅速抬起頭,眼睛裡閃過一絲錯愕。“你怎麼來了?”

    “你也不看看都什麼時候了?”鄭仁誨不滿了瞪了他一眼,笑著反問。轉身從背後的親兵手裡接過一套托盤,將一份熟牛肉、一份鹽浸毛豆、一份口蘑、一份清蒸紫瓜,還有兩壺溫好的黃酒,挨個擺在了香案上。

    “都這麼晚了啊!”郭威扭頭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苦笑著感慨,“又讓大兄費心了!”

    “別說廢話了,趁熱吃吧!”鄭仁誨拉了個錦墩,一屁股坐在了郭威對面。舉起筷子,先給自己夾了片牛肉,一邊嚼,一邊含含混混地說道,“情況沒有秀峰說得那麼差。即便真的很差,你也得先把肚子填飽了再想辦法。當家的頂樑柱不能哭窮,你要是亂了方寸,咱們這數万弟兄,就只能做鳥獸散了!”

    “大兄說得是!”郭威笑了笑,信手自己倒了一盞熱酒,端在嘴邊慢慢品味。

    酒陳得時間有點短,辛辣背後透著一股子苦澀,恰似他現在的心境。才三兩口下去,就讓他的眼神朦朧了起來。

    “先吃,然後再喝!”鄭仁誨伸手奪過酒盞,低聲命令。隨即,又朝門口指了指,衝著親兵們吩咐,“都到外邊候著,沒樞密和我的命令,誰也不要放進來。讓我們老哥倆吃頓消停飯!”

    “是! ”親兵們齊聲答應,小跑著離去。鄭仁誨拿著郭威的酒盞輕輕抿了一口,然後將自己面前將沒用過的空盞單手遞給郭威,“酒不太好!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誰也沒心思藏酒。咱倆今晚都少喝點兒,漱漱口就算。等哪天回到汴梁,再找機會去過癮。”

    “等哪天回到汴梁,我在家中設宴款待大兄!”郭威知道鄭仁誨是在變著法子勸自己不要藉酒澆愁,笑了笑,低聲答應。

    “吃著!”鄭仁誨放下酒盞,用筷子指了指香案上的菜,笑著補充,“你的親兵見你茶飯不思,特地去廚房找人單做的。都是你平時覺得順口的東西。怕你一個人吃著悶,又專程去把我請過來作陪!”

    “這幫小子,盡瞎操心!”郭威聞聽,心裡頭又是一暖。笑著舉起筷子,向熟牛肉發起了挑戰。

    “他們的這輩子的前程和身家性命都係在你身上,不操心行嗎?!”鄭仁誨笑了笑,悄然將話頭引向正題,“為兄和秀峰也是,咱們這些人,早就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所以,秀峰今天的話雖然偏激了些,卻也是一心一意為你著想!”

    “我知道!”提起王峻下午時所說的那些話,郭威的眼神就又變得有些黯淡。放下筷子,再度伸手去抓酒盞。

    “有些話,不適合你說,也不適合我說,雖然你我心裡也早就察覺到了!”鄭仁誨舉起酒盞跟他碰了碰,一邊品味酒水的香醇,一邊慢條斯理地補充, “秀峰今天把它說出來,雖然有些冒失,卻也算及時。至少,讓大夥知道,小皇帝心裡對咱們是什麼態度。”

    “是啊,也讓郭某看到了,眼下大夥都是什麼想法!”郭威忽然笑了笑,喟然感慨。被酒水燒紅的脖子上,家雀刺青振翅欲飛。

    “你……?”鄭仁誨大吃一驚,瞪圓裡眼睛反复打量郭威,彷彿要重新認識這個人一般,“你心裡已經早有了決斷?”

    “沒有!”郭威又笑了笑,滿臉苦澀,“但我總不能等死吧!身後還有一大家子人呢,真要出了事兒,也不知道多少弟兄得受我的牽連!”

    “你能這麼想就好!”鄭仁誨心中悄悄鬆了口氣,舉起酒盞,一口喝乾。“我就怕你不做任何準備!劉承佑並非可輔之君,自古以來,凡是做顧命大臣者,也沒幾個人能落到好下場。”

    郭威也舉起酒盞抿了一口,然後看著酒盞上的鏤空花紋,苦笑連連,“沒有太多準備,我也不是傻子,不會閉目等死。我只是,只是有些難過,當年先皇、我,還有常克功,曾經發誓要互相扶持,一道結束亂世。結果亂世尚未結束,先皇已經駕鶴西去了。先皇在西去之前,念念不忘的,竟然是設下個套子,死死套在了我這個老兄弟的脖子上!”

    “是啊,五個顧命大臣,肯定不會永遠用一張嘴巴說話,只要出現分歧,就有強有弱。然後弱勢一方,自然而然就跟小皇帝成了盟友。”鄭仁誨咧了下嘴,嘆息著回應。

    “兩個樞密使,各領一軍,一內一外。在內的忌憚在外的那個,在外的那個忌憚在內的那個,誰也不敢造次。”郭威又喝了一小口酒,輕輕搖頭,“我這老哥啊,心思可真夠深的。我先前一直都沒察覺。直到聽聞少主對我起了疑心,我才終於弄明白了,原來在老哥眼裡,我才是大漢國的最大威脅。”

    “他是皇帝呀!”鄭仁誨大聲補充了一句,意味深長。

    皇帝是真龍天子,龍不是人,當一個人成了皇帝,就不能再以人類的眼光去看待他的言行,更不能再以人類的心思揣摩他的想法。千古以來,都是這樣,劉知遠自然也無法例外。

    “可我不是!”郭威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將酒盞朝香案上一頓,大聲說道,“我一直以為,我們三個可以做劉關張。即便做不到同生共死,也不會在見面時,罩袍底下都穿著鐵甲,腰間別著匕首。”

    這是他迄今為止最為難過的事情,那麼多年的兄弟,即便劉知遠死前要他交出軍權回家養老,他都不會猶豫分毫。然而,後者卻挖了個巨大的陷阱給他,然後在九泉之下等著看他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看自家兒子如何一步步血洗五顧命大臣,重新奪回權柄。

    這已經不僅僅是懷疑他的忠誠了,並且在內心深處,早就把他當作了敵人看待。可是他,那會兒還為劉知遠的死而悲痛得心神恍惚,還暗自發誓,哪怕拼將一死,也要保證老朋友的兒子皇位無憂!

    “這裡頭,不在乎是你不是,而在乎你有沒有威脅到人家兒子的能力!”作為旁觀者,鄭仁誨倒是比郭威看得更清楚,“從朱溫開始,天子就是兵強馬壯者為之。親眼看到了那麼多權臣篡位的事情,劉知遠很難再相信任何人。”

    “可我跟他同生共死那麼多年!”明知道鄭仁誨說得是實話,郭威心裡頭就是憤意難平。“當初兩軍陣前,我們彼此曾經為對方擋過無數次刀子!”

    “問題是,他當時馬上就要死了,而他兒子卻跟你沒任何交情。並且,他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什麼貨色!”鄭仁惠喝了口酒,緩緩補充。

    這句話,終於讓郭威徹底無言以對。恨恨地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菜。先風捲殘雲般將香案上的食物給幹掉了一大半兒,然後又倒了一杯酒捧在手裡,一邊慢品,一邊很不客氣地說道:“的確,我跟劉承佑那小子沒交情,我打心眼裡看不上他毒殺自家哥哥的行為。我是顧命大臣,他想收回權柄,就早晚得搬掉我這個礙事的老東西。我既不想行廢立之事,又不想等死,大兄,你可有良策教我?”

    “哎——?”鄭仁誨被迎面丟過來的難題,砸得呲牙咧嘴。好半天,才低聲抗議道:“我還以為你做了什麼相應準備呢?原來就是這麼個準備法子?不想跟劉承佑兵戎相見,又不想洗乾淨了脖子等著被滿門抄斬,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顧命大臣可當?”

    “不是還有諸葛武侯麼?”郭威嘆了口氣,有些無賴地說道。“說真的,我不想殺人,尤其不想與昔日同僚兵戎相見。甭看我是個武將,這輩子親手宰掉的人數都數不過來。可那都是在戰場上殺的,不是把人先捆起來,然後再隨便按上個罪名一刀砍掉腦袋。”

    “諸葛亮可是活活累死的!”鄭仁誨看了他一眼,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武侯死後,蜀國還有二十九年太平。”郭威忽然鄭重了起來,看著鄭仁誨的眼睛,沉聲補充。

    “你……唉!”沒想到對方如此執拗,鄭仁誨真想拂袖而去。然而轉念之間,卻明白正是因為郭威的執拗和良善,才令自己心甘情願的輔佐他,哪怕經常被他將建議駁回,也不覺委屈。

    “大兄可有良策教我?這件事,我不想去問秀峰,他擅長臨陣機變,卻不擅長謀求長遠!”郭威彷彿吃定了鄭仁誨拿自己沒辦法,笑了笑,繼續追問。

    “這……”鄭仁誨皺著眉頭沉吟,良久,忽然又搖了搖頭,展顏而笑,“那從現在開始,你就盡量領兵在外吧。是六出祁山也好,是親征南蠻也罷,總之,不要老讓劉承佑看到你。也不要片刻放下兵權。如此,他非但輕易不敢動你和你的家人,對於史弘肇他們幾個,也輕易不敢白刃相加!除非,除非他已經變成了瘋子,心中一點兒理智都沒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26
    第六章破繭(五)

    六出祁山,七擒孟獲,諸葛孔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讀書到了此處,每每掩捲而嘆。可如果從黑暗處想來,誰又知道諸葛武侯不是忌憚成年後的劉禪對自己下黑手,寧可活活累死也不肯放下兵權?

    而郭威此刻的境遇,與那諸葛孔明當年是何等的類似?一樣的是受了託孤,與死去的老皇帝情同手足。一樣是遇到了昏庸糊塗的小皇帝,一樣手握重兵且功高震主……

    “還不是和常克功一樣,要擁兵自重!”大漢樞密副使郭威的眼神,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終,兩隻眼睛都被惆悵所佔滿,舉著空空的酒盞,仰天而歎。

    “那可不一樣。就憑著常克功和他麾下那五百部曲,那不叫擁兵自重,叫賭上爛命一條。”鄭仁誨卻搖了搖頭,大笑著奚落。

    “嗯?”郭威沒想到有人敢如此看低常克功,忍不住眉頭輕皺。

    鄭仁誨聳聳肩,笑呵呵地補充,“總計就五百部曲,先皇如果真的發了狠的話,常克功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所以,我說他是在賭博。賭先皇疑心病重,無論如何不敢冒著讓你和史弘肇等人都徹底寒心的風險對他下死手。賭在李守貞、杜重威和符彥卿這些人沒被剷除之前,先皇根本沒時間對付他。而明公你,就完全不同了。你即便憑著眼下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也足以顛覆大漢的江山。所以只要你不主動往陷阱裡頭跳,小皇帝就只能敬著你,哄著你,而不是逼你去造他的反!”

    “那倒也是,可眼下國內哪裡找到足夠多的討伐目標?而主動向契丹發起進攻,我沒那個實力,朝廷也不不會給我任何支持!”郭威苦笑著將酒盞重新填滿,眉梢眼角,依舊有一股抑鬱之氣驅之不散。

    重整河山,收復燕雲,十多年來,這幾乎是支撐著他努力不懈的最大動力。而現在,君臣相疑已經到瞭如此地步,大漢國哪還有可能向北方派出一兵一卒。

    “李守貞、王景崇等跳梁小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鄭仁誨自信地笑了笑,壓低了聲音分析,“但既然小皇帝讓你做主帥,怎麼打,打多長時間,便完全取決於你的想法。若是不計血本呢,你肯定能夠速戰速決。可若是想嬴得漂漂亮,自己這邊絲還毫不傷筋骨,就得多花點兒心思和時日了。反正只要最後贏得漂亮,小皇帝和滿朝文武即便再挑剔,也說不出什麼來!”

    “唉!”郭威嘆了口氣,輕輕點頭。既然已經準備擁兵自重,當然捨不得將麾下子弟折損得太厲害。去了河中之後,就只能以智取為上,實在沒辦法可想了,才會不惜血本發起強攻。

    打了半輩子仗,這是他第一次,違背本心,而將保存實力放在了第一位。所以無論如何都覺得彆扭。

    “你原本就不願意殺人麼,這豈不正合了你的意?”猜到郭威為何而歎氣,鄭仁誨笑著搖頭,“高行週既然已經跟小皇帝暗通款曲,肯定不會再造反。愚兄推測,他先前之所以跟符彥卿暗中勾勾搭搭,其實也不過是想把高家賣個更好的價錢而已。符彥卿越老越穩健,沒有高行週的配合,自然也不會輕易冒險起兵。所以即便沒有你帶著大軍坐鎮,短時間內,從鄴都到青州,都會安定下來。”

    “那是自然,否則,陛下也不會急著把我調去河中!”說道眼前天下大勢,郭威的思維就又恢復了原有的敏銳,笑了笑,輕輕點頭。

    “但是,雄州、霸州和莫州,這幾處跟燕雲只有一水之隔的地方,恐怕很快就又要燃起戰火。”鄭仁誨的語氣卻忽然一變,聳聳肩,冷笑著補充,“剛才我收到密報,說有小股的幽州漢軍已經渡過拒馬河。而雄、霸、莫三州的刺史,還有臨近的保寧軍,義武軍,卻沒有任何警訊送往汴梁!”

    “大兄是說,那三州的刺史,還有保寧,義武兩軍,生了不臣之心?!”郭威的眉頭迅速朝上一跳,上身如旗槍一般挺了個筆直,殺氣透體而出。

    “你看,一提到遼國南侵,你就來了精神!又忘了小皇帝根本不信任你這個茬儿了不是?”鄭仁誨翻了翻眼皮,小聲奚落,“許他劉承佑昏庸到這般模樣,就不許那三州兩軍的文武,自己給自己留條後路?!萬一哪天大漢國被劉承佑自己給折騰沒了呢?那三州兩軍都在遼國人的刀口上,實力又不足以自保,除了主動投降遼國,還能什麼好選擇?”

    “他,他們可都是漢人?”郭威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說不出太多的話來,只能反復強調彼此的血脈上的差異。

    “遼國南院樞密使,南京留守韓匡嗣,也是漢人!”鄭仁誨撇了撇嘴,滿臉不屑,“在性命攸關的時候,華夷之別算得了什麼?他們擋不住遼國的兵馬,背後又沒有個強大的朝廷可以依靠,投降過去,好歹還能讓治下百姓免於兵火荼毒!況且他們也不是現在就投降,只是暗中給自己和家人找條活路罷了。我就不信,幽州那邊沒有官員跟大漢暗通款曲!”

    “的確有,光跟我聯繫過的,就有好幾家!”郭威說他不過,只好點頭承認。“都約好了,哪天漢家大軍北伐燕雲,他們就立刻獻城。”

    “這不就得了!這年頭,所謂忠誠,可不就那麼回事兒麼?況且他們首鼠兩端的行為,對你沒任何壞處,你又何必太較真兒?”鄭仁誨聳聳肩,冷笑著反問。“遼國那邊剛剛經歷了一場內亂,暫時無法全力圖謀中原。最近一兩年即便有兵馬南下,也以幽州漢軍為主,小打小鬧,不會深入漢境過深。而只要遼兵南下,雄、霸、莫三州正式倒向遼國,你就又可以領兵前往祁州抵禦外寇。這一出征,恐怕又得是三五年時間!”

    “有個三五年時間做緩衝,倒也夠了,說不定屆時,少主就能變得英明起來!”雖然自家好像因禍得福,郭威卻聽得心情好生沉重,沉吟半晌,帶著幾分期盼說道。

    “有三五年時間,也足以讓弟兄們看清楚,劉承佑到底有沒有當皇帝的資格!”鄭仁誨的想法跟他截然相反,撇了撇嘴,低聲道。

    “也是,唉——!”想起下午王峻發飆時,自己麾下將領們的反應,郭威嘆息著點頭,“現在做決定,對大夥來說,都太倉促了。能拖上個三五年,總比現在強。若是能拖到郭某閉上眼睛,倒也心甘情願!”

    “你這是典型的婦人之仁!”

    “婦人就婦人吧,我的外號叫郭家雀,燕雀不知鴻鵠之志!”郭威咧了下嘴巴,自我解嘲。

    鄭仁誨被他說得沒脾氣,只好對著香案上的冷菜運筷如飛。而郭威自己,則又從雄州、霸州和莫州的形勢變化上,聯想到了奉命率商隊北去的自家養子柴榮,猶豫了一下,用很小的聲音詢問,“大兄最近可能聽到過君貴的消息?他丟下商隊後到底去哪了?怎麼到現在還連個音訊都沒有?”

    “我也正想跟你說這件事呢!”鄭仁誨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給出答案,“但是你可是千萬要沉住氣,不要衝動。據我今天下午收到的最新密報,幽州漢軍化作小股盜匪紛紛南下,極有可能就是在追殺他們。雄、霸、莫三州的刺史,還有臨近的保寧軍,義武軍悶聲大發財,想必也是跟幽州那邊事先做了交易,只准許對方越境來拿人,卻不打算丟失一寸土地!”

    “該死!”郭威氣得一拳砸在香案上,震得菜餚酒水四下飛濺,“這種吃力扒外的狗官,若是君貴出了事兒,老夫拼著被朝廷抄了後路,也要把他們斬盡殺絕!”

    鄭仁誨趕緊低下頭去,將掉在地上的菜盤子重新撿起,一邊朝香案上摞,一邊笑著責怪,“都跟你說過,不要著急了,你居然還是這麼衝動!你又不可能立刻就派大軍過去接應!”

    “他若是有事,讓我怎麼對得起亡妻?!”郭威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訕訕地笑了笑,低聲解釋。

    鄭仁誨身在事外,所以表現遠比此刻的郭威沉穩。又擺擺手,笑著安慰:“放心吧,君貴不是那麼好抓的,對方的主要目標也不是他。只要邊境上三州兩軍不給幽州派過來的追兵幫忙,尋常一二十個鼠輩,還真未必是他們三兄弟的對手!”

    “三兄弟?”郭威愣了愣,遲疑著問道。

    “你忘記易州殺賊的事情了,當時他們三兄弟,可是露了一次大臉!”

    “趙匡胤和鄭子明居然還跟他在一起?”郭威聞聽,心中愈發覺得驚詫,“這段時間他們三個去哪了?天,莫非他們三個去了營州?”

    “恐怕就是,否則遼人也不會對他們三個志在必得!”

    “天,這,這小子。看我回來不狠狠收拾他。平素我對他的叮囑,他居然全當成了耳旁風!”郭威又是擔憂,又是憤怒。手指攥成拳頭,關節處咯咯作響。

    他一直拿柴榮當親兒子看待,當然無法忍受自家兒子拎著腦袋去探望石重貴。更何況,那石重貴是前朝的皇帝,而他郭威是大漢的樞密副使。本來就已經受到了小皇帝的猜忌,再跟前朝皇帝牽扯到一處,更是百口莫辯。

    “你當年為了先皇和常克功,不也是兩肋插刀麼?”鄭仁誨看了他一眼,笑著反問,“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這樣做,像極了當年的你,又有什麼好收拾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27
    第六章破繭(六)

    “我?”郭威被問得哭笑皆不能,半晌接不上話茬儿。

    “年青人性子張揚一些,不是件壞事!”鄭仁誨又看了他一眼,低低的補充,“鄭子明和寧子明如果是一個人的話,最擔心的人應該就是劉承佑。而常克功既然打算把女兒許給他,明公何不也做個順水人情?反正,大晉復國,已經沒有任何可能!”

    “我當你能有什麼好主意呢,原來又是拾人牙慧!”郭威皺著眉頭斟酌了片刻,搖著頭數落。

    “此舉與常克功當日,不盡相同。”鄭仁誨臉上沒有半分慚愧之色,笑了笑,低聲解釋,“常克功當初之所以救下石延寶,一是為了報答石重貴對他的多年看顧之恩。二來是為了借助石延寶的前朝皇子身份,令先皇有所忌憚。而明公你卻不需要藉助任何人的力量,只管對石延寶隱姓埋名的事情,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便可。且由著他去,看此子最後能成長到哪一步。反正只要他還活在世上,劉承佑就不能一門心思對付您。”

    “唉,不過是五十步跟一百步的區別。老夫去年還偷偷嘲笑過常克功!”郭威又嘆了口氣,閉目不語。

    “誰讓你我生於亂世呢?你又是手握重兵的顧命大臣?”鄭仁誨知道老朋友此刻心中難過,也跟著嘆了口氣,再度提醒。

    “我知道!”郭威閉著眼睛,低聲回應,蒼老的臉上皺紋縱橫交錯,彷彿每一根裡頭都寫著不甘,“我知道,只是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走到了這一步。”

    “他劉承佑哪天如果真的迷途知返,明公做一輩子權臣又如何?”鄭仁誨用筷子敲了下酒盞,聲音陡然轉高。

    “是啊,主動權,終究要抓在自己手裡!”郭威沖他擺了擺手,回答得有氣無力。

    打心眼裡,他真的不想走擁兵自重這一條路。中原已經被折騰了七十餘年,再繼續折騰下去,恐怕五胡亂華的慘禍又要重現。去年契丹人輕易攻入汴梁,掠走石重貴的事實,已經充分預示了這一點。況且,劉知遠臨終之前再給他挖陷阱,再設計對付他,至少活著的時候曾經一直拿他當兄弟。他對劉知遠的親生兒子,不能不念幾分香火之情。

    然而,如果不按照鄭仁誨的主意做的話,用不了幾年,等著他的就是血淋淋的屠刀,不光他自己,妻兒老小,以及身邊大部分親朋故舊,都難逃一死。他郭威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也就罷了,有什麼資格拉著這麼多人陪著自己一起去給劉知遠殉葬?

    想到自己並不是為一個人而活著,有股新鮮的氣力從他骨髓深處陡然而生。猛地一下坐直了身體,郭威大聲吩咐,“大兄,馬上把咱們手裡的暗子全撒出去,不惜一切代價接回君貴他們三個!”

    “早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鄭仁誨答應著起身,滿臉欣慰。

    “你這廝,跟王秀峰根本就是一路貨色!”郭威忽然意識到了些事情,愣了愣,隨即笑著撇嘴。“去吧,免得我再改主意!”

    “你不會,我知道你!”鄭仁誨沖他抱了下拳,快步出帳,留下一香案空空的盤子。

    “你們他媽的全都是聰明人!唯獨老夫是一個糊塗鬼!”郭威從香案上抓起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盞,然後對著黑洞洞的窗外,開始慢慢品味。

    已經快三更天了,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汁。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深處,幾隻螢火蟲忽然跳起。上上下下,奮力煽動翅膀,彷彿在試圖照亮整個天空。

    螢火點點。

    蛙鳴陣陣。

    同樣的深夜,在定州西南的丘陵之間,柴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兄弟,深一腳淺一腳蹣跚而行。

    當日為了不連累無辜,三人走得極為倉促,根本沒來得及從商隊大伙計手裡拿上盤纏。而臨時於渡口搶到的哨船又容不下戰馬,所以逃上拒馬河南岸之時,除了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衣服之外,兄弟三人已經一無所有。

    這還不是最倒霉的情況,當他們試圖走進雄州城去聯繫郭家商隊在此的分號,為晶娘買一幅像樣的棺木之時,才忽然發現,有幾名刀客打扮的傢伙,手裡拿著幾張畫著人像的告示,大模大樣地卡在了距離城門不到五十步的位置,正對過往行人挨個盤查。而肩負守土之責的大漢國官兵,卻非常默契地縮在門洞子裡頭搖起了蒲扇,對近在咫尺的怪異情形視而不見。

    '雄州城的地方文武,跟遼國人暗通款曲!'三兄弟都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刀客是奔自己而來。進城的計劃只好匆匆取消,掉頭又往西北走了二十餘里,才在偏僻的村落裡找了一戶像樣的人家,用兄弟三人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換走了對方准備給自家老太爺的壽材。這才勉強讓晶娘入土為安,不至於最後落個暴屍荒野的下場。

    安葬好了晶娘,三人知道險境不可久留。又東拼西湊從鄉野間弄到了三幅貨郎行頭,扮作行腳的小販子,匆匆逃難。

    大路鐵定是不能走了,雄、霸、莫三州都歸節度使高牟翰掌控,一座城池的大門口出現了遼國來的“刀客”,其他兩座城池的情況肯定一模一樣。而東面的乾寧軍和西邊的義武軍,節度使都是山賊出身,恐怕也早跟遼國南院勾搭成姦。再往南,高行週數月前曾經跟符彥卿暗中會過面,蠢蠢欲動。直到郭威帶領大軍壓境,才勉強收起了野心。如果得知郭威的養子逃到了高家的地盤上,指不定會做如何反應。至於符家,寧子明落到他手裡,簡直是狼入虎口。

    所以兄弟三人商量來商量去,唯一的選擇,就是先抄小路向西南,然後想方設法穿過太行山,進入河東。此刻坐鎮太原的是劉知遠的親兄弟劉崇,應該不會跟契丹人勾結。如果能幸運地一口氣逃到潞州,聯繫上虎翼軍都指揮使韓重贇,三人就算徹底逃出了生天。

    只是這年頭兵荒馬亂,百姓數量銳減,走小路,就等同於不停地穿越荒山野嶺。非但沿途中很難找到吃食果腹,還經常會遇到土匪和野狼群,每一次都得以命相拼。

    好在三人的武藝還都過得去,手中的兵器也始終沒有丟下。尋常十幾個蟊賊根本攔他們不住,遭遇到規模較小的野狼群也能潰圍而出。所以荒山野嶺中接連走了五、六天,暫且還未傷筋動骨。只是身體和精神都疲憊到了極點,衣服也被掛得破破爛爛,乍一眼望去,不像是走南闖北的小商販,倒更像是三個無家可歸的叫花子。

    三個“叫花子”裡頭,無疑以趙匡胤最為落魄。無論夜晚走在路上,還是白天爬上樹安歇,此人都有些魔魔症症。偶爾好不容易睡著了,卻突然又大叫著驚醒,渾身上下冷汗淋漓。害得柴榮和寧子明兩個根本不敢放心大膽去休息,每次都得半睜著一隻眼睛看好趙匡胤,以免他傷心之下,做出什麼不要命的舉動來。

    “大哥,三弟,你們放心。我,我沒那麼傻!”神智清醒的時候,趙匡胤也知道自己不太對勁兒,紅著臉,不停地解釋,“我,我只是心裡頭,心裡頭難受。過上幾天就會好起來。我,我一個人,肯定不會再去幽都冒險。等,等我回去後拿一大筆錢,招攬到足夠的死士……”

    “還說你沒事兒!”柴榮一巴掌拍在趙匡胤的後脖頸上,恨不得能將此人立刻拍醒,“若是死士能幹掉一鎮節度的話,遼漢兩國還要那麼多兵馬做什麼?各自花錢僱傭死士就是了,每次未交戰之前,先把對方大將的腦袋摘下來。敵軍自然就不戰而潰了。”

    “那,那我就自己戰死在幽都,總不能讓晶娘孤零零的一個人躺在墳墓裡頭!”趙匡胤聞聽,眼睛裡又怔怔落下淚來。搖了搖頭,哽咽著道。“我就不信,韓匡嗣永遠不會落單兒。我天天蹲在幽都等著他,總有抓到機會的時候!”

    “對,你先把自己的臉用樹漆毀了,再吞碳燒壞嗓子。然後天天蹲在韓家門口去討飯。”柴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故意拿古代刺客豫讓的事蹟擠兌他,“說不定哪天韓匡嗣忽然發了瘋,自己一個人走出來布施。然後你先一刀殺了他,再當場自盡。臨死前大喊,'晶娘,我把你阿爺給宰了!'嘖嘖,多威風,多神奇,保證能寫成戲文兒千古傳唱。”

    “你,你,你……”趙匡胤被擠兌得眼前一陣陣發黑,猛然停住腳步,抬手指著柴榮的鼻子,青紫色的嘴唇上下哆嗦。

    柴榮卻絲毫不肯留情,一巴掌拍開趙匡胤的手臂,大聲咆哮,“趙元朗,你當時的誓言是,帶領大軍踏平幽州!你自己不記得,我可一個字都沒忘!別老想那些歪門邪道,自己趕緊成長起來才是正經。韓匡嗣為什麼要殺死晶娘?還不是為了遼國皇帝給的榮華富貴?他是在殺女明志你懂不懂?你要想給晶娘報仇,就想辦法堂堂正正在戰場上把韓匡嗣打敗,讓他變得像趙延壽那樣,再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屆時,不用你去殺,遼國皇帝也得把他一腳踢開。讓他徹底變成一條喪家之犬,為當日所作所為,一直後悔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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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破繭(七)

    “呼啦啦——”數以百計的野鳥從睡夢中被驚醒,拍打著翅膀飛向天空。

    “我,我,我……”趙匡胤愣愣地看著柴榮,身體顫抖得如同風中殘荷。

    對方先前所說,何嘗又不是他心中曾經所想?而如今的天下的形勢卻是,漢弱遼強,短時間內還根本看不到任何逆轉的可能。偏偏他趙匡胤本人,在此之前只是個愛抱打不平的富貴公子,身上無任何官職,手中也沒有一兵一卒。

    “跟著我去投軍,哪怕從大頭兵做起,也比你天天做白日夢強!”柴榮輕輕嘆了口氣,用手按住趙匡胤的肩膀,“晶娘的死,我和子明心裡也非常難受。但咱們三個,哭死也報不了這個仇。只能先想辦法自立自強,積聚實力。當年劉知遠、我義父和常克功三人,也是從大頭兵做起。咱們兄弟三個,身後好歹還有父輩們撐腰,沒有理由比他們做得更差。只要其中任何一人能出將入相,給晶娘報仇就不再是做夢!”

    “我,我,我怕自己沒那個本事!”趙匡胤終於說了一句大實話,蹲下去,雙手抱頭,肩膀不停地聳動。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話聽起來無比的勵志,而事實上,能從一介白丁走上王侯將相位置者,古往今來也找不到幾個!做刺客去殺掉韓匡嗣,固然是白日做夢。從白丁爬上一鎮節度使乃至更高位置,領大軍北伐燕雲,比起白日做夢,可能性又多出來幾分?

    “至少,你曾經努力過!”柴榮也蹲了下去,將趙匡胤的手用力搬開,看著他認真地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我兄弟一道努力十年,如果還沒有任何希望,你再去做刺客也不遲!”

    “嗯!”趙匡胤的眼裡,終於燃起了幾點火苗兒,咬著牙,用力點頭。

    “站起來走吧,趁著天還沒亮,咱們再趕一段路,爭取明天早晨之前抵達太行山腳!”柴榮單手拉住趙匡胤的一隻手臂,將他用力拖起。“你看子明,小小年紀經歷了那麼多磨難,卻從來沒認過聳!”

    說曹操,曹操就到。話音剛落,走在最前方負責探路的寧子明,就滿臉喜色地跑了過來,“大哥,二哥,村子,前面有個村子。村口,村口的小河灘上種滿了寒瓜!”

    “寒瓜?”炎熱的盛夏裡頭走夜路,忽然聽到前面有一地的寒瓜等著,讓人無法不精神為之一振。(注1)

    酸軟的雙腿忽然就又充滿了力氣,已經乾得快冒火的嘴巴,也立刻就有了濕意。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瓜地旁,正欲彎腰撿瓜,猛然間,探出的六支胳膊卻全都僵在了半空當中。

    “大哥,二哥,你,你們倆身上還有值錢的東西麼?”寧子明的臉皮最薄,反應也最快,咽了口吐沫,低聲向柴榮詢問。

    “除了腳下這杆長槍的槍頭之外,就沒別的了!”柴榮頓時被問得面紅耳赤,搖了搖頭,喘息著道。

    “我,我也只剩下一根包銅棍子了!”趙匡胤也面紅過耳,望著滿地圓溜溜的寒瓜,喉嚨上上下下不停地移動。

    三人雖然都算不上是膠柱鼓瑟的死板人,可不給錢偷別人瓜吃的勾當,卻是從小到大誰都未曾幹過!大眼瞪小眼兒互相看了好半晌,咬了咬牙,低聲商量,“要不咱們先去找找瓜田的主人,跟他賒個瓜吃?實在不行,下半夜去幫他砍些柴禾回來,以頂瓜資!”

    “這村子只有巴掌寬窄,前後都能看得見山,怎麼可能缺柴燒?!”

    “要不把我的兵器賣了算了,好歹表麵包著厚厚的一層銅皮!”

    “問題是,得有人買才行啊。這地方,怎麼看也不像有鐵匠舖的模樣!”

    “不管了,先去找瓜田的主人!”

    “找到他問問再說……”

    商量來,商量去,哥仨也沒能拿出太好的主意。只得先紅著臉,四下張望著打起了招呼,“有人嗎?有人看瓜麼?”

    “老丈,這寒瓜是誰家的?能不能先賒給我們一個?”

    “有人嗎?有人嗎?麻煩答應一聲!”

    “……”

    扯著嗓子接連喊了好半天,周圍卻是靜悄悄的一片。除了沙沙的風聲和連綿的蟬鳴之外,沒有任何回應。

    “不管了,先吃了再說!”趙匡胤實在渴得難受,蹲下去,抄起一個芭斗大的寒瓜,一拳錘成了兩瓣,“大哥,你先來。子明,你吃這塊!我再去敲一個過來!”

    “還是我去吧!”寧子明不好意思讓趙匡胤伺候自己,擺擺手,縱身跳進瓜田。東張西望好一陣,終於瞄上了一個看起來稍微小些的寒瓜,走到近前用雙手抱住,用力拉扯。

    他最近一年多來雖然受盡了磨難,對於稼穡之事,卻是一竅不通。只以為把寒瓜從地上扯起來,就能將其順勢摘下。誰料用得力氣稍微大了一些,耳聽“喀嚓”一聲,竟然將瓜藤連同側蔓兒從地上整根拔起。

    “啊——!”連續數天晝伏夜出亡命趕路,寧子明的體力和精神都早已透支,倉促間,根本來不及做出正確反應。被閃得“蹬、蹬、蹬”接連後退了六七步,一屁股坐在了瓜地中央。

    這下,麻煩可就大了。寒瓜是多蔓植物,同一根秧上能結四五個。被寧子明扯得全都掉在地上。再加上他兩隻腳踩碎和屁股底下坐碎的,足足有十多個寒瓜,四分五裂!

    “子明小心!”柴榮和趙匡胤各自捧著半塊紅色的壤瓜站了起來,目瞪口呆。

    不告而取別人一兩個寒瓜,他們還好意思說是渴得太狠了,事急從權。轉眼間毀了別人小半分地的收成,一旦被瓜主當場捉獲,眼下身無錙銖的三兄弟,拿什麼去抵賬?

    “我,我只是,只是想撿個小個的吃,免得糟蹋了瓜!!”寧子明帶著半身的瓜汁瓜瓤子爬起來,尷尬得連連搓手。“我這就去找瓜田的主人,把,把鋼鞭抵了給他……”

    “嗚——”話音未落,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呼嘯,有道寒光從臨近的樹上破空而至。

    “啊!”寧子明滿腔的尷尬都化作一聲驚叫,一個箭步躲出半丈遠。雙腳還沒等落地,耳畔又傳來“噗”地一聲,回頭看去,只見一把七尺余長的柴禾叉子正扎在自己原先站立位置,鐵製的叉子頭深入土地半尺,棗木的叉子柄餘勢未衰,朝南北兩個方向來回搖晃。

    “你還敢躲?你嫌自己糟蹋得不夠多麼?你屬刺猬的,一邊吃一邊禍害?!”緊跟著,有個尖利的質問音於黑漆漆的樹梢上響起。寧子明尷尬地仰頭,只見一個身材修長的農家女子凌空飛落,雙手從地上拔起柴禾叉子,一個跨步刺向了自己的大腿根兒。

    這要是被一叉子扎上,寧子明的大腿根處肯定得被刺出兩個透明窟窿。嚇得他一轉身,奪路狂奔。“我不是故意的。姑娘莫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寒瓜下面還連著那麼多的瓜藤兒。我,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叫喊的聲音很高,只可惜理由實在說不通。手持柴禾叉子的農家女,怎麼可能相信這世界上,居然還有人不知道西瓜蒂後連著瓜藤兒?紅著眼睛,繼續緊追不捨,“你還抵賴?你還抵賴?男子漢大丈夫,居然敢做不敢當!我今天若是不打斷你一條腿……”

    “我,我以前沒見過瓜田! ”寧子明自知理虧,哪裡敢停下來招架,只管叫嚷著撒腿逃命。這下,麻煩可就更大了。雙腳不是扯斷了瓜藤,就是踩中了瓜身,所過之處,紅紅綠綠一片狼藉。

    “你,你是不是別人派來禍害我家的?!站住,別跑!”眼瞅著馬上就要收穫的寒瓜被一個陌生人肆意糟蹋,農家女怎麼可能還忍得住?雙手握住柴禾叉子猛地向下一戳,整個人如鷂鷹般騰空而起,“站住,你有種沖我來。別故意糟蹋東西!”

    “呀——!”寧子明也發現,自己在逃命的途中,又糟蹋了寒瓜無數。嚇得驚呼一聲,縱身衝上田埂,緊跟著,一溜小跑,直奔山路而去。

    他的打算是,先避開對方的火頭,然後找個合適機會,再返回來跟此女商量賠償的問題。哪知道那看瓜女子,竟然練過傳聞中的輕身功夫。借助手中柴禾叉子的支撐,三縱兩縱,就飛到了他的背後,抖手一叉,再度戳向他的屁股。

    “你講不講道理?不就是弄壞了你幾個瓜麼,總不能讓我償命!”寧子明聽到了來自背後的風聲,趕緊擰身閃避。隨即彎腰自路邊草叢裡撿了一根乾枯的樹杈在手,大聲抗議。

    “道理是講給人聽的,不是講給野豬!”那女子一刺不中,愣了愣,旋即再度挺叉而來,“你如果光吃一個瓜,也就罷了。口渴的時候誰都禁不住,我剛才連錢都沒打算找你們要。你自己數數,你這一晚上糟蹋了多少寒瓜?那都是我阿爺跟我哥兩個辛辛苦苦種出來的,你憑什麼由著性子糟蹋!”

    一邊說,她一邊揮動柴禾叉子朝寧子明身上非要害處招呼,不讓眼前的“偷瓜賊”長個記性,誓不罷休。

    若是正常沙場交鋒,寧子明還真就未必怕了誰。然而今夜他早已筋疲力竭,又心中有愧,身手難免就打了個巨大的折扣。十成武藝發揮不出一成,三招兩招,就被看瓜女子逼得險象環生。全憑著跟人交手的經驗豐富,才勉強保證不被戳成肉串!

    注1:寒瓜,即西瓜。北方西瓜在沒有塑料大棚的時代,成熟時間較晚,一般要夏末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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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破繭(八)

    “姑娘,住手,有話好好說。我們賠錢給你!”眼看著寧子明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趙匡胤大急,三步並作兩步湊到戰團附近,大聲斷喝。

    “呸,偷瓜的三個叫花子,胡吹什麼大氣?”手中的柴禾叉子遲遲扎不到目標,看瓜女子肚子裡的怒火越憋越旺,狠狠地瞪了了趙匡胤一眼,大聲奚落,“有錢賠,你們哥仨兒還用偷?一個個空長了這麼大的塊頭,有手有腳的,卻不務正業!你們爺娘真該生下來時就將你們摔死!”

    “小娘皮,你欺人太甚!”趙匡胤自小到大,跟不同的對手打架累計超過百次,卻從來未被人當作過乞丐侮辱,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從地上抄起一根枯樹枝,就準備給看瓜女一個教訓。

    柴榮手疾眼快,趕緊一把將其拉住,“元朗,不要衝動,咱們理虧在先!”

    “來啊,欺負我只有一個人是吧!你們三個臭不要臉的傢伙乾脆一起上,看姑奶奶怕是不怕!”看瓜女心裡,早把哥仨當成了遊手好閒的地痞流氓,根本沒注意聽柴榮在說什麼。眼角的余光發現有人蠢蠢欲動,立刻破口大罵。

    “你才臭不要臉!子明,你下來,讓我給她個教訓!”趙匡胤越聽越來氣,掙扎著繼續向前撲。

    柴榮見狀,少不得又騰出一隻濕漉漉的手來,扯住趙匡胤的另外一隻胳膊,“別胡鬧,這是人家的地盤兒!元朗,你要是再動了手,這事兒就徹底說不清楚了!”

    話音剛落,耳畔就傳來一陣清脆的銅鑼聲,“鐺,鐺鐺,鐺鐺鐺鐺……”,緊跟著,數十點燈球火把在村子中央亮起,卻是值夜的更夫聽見了動靜,把全村子的老少爺們都用銅鑼給敲了起來。

    這下,趙匡胤終於明白柴榮的良苦用心了。趕緊退開數步,丟下手裡的枯樹枝,轉身去找自己的棒桿。

    柴榮也迅速退開,找到兄弟三人剛剛蹲身撿西瓜的位置,將自己在逃命途中胡亂砍白蠟木拼湊起來的長槍和鄭子明的鋼鞭都抄在了手裡,與趙匡胤站在一處,全神戒備。

    怕與村子裡的百姓產生誤會,他們兩個都不敢再距離戰團太近。豁出去賭以寧子明的身手,不至於被看瓜女傷得太慘。但是如果村民們不肯講道理,他們也打定主意,絕不束手就擒。否則,一旦被村民們當作偷瓜賊交到臨近的城池裡邊,誰知道地方官員會不會把大夥賣給契丹人?

    “哼,算你們識相!”看到兩個衣衫破爛的“地痞”主動和自己拉開了距離,看瓜女還以為是自己先前的威懾話語起了效果,冷冷地奚落的一句,揮動柴禾叉子,繼續狂風暴雨般寧子明身上非要害處招呼。

    寧子明又累又餓,還不敢下狠手還擊,被逼得連連敗退。勉強又苦撐了七八個回合,忽然間,腳下踩到了一塊不知道是什麼人甚麼時候丟下的寒瓜皮,“噗通”一聲,摔了個仰面朝天。

    “哈哈哈,報應!”看瓜女大喜,立刻撲上前,俯身下刺。

    她脾氣雖然火爆,心腸終究善良,不想把對手傷得太狠。因此刻意調整了柴禾叉子的方向的力道,以給對手一個教訓為目的。然而,此時此刻,寧子明哪裡還有精力猜測到她的心思?見明晃晃的叉子尖兒直奔自己大腿側面而來,鼻樑上方,雙眉中央位置處頓時一麻,身體本能地向左側翻滾,雙手撐住地面,右腿貼著左腿橫掃,神龍擺尾,將老道士扶搖子傾囊傳授的搏命功夫發揮了個十足十。

    “呀——”看瓜女猝不及防,大聲尖叫。雙腿縱起試圖躲閃,卻根本來不及。被寧子明的左腿恰恰掃在了腳踝位置,“呯!”地一聲,整個人在半空中瞬間由豎轉橫。

    緊跟著,又是“噗!”地一聲悶響,卻是她搶在摔落之前,將柴禾叉子戳在了地面上。然而,身體的平衡卻依舊無法恢復,雙手握著棗木叉子桿緩緩下墜。不偏不倚,將正在試圖鯉魚打挺起身的寧子明壓了個正著。

    “噗通!”這下,誰都不用往起站了。一男一女,雙雙摔成了個十字交叉!

    “子明小心!”“老三小心!”柴榮和趙匡胤兩人的提醒聲這才傳了過來,除了讓地面上的一對兒倍感尷尬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看瓜女被羞得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迅速一擰身,騎上寧子明的小腹。騰出左手死死壓住對手的肩窩,揮動右拳便朝臉上招呼。

    寧子明的肚子被看瓜女壓住,肩頭也被看瓜女控制,從扶搖子那裡學來的近身搏鬥本事,徹底發揮不出作用。千鈞一發之際微微側了下頭,保住了自己的鼻子,腮幫子上卻結結實實挨了一拳頭,“噗!”,口水帶著血水噴出了半尺多遠。

    雖然年齡不大,好歹他也是個男子漢,如何受得了被一個野蠻女子騎在身體下狠揍?直氣得哇哇大叫,伸出雙手,狠狠推向對方肩膀。

    掌心所觸,卻是一團異樣的柔軟。看瓜女如遭電擊,高舉在半空中的右拳再也落不下去。愣愣地看著寧子明一眼,目光如刀。

    寧子明瞬間也是目瞪口呆,迅速將雙手縮回,停在自己的兩隻耳朵側面,不知所措。禍闖大了,推到的不是對方肩膀。二人剛才都手忙腳亂,誰也顧不上仔細分辨目標。

    事到如今,除了讓對方狠狠打幾下之外,他不知道該如何彌補?誰料看瓜女卻忽然尖叫著跳起來,雙手從地面拔起鋼叉,當胸便刺。

    寧子明雙腿猛地一戳地面,身體迅速向後竄出了半丈遠。隨即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從地上爬起來,撒腿便逃。

    “小賊,流氓,拿命來!姑奶奶今天不戳死你,就姓你的姓!”看瓜女的怒罵聲裡,已經帶上了哭腔。追在寧子明身後,叉子尖兒朝著後心窩處不停地畫影兒。

    寧子明既不願被人一叉子戳死,又沒勇氣回頭迎戰,只能順著山路亡命奔逃。柴榮和趙匡胤兩個,黑燈瞎火雖然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從看瓜女的表現和哭喊聲裡頭,也猜出了幾絲端倪。頓時,誰也沒臉皮去出手拉架,大眼瞪著小眼兒,面面相覷。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29
    第六章破繭(九)

    不是柴榮和趙匡胤兩個不仗義,而是二人此刻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要讓看瓜女停止對寧子明的追殺,唯一的辦法就是雙雙沖上去將她放倒。而三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妙齡少女,傳揚開來實在有些太難聽。更何況被驚醒的村民們已經舉著燈籠火把越跑越近,一旦被他們親眼看到自家妹子被三個外來的男人圍著打,兄弟三人恐怕個個都長著一百張嘴,也無法將誤會解釋清楚。

    屆時,想要擺脫麻煩,恐怕就只剩下了殺人滅口這一條路可走!

    柴榮和趙匡胤都不姓曹,當然下不了把所有村民都殺光的狠心。所以哥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兄弟在柴禾叉子的威脅下狼奔豕突。除了啞著嗓子喊幾聲“誤會”之外,任何有用的事情都做不了。

    好在村民們來得速度足夠快,趕在寧子明被穿在柴禾叉子上之前抵達了現場。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呼啦啦”一擁而上,將看瓜女子拉住,將三個陌生人分兩組圍了個水洩不通。

    “別攔我,我要殺了他,我今天非殺了他不可!”看瓜女哪肯善罷幹休?隔著人群,衝寧子明張牙舞爪。

    “誤會,這都是誤會,大夥別生氣,且聽我從頭解釋!”唯恐雙方發生重讀,柴榮將長槍戳在身邊,揮舞著手臂大喊。

    眾鄉民早就看到了他和趙匡胤兩個一直在袖手旁觀,而寧子明一直光逃命不還手的場景,心中便先入為主,沒把哥三個當成十惡不赦的歹人。然而看到種瓜女子那不死不休的模樣,卻又產生了幾分懷疑。努力用身體將雙方隔開,七嘴八舌地詢問:“春妹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三個怎麼招惹你了!”

    “三春姐,三春姐,別哭,別哭。你先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陶家莊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外鄉來的給欺負了!”

    “小妹,小妹,你別哭啊,你倒是說啊!”

    ……

    “他們,他們三個,偷我的瓜!”看瓜女子陶三春又羞由氣,偏偏還無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說有人抓了自己的胸。兩隻眼睛流著淚,不停地咬牙跺腳。

    “我們不是偷,我們在田邊上喊了,問是誰的瓜。但是沒人答應!”趙匡胤是個富貴公子哥兒,無論如何也不肯頂上一個偷竊的罪名,高舉著雙手,大聲反駁。“沒人答應,我們才摘了一個瓜吃。原本就打算給錢的,她,她根本沒給我們解釋的機會!”

    他的話音剛落,柴榮立刻拱手朝四周行禮。“各位鄉親,今天的事情,的確是我們哥仨有錯在先。無論打碎了多少瓜,你們估個價,我們三個想辦法賠償就是!”

    哥倆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破爛爛,腳上的靴子也早就露出了指頭,可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氣質,卻絕非尋常流浪漢所有。眾鄉親裡頭不乏“識貨”者,頓時對誤會的說法,又多相信了兩三分。緊握在手裡的長槍短刀,立刻就垂了下去。

    看瓜女子陶三春見狀,急得兩眼通紅,轉過身,指著柴榮的鼻子罵道:“你胡說,你們事先根本就沒問。我就在樹上,一睜眼睛,就看到你們三個在偷瓜。不但偷,還連吃帶糟蹋!”

    柴榮巴不得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瓜地裡,而不是當眾說出被寧子明碰了身體上不能碰的部位,立刻又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快速解釋道:“姑娘你真的誤會了,我那三弟沒下過地,所以摘瓜時,才一不小心把自己閃了個跟頭,壓壞了周圍寒瓜和瓜秧。無論如何,此事錯在我們哥仨。你先去數數到損失到底有多大,我們一定分文不少地賠償!”

    眾鄉親聞聽,愈發相信先前發生的是一場誤會。頓時心中的敵意消失得乾乾淨淨,圍在看瓜女子陶三春的四周,主動做起了和事佬,“春妹子,幾個瓜的事情,讓他們賠些錢算了。犯不著弄這麼大動靜!”

    “是啊,三春姐,我看他們不像是故意再糟蹋東西的人。”

    “三春,估計是你剛才在樹上睡著了,沒聽見他們的喊聲。算了,算了,讓他們賠錢走人算了!”

    “……”七嘴八舌,誰也不願意為了十幾個寒瓜去喊打喊殺。

    “我,我……”到了此時此刻,陶三春哪怕有勇氣說出真相,也會被當成胡亂攀誣。一下子被憋得七竅冒煙,紅著臉,放聲大哭,“他們就是故意的,你們剛才都沒看見。他們,他們不但糟蹋西瓜,並且還合夥欺負我!他們,他們三個都無恥的很,滿嘴沒一句實話。”

    剛才她持著柴禾叉子追得寧子明滿山跑的模樣,大夥都看在了眼裡,怎麼可能相信“三個合夥欺負一個”的瞎話。頓時覺得尷尬異常,站在周圍,管也不是,走也不是,進退兩難。

    就在此刻,人群之外,忽然響起了一個蒼老且渾厚的男聲,“三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跟阿爺說。我就不信,在陶家村,咱們爺倆還找不到說理的地方。”

    “小妹,別哭,哥來了,阿爺也來了!”另外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緊跟著響起,話裡話外,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怒。

    眾鄉親聽了,立刻紛紛側身打招呼,“裡正大叔,您老怎麼也起來了!”

    “大春,你怎麼如此胡鬧?裡正大叔剛剛病好,這節骨眼上最怕風吹!”

    “他叔,你先別生氣!我們大夥這不都在麼?只要三春佔理,沒人會胳膊肘往外拐!”

    “嗯,我倒是要看看,到底哪個吃了豹子膽的,敢欺負到我家女兒頭上?!”來人之中的老年男子被青年男子攙扶著,氣哼哼地分開人群,大步來到陶三春面前,“三春,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陶三春見了自己的父親和哥哥,憋在肚子裡的委屈頓時化作眼淚滾燙而出,“他們,他們故意糟蹋咱們家的寒瓜,還,還死不承認。我想給他們個教訓,他們,他們還,還跟我還手!”

    終究是個妙齡少女,即便性子再粗豪,在如此多的人面前,也說不出受了對方輕薄的話來。

    那老裡正心思細膩,本能就察覺到自家女兒恐怕另有苦衷。單手從地上抄起柴禾叉子,衝著柴榮戟指,“狗賊,你們三個到底乾了什麼虧心事自己明白。今天如果不給老夫一個交代,休怪老夫……”

    “老丈,這是誤會,真的是誤會!”柴榮趕緊橫槍在身前,大聲辯解。

    “你居然還敢跟我阿爺動手?!”陶三春的哥哥陶大春暴怒,舉起一根鐵棍,就準備給欺負自家妹妹者以教訓。誰料身體剛剛一動,卻又被自家父親用柴禾叉子給攔了回來。

    “別動!你老實呆著!”老裡正橫叉擋住了兒子,隨即向前快走了幾步,兩眼死死頂住柴榮的面孔,“是你?這位小哥,敢問你可是姓郭?”

    “嗯,正是!在下郭榮,見過老人家!”柴榮被盯得心裡直發毛,後退半步,雙手搭在槍桿中央朝老人行禮。

    聞聽此言,老人立刻就丟下柴禾叉子。轉身從鄉鄰手中搶了一隻火把,高舉著照亮趙匡胤的面孔,“你,你可是姓趙,還有你……”

    他快速扭頭,借助火光認清寧子明的面孔,“你姓鄭,對不對?你,你們三個,春天時可曾路過易州?”

    “這個……”柴榮不知道此人是敵是友,沉吟了一下,手握著長槍回應,“老丈說得對,我們三個,數月前的確曾經路過易州。您老……?”

    “恩公在上,請受陶正一拜!”老丈“噗通”一聲跪倒於地,丟下火把,納頭便拜。

    柴榮和趙匡胤兩個嚇了一大跳,趕緊側開身子閃避,隨即搶步上前,一左一右,攙扶住老人的兩條胳膊,“折殺了,折殺了,您老人家快起來,咱們有話好好說!”

    “恩公,小老兒剛才眼拙,沒認出你們,真是該打,該打!”老丈陶正一邊掙扎著往下跪,一邊拼了命自責,“如果知道三位恩公駕臨,即便是把小老兒十幾畝的寒瓜全都給吃光了,小老而也覺得心甘情願。剛才真是,真是恩將仇報,真是,真是喪了良心!”

    “您老,您老千萬別這麼說。我們,我們哥仨剛才的確有錯在先!”柴榮和趙匡胤哪肯讓老人繼續向自己跪拜,死死拉住陶正的胳膊,絕不鬆手。

    老丈陶正雖然也練過武藝,終究沒年青人力氣大。接連跪了幾次沒如願跪下去,只好扭過頭,衝著自家兒女招呼,“還愣著幹什麼,你們兩個,還不趕緊過來叩謝恩公救命之恩。當日若不是他們三人聯手趕走了山賊,你阿爺和你姑姑、姑丈全家,就得死無葬身之地!”

    “決不——!”那陶三春萬萬沒想到,自家阿爺和哥哥來了,居然依舊報不了仇。相反,看情況,非禮自己的小賊還要被全家人待做上賓。頓時一顆心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嘴裡發出一聲悲鳴,分開人群,瞬間逃了個無影無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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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破繭(十)

    “三春,你去哪,半夜三更小心狼!”陶正的兒子關心自家妹妹,趕緊撒腿去追。半條腿兒已經衝出了人群之外,卻又猛然倒轉身體,一邊倒著飛奔,一邊朝柴榮等人拱手為禮,“三位恩公勿怪,我家妹子性子太急,我得先把她給找回來。待明日一早,再當面叩謝救父之恩!”

    這一手倒行如飛卻絲毫不在乎地形變化的本事,頓時贏得了滿堂彩。眾鄉親們問都不問三位外來客的想法,大聲叫好之後,立刻七嘴八舌地越俎代庖,“快去,快去,別讓春妹子遇到什麼危險。”

    “客人由我們幫助招呼,大春,你儘管去!”

    “小心腳下,天黑路滑!”

    ……

    柴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三兄弟,原本就沒求別人的報答,順勢也拱起了手,陸續回應“你儘管去,不必多禮!當日之事,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

    “是啊,我們三個如果不出頭的話,那群土匪也不會放過我們!”

    “今夜之事,絕對是誤會。寧,鄭某實在抱歉了,請多向春妹子解釋一二!”

    “一定一定!”陶大春則又衝三兄弟拱了拱手,再度轉身,朝著自家妹子消失方向飛奔追去,幾個呼吸間,身影就被夜色徹底籠罩。

    柴榮和趙匡胤二人目送他離開,然後將寧子明從人群中拉出來,一道向老漢陶正致歉。並且再次承諾,要按照市價賠償被損壞的寒瓜。

    陶老漢哪里肯要錢?後退著連連擺手:“幾個瓜而已,恩公千萬別往心裡頭去。如果沒有三位恩公,小老兒這把爛骨頭早就埋在易縣的荒郊野地裡了,哪還有機會回家種瓜?春妹子的娘去得早,小老二平素沒時間管教她,把她給慣壞了。三位恩公,請千萬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哪裡,哪裡,是我們三個有錯在先!”知道寧子明不小心佔了人家大姑娘的便宜,柴榮心中有鬼,紅著臉繼續客氣。

    “恩公不要再說了,再說,小老兒就沒臉見人了。”老漢陶正其實也早就知道,自家女兒肯定不是為了二三十個寒瓜就會跟人拼命的主兒,然而對方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在先,再大衝突,也只能暫時先放到一邊。“這三更半夜的,恩公想必也需要休息了。不妨先到小老兒家裡頭吃上碗熱乎飯,然後睡上一覺,明天一早再繼續趕路不遲?”

    “這……”柴榮皺了皺眉,臉上露出幾分猶豫。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他腦海裡依舊找不到關於陶正老漢的半點兒印象。萬一對方跟當地的官府有什麼瓜葛,這一覺睡下去,兄弟三人明天可就插翅難飛了。

    陶老漢雖然只是個尋常鄉間富戶,見識和對人心的把握卻一點兒也不差。目光上下一掃,就知道三位恩公恐怕此刻正在逃難的路上。立刻笑了笑,大聲補充,“敢叫三位恩公知曉,老漢姓陶,這個村子叫陶家村,大夥都算是五柳先生的後人。祖上不肯為了五斗米而折腰,我們這些做後人的雖然不爭氣,卻也斷然幹不出那趨炎附勢,為虎作倀的事情來。”(注1)

    “如此,就叨擾老丈了!”既然老漢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柴榮如果再猶豫下去,就等同於當眾打此地主人的臉。只好拱了下手,訕笑著答應。

    老漢陶正聞聽,立刻眉開眼笑。轉過身,將一干同鄉的少年們指揮得團團轉!

    “二牛,去你家抓隻公雞過來燉湯!”

    “大壯,你家風乾的鹿腿還有沒有,先拿一條來給我用著。改天讓大春進山打了活鹿還你!”

    “四柱子,你手藝好,麻煩去幫老漢準備一頓宵夜。照著城裡擺席面的模樣做,改天我賣了瓜給你酬勞!”

    “五伢子……”

    “放心吧,您老。包在我們身上!”眾少年們世居深山,心性裡帶著一股子外界罕見的樸實。紛紛答應一聲,各自去準備柴禾、食材、酒水,幫助老漢陶正招待貴客。

    其他沒被點將的村民們則前呼後擁,將柴榮、趙匡胤、寧子明三兄弟迎進了村內。一直送到差不多村子正中央最敞亮的一座大院子門口,才笑呵呵地各自回家。

    陶老漢則親手打開了正門,將三兄弟讓到用來招待貴客的大屋子內。然後點起家中所有油燈,擺上時鮮瓜果,一邊請貴客們品嚐,一邊招呼自家晚輩去烹茶煮飯。

    到了此刻,柴榮才終於從記憶深處找到了一些關於老漢的印象。笑了笑,低聲致歉,“老丈,請恕晚輩先前眼拙,沒能及時認出您老來。如若不然……”

    “三位恩公人生地不熟,警覺著一點兒是應該的!”老漢陶正擺了擺手,非常大氣的回應,“況且當日小老兒忙著保護自家妹子、妹夫和侄兒、侄女,方寸大亂,根本不知道該干些什麼?待後來看到恩公們帶頭跟賊人戰到一處,再趕過去幫忙已經晚了。只來得及借恩公的勢痛打了一番落水狗,出力甚少,所以恩公不記得小老兒也是應該!”

    “還是晚輩記性太差。”聽老漢說得實在,柴榮便不再多客氣,想了想,笑著提出了一個要求。“老丈,既然咱們有並肩殺賊之誼,您就別一口一個恩公了。否則,我們哥仨心裡頭真的很彆扭!”

    “那你也別一口一個晚輩。”老漢陶正原本就不是一個迂腐之人,立刻笑著“討價還價”。

    “那,也罷,老丈,柴某和我的兩個兄弟,就不跟您老客氣了!”柴榮略做遲疑,大聲回應。

    賓主相視而笑,轉眼間,屋子內的氣氛就變得無比融洽。趁著周圍暫時沒有外人,柴榮趕緊組織了一下語言,從頭到尾,將今晚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遍。包括陶三春找自家三弟拼命的緣由,也委婉地點明:是兩人棋逢對手,近距離搏鬥,不小心犯了些禁忌,絕非有意而為。

    說罷,又拉過寧子明,讓他給老漢陶正當面賠禮道歉。

    既然是誤會,陶正老漢怎敢讓救命恩人受委屈?搶先一步上前攙扶住寧子明的胳膊,大聲說道,“唉!黑燈瞎火的,難免的事情。鄭公子不必如此自責!老漢也是個練武之人,當然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況且以你的身手,真的對小春有惡意的話,早把她給打暈在地上了,豈會等到鄉親們趕過來還分不出勝負?!”

    “老丈您可是過謙了。他們兩個可只不是沒分出勝負。後面半段,令愛把我家三弟打得滿山飛奔。”趙匡胤不願留下隱患,搶在柴榮和寧子明兩個接茬之前,笑著在一旁插嘴。

    “啊,還有此事?”老漢大吃一驚,滿臉不可思議。

    “您老不信,可以去問問鄉親們!”趙匡胤笑呵呵點頭,滿臉憨厚,人畜無害,“虧得鄉親們趕來得及時,否則,我三弟未必能逃得過令愛的鐵叉! ”

    “嘿,這孩子,這孩子!”陶正老漢聞聽,心中最後一絲芥蒂也蕩然無存。托著寧子明的胳膊,滿臉尷尬,“鄭公子,虧了您不肯跟她一般見識。您放心,等明天一早,我押著小春過來給你賠不是!”

    “是我,是我的錯。老丈,這事兒說開了就行了!只要您老和,和令愛別在跟我計較,我就心滿意足。不,不用其他,真的不用其他!”寧子明只要一想起看瓜女今夜裡的兇殘表現,心裡頭就犯怵。趕緊快速後退了幾步,連連擺手。

    見他如此謙遜厚道,陶正老漢愈發覺得自家女兒今夜做得有些過分。然而當父母的,卻又無法不愛惜自家兒女。想了想,訕笑著說道:“既然鄭公子如此大度,小老兒就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了。三位公子都是做大事的人,今夜為何路過此處,小老兒不敢多問。但是三位公子儘管放心,陶家莊上下,絕不會洩漏三位的行踪。你們只管放心地吃飽睡足,明天啟程之時,乾糧行李,全都包在小老兒身上!”

    “那怎麼使得,無緣無故前來叨擾您,已經很過分了,豈敢連吃帶拿?”柴榮聞聽,立即客氣地擺手。

    “有什麼使不得的?小老兒家境雖然不寬裕,卻也不差幾套衣服和一包乾糧!恩公莫非還不放心我?怕我把你們三個灌醉了,然後送到仇人手裡頭去?”陶正存了心思要報答三人當日易縣殺賊之恩,把臉一板,佯怒著反問。

    “那,那倒不是。老丈言重了。”柴榮被問得微微一愣,尷尬地搖頭。

    “那就收下!”老漢陶正擺出一幅長者姿態,大聲吩咐。

    “如此,就多謝老丈!”柴榮、趙匡胤、寧子明三人互相看了看,感激地一塊兒躬身施禮。

    “這就對了!出門在外,誰還沒有個為難的時候?”陶正立刻眉開眼笑,拱著手還了一禮,隨即大聲補充:“水差不多該燒好了,三位公子不妨先去沐浴更衣。我讓鄰居家的後生們抬幾個木桶來在旁邊伺候著,您三位可別嫌他們粗手笨腳!”

    “我們自己來,自己來!你老讓人準備好熱水和木桶就行!”三兄弟接連逃了這麼長時間的命,身上早就冒出了酸臭味道。聞聽可以有熱水澡可洗,哪裡還會客氣?拱起手,異口同聲地說道。。

    那陶正也不多耽誤功夫,立刻找鄰居家的後生幫忙收拾出一間空屋權作浴室。片刻之後,三個臨時藉來的巨大木桶,並排擺在了屋子內。左鄰右舍連夜幫忙燒好的熱水,也被後生們用盆子輪番倒入了桶內,轉眼就各自裝了大半。

    柴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兄弟,再度向大夥道了謝。走到木桶旁,扒去早已餿掉的衣服和鞋襪,飛快地爬入桶內。熱水一跟皮膚接觸,立刻舒服得**出了聲音。

    好客的後生們扭頭偷笑,又紛紛遞上了乾淨的棉布手巾,絲瓜瓤子和皂角等物。然後打了聲招呼,各自退下。

    三兄弟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卻誰都知道機會難得,過了今晚,下次洗澡的機會,恐怕至少也得在小半個月之後。因此很快就收拾起心中的雜七雜八,認認真真地洗了個痛快。

    待洗得差不多時,老漢陶正又派人送來了三套乾淨衣服。雖然是臨時拼湊出來的,算不得太新,卻也是裡衣外衣一樣不缺,鞋襪頭巾俱全。唯恐三人心中起疑,先前脫下來的衣服,也給他們留在了浴室裡,絲毫未動。只是旁邊多擺了一個粗麻布的包裹皮兒,以便三兄弟收拾起來更為容易。

    既然陶正老漢已經細膩體貼到瞭如此地步,三兄弟如果還懷疑他別有用心的話,就未免太狐性多疑了。故而誰都不再客氣,非常利落地換上了乾淨衣服和鞋襪,一道返回正房,向陶老漢當面兒致謝。

    老漢陶正早已準備好了酒席,客氣了幾句,隨即安排三人入座。又臨時從村子裡請了幾個輩分較高,看起來頗有頭臉的長者在一旁相陪。大傢伙一邊談著外界的奇聞異事,一邊杯觥交錯,轉眼間,屋子裡的氣氛就變得其樂融融。

    待到酒足飯飽之後,已經是後半夜寅時上下。老漢請鄰家少年幫忙收拾殘羹冷炙,親自將三個客人領到專門騰出來的屋子里安歇。又是床榻、蚊帳、臉盆、燈燭樣樣俱全,枕頭、被褥無一不干淨整齊。

    三兄弟早就筋疲力盡,道了謝,送走了老漢陶正,立刻癱在各自的床榻上,輕易不願再動彈分毫。然而,疲憊歸疲憊,驟然從逃命狀態成了別人家的座上賓,卻令人的神經很難迅速適應。因此,各自癱在了床榻上好半晌,都遲遲無法入眠。

    趙匡胤想的,自然是晶娘的慘死,以及如何才能成功報仇。柴榮心中,則本能地開始規劃今後的安排。寧子明在三兄弟當中年紀最輕,按理說應該心事最少,入睡最快。然而,事實上卻恰恰相反。此時此刻,他雖然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腦海裡,卻早已是萬馬奔騰。

    “這裡是陶家莊,那個女子叫陶三春!我因為偷吃人家的瓜,被她打得抱頭鼠竄!”當天夜裡發生的事情,如梨園裡頭的大戲般,不停地在他眼前回放。“我沒告訴這裡的人我姓寧,大夥都以為我姓鄭,叫鄭子明……”

    陶三春、鄭子明、柴榮、趙匡胤,幾個名字加在一起,讓他覺得好生熟悉。隱隱約約,剛剛發生的事情,也變得似曾相識。

    今晚的事,我好像從前經歷過!

    到底是什麼時候經歷過,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這些事情以前肯定發生過!

    這怎麼可能!

    我一定是在做夢。

    我到底是現在正在做夢,還是以前夢到過同樣的事情?

    我怎麼可能重複睡夢中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莊周曉夢迷蝴蝶……

    想著想著,他好像就看到另外一個自己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出了屋子。

    屋子外,天光早已大亮。

    陶三春微笑著看向鄭子明,雙目之中,秋波瀲灩。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31
    第七章塵緣(一)

    這一夜剩下的時間裡,寧子明發覺自己一直都在做夢。

    可到底都夢到了什麼,他卻始終都記不住。

    結果一直睡到第二天將近正午,才勉強從昏昏沉沉狀態中醒了過來。剛要翻身下床,忽然間,又發現兩腿之間又涼又黏。內外各層衣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濕了個通透。

    “嗯!”少年人一下子就又坐了回去,面紅耳赤。

    身上的衣服是昨天陶老漢給湊的,從裡到外就這麼一套。想要換都沒有備用品可換。而光天化日之下,外袍上那個濕漉漉的痕跡也忒地明顯,只要有人面對面經過,肯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正尷尬得手足無措之時,屋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邊推開。卻是柴榮和趙匡胤兩個在院子中的空地上練完了一輪拳腳,滿頭大汗地走了回來。

    “老三,你已經醒了!我和大哥剛才還商量,要不要叫你起床呢!”趙匡胤的精神恢復得不錯,看到寧子明正坐在床邊緣發呆,立刻大咧咧地湊上前打招呼。

    寧子明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彷彿被嚇到了一般,迅速將雙手按在了床沿上,兩條大腿一弓一提,隨時都可以給靠近自己的人奪命一擊。

    “餵!子明,你怎麼了?!”趙匡胤武藝高強,瞬間就覺察到了危險。立刻收住腳步,上身後傾,雙手同時交叉護住了自己的襠部和小腹。“莫非睡魔症了?我是你二哥!”

    “二哥?”寧子明如大夢初醒般抬起眼睛,雙目佈滿了血絲。好一陣兒,才訕訕地笑了笑,全身上下緊繃起來的肌肉緩緩放鬆。“二哥,大哥,你們回來了?我……”

    猛然間像偷雞被抓了現形般,他向後縮了縮身體,用輩子蓋住自己的大腿根兒。趙匡胤卻手疾眼快,一把將被子扯開,大笑著奚落,“哈!我說你剛才怎麼兇得如同瘋狗一般呢,原來是要殺人滅口!老三,可真有你的,大夥都累得半死不活,你居然還有精力去做春夢!”

    “二哥,你別鬧,別鬧!”寧子明一邊用手努力往回搶被子,一邊紅著臉抗議,“我,我只是昨晚水,水喝得有點兒多而已。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得了吧你!糊弄我?你嫩著呢!我跟大哥可都是過來人,不像你這個童子雞!”趙匡胤樂不可支,松開被子,極盡誇張之能事,“這年頭,像你這麼大年紀,居然還是童子雞的,可真不多見。你當皇子的時候,難道就沒個,沒個貼身宮女麼?不對啊,即便大戶人家,在,在你這個年紀,也早就該安排通房丫頭,手把手教導男女之事了!唉,可憐,可憐……”

    “我,我以前的事情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寧子明覺得自己腦袋裡亂糟糟的,如同一鍋粥在熬。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變化不定。

    “行了,元朗,子明臉嫩,哪像你,老早就是汴梁城內有名的多情公子!”關鍵時刻,還是柴榮有做哥哥的範兒,不願讓寧子明繼續尷尬下去,笑著上前仗義執言。

    “你就是護小頭!”趙匡胤笑著抱怨了一句,轉過身,從對面的床上拿來兩套全新的衣衫,用力丟在寧子明懷裡,“不用害臊了,換上這套吧!人家陶老丈早就看出來咱們哥仨眼下身無分文,這不,連夜請村子裡的大娘大嬸兒們,把路上換的衣服也給縫製出來了。每人兩套,不多不少。這兩套是你的,我剛才看你睡得香,就先幫你收了起來!”

    “謝謝二哥!”寧子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給了趙匡胤一個友善的笑臉。

    “你趕緊換衣服吧,我跟大哥到外邊等你。換完了衣服,咱們去吃第二頓飯。早飯我們沒讓人給你留!”趙匡胤被他笑得心裡發毛,擺擺手,轉過身,與柴榮一道快步離開。

    外邊的陽光很毒,但山風已經隱隱有了幾分清涼之意。兄弟兩個一邊在陰涼地裡吹著山風,一邊舉目四望。入眼的,除了連綿的遠山,就是茂密的樹林,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心曠神怡。

    “這地方不錯,山好,水好,人也好!”

    “五柳先生的後人居住的地方,再差還能差到哪裡去?說實話,也就是我心中牽掛太多,否則,都想在此地隱居了!”

    “那可不行!大哥,你還答應將我和子明兩個引薦給郭樞密呢!”

    “我只是那麼一說,哪能真的這一輩子光陰都消耗在山水之間?況且這裡眼下看似寧靜,一旦遼人再度南侵,指不定會變成什麼模樣呢!五柳先生雖然志向高潔,其所作所為,於國於民,終究是沒有任何益處!”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趙匡胤想了想,臉色忽然帶上了幾分認真,“以前總覺得孟老夫子的說法過愚,天下怎麼樣,關我趙某人屁事兒!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才是無知者無畏。”

    “是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柴榮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點頭。

    遼東一行,對二人的影響,不僅僅是眼界的拓寬和地形上的熟悉掌握。內在的精神層面,二人也被磨礪得趨近於成熟。考慮問題的角度,已經不再局限於家族利益得失和個人生死榮辱,而是對於國家和族群,都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亂世到來,倒霉的可不止是平頭百姓。上到鳳子龍孫,下到販夫走卒,每個人都很難獨善其身。而國家的衰落,受影響的也不止是皇帝和王公大臣,所有子民,無論貧富貴賤,都將成為敵國潛在的欺凌目標。

    就趙匡胤本人的遭遇來說,如果此刻大漢國有當年的大唐一半兒強盛,幽州韓氏恐怕巴不得跟大漢國的將門結成姻親。韓匡嗣根本不會死乞白賴將晶娘嫁給一個比他大了將近二十歲的契丹胡虜,更不會為了向遼皇展示忠心,而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

    在將羽箭射向自家女兒的剎那,韓匡嗣徹底割斷了其家族與中原的關聯。此後幽州韓氏將永遠不再是漢家兒女,而是契丹人最忠實的鷹犬。作為家主,韓匡嗣相信,即便給契丹人做鷹犬,其家族的未來,也遠比做中原王朝的柱石光明!

    “大哥,二哥,讓你們兩個久等了!”寧子明的聲音從屋門口傳來,打斷了柴榮和趙匡胤二人沉重的思緒。

    “不妨事!”二人齊齊擺手,隨即眼神俱是一亮。

    只是短短一夜時間,寧子明給他們感覺,卻彷彿又長大了好幾歲一般。讓人無法再把他當成一個懵懂少年,而徹底視作了同齡人。

    “看不出來,漏油還有這種功效!”趙匡胤牙尖嘴利,隨即笑著調侃。

    晶娘的死,對他的打擊,遠比表面上顯示出來的沉重。所以在不知不覺間,他的性子就變化了許多。最近總是採取這種頗具攻擊性的方式,來緩解自己的內心的痛苦。

    寧子明只是善良地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茬,“走吧,吃飯去吧,吃飽了肚子好繼續趕路!”

    趙匡胤的攻擊,全都落在了空處,心里頓時覺得好生無聊。斜著眼睛掃了寧子明幾下,繼續笑著調侃,“這就想走?不給人家陶姑娘一個交代?人家可是待字閨中的妙齡少女,被你昨晚抱在懷裡……”

    “元朗,你別亂說!”柴榮在旁邊聽不下去,皺了皺眉,小聲喝止,“咱們三兄弟怎麼開玩笑都可以,別牽扯他人。畢竟像你所說,人家還待字閨中。若是因為你的幾句玩笑話損了名聲,你我日後良心何安?”

    “大哥說的是,兄弟我魯莽了!”趙匡胤本性並不差,反應也足夠快。聽了柴榮的話,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趕緊拱著手,低聲致歉,“子明,你別往心裡頭去。我這幾天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說話做事都不走心!”

    “沒事兒,二哥,這附近沒外人! ”寧子明笑了笑,非常大氣的拱手還禮。“我剛才,不也差點兒給了一記窩心腳麼?咱們就算扯平了,誰也別怪誰!”

    “那是,那是!”趙匡胤立刻意識到,不止自己一個人的表現怪異。愣了愣,笑呵呵地點頭。

    寧子明的臉上,卻忽然再度浮起一抹微紅,迅速四下看了看,試探著問道:“大哥,二哥,你們倆個今天見到陶家,陶家那個春妹子了麼?雖然,雖然昨天的事情出於無心,但,但我覺得,還是當面跟她賠個不是才好!”

    “嘿!你這人挨打挨上癮了不是?”聞聽此言,趙匡胤立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上下打量了寧子明幾眼,促狹地質問。

    “總,總不能讓她心裡一直誤會著,把我當成個登徒子看待!”寧子明彷彿沒聽出他話語裡的調侃之意,笑了笑,非常認真地補充。

    既然他自己堅持要去賠罪,趙匡胤和柴榮兩個,也不能攔著。先笑著搖了搖頭,隨即便主動出起了主意,“春妹子我們沒看見,但是既然她家在這兒,咱們去找陶老丈問一聲,肯定就能知道她回來沒有。”

    “嗯,賠禮的時候,最好陶老丈和陶大春兩個都在場。這樣的話,那女人即便還想揍你,當著自家父親和哥哥的面兒,也不好下死手!”

    “應該不會,頂多罵上幾句。子明,你如果誠心道歉的話,就一言不發聽著。她自己罵夠了,火氣自然就消了!”

    “嗯,大哥說的對。女人麼,通常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記下了,謝謝兩位哥哥!”無論是好主意,還是壞主意,寧子明都笑呵呵地照單全收。絲毫不以向一個女人當面賠罪為恥。相反,內心深處,他還隱隱有幾分期待。彷彿非常希望能再看上對方一眼,看昨天跟自己打得難解難分的陶家小妹,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中英豪!

    三人有一句,沒一句,邊走邊說。不多時,就又來到了陶家招待貴客的正堂。然而,出人預料的是,不但陶大春、陶三春兄妹都不在,就連一向對他們禮敬有加的陶正老丈,也不在家。隔著窗子望去,此刻空蕩蕩的正堂內,只擺著一張巨大的方桌。上面放滿的踐行的酒菜,而此間主人和昨晚陪客的鄉老,卻都不知去向。

    “出什麼事兒了?”柴榮的反應非常敏銳,幾乎本能地判斷出情況不妙。轉過頭,迅速朝周圍尋找可以用做兵器的物件。

    “西廂房邊上有個兵器架子,我記得這家人平素都喜歡練武!”趙匡胤對危險的警惕性也不差,小聲叫嚷著跑向廂房,從背陰的位置找到兵器架子,先抽出一根齊眉鐵棍,隨即又挑了桿步朔,遠遠地擲到了柴榮手中。

    寧子明這一年多來膂力始終在增加,尋常兵器用起來不順手。跟在趙匡胤身後四處張望了一番,很快,也從院牆下的石鎖旁,撿起了一把專門用來打熬力氣的大關刀,倒拎在手裡,快速返回。

    三兄弟都拿到了兵刃,心中的底氣便又足了幾分。三步並作兩步走出大門之外,再度舉頭四下張望,很快,就發現村子前頭的打穀場上,好像有幾十顆人頭在湧動。

    “應該不是衝著咱們來的!”柴榮又側著耳朵聽了聽動靜,隨即對形勢做出判斷。“有可能是村子裡的人遇到了麻煩,身為裡正和鄉老,陶老丈他們必須出面!”

    “別是,別是那個春妹子出了事情吧?黑燈瞎火的四處亂跑!”趙匡胤張開烏鴉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名叫二牛的後生,急匆匆跑了過來。遠遠地看到三兄弟,此人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停住腳步,喘息著說道:“三位公子,三位公子勿怪,非我大爺爺故意慢待你們。他現在有事情脫不開身,特地命我回家來給三位傳口信兒。桌上的酒宴是專門給三位公子預備的,您三個儘管先湊合著用一些。等他安排好了手頭的事情,就立刻派人送你們離開!”

    “吃飯不著急!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陶,陶家小妹呢,昨晚可曾平安回家?”寧子明關心則亂,一把拉住二牛,大聲追問。

    “這……”二牛瞪圓了眼睛看著寧子明,滿臉驚詫。

    見到此景,寧子明沒來由地就是一陣心慌。又用力扯了此人一把,惡狠狠地逼問,“別撒謊,實話實說。春,陶家小妹是不是出事兒了?快說,趁著我們三個還能幫上些忙!否則我們三個一走,天塌下來,都得你們自己頂著!”

    “我,我大爺爺不讓說!”二牛被扯了一個趔趄,眼睛立刻開始發紅,“小春姑姑被李家寨的人抓去了,大春叔叔也被他們給打傷了。他們,他們前些日子在集市上,還打傷了大爺爺。他們看上了我們陶家村前頭那一大片水澆地,非要兩村合二為一……”

    “去死!欺人太甚!”話還沒等說完,寧子明已經快步沖向了打穀場。手中大關刀倒拖在地上,“叮叮噹當……”,濺出無數火星。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32
    第七章塵緣(二)

    “子明,不要衝動!”柴榮和趙匡胤唯恐自己家兄弟吃虧,緊追了幾步,大聲勸阻。

    “春妹子……,陶老丈對我等有一飯之恩!”寧子明如同肚子裡頭著了火般,脖子、面孔和眼睛都被燒得通紅一片。

    昨夜雖然沒有看清楚陶家小妹的面孔,但是隱隱約約,他卻對此女產生了一种血脈相連的感覺。聽到對方有事,立刻疼得撕心裂肺。而為何會產生這種情況,他卻無法對任何人解釋清楚。

    “那也不能衝動行事,咱們三個先問清楚了情況,然後再一起想辦法!”

    “老三,聽大哥的。咱們哥仨人生地不熟,不能光憑藉武力硬拼!”

    柴榮和趙匡胤兩個,並非無情無義之輩。雖然不太願意因為一頓飯和兩套衣服的交情,就去冒生命危險。卻也知道此刻不能一走了之。先後開口,大聲勸阻。

    聽二人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寧子明眼睛裡的紅色漸漸消退。但是一顆心中,卻依舊急得火燒火燎。“陶老丈和陶大春都不是歹人的對手,咱們如果不出頭的話,還能指望誰去救春妹子?”

    “你也是領兵之人,應當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柴榮詫異地看了寧子明一眼,心中好生奇怪自家三弟為何如此失態?“咱們先問清楚了李家莊在哪?莊子裡都有些什麼人,以及陶老丈他們的打算,然後再想辦法出手救人!”

    “三弟,你不是真的看上那陶家春妹子了吧?如果是,做哥哥的無論如何,也得把人給你搶回來!”趙匡胤一直感覺寧子明今天的表現不太對勁兒,以己度人,推測出一個非常貼近真實的答案。

    “那是你,見到一個就喜歡……”寧子明立刻反唇相譏,話說到一半兒,忽然意識到晶娘剛剛身死,此刻趙匡胤正處於傷心過度狀態,果斷閉上了嘴巴。

    趙匡胤卻從半截子話中,聽出了他想表達的意思。心中頓時就是一陣刀扎。咬了咬牙,沉聲道:“無論如何,見到不平之事,我輩不能袖手旁觀。你放心,今天即便前面有刀山火海,做哥哥也陪著你走過去。”

    “這種兩村相爭的事情,雖然不似刀山火海般凶險,處理起來卻非常麻煩。稍不留神,便是後患無窮!”作為三兄弟當中唯一一個頭腦還保持著冷靜者,柴榮迅速接過話頭,低聲分析,“河北這邊連年戰亂,荒郊野地越來越多,百姓丁口日漸稀少。李家寨既然叫了寨,想必是一夥地方有勇力之輩結寨自保。陶家莊跟李家寨離得近,村子裡的人丁也不算旺盛,難免就會被人盯上。我估計,對方看上的不光是村子前頭那片水澆地,把整個村子連人帶地一口吞下去,才是他們的真正圖謀!”

    拜多年走南闖北的閱歷所賜,他對底層現實和人心的了解,都遠比趙匡胤和寧子明兩個清晰。雖然沒有親眼所見,卻也能將迷霧背後的真相推斷出個八()九不離十。

    趙、寧二人聽了,還有些將信將疑,那陶家村的後生二牛聽了,卻立刻佩服得五體投地。快速向前追了幾步,揮舞著胳膊說道:“對,柴公子說得一點兒都沒錯。他們不但想要我們的地,還想要人。要我們陶家莊的人全都給他們李家寨的人當長工。知道大爺爺是整個莊子的主心骨,所以趁著趕集的時候派人挑事兒,把大爺爺打得一個多月下不了床。如今又搶走的三春姑姑,逼著姑姑跟他家的傻兒子成親。只要拜了堂,就可以打著討要嫁妝的名義,對陶家莊下手!”

    “噹啷!”寧子明撿來的大關刀碰到了一塊石頭,將後者撞得四分五裂。“官府呢,地方官府不管麼?”強壓住心中的煩躁,他大聲追問,緊握握在刀柄上的手指關節處,隱隱發白。

    “官府,官府對地方上的大姓,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況且李家寨的人,跟太行山的呼延大當家有交情。官府怕得罪了他,惹得太行山的綠林好漢下來攻打縣城!”

    “又是這臭不要臉的傢伙,他居然還沒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寧子明忍不住破口大罵。

    “人都說賊怕見官,你們這地方可真有意思,情況剛好顛倒過來。官府怕賊!”趙匡胤不知道呼延大當家是哪座土地廟裡的毛神,撇起嘴,不屑地奚落。

    “這地方的官府原本就是一夥強盜啊,沒招安之前,實力遠不如呼延大當家。”二牛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像早就習以為常般,給出了一個平靜的答案。

    “嗯……”這下,終於輪到趙匡胤尷尬了。他總以為自己交遊廣闊,閱歷豐富,卻沒想到,在自己平素不屑一顧的地方,還隱藏著如此荒誕的現實!

    官亦是賊,賊亦是官,只要時機合適,把身上的衣服一換,就可以高坐明堂,前呼後擁。而像陶家莊這種善良本分,與世無爭的百姓,則是官府和賊人雙方共同的血食,什麼時候開吃,歸誰來吃,完全隨心所欲。

    “如果這樣,事情解決起來反而容易得多!”不像趙匡胤和寧子明,柴榮是掌握的情報越詳細,頭腦就越冷靜,搶在自家兩個好兄弟暴走之前,大聲剖析。“李家寨不怕地方官府,是因為其背後有太行山的賊人在撐腰。地方官府如果有事兒,恐怕也不會勞煩李家寨。雙方彼此都不買賬,但雙方彼此卻都畏懼太行山賊。”

    “對,就是這樣!”二牛越聽越佩服,看向柴榮的目光裡頭寫滿了崇拜。

    受柴榮表現出來的鎮靜感染,趙匡胤和寧子明兩個,心思也不再像先前一樣混亂。互相看了看,異口同聲說道:“大哥的意思是,遼人的爪子,伸不到李家寨?”

    柴榮笑了笑,繼續低聲補充,“大抵應該如此,韓匡嗣剛剛坐上南院樞密使的位置不久,不可能對河北這邊滲透得如此深。能讓地方官府暗中幫忙,已經是他的極限。若是能把一眾堡寨主們也全收買了,又何必拿拒馬河當做邊界。不用廢一兵一卒,他早就拿下了大半個河北了!”

    “那也倒是!”趙匡胤和寧子明齊齊點頭。

    沒有了地方官府和追兵的威脅,三兄弟頓時覺得頭上的天空一亮。至於即將要去面對的李家寨土豪和太行綠林好漢,則被自動列入蟊賊級別。無論實力高低,對付起來都比前兩者要輕鬆許多。

    四個人邊走便探討敵情,不知不覺間,就走進了村民們聚集的打穀場。陶老丈正與其他幾名村中長輩為是不是帶領全村青壯去李家寨救人而爭執,見到柴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三位恩公也被捲進來了,立刻眉頭緊皺。掃了二牛一眼,大聲質問:“不是讓你先請貴客吃飯麼,怎麼把人帶到了這裡來?他們仨都是萬金之軀,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老丈,您言重了! ”不待他把話說完,柴榮就笑著出言打斷,“我們哥仨,不過是三個過路的商販而已,斷然稱不上什麼萬金之軀。況且昨晚若不是我們三個跟令愛之間發生了一些誤會,春妹子也不會落入惡人之手。所以,無論如何,這件事我們哥仨都沒有裝作看不見的道理!”

    “是啊,大爺爺。柴公子見多識廣,剛才僅憑著我幾句話,就將情況推測得一清二楚,就像他曾經親眼看到了一般。有他在,咱們將春姑姑救回來的希望要增大許多!”不願無辜受責,二牛也緊跟著大聲說道。

    “我們三兄弟別的本事沒有,論及逞勇鬥狠,卻也不懼尋常地痞流氓!”

    “老丈,各位鄉親。鄭某昨夜落魄到那種地步,你們依舊不吝賜飯贈衣。如今村子遇到了麻煩,鄭某豈能袖手旁觀?!該怎麼做,你們儘管安排。把鄭某當作自家人使喚便好,沒必要過多客氣!”

    趙匡胤、寧子明兩個,陸續大聲表態。聲言要把陶家莊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來對待。

    莊子裡的幾位鄉老原本擔心自家武力不足,已經起了犧牲掉陶三春一個,換取全村老少苟安的心思。此刻見到三個外鄉客,竟然主動請纓跟陶家莊共同進退,頓時慚愧得無地自容。先前那些丟人的話,從此再也說不出口來。

    陶正老丈見此,知道再出言拒絕就是不識好歹了。想了想,對著三兄弟躬身施禮,“感謝恩公仗義援手,陶某力薄,不敢再辭。如果此番能救回女兒,我父子三人,今後但憑驅策!”

    “老丈不必多禮!”柴榮擺擺手,上前攙扶住陶正的胳膊,“此事的前因後果,對方實力,以及咱們自家情況,還請老丈詳細告知。既然咱們決定救人,便想方設法一次救到底,把這件事徹底了結掉。免得我們兄弟走後,對方又起歹心!”

    “對,對,一次把事情解決掉。趁著三位恩公在!”

    “恩公說得是,大爺爺,咱們不能再忍耐下去了。祖上說與世無爭,卻不是要我等被人騎在頭上拉屎,卻吭都不敢吭一聲!”

    “有三位恩公在,咱們還怕什麼。他們當初可是都以一敵百的主兒!”

    ……

    眾鄉民早就從陶正嘴裡,聽聞過柴榮三兄弟的英雄事蹟。巴不得由他們替自己出頭討還公道,一個個七嘴八舌,大聲附和。

    “唉,這事說來話長。”被大夥催促不過,老丈陶正嘆了口氣,臉上湧起團團苦澀:“小老兒跟那李家寨的寨主李有德,原本還是生死兄弟……”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8:32
    第七章塵緣(三)

    原來陶家莊的莊主陶正,跟李家寨的寨主李有德,年青時都是銀槍效節都的槍棒教習,彼此之間相交甚厚。也曾存過一番建功立業的心思。然而銀槍效節都戰鬥力雖然天下無雙,卻因為“過於驕悍”,引起後唐皇帝李嗣源的警覺。在天成二年,做皇帝的居然暗中與銀槍效節軍的臨時主帥勾結起來設下圈套,先派人煽動士兵們鬧事,然後以謀反的罪名,突然大軍合圍,將這支隊伍盡數繳械。隨即在永濟渠旁大開殺戒,將大部分將士連同其家眷盡數斬首。屠戮之慘,令“永濟渠為之變赤”。此後顯赫之時的銀槍軍徹底消失,曾經以一己之力便可以壓得契丹人不敢南下牧馬的魏博驕兵,於是而盡!

    事發前半個月,陶正和李有德兩人奉命前往友鄰部隊教導新兵練習槍棒,因而逃過了一場死劫。之後二人畏懼李嗣源斬草除根,都悄悄開了小差。在外邊做刀客為生隱姓埋名六七年,直到李嗣源的死訊傳來,才先後返回了故鄉。

    回家之後,陶正心灰意冷,再也不想與官府產生任何瓜噶。無論是唐晉遼漢,俱當他們是一群過路神仙。而李有德,則念念不忘銀槍效節軍昔日的輝煌,總想著把逃難在外的老兄弟們都收歸自己帳下,然後尋找機會,東山再起。

    雙方說不到一處,自然斷絕了來往。誰知李有德苦心積慮重建銀槍軍不成,竟又起了化家為國的心思。趁著遼軍大舉南下,後晉在地方上的力量被掃蕩一空的當口,發動青壯築起了堡寨,並且不斷向四周探出爪牙,通過威逼利誘等諸多手段,將臨近的數個村落,掌控在了自己的實際統治之下。

    契丹人被迫北撤之後,河北各地的綠林豪傑紛紛趁機攻城掠地,自封官爵。大漢皇帝劉知遠忙著對付首惡杜重威,既騰不出手來肅清地方,又怕兵馬過於靠近燕雲十六州,引起遼軍的大舉反撲。乾脆捏著鼻子,將臨時邊境附近大部分自封的節度使、刺史和縣令們都認了下來。

    李有德雖然因為聞訊的時間太晚的緣故,沒來得及搶占縣城,做事卻愈發肆無忌憚。仗著自己跟太行山的大當家呼延琮有交情,居然開始截留臨近十數個村落的賦稅。並且以鄉規取代律法,跟地方官府分庭抗禮。那縣令孫山自身來路不正,又忌憚太行山群寇的實力,根本不敢去管,任由李家的氣焰越來越囂張。

    數月之前,李有德忽然派媒人登門,想給自家小兒子娶陶三春為妻。陶正堅信李家的人如此折騰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自取滅亡。因此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聯姻的提議。隨即,李家寨便開始派說客來,要求陶家莊加入李家寨為首的聯莊會,一起結寨自保,共同進退。

    這個提議,比雙方聯姻還不靠譜,當然再度遭到陶家莊的拒絕。因此,李家寨徹底懷恨在心。一個多月前,李有德在趕集的時候突然發難,聯合數名不知道從哪裡搜羅到的好手,以提親被拒絕受到羞辱為名,將陶正打得當場吐血,臥床不起。

    昨晚陶三春賭氣,連夜跑出了莊子。原本準備跑到山上二十里外的尼姑庵湊合幾晚上,等到幾個客人離開後,再回家繼續侍奉老父。誰料黑燈瞎火中,卻與李家寨的一哨人馬碰了個正著,雙方一言不合便起了衝突,隨即寡不敵眾,被對方用繩索絆倒,抓了過去。

    陶大春遲來一步,恰恰看到自家妹妹被擒。連忙出手相救,然而李家這回派出來的子弟不僅數量龐大,身手也非常了得。一番惡戰之後,陶大春非但未能如願救回自己的妹妹,反而被打得口吐鮮血,完全憑著腳下的騰挪功夫一流,才勉強逃出了生天。

    那李家寨的人見他逃走,也不全力追趕。只是在背後大聲喊叫,要陶大春帶話給他老父,三天之後,作為娘家人到李家寨出席雙方兒女的婚禮。不管屆時肯不肯出席,都不會再改變婚期。聘禮和婚書會很快派人送上,陶家莊的嫁妝,也要準備充足,免得鬧出笑話來,雙方都沒有台階可下!

    “不是老夫不捨得一個女兒,而是那李家寨明顯不只是衝著小春一個人而來!”說道傷心處,陶正老淚縱橫,不斷搖頭長嘆,“今天搶了小春,明天就會把小冬、小梅、小霜他們紛紛搶走。然後就是零敲碎割,逼著陶家莊向其低頭。若是他家能安心做個地方豪強也罷,好歹大夥把女兒都送出去後,還能落下條活路。他家又存著裂土封茅的心思,萬一不成,恐怕就是舉族被誅,連帶著我們這些被協裹進去的,也落不到好下場!”

    “是啊,是啊,我們幾個老漢原本已經想忍了,但轉念一想,這樣忍下去,哪一天才是個頭啊!”

    “可不是麼?你也想當土皇上,我也想當刺史節度使,左近就巴掌大的地盤,能容下幾頭老虎啊?!”

    “唉,我們這些老實人,真是沒有活路啊!”

    ……

    其餘幾個莊子上的頭面宿老,也紛紛流著淚搖頭。眼角的余光,卻不斷在柴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兄弟臉上偷偷掃視,巴不得立刻能看到自己所希望的表情。

    然而讓他們略感沮喪的是,柴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兄弟聽完了陶正的陳述,反而不像先前那樣義憤填膺了。相反,哥仨臉上都出現了一絲凝重,以目互視,相對輕輕搖頭。

    “壞了,他們三個怕了,不敢管了!”眾鄉老們心裡頭一涼,有種無力的感覺,瞬間從腳底一直傳到了頭頂。想要給陶正使眼色,讓他多說幾句。後者卻故意把頭低下,目光對著地面,不肯對周圍的暗示做任何回應。

    “老丈,此事,您老應該早些告訴我等!”就在眾鄉老們急得火燒火燎之時,三兄弟當中年紀最長的柴榮,忽然低聲說道:“李家寨在陶家莊又沒安插眼線,怎麼可能恰巧堵在了春妹子去尼姑庵借宿的路上?很顯然,他們昨夜的目標,就是貴莊。不小心被春妹子和大春兩個撞破了行藏,才臨時改變了主意,以婚禮為餌,引誘你們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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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