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318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3
    第八章三生(四)

    “哎!哎——!”李順兒連聲答應著,兩條腿兒挪得卻比出嫁的新娘子還慢。

    這黑燈瞎火的哪裡是出去找人?出去找死還差不多!萬一跟那兩位趙爺走岔了,待火頭燒起來,人家趁亂跑得沒了影兒,陶三春這個傻姑娘和自己這倒霉鬼就剛好拿來填坑!

    然而,刀尖兒就頂在後心上,此刻他想得再多,也半個拒絕的字都不敢說。只能磨磨蹭蹭,磨磨蹭蹭,一尺一尺往外挪。跟在他背後的陶三春看了,立刻柳眉倒豎,手上的力道陡然增大,“快一些,別逼著我捅你!姑奶奶從小就殺雞宰鵝,手上的性命不差你這一條!”

    “哎!哎,姑奶奶,我,我不是不快,我,我走不動路了!”李順兒後背吃痛,向前踉蹌數步,一個跟頭栽到了台階底下,“姑奶奶,我真的走不動了啊。我,我尿褲子了啊。”

    “你,你這人也忒地無恥!快滾起來,否則我現在就宰了你!”陶三春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疲懶,直氣得兩隻眼睛一起“冒煙儿”。然而,畢竟以前沒殺過人,嘴上說得雖凶,手中的鋼刀卻始終不忍朝對方脖子上剁。

    這下,李順兒可看穿了她的老底兒。靈機一動,立刻雙手抱著腦袋,開始滿地打滾兒,“姑奶奶,姑奶奶你殺了我吧,我真的走不動了。我死不打緊,我家裡老婆和孩子,馬上就要活活餓死嘍!老天爺,你不長眼睛啊!他們娘倆平素吃齋禮佛……”

    怕把陶三春逼急了當場殺人,他故意將哭聲壓得很低。然而,身體卻在地上扭來滾去,任少女怎麼催促踢打都不肯再爬起來。

    正僵持不下之時,院門口忽然閃進倆個身影。當先一個大高個見李順兒居然敢耍死狗,立刻勃然大怒,“春妹子,把刀子給我。這種人,你殺了臟手!”

    說著話,從陶三春手里奪過鋼刀,衝著李順兒的身體奮力下剁。

    “啊——,你?”陶三春認得此人是寧子明嘴裡的趙二哥,愣了愣,本能地用手去捂自己的眼睛。

    預料中的慘叫聲卻遲遲沒有傳來,將手指悄悄鬆開一道縫隙,她看見寧子明的左胳膊,攔在了趙二哥的右手腕子下。“二哥,這人留著還有用!”

    “火頭已經點起來了,還留著他何用?老三,這會兒可不是心存婦人之仁的時候。”趙匡胤必殺一擊被中途阻斷,皺了皺眉,聲音裡隱隱帶上了幾分不耐煩。

    “二哥莫非忘記了,我可是瓦崗山上下來的!”寧子明調轉胳膊,推開趙匡胤持刀的手臂,同時輕笑著回應,“論別的能耐沒有,殺人放火,還真是我的老本行!”

    說著話,抬腳朝李順大腿根處用力一點,“死了沒有,沒死就趕緊滾起來。我數三個數,一,二——”

    “沒,沒有,趙爺饒命——!”短短幾個呼吸時間內,在鬼門關前打了個來回兒,李順兒嚇得尿了一地。手提著濕漉漉的褲子爬了起來,哭泣著求饒,“趙爺饒命,小的,小的不是在耍心眼兒,小的真沒耍心眼兒啊。剛剛,剛才真的是尿褲子了,尿褲子了!”

    “老子不管你真尿還是假尿,速速帶我們去議事堂!快點兒!”寧子明把眼睛一豎,低聲斷喝。

    “哎,哎!”這回兒,李順是真的不敢再耍任何花招了。抬起頭朝四周瞭望了一下,快速向李家寨正中央偏北位置走去。

    “走快點兒,但是別想著逃跑。老子手中的刀子,肯定比你跑得快!”趙匡胤看得滿頭霧水,一邊用刀尖指著李順兒后腰眼兒,一邊低聲向寧子明詢問,“老三,這會不趕緊往外逃,去議事堂做什麼?我剛才雖然故意壓住了火頭兒,可咱們也沒太長時間耽擱!”

    “燈下黑,這會兒向外逃,反而容易被人堵個正著。等大哥帶人從外邊殺進來時,咱們才好裡應外合!”寧子明知道趙匡胤骨子裡心高氣傲,也壓低了聲音,非常仔細地解釋給他聽, “這些都是雞鳴狗盜的伎倆,二哥你平時想必接觸不到。而我當年在瓦崗寨白馬寺時,卻有七個師父手把手地教導。”

    聽他如此一說,趙匡胤裡的心裡頭立刻就舒坦了許多。想了想,笑著搖頭,“本事沒貴賤,雞鳴狗盜的伎倆學好了,關鍵時刻照樣能救孟嘗君的命!咱們走快點兒,早知道你不想立刻往外衝,我剛才該再多點幾個火頭來著!”

    “已經足夠了!我剛才找你的時候,順手用油燈做了幾個機關。等會東邊一個火頭兒,西邊一個火頭,肯定能讓他們顧此失彼。”寧子明笑了笑,自信滿滿。

    “那我就放心了,看不出來,你居然是個行家!”趙匡胤挑起大拇指,低聲誇讚。平素總覺得寧子明做事稚嫩,今晚卻忽然發現,自己這個結拜兄弟,在某一方面的天分和手段,還真不是一般的高。

    “是二哥帶的好頭兒!”寧子明咧了下嘴,擺著手不肯居功。

    兄弟兩個嘴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逗著,腳下的速度卻一點兒都沒慢下來。由怕死鬼李順兒帶路,三繞兩繞,就來到了李有德平素處理寨務兼擺譜專用的議事堂前。

    議事堂大門口的台階上,幾個當值的莊丁正背靠著脊背睡得迷迷糊糊。猛然間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兒,梗著脖子罵罵咧咧:“找死呀?大半夜往這裡跑。沒事兒不在被窩裡抱著婆娘,到處亂鑽個卵子!”

    “瞎……”李順把眼睛一瞪,本能地想逞一下威風。誰料剛剛開了個頭兒,卻被陶三春一記掌刀切在了後脖子上。

    寧子明向陶三春投去讚賞的一瞥,邁開雙腿,大步前衝,左手鋼鞭,右手解刀,速度快逾奔馬,“瞎叫喚什麼?寨主說後半夜天涼,派我們前來送熱湯!”

    “熱湯,有熱湯,在哪?”莊丁們聞言大喜,揉著眼睛起身準備喝湯暖肚子。沒等他們看到湯桶擺在什麼地方,寧子明的身影已經衝到了近前。明晃晃的解刀左右迅速抹動,“噗!噗!”兩聲,紅光四射。

    “咯咯,咯咯,咯咯……”兩名喉嚨被切斷的莊丁瞪著圓鼓鼓的眼睛原地打轉兒,嘴裡卻發不出任何叫喊。其餘莊丁嚇得魂飛魄散,倉促之間,根本來不及敲響手中的銅鑼,只能一邊撒腿逃命,一邊扯開嗓子,大聲示警,“敵——”

    “噗!噗!噗!噗……”又是數聲悶響,趙匡胤提著鋼刀衝致,與寧子明一道,將剩下的幾名莊丁全部殺死在台階上。

    示警聲剛剛響起,就嘎然而止。除了引發一陣劇烈的犬吠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效果。莊子中的幾處存放糧草、物資的關鍵所在,卻猛然騰起了一團團耀眼的紅。濃煙伴著烈火,轉瞬就照亮了半邊天空。

    “別動屍體,也別開正門兒。咱們繞到側面去,跳窗子進屋,守株待兔!”寧子明非常老練,就像從娘胎生出來就開始做強盜一般,迅速調整策略。隨即將滴著血的解刀朝腰間一插,大步走向陶三春。

    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死在面前,陶三春嚇得臉色慘白,胳膊和大小腿兒不停地哆嗦。然而,看到寧子明走過來攙扶自己,她艱難地笑了笑,輕輕擺手,“我自己來,沒事兒!”

    說罷,也不管寧子明和趙匡胤二人的目光有多困惑。閉緊嘴巴,強壓住已經快湧出嗓子眼兒的五腑六臟,一步一步朝屋子側面的窗戶走去。

    既然心中已經做出了選擇,有些坎兒,她就必須自己過。哪怕是最開始時再難受,再不適應,也要咬著牙死撐到底。

    寒瓜和葫蘆也長不到一處,麻雀和蒼鷹飛不到一起。有些事情,書上未必寫。但站在田野間,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行!”趙匡胤看著看著,就高高挑起了大拇指。隨即迅速轉過頭,上下打量同樣滿臉佩服寧子明,一抹令人玩味的笑意,迅速湧上了眉梢眼角。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4
    第八章三生(五)

    “二哥,幫我把這小子也拎進去!”寧子明被看得老臉微紅,用腳踢了踢昏死過去的李順兒,果斷“禍水東引”。

    “還不如一刀殺了乾淨,剛才差一點兒就被他壞了事兒!”趙匡胤的眉頭迅速皺起,對寧子明的婦人之仁依舊難以釋懷。

    他先前的確答應過李順兒,只要此人在指點寨子裡的關鍵位置時不撒謊,就會饒其不死。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沒有必要信守承諾。自古以來成大事者皆不拘小節,連楚漢之盟都能說推翻就推翻,更何況自己當時只是隨口一說。

    “咱們不可能把整個李家寨的人都給屠了!”寧子明快步繞向議事堂的側面,頭也不回,“這小子只要挺過了今晚,就是最好的寨主人選。否則,死了一個李有德,還會換個李有財、李有誌上來,相當於換湯不換藥。而咱們兄弟三個,又不可能一輩子都盯在這兒!”

    “嗯——?此言有理!”趙匡胤眉頭猛地向上一跳,看向寧子明的目光充滿了詫異。雖然古人有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可自家三弟的成長速度也忒快了些!僅僅一個晚上的光景,便與先前判若兩人。若不是自己這些日子幾乎跟他形影不離,自己真的會懷疑他此刻被一個千年老鬼給上了身。

    不過,老三能快速成長起來,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壞事。所以趙匡胤驚詫歸驚詫,心裡頭倒沒任何抵觸情緒。迅速彎下腰,像拖死狗一般單手將李順拖起,快步追向寧子明和陶三春。轉眼間來到議事堂的側面窗子口,他微微吸了口氣,胳膊和腰桿同時發力,“呯!”地一聲,將李順丟進了屋子內。

    兄弟兩人先目送陶三春跳進了屋子,隨後也相繼翻窗入內。找到木製的插銷,迅速從裡邊將窗子全部插死。緊跟著,又藉助窗口透進來的火光,檢視整個議事堂的格局,為下一步行動做切實準備。

    待一切都忙碌停當,外邊已經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晝。糧倉、馬厩、草料場、輜重庫,還有幾處臨近草料場的鋪面兒,都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火把。無數人從睡夢中被驚醒,無數牲畜遭受了池魚之殃,無數看家狗被嚇得魂飛膽喪。哭喊聲,悲鳴聲,咆哮聲,此起彼伏,將絕望和恐懼,以最快的速度四下蔓延。

    即便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半夜裡忽然受到刺激,也有發生“營嘯”的風險,更何況是沒經過任何嚴格訓練的李家寨百姓?大多數男女被火光驚醒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收拾家中的細軟,扶老攜幼準備逃命,根本沒有勇氣去查看糧倉、草料場和輜重庫等關鍵位置,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更沒有勇氣去考慮,此刻還存在不存在將火頭撲滅的可能!

    極少數寨子裡的“鄉賢”,倒是遠比普通人鎮定。然而他們在倉促之間,能組織起來的,只有各自的家僕。帶著這點兒人手去救火,等同於去看熱鬧。十幾桶好不容易才打來的冷水潑到火堆上,非但未能令火勢變小,反而濺得紅星亂竄。落到人衣服上,就是一個紅彤彤的窟窿。落到人的手和臉上,就是一大串水泡。將救火的“勇士”們燒得焦頭爛額,鬼哭狼嚎。

    還有些被冷水激起的火星,則被夜風帶走,落上了臨近民房屋頂。有錢有勢的鄉賢們講究風水,不會住在糧倉、草料場和庫房附近。沒錢沒勢的普通百姓,自然也住不起瓦房。屋頂上多年未換的茅草,早就乾得通透。被飛濺而來的火星一點,立刻東一處,西一處冒起了青煙。

    茅草屋的男女主人,立刻哭喊著將家中的老人和孩子趕出院子外,自己則拎著水桶試圖保住僅有的棲身之所。然而,更多的火星卻被夜風送了過來,在屋頂上點起更多的青煙。茅草屋的男女主人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家房頂上的青煙,迅速變成了一處又一處暗紅色的火苗,跳躍,翻滾,轉瞬不可收拾。無可奈何之下,他們嘴裡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丟掉水桶,衝進屋子裡撿出最值錢的家甚,倉惶逃命。

    當火場周圍的十幾棟茅草屋,都變成了“火炬”之後。帶領家僕努力控制火勢的鄉賢們,只能果斷選擇放棄。水火無情,如果再不走,他們就會被烈火困住,徹底變成一團焦炭。他們追隨李有德是為了榮華富貴,可不是為了稀里糊塗地去做“壯士”!

    “去議事堂,去議事堂,這場火來得太蹊蹺!”鄉賢當中,從來不乏頭腦清醒者,放棄了無效的救火努力之後,立刻察覺到了李家寨眼前所面臨的巨大危機。

    “去議事堂,議事堂。請李會主立刻調兵遣將,以免被賊人所乘!”臨近的巷子裡,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幾個聯莊會下屬莊主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衣衫不整。

    無論火頭因何而起,如今最要緊的事情,是把幾個莊子的莊丁都組織起來,統一調遣,以備不測。否則,大夥群龍無首,各自為戰,即便人數再多也不頂用。

    “李寨主有令,放棄救火,去議事堂,去議事堂!”數名精英弟子,敲著銅鑼,在街巷中大聲叫喊,每個人的面孔,都被火光照得分外猙獰。

    他們都是李有德的心腹,彼此間生死榮辱早就牢牢鏈在一起。李有德如果能佔據一州一郡,位列諸侯,他們也跟著一道雞犬升天。李有德如果不幸身敗名裂,他們當中每個人都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幾夥人匯聚成一團,如暴風雨之前的螞蟻般,熙熙攘攘朝議事堂跑。每個帶頭者,都把最後的希望,押在了聯莊會的會首,李家寨寨主李有德身上。只有後者,曾經當過軍隊的教頭,知道怎麼應付眼前的危機。也只有後者,才有資格把各位鄉賢、精英和莊主們召集到一起,對著他們發號施令。

    被寄予了厚望的李有德,則在吩咐心腹弟子們去四下傳令的同時,就趕往了議事堂。糧食被燒光了,可以再去周圍的莊子裡“借”。草料被燒沒了,可以逼迫莊稼漢們去割。錢財被燒成灰,可以向臨近那些不肯加盟的莊子去收!唯獨聯莊會的控制權不能丟,否則,他和他周圍親近的人,都必然會粉身碎骨。

    還沒等跑到議事堂的門口,藉著火光,李有德重金請來的四名護衛,就發現了台階上的屍體。“有刺客!”其中一個腦門上點著香疤的男子大聲示警,迅速從腰間拔出了軍中專用的橫刀。另外三個帶著金箍的頭陀,則默契地排成一個品字型,將李有德牢牢地護在了身後。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憑藉多年江湖上摸爬滾打的經驗,他們及時且老練地,為李有德提供了保護。然而,令他們非常失望的是,預料中的偷襲,遲遲未至。議事堂附近的安靜,與周圍的混亂嘈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此地與李家寨的其他地方格開了一般,熊熊大火,未能對這裡造成任何影響。

    “刺客來過這兒,但是又走了,大門上的鎖還好好的,沒有人動過!”借助熊熊的火光,腦門上點著香疤的假和尚迅速做出判斷。

    幾名在議事堂門口值夜的家丁,都是被一刀奪命。報警專用的銅鑼都在台階上擺得整整齊齊,他們腰間的鋼刀,也都未曾離開過刀鞘。

    刺客可能不止一個,並且都是殺人的行家。並且極有可能出身於軍旅,出手便是殺招,不給對方留任何反擊的可能。

    “從他們腰間找到鑰匙,把門打開!”李有德畢竟早年曾經在銀槍軍中做過教頭,無論是膽氣,還是眼力,都不比他花重金請來的四名護衛差。抬手推開三個頭陀,沉聲吩咐。

    “大人稍待!”假和尚答應一聲,隨即邁步奔向台階。左手持刀繼續戒備,右手迅速在幾個屍體的腰間摸索。很快,就把一串銅鑰匙翻了出來,衝著李有德高高地舉起。

    “最大的那個,開門!”李有德悄悄鬆了口氣,繼續大聲吩咐,從頭到腳,看不出任何緊張。

    見到他如此鎮定自若,三名頭陀打扮的家將,也紛紛放鬆了精神,緩緩收回舉刀的手臂。無論刺客是一個還是幾個,殺人放火之後,也早該趁亂逃之夭夭了。斷然沒有留在作案現場,準備硬扛整個聯莊會,數百名青壯的道理。

    作為所有外來家將的領軍人物,假和尚比其他三名同行又多了幾分謹慎。大聲答應著走向議事堂正門,先用鑰匙開了鎖,拔出外邊的鐵門閂。隨即,迅速後退數步,彎腰撿起一具屍體,狠狠地砸向了門板。

    “咚!”門板被砸得向內四敞大開,屍體上的餘力未衰,繼續向內飛了半丈遠,才落在了議事堂正中央,污血到處飛濺。

    天空中的火光,瞬間將整個議事堂照得通亮。沒有人,桌案和交椅都在遠處,擺得整整齊齊。整個屋子乾淨整潔得可怕,除了剛剛被丟進來的屍體之外,什麼異常都沒有。

    “胡鬧!”李有德心中最後一絲警惕徹底放鬆,狠狠地瞪了假頭陀一眼,低聲呵斥。“趕緊把屍體拖出來,把血跡擦乾淨了。等會兒其他幾個莊主趕到,看見這血肉淋漓的模樣,成何體統!”

    “是!”假和尚像狗一樣抽動著鼻子四下聞了一圈兒,最終確定沒有危險,俯下身,倒拖著屍體退出門外。

    “你們幾個,把台階也順手收拾一下!”李有德擺出一副大將風度,朝周圍緩緩揮手。不能亂,哪怕心裡再緊張,此刻他也不能表現出來。當家的不能哭窮,如果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先被嚇懵了,聯莊會就徹底完蛋了,這輩子都別想再翻盤。

    邁步走上淌滿鮮血的台階,走過高高的門坎兒,他倒背著手,緩緩走向擺在屋子最裡頭正中央位置的那把金交椅。那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位置,此刻雖然還不起眼,但早晚會萬眾矚目。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七十餘年來,草莽中英雄出了無數,他李有德未必不是其中之一!

    眼看著金交椅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的心裡頭就越來越安寧,越來越安寧。坐上去,擺出點兒天子氣度來,今天這點兒挫折不算什麼!漢高祖被人追得掉過褲子,劉備未入川前,不止一次被殺得單騎逃命……啊!

    忽然間,他感覺到頭頂上好像有一道閃電落下。“喀嚓!”眼前的金交椅和心中的美夢,同時四分五裂!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5
    第八章三生(六)

    “有刺客!”四名護衛當中,以假和尚反應最為迅捷。丟下拖在手裡的屍體,抽刀撲上。

    沒等他撲到李有德身邊,半空中,又是一道寒光劈落。假和尚果斷地舉起橫刀去格擋,耳畔格卻聽見“噹啷!”一聲,手中的百煉橫刀崩做了兩段。而那道寒光卻藉著餘勢繼續下劈,“噗”!正打在了他的天靈蓋上,將光溜溜的大腦袋砸了個稀爛。

    “大哥——!”三名頭陀打扮的護衛這才做出了反應,哭喊著上前欲替假和尚報仇。手持鋼鞭的寧子明冷冷一笑,邁動雙腿,挺身迎戰。先是一記野馬分鬃,將兩把砍向自己的橫刀磕歪到一邊,緊跟著又是一記泰山壓頂,將第三名頭陀連人帶兵器打得倒飛出去,趴在台階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小子,你有種就留下名姓!”

    “敢殺我們三爺寺的人,天下佛門跟你沒完!”

    兩名兵器被磕歪的頭陀自知遇到了硬茬儿,一邊轉身逃命,一邊大聲出言威脅。

    若是換做尋常江湖漢子,聽了這兩句狠話,肯定會猶豫是否該跟佛門結仇。然而對於曾經在兩軍陣前走過無數回的寧子明來說,這兩句狠話連耳旁風都不頂。虎吼一聲追了上去,搶在對方逃出議事堂大門之前,將其中一名頭陀從背後打了個筋斷骨折。

    最後一名頭陀不敢救助同伴,慘叫著加速逃命。然而他的速度,卻比不上提著刀追上來的陶三春。雙腿才邁到第二個台階,刀鋒已經近在咫尺。

    “呀——!”最後一名沒受傷的頭陀不得已轉身迎戰,才鬥了一個回合,寧子明的鋼鞭卻又呼嘯而至。先一鞭砸爛了他手中的兵器,又一鞭砸在了他的肩胛骨上,將整個人砸得瞬間矮下去了一大截。

    “不要留活口!”趙匡胤提著血淋淋的鋼刀追出來,一刀一個,將兩名滾地吐血的頭陀送回了老家,“這夥人是從大雪山上被趕下來的,性情最是惡毒。你今天若是手下留情,他們那一派的所有花和尚就會盯上你,不死不休!”

    “嗯?”寧子明不明就裡,看著趙匡胤,滿臉困惑。

    作為一名衝鋒陷陣的武將,他不在乎殺死那兩名頭陀。然而,他卻不明白趙匡胤所給出的殺人理由。在他看來,無論佛門還是道門,都應該屬於出家人范疇。出家人大部分都應該與世無爭才對,怎麼會因為幾個助紂為虐的逆徒,舉派上下都跟自己糾纏不清?

    “全天下現在有七八萬座寺院,其中大部分,幹得是包娼庇賭,坑蒙拐騙的勾當。從上到下眼睛當中都只有錢,哪裡認得什麼佛經!”趙匡胤知道他對紅塵俗世缺乏最根本的了解,一邊轉身返回議事堂內,一邊快速解釋。“他們這一派,所行尤甚。只要給錢,什麼都肯幹,包括下毒行刺,殺人放火!”(注1)

    “二哥說得沒錯,定縣的前一任縣令,就是被兩個和尚當街刺殺的。原因不過是他上任之後,阻止了寺廟強買別人家的口糧田!”陶三春強壓住心中的煩惡,低聲替趙匡胤幫腔。

    如果剛才趙匡胤動手再慢些,她就是拼著過後大吐特吐,也要替寧子明把兩個頭陀殺掉滅口。這種打著出家人旗號招搖撞騙的惡棍最為難纏,如果被他們記恨上了,寧子明這輩子就得活在噩夢當中,無論是居家還是外出,行走還是坐臥,無時無刻都得防著刺客的暗殺。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他們只是誤入歧途!”寧子明迅速轉身,朝陶三春投去感激的一瞥。

    陶三春的臉孔頓時又漲得通紅,慌亂地將目光避開,快步跑向議事堂內側正中央的金交椅,“我,我也是道聽途說,反正,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我,我去看看,李有德死了沒有!”

    “還剩一口氣!我沒殺他,只是卸掉了他兩條胳膊,割掉了他的舌頭而已!”趙匡胤迅速接過話頭,聲音裡帶著幾分自傲,“這個先不忙著補刀,留著他威懾其他人。若是死了,反而是個麻煩!”

    話音剛落,門外已經響起了一片喧囂。卻是先前李有德派出去傳令的弟子們匆匆忙忙返回,看到台階上的屍體,一個個嚇得不知所措,高舉著兵器在外邊大聲叫嚷。

    “奉呼延大當家令,捉拿叛逆李有德。閒雜人等切莫自誤!”鄭子明迅速轉身,橫鋼鞭擋住門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陶三春晃晃腦袋,迅速趕走心中的羞澀。拎著刀衝到了寧子明身側,與他並肩而戰。

    趙匡胤此刻距離門口最遠,反應稍慢,按照先前跟寧子明兩個商量好的策略,先將李有德從地上拎起來,丟在了金交椅上,讓外邊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才大聲補充,“太行山豪傑辦事,不想死的,就給老子躲遠一些!”

    “寨主,你們,你們把寨主怎麼了?”

    “你們,你們為何要害寨主,他,他老人家整晚上都對你們畢恭畢敬!”

    “賊子,趕緊把我家寨主還來,否則,大夥就玉石俱焚!”

    “還我師父,還我師父——!”

    議事堂外,哭喊聲立刻響成了一片。李有德的弟子、心腹們跳著腳,揮舞著長槍短刀,卻誰也不敢帶頭朝議事堂裡闖。

    今晚的酒宴,他們當中有一小半兒人都曾經在末座列席。雖然沒資格當場向兩位貴客敬酒,卻從李有德和眾位莊主們的嘴巴中,得知兩位姓趙的貴客,是從太行山上下來的。是奉了呼延大當家和孟師爺的令,向李家寨索要糧草。

    按道理,即便李寨主沒有立刻就答應將糧草如數奉上,雙方之間也不至於刀兵相向才對。更何況,李寨主在酒桌上給足了兩位“趙統領”面子,過後,還專門安排了美女去替他們暖床?

    “莫非,莫非是那兩個暖床的美女暖出了麻煩?”有人目光獨到,瞬間就認出了站在寧子明身側的陶三春,頓時汗流浹背。

    “趙,兩位趙統領,糧草的事情,好說好商量。只要你們先把我家寨主送出來!”也有人轉著眼珠子,打算先用言語將趙元朗和“趙光義”兩人穩住,然後再徐徐圖之。

    無論他們內心裡如何盤算,卻是誰也沒把兩位“趙統領”的身份,往“假冒”二字上想。自家寨主今晚酒宴間奴顏婢膝的模樣,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了。如果不是畏懼太行山群賊的威名,他們想不出這世間還有誰,能令自家寨主如此低三下四?

    注1:五代時期,中原戰亂不休。佛教各種流派趁機大肆擴張。而恰逢這一時期吐蕃嚴禁佛教傳播,導致佛教一些野蠻分支,也竄入了中原。這些人搶占良田,裝神弄鬼,高價賣符水行騙,將佛門弄得烏煙瘴氣。直到周世宗柴榮即位後,強行整頓,才將這股歪風剎了下去。史載,“一年停廢寺院三萬零三百三十六所。還俗僧尼百萬”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6
    第八章三生(七)

    正進退兩難之時,背後忽然傳來了一聲斷喝,“還愣著做什麼,一起殺進去,把寨主給搶出來!”

    眾人錯愕地回頭,恰恰看見李有德的親弟弟李有善夥同七八個聯莊會的莊主們趕了過來,將手中鋼刀一擺,就要帶頭朝議事堂裡頭衝。

    “救寨主!”“救寨主!”“殺!”“殺了他們!”眾精英們立刻有了主心骨,揮舞著兵器就一窩蜂向前湧。然而兩腿剛剛向前邁了四五步,耳畔卻又傳來了“噹啷!”“噹啷!”兩聲脆響。卻是李有善和另外一名劉姓莊主,被“趙光義”一人一鋼鞭給打得倒退而回。手中鋼刀全都飛上半空,將議事堂的天花板硬生生戳了兩個窟窿。

    眾人這才意識到,手持鋼鞭的小趙頭領,是個如假包換的“萬人敵”。非但膂力過人,一身武藝也精熟無比。即便是寨子身手最好的家將,跟他單打獨鬥,都等同於找死。而偏偏議事堂的大門只有半丈寬窄,大傢伙根本不可能一窩蜂地上前圍攻。

    “我再說一遍,此番奉命下山,只懲處李有德一個人。爾等若是不想承受呼延大當家的怒火,就切莫自誤!”一招逼退了兩名寨子裡膽子最大的人,寧子明信心大增,將鋼鞭在手裡一橫,厲聲斷喝。

    “冤枉!”

    “我們大當家冤枉!”

    “你們休要把會主帶走!”

    “我們大當家沒說不給糧食!”

    ……

    眾鄉賢和精英們,立刻注意到了台階上那幾具腦門兒被打得稀爛的屍體,士氣頓時大降。卻又不甘心眼睜睜地看著李有德被人帶走,七嘴八舌地叫冤。

    唯有李有德的親弟弟李有善,頭腦依舊保持著幾分清醒。甩了甩被震裂的虎口,大聲向周圍提醒,“大傢伙不要上當!他們怎麼可能是呼延大當家的人?他們一來,寨子裡就立刻起了大火,轉頭我大哥就落在了他們手裡!”

    “是啊!”“這火有可能就是他們放的!”“今天的事情怎麼如此巧?”眾鄉賢和精英們交頭接耳,望著議事堂中生死未卜的李有德,眼神又開始飄忽不定。

    “你放屁!我們兩個初來乍到,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怎麼可能去放火?”沒等眾人達成一致意見,趙匡胤猛地將鋼刀朝李有德的脖頸上一架,大聲反駁。“不信你們問李順兒,他整晚上都跟我們住在一個院子裡頭!”

    說著話,腳尖踩在蹲在旁邊的李順手指上,微微發力。

    “啊——!”李順疼得淒聲慘叫,張開嘴,迫不及待地哭喊:“是,是這樣!我,我今晚一直跟兩位趙統領在一起。火不是他們放的,肯定不是他們放的!剛才大當家見火燒了糧食,不肯再答應上交,雙方才起來衝突。二叔,您不要冤枉好人!”

    “李順——!”李有善氣得火冒三丈,抬起手,遠遠地指向李順兒的鼻子,“你個吃力扒外的狗賊,等過了今晚,老定然要你後悔託生為人!”

    “二叔,二叔,你——!”李順被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哆嗦,額頭鬢角冷汗滾滾。然而,想到李有德兄弟平素的狠辣,再想想自己的父母妻兒,他把心一橫,大聲補充,“二叔,你不要血口噴人。大寨主還活著呢,輪不到你來發落我。除非,除非你今晚就把大寨主給害死了,然後自己上位。哈,我明白了!你就是想藉刀殺人,害死大寨主。二叔,你好狠的心腸!”

    “你,你,你放屁,放狗屁!”李有善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渾身顫抖。他先前一心鼓動眾人往裡頭衝,的確存了將自家哥哥送上絕路,然後取而代之的念頭。本以為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想到被李順兒這個吃糠的孬貨當場給點了出來!

    這下,他即便想抖擻精神,再次組織人手朝議事堂進攻,也沒任何可能了。寨子裡的精英都是李有德一手訓練出來的門生弟子,無論如何都不肯陷自家師父於死地。而聯莊會的其他莊主、堡主們,平素也只畏懼李有德一個人,對他這個副會主,根本就未曾朝眼睛裡頭放。

    如今之際,唯一能夠解決麻煩的辦法,就是他親自帶領僅有的十幾名心腹,切冒死強攻。只要能殺掉不知真假的兩個趙統領,再以武力逼迫半死不活的大哥傳位,他便依舊有希望將在場眾人盡數收服。但是,右掌虎口處傳來的刺痛,卻清晰地告訴他,那是一個怎樣不切實際的夢想。“趙光義”的武力太強了,區區十幾個人,根本不可能將其拿下。趙元朗雖然沒向大夥展示過他的身手,但從台階前屍體上的傷痕來看,他的武藝,有可能還在“趙光義”之上。

    “各位莊主,各位兄弟,各位叔叔大爺!”唯恐李有善能靜下心來想對策,蹲在趙匡胤腳邊上的李順兒舉起一隻胳膊,用力揮舞,“咱們聯莊自保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在亂世中求個活路麼?可如果跟太行山群雄開戰,咱們有幾條命可供人家殺?大寨主雖然受了冤枉,可如果咱們派人跟著去見呼延大當家,當面替他老人家分辨,總還有機會還他老人家一個清白。如果按照我二叔的辦法,把兩位趙統領給殺了,這天底下可沒有不透風的牆!”

    “對啊!”

    “唉——!”

    “那呼延大當家手下,可是有數万弟兄。咱們這幾個莊子的青壯全加起來,才多少人?”

    “既然是冤枉,總有說清楚的可能。倘若殺了太行山的人…… ”

    眾莊主們一個個搖頭嘆氣,議論紛紛。

    大夥加入聯莊會,一部分原因是惹不起李有德,另外一部分原因,則是為了在亂世當中抱團兒取暖。若是抱起了團兒,卻取不到暖,反倒招來了一場“雪災”,那繼續抱團兒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當即,有人就開始用眼角的余光掃視四周,打起了自尋出路的主意。還有人則主動丟下兵器,衝著議事堂方向拱手施禮,“趙統領,兩位趙統領,麻煩您二位替我等向呼延大當家禀明,我等並沒有故意拖欠山寨糧草的心思。以前種種,想必是哪裡出了誤會,絕非我等故意跟他老人家做對!”

    “是啊,是啊,這都是誤會,誤會!”另外幾個實力相對弱小的莊主,立刻出言附和。

    “你們,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狗賊!”李有善氣得破口大罵,一時間,卻也拿這幾個莊主毫無辦法。

    他自己的嫡系爪牙根本不夠用,寨子裡的精英們又不肯聽從他的號令,此時此刻,肚子裡頭縱然有千條妙計,卻沒有任何實力去執行。

    “好了,李二寨主,莫非你要整個李家寨,都為你們哥倆殉葬不成?”趙元朗的聲音再度從議事堂里傳出來,將李有善徹底推上絕望的懸崖。“你哥以前打的什麼主意?別以為我們呼延大當家毫無察覺。以前他老人家是忙著對付山那邊的官軍,沒功夫搭理你們兄弟而已。如今山那邊的官軍都趕著去河中平叛了,呼延大當家自然就騰出了手來。念在爾等今晚態度還算恭敬的份上,我們哥倆回去後,會盡力給諸位說情。若是你一意孤行,非要拖著大夥一起死,呵呵,我們哥倆倒是也願意稱稱,你們這個聯莊會的份量!”

    呼啦——!話音落下,李有善身邊立刻空出了一大片。除了他自己的鐵桿心腹之外,其他莊主、堡主還有寨子裡的精英們,紛紛主動跟他劃清楚了界限。

    “你,你們……,你們這些……”李有善又是憤怒,又是絕望,瞪著通紅的眼睛,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他本以為,聯莊會已經成了氣候,自家兄弟早晚會一飛沖霄。現在才終於發現,以往的雄圖霸業,全都是白日做夢!即便沒有“趙氏兄弟”的突然發難,即便沒有今夜的大火,自己弟兄兩個,依舊是兩個竹篾扎出來的神像。平素看上去光鮮無比,真的遇到大風大雨,立刻就會被打個稀巴爛。

    想到絕望處,他禁不住兩腿發軟。緩緩蹲了下去,用雙手抱住了腦袋,引頸待戮。就在此時,寨子外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吶喊聲,“殺啊!殺李有德,救春妹子!殺啊,殺李有德,替鄉親們報仇!”

    一聲接一聲,無比地驚心動魄。而與之相伴的,則是一陣陣絕望哭喊,“饒命啊,饒命!我們也是被逼的。我們真的是奉命行事!”

    “大寨主,大寨主,不,不好了,陶家莊,陶家莊的人趁亂殺進來了!”沒等眾人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名焦頭爛額的家將已經跑到了議事堂口。根本沒顧上細看此刻裡邊主事的人是哪個,趴在台階前,結結巴巴地匯報。

    “啊——!”眾鄉賢和精英們相顧失色,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歡暢的笑聲,給了他們最後的答案。趙元朗收起架在李有德脖頸後邊的橫刀,大步走到門口,與寧子明並肩而立,“告訴你們的手下,打開寨門,放他們進來。陶家莊上下早就投靠了呼延大當家,等的就是這一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09
    第八章三生(八)

    三天后,定縣。

    縣尉劉省匆匆忙忙地跑進縣衙後花園,氣急敗壞地大聲叫嚷:“大人,師爺,你們兩個居然還有閒心在這裡下棋?姓郭的、姓趙的,還有那個姓鄭的,大前天藉著呼延琮的名號奪了李家寨。如今李家寨那個聯莊會,徹底便宜了他們哥仨。韓家派過來的人,咱們的人,被聯莊會的土匪們給一勺燴了,腦袋瓜子如今全都掛在了路邊上!”

    “急什麼,不就是損失了十幾號人麼?以前咱們跟著大大家占山為王時,哪一仗不比這兒死得人多?”縣令孫山根本不為他的話語所動,放下棋子,用手指敲了敲棋稱,笑著反問。

    “這?這不一樣啊,我的縣太老爺!”縣尉劉省被堵的氣息一滯,緊皺著眉頭,繼續大聲嚷嚷,“以前咱們幹的是綠林行,無論死多少弟兄,都能想辦法從流民和乞丐裡頭招攬。如今咱們是官兒,衙役、鄉勇都算是吃皇糧的,一下子少了十幾號,萬一有人捅到上頭……”

    “上頭?”縣令孫山抬起頭,翻起兩顆白眼珠,“哪個上頭?節度使是咱們原來的大當家,他會找咱們的麻煩?再往上,再往上就得去找高行週、或者到汴梁告御狀,你說高姓周和汴梁城裡頭的皇上,會不會冒著把大當家逼到遼國那邊去的風險,派人拉徹查幾個衙役無緣無故消失的事情?”

    “這……”縣尉劉省被問得語塞,擦著腦門上的汗水,滿臉灰敗。

    被聯莊會給殺掉的衙役和鄉勇,都是他原來的嫡系。這些人給遼國細作帶路去追殺郭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三兄弟,也是奉了他的密令。如今這些人都被殺掉了,他卻連任何報仇的舉動都沒有,今後還有什麼臉面去指揮其他弟兄?

    “坐下吧,天塌不了!”看了一眼他氣急敗壞模樣,縣令孫山手指棋稱旁邊的石頭墩子,笑呵呵地吩咐。

    “唉——”劉省嘆了口氣,重重落座。一雙血絲密布的眼睛裡頭,寫滿了不甘。

    自打跟著孫方諫兄弟兩個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之後,他的日子就沒一天自在過。原本明火執仗的事情輕易不能再做不算,連說話的聲音大小和方式,都受了很多限制。若不是心裡頭還念著大當家孫方諫的好處,他早就脫了身上的九品狗皮,獨自上山逍遙去了。反正這裡距離遼國沒多遠,即便是官兵前來征剿,大夥只要朝拒馬河北邊一躲,立刻就逃離生天。即便藉給官兵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冒著與遼國開戰的風險越境追殺。

    “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老想著打打殺殺!”縣令孫山親手倒了一盞熱茶,遞給他,笑著開解,“以前世道太亂,咱們占山為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今漢遼兩國各安一方,各路諸侯也被郭家雀和史熊兩人逼得不敢輕舉妄動,咱們這些人,也該替兒孫們謀條安穩出路了!”

    “話雖然是這麼說——”劉省聞聽,立刻梗起脖子,大聲反駁,“但事實上,大漢朝廷,幾曾把咱們當作過自己人?眼下遼強漢弱,朝廷無力向北用兵,所以不惜代價拉攏咱們,好讓咱們替他看守地方。等大漢國緩過這口元氣來,肯定會卸磨殺驢!”

    “卸磨殺驢,哪那麼容易的事情?”縣令孫山笑了笑,信手端起面前的茶盞,學做斯文人的模樣,細飲慢品,“從這裡到滄州,多少地方官員都跟咱們當初一樣的出身?朝廷難道一口氣把大夥全給當驢子給宰了?真那麼幹的話,他就不怕地方上一窩蜂全都倒向遼國那邊去?”

    “這……”劉省說不過孫山,氣得端起茶盞,一口給悶了乾淨。隨即,用衣服袖子抹了抹嘴巴,大聲補充:“當然不會一股腦全殺了!但想挑咱們的毛病,一個挨一個慢慢收拾,還不簡單?您就拿這次咱們幫幽州韓家追殺郭榮他們三個的事情來說吧,那郭家雀雖然不方便立刻報復,怎麼可能不懷恨在心。萬一哪天他領了兵馬來河北坐鎮,大當家豈能不給他個交代?”

    “交代肯定得給,但是與現在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孫山聽得眉頭輕皺,說話的語氣漸漸加重。

    “怎地沒關係,咱們今後還得指望幽州韓家啊!”劉省急得直跺腳,“如果您不把事情辦利索了,就同時得罪了郭家雀和幽州韓家。哪天郭家雀動手報復,咱們少不得還要倒向北邊,屆時,韓家又怎麼可能替咱們出頭?”

    “嗯,你說得未必沒道理!”孫山聞聽,不由得輕輕點頭。隨即,又看了一眼被劉省喝得空空的茶盞,繼續詢問:“可眼下咱們該怎麼辦呢?那郭榮兄弟三個身邊沒有任何爪牙之時,咱們偷偷派人幫助契丹細作去對付他,勉強還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如今他們三個把聯莊會給抓在了手裡,咱們若是還想幫韓家的忙,得派多少弟兄出馬才成?一旦動靜弄得太大了,就已經跟扯旗造反差不多,過後除了棄官逃亡之外,哪裡還有其他活路在?”

    “可,可以學他們,冒充是太行山下來的強盜,把聯莊會拔起來,雞犬不留!”劉省被問得微微一愣,隨即握緊拳頭,狠狠砸在面前的石製桌案上。“反正那聯莊會,一直就想跟大人您掰手腕,這次正好徹底解決了麻煩!”

    石頭桌案發出“咚”地一聲,上面的木製棋稱被震得高高跳起,白子黑子落得滿地都是。縣令孫山和師爺兩個互相看了看,輕輕搖頭。隨即,相繼俯下身,一邊撿地上的棋子,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太複雜了,這辦法!”

    “縣令大人說得對,太複雜了,風險也太大。那郭榮、趙匡胤兩個,可是都有將門虎子。鄉勇們未必拿他們得下!”

    “效果還不一定好。”

    “嗯,幽州韓家算是滿意了,咱們自己卻得不償失!”

    劉省原本就是個急脾氣,見一個外來的師爺也敢說自己的不是,頓時火冒三丈。蹲下身,一把揪住對方脖領子,厲聲咆哮:“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這窮酸倒是說個行的辦法出來?趕緊著,否則就別怪爺爺的拳頭硬!”

    “辦法,辦法有,有,有現成的!”師爺被勒得喘不過來氣,滿臉通紅,“劉爺,劉爺您放手,放手我就說給你聽!”

    “劉省,放肆!”縣令孫三一拍桌案,大聲呵斥。

    “哼!”縣尉劉省用力將師爺朝地上一摔,站起身,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你說,爺爺聽著。大人,我可不是針對您!”

    “唉吆,唉吆!”師爺被摔了個屁股敦,慢吞吞地爬起來,呲牙咧嘴地**,“縣尉大人,您著什麼急啊。不就是怕郭威知道後追究麼?多簡單的事情,找個替死鬼一刀砍掉,說是他瞞著縣令大人做得好事,不就成了。至於幽州那邊,他韓家自己派來的人本事不濟,怎麼有臉怪在咱們頭上?”

    “嘶——!”劉省倒吸一口冷氣,看著滿臉怒容的縣令孫山和老神在在的師爺,低聲追問,“找替死鬼?找誰做替死鬼?在這定縣城裡,誰還有本事將縣令和我一起瞞住?”

    “不是瞞住縣令大人和您,而是瞞住了縣令大人,私下與遼國韓家勾結!”師爺冷笑著著看了他一眼,將身體迅速後挪。

    “光瞞住了縣令大人?你,你這話什麼意思?”劉省再度倒吸了口冷氣,手指師爺,滿臉不解。“我,那我又成了什麼?”

    “當然是那個勾結遼國,吃裡扒外的傢伙!劉縣尉,難道你有膽子做下如此勾當,卻沒膽子承認麼?”師爺加快腳步後退,同時冷笑著大聲反問。

    “你,你這狗賊!”縣令劉省的眼睛頓時徹底紅透,抽出鋼刀,就想將師爺當場砍死。誰料雙腿剛剛先前邁動了兩步,小腹處突然一疼,有股熱辣辣的東西,順著鼻子和嘴巴同時噴湧而出。

    “你,你……”用鋼刀撐住身體,他將頭艱難地轉向縣令孫山,“你,你在茶裡頭下,下毒?”

    “嗯,是啊!否則,誰來承擔郭家雀的怒火?”縣令孫山施施然在桌案邊落座,點頭承認。

    “你,你,你……”小腹中痛得宛若刀絞,劉省用左手指著自己曾經的結義兄弟,定縣令孫山,身體前後搖搖晃晃,“你,你居然下毒?你,你怎麼如此狠的心?你,你,你……”

    “當賊,哪如做官?”縣令孫山捏起一粒棋子,緩緩按在了棋稱上。

    第三捲捲終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10
    第一章傳說(一)

    “軍師,這三個人是你派出去的?”手裡拿著一份沒頭沒尾的密報,北方綠林道總瓢把子,太行七十二寨總頭領呼延琮瞪圓了眼睛詢問。

    “我,我手底下如果有這樣的人才,早就派出去獨領一軍了,哪可能如此糟蹋!”做第二把金交椅的軍師孟凡潤扁嘴皺眉,苦笑連連。“我也是剛剛接到眼線的飛鴿傳書時,還以為他們三個是大當家你派出去人。所以才急著趕回來問問您下一不是不是有東進的打算!”

    “那,那,那這三個人是誰派出去的,難道,難道是冒了咱們的名?”呼延琮聞聽,眼睛頓時瞪得更圓,隨即,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腦門子上,大呼小叫,“天!居然也有人敢冒我呼延琮的名!這三個,這三個小子也忒有種了!”

    “如果確實非大當家所派,這三個人,就肯定為冒名!”軍師孟凡潤繼續苦笑著點頭,話語中,隱隱帶上了幾分欽佩,“如此膽大的騙子,我以前真的聽都沒聽說過。也怪不得那李有德,被人家給吃了個骨頭渣子都不剩!”

    “的確手段了得!”呼延琮也點頭,臉上帶著明顯的遺憾,“可惜傳言不能當真。否則,就憑他們三個當晚的表現,每人坐鎮一個寨子,都綽綽有餘! ”

    “是啊,咱們山里頭,最缺的不是糧食,而是人!”孟凡潤想了想,低聲輕嘆。

    他和呼延琮兩個,一度曾經勢同水火。然而自打去年在河東戰場上被呼延琮冒死救回來之後,孟凡潤就徹底認清楚了一個事實:自己的長處在於給別人出謀劃策,卻不適合單獨領軍作戰,更不適合站出來號令群雄。

    於是,他就很光棍兒地,放棄了跟呼延琮爭奪總瓢把子的野心,甘願去當一個純粹的軍師。而呼延琮,也很大氣地宣布既往不咎,跟孟凡潤一道當著所有太行山豪傑的面兒,表演了一折子將相和。

    不過,明面兒上的爭鬥和傾軋雖然都消失了,暗地裡,呼延琮和孟凡潤二人,卻都留著一些“後手”。二人彼此之間也心照不宣地認可了這些“後手”的存在,輕易不去探查對方的隱秘,更不會去試圖完全去掌控對方。

    這是綠林道的標準生存法則。所謂光明磊落,所謂義薄雲天,通常都是做給底下人看的。能在總寨坐上一把金交椅的人,誰都不會太簡單。真正的磊落丈夫早就於數不清次數的弱肉強食過程中死絕了種,活下來的人,每一根腸子至少都有九十九道彎兒。

    所以乍一聽聞李家寨最近發生的事情,呼延琮和孟凡潤兩人,都本能地以為是對方出的手。也都為對方夾袋中深厚的人才儲備而感到震驚。誰在第一時間都沒料想到,這世界上,居然有人敢打著他們的旗號,玩了一場漂亮的黑吃黑!

    “既然不是咱們自己所派,那咱們還等什麼?兩位哥哥儘管下令,我這就帶人去把這三個膽大包天的騙子給抓回來!”七當家焦寶貴是個急脾氣,聽兩位哥哥當著這麼多弟兄的面兒沒完沒了地誇讚三個“騙子”,忍不住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請纓。

    “可不是麼?李有德的聯莊會也算一份可觀的基業,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們!”

    “大哥,軍師,咱們雖然在韜光養晦,卻也不能容忍別人欺負到頭上來!”

    “大當家,軍師,主寨中的存糧已經不多了,山外邊也正好到了收秋時節!”

    “即便不追究他冒名之罪,至少,他們得給大當家您一個交代。否則,若是人人都……”

    還有十幾名分寨主恰好在場,也紛紛站起身,給焦寶貴幫腔。

    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太行群雄一直被路澤節度使常思和太原留守劉崇兩個壓著打,各山寨或多或少都蒙受了一些損失。如今劉崇受到党項人的牽制,帶領麾下兵馬退出了山區,常思也被朝廷調去征剿李守貞,大夥剛好可以趁機殺出山外劫掠一番,以彌補各山寨在前一段時間的虧空。

    然而,面對這送上們的出兵藉口和眾人熱切的求戰之情,大當家呼延琮卻提不起任何精神。懶懶地在金交椅上揮了下手,低聲道:“抓他們,我為什麼要抓他們?讓他們替咱太行山揚名,有什麼不好!如今之際,最難受的應該是孫方諫那廝,而不是咱們。姓孫的一家又沒給過咱們任何孝敬,咱們憑啥替他出力?”

    “這——?”眾人有些理解不了呼延琮的古怪思路,皺著眉,將目光陸續轉向二當家兼軍師孟凡潤,“軍師,大當家剛才到底在說些什麼?難道咱們就捏著鼻子認了?”

    “不是捏著鼻子認了。而是現在做任何反應,都為時尚早!”孟凡潤看了一眼呼延琮,又看了看躍躍欲試的眾人,硬著頭皮解釋,“你們想想啊,這事兒發生在孫方諫的地盤上,按理說,那邊的地方官府應該有所反應才對。可無論是當初李有德的聯莊會,還是如今被三個騙子所竊奪的聯莊會,孫方諫居然都能忍著不聞不問。這也太好脾氣了吧?你們的印象中,孫家兄弟,是那麼好說話的人麼?”

    “這——?”眾人語塞,皺著眉頭開始回憶當年孫方諫混綠林道時,給大夥留下的印象。老實說,那些印像都不怎麼光明。綠林道不鄙視攔路搶劫,不鄙視殺人放火,卻對裝神弄鬼的傢伙們都沒什麼好眼色。而孫氏兄弟,當年正是靠著裝神弄鬼起家,然後憑藉在遼國和後晉、後漢之間一次次準確的站隊,才僥倖混成了手握重兵的地方諸侯。

    有道是,同行皆冤家。孫氏兄弟當初對李有德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結寨自保的行為不聞不問,可以理解成其不想讓外邊看清楚自己的真正實力。對於三個“騙子”竊奪了聯莊會的行為依舊裝聾作啞,就有些令人困惑了。除非,除非孫氏兄弟至今還被蒙在鼓裡,還繼續把三個騙子當成太行山的人!

    可他們沒必要如此客氣啊?畢竟,孫方諫現在好歹也是大漢國的一鎮節度使,即便再畏懼太行群雄的實力,也得做一些表面上的文章,對他的朝廷有所交代。否則,萬一被言官彈劾跟綠林好漢暗中勾結,他孫家哥倆和汴梁之間隔著上千里遠,豈不是有口難辯?

    如此一想,呼延琮先前那幾句云山霧罩的話,立刻就閃爍起了智慧的光芒。不是大當家性子變得軟弱了,而是眼前情況過於撲朔迷離。那三個“騙子”假借太行山的名義竊取李家寨的行為,有可能是個連環套。大夥過於倉促去找他們的麻煩,恐怕會一頭扎進別人佈置好的陷阱。

    能在總寨的議事堂裡,坐上一把金交椅的人,無論平素表現得多魯莽,心思轉得卻都不會太慢。幾乎是在轉眼之間,大傢伙在孟凡潤的引導下,就都“領悟”了呼延琮的高瞻遠矚。一個個臉色微紅,佩服地向後者拱手。

    “大當家,英明!”

    “大哥,您看得真長遠,小弟佩服!”

    “大當家,我等剛才……”

    “狗屁!”在一片曲意奉承的聲音裡,呼延琮猛地坐直了身體,不耐煩擺手,“老子真有軍師說得那麼英明,就不至於被常思打得縮在山里不敢露頭了!老子是懶得趟別人家的渾水!反正那三個小子原本就不是老子派出去的,他們三個怎麼在孫方諫的地盤上折騰,跟老子何干?老子現在是看熱鬧不怕事大!他們如果真的能把天捅出個窟窿來,老子乾脆就認了他們三個做弟子!把假的直接做成的,好歹也算出了一口鳥氣!”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11
    第一章傳說(二)

    “大當家威武!”眾寨主們問題,異口同聲的稱頌。至於心裡頭到底怎麼想,則誰都無法深究。

    “也沒啥威武不威武的!”呼延琮慵懶地擺擺手,依舊提不起太多的精神,“那三個小騙子雖然不厚道,但從細作送回來的密報上看,他們三個當日所做所為,卻把咱們太行山的威名利用了個十足十。剛才軍師也說過了,咱們山里頭如今最缺的是什麼?是人才!如今天下漸漸恢復安定,肯上山落草的豪傑越來越少,咱們怎麼著也得弄些人才回來繼承衣缽。否則,哪天咱們這些人都老得乾不動了,太行山這麼大的盤子,由誰來接?萬一弄個眼光和本事太差的上來,弟兄們的口糧不說,咱們的祖墳,都得讓人給刨了!”

    這個話題,有些過於長遠,也過於沉重。在座的大多數寨主們紛紛低下頭去,沉默不語。唯獨七當家焦寶貴這個急脾氣,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高聲反駁,“哎——!大哥您這麼說,就是太瞧得起他們了。什麼人才難得?還不是欺負定縣那幫人見識短麼?真正遇到大場面,這種坑蒙拐騙的招數能起什麼作用?要我說……”

    “當年咱們都看不上孫方諫兄弟倆坑蒙拐騙,如今人家哥倆是坐鎮一方的節度使,咱們卻還在太行山里苦哈哈地熬日子!”呼延琮看了他一眼,嘆息著打斷。

    “那是他臉皮厚,當年耶律德光那廝,不也曾拿出個節度使的頭銜來請大哥您出山麼?並且是安國節度使,坐擁刑、洺、貝三州,比他那個保義軍節度使好得多!”焦寶貴梗著脖子,繼續喋喋不休。

    他雖然表面上看上去有些混不吝,嘴裡說出來的,卻是在場大多數寨主的心裡話。太行群雄不是沒有割據一方的機會,而是當機會送上門來時,被呼延琮用鋼鞭硬生生給打了個稀爛。

    當時呼延琮的話,大夥至今依舊在耳,“我燕趙大好男兒,豈能為他人做狗?”這事兒到現在為止才過了幾天,大當家怎麼又開始羨慕起孫方諫兄弟的好運氣來了?

    “如果當初我受了遼人的招安,呼延家的祖宗都會被氣得從墳地裡蹦出來!”從眾人的表情上,呼延琮就能猜到大傢伙此刻都在想什麼,又長長的嘆了口氣,低聲解釋。“咱們這些人,有子承父業進入綠林道的,有被仇人所逼的,雖然彼此經歷各不相同,卻都還算活得頂天立地。若是當日我接受了耶律德光的招安,咱們就成什麼了?一群為虎作倀的瘋狗!非但死後沒臉入祖墳,活著時,也得被人偷偷戳脊梁骨。”

    在場的寨主們咧了下嘴,紅著臉點頭。誰也沒勇氣反駁,呼延琮說得沒有任何道理。

    見大夥不接自己的茬,呼延琮頓了頓,他繼續補充:“況且安國軍和保義軍豈能混為一談,保義軍在拒馬河邊上,時刻都能兩頭下注。契丹人把他們逼急了,他們可以倒向漢國。漢國把他們逼急了,他們就可以立刻倒向契丹。而安國軍,卻是坐鎮河北腹心,豈能說倒向另外一方就倒向另外一方?若是當日受了契丹人的招安,結局要么是跟漢軍死拼到底,要么再受漢軍一次招安,被郭家雀等人驅趕著,去跟趙延壽那廝死拼,左右不會落到個好下場。”

    “唉——!”“唉!”“唉!”最後一句話剛剛說完,議事堂裡的嘆氣聲頓時響成了一片。大夥無論服不服氣,都不得不承認,呼延琮當日所做出的,其實是最為理智的選擇。

    孫家哥倆是孫家哥倆,太行山是太行山,彼此之間份量不同,受招安之後的結局必然也大相徑庭。

    “算了,不說這些了,人活著,總要放眼將來!”呼延琮笑了笑,再度意興闌珊地揮手,大夥都散了吧,“總之一句話,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輕舉妄動。大夥乃耐下心來,且看看那三個小子到底能折騰起多大風浪。也留出些時間,等等更多的消息!否則,光憑著一兩句話就殺出山去,實在有失妥當!”

    “大當家說得是!”“我等遵命!”“大當家,我等先行告退!”眾寨主們亂紛紛地答應著,陸續起身離開。

    焦寶貴依舊心存不甘,卻也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呼延琮。從金交椅上站起來,跟在了所有人身後。然而還沒等他的大腿邁出聚義廳的門口兒,耳朵裡又傳來了大當家呼喚聲,“老七,你等一等,我找你還有別的事情!”

    “是!”焦寶貴遲疑著回過頭,滿臉困惑。

    “回來,到我跟前來坐,我讓人去準備了些吃食,咱們兄弟好些日子沒一起坐坐了。”呼延琮對他客氣地笑了笑,低聲發出邀請。

    “噢!”焦寶貴心裡打了個突,緩緩走回,欠著半個屁股坐好。

    以他過去的經驗,大當家呼延琮越是對某個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雙方關係越是親密無間。相反,當呼延琮忽然對某個人客客氣氣,恐怕心裡頭就已經不再拿此人當兄弟看,用不了太久,該人屁股下的金交椅便會空出來。

    “老七,久不見你到主寨這邊,嬸嬸和弟弟妹妹們,最近都還好吧?”呼延琮又對他笑了笑,無論是表情還是話語當中,都沒有露出絲毫的敵意。

    焦寶貴心臟卻又是一哆嗦,將手放在大腿兩側,強笑著點頭,“都好,他們都好。我娘臨來之前,還念叨過哥哥你呢。說要我一定盡心盡力輔佐你,自家兄弟別為了一些小事兒就生分了!”

    “噢!”呼延琮先是欣慰地點頭,隨即,雙目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那你呢,你是不是覺得哥哥最近做得不夠好?”

    “不,不是,絕對不是!”焦寶貴騰地一下跳起來,雙手擺得如同風車,“大哥你聽我說,我今天絕對沒有跟你對著幹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覺得,你,你,你對那三個騙子,太,太當回事了些!”

    “只是這樣?”呼延琮將眼睛從焦寶貴的眼睛上移開,對著從窗口投射進來的光柱追問。

    已經入秋了,陽光遠不如夏天時強烈。光柱中,無數纖細的灰塵被照亮,隨著空氣的流動上下起伏。

    “咱們兩家從祖父那輩就搭伙,到咱們這兒是第三代!”焦寶貴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強調。

    “所以,有些話,我才當面兒問你,而不是問其他人。其他人,未必跟我說實話!”呼延琮也站了起來,背對著窗子,身體被陽光襯托得無比魁偉。“老七,你放心,我不會把兵器對著自己的親人。我現在可以對著咱們兩家祖上的在天之靈發誓。但是,你今天,卻必須給我一句實話,你到底想幹什麼?別告訴我,你今天的話,都是順口說出來的,根本沒有走心!這話,我不會信,你自己也騙不了自己!”

    “大哥,你最近懈怠了!”焦寶貴身體猛地打了個哆嗦,接連後退兩步。隨即把心一橫,聲音陡然轉高。“大哥,你真的懈怠了。按照現在的模樣,咱們太行山豪傑,早晚得被你帶到溝裡頭去。大哥,我沒想過取而代之,我也可以發誓,對著咱們兩家祖先的在天之靈。可你這樣下去,最遲半年之內,取代你的必有其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12
    第一章傳說(三)

    “你說什麼?”呼延琮向前大步緊逼,雙手握成拳頭,咬牙切齒。

    懈怠這個詞,從字面上理解並不算重。然而放在綠林道上,卻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指控。在這諸侯殺皇帝如殺雞的年代,上司和下屬之間,根本不存在什麼牢不可破的忠誠。信奉實力為尊綠林道上,尤其如此。一名大當家精神上出現了懈怠,則說明他已經不適合再帶領弟兄們東征西討。那麼,他最好的選擇就是主動讓賢,否則,早晚有一天會被人從金交椅上拉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一狼死,一狼立。所謂實力為尊,就是**裸的狼群法則。當舊的狼王露出疲態,無論心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就會被挑戰者咬斷喉嚨。新的狼王站在舊狼王的屍體上,接收它曾經擁有的一切。狼群中的母狼和小狼都絕對不會想什麼替先王復仇,它們會認為一切都理所當然!

    “你懈怠了,你就是懈怠了,你自己沒意識到,或者不想承認!”被呼延琮逼得連連後退,七當家焦寶貴卻堅決不肯改口,“自從那場大病之後,你就失去了進取之心。遇到常思和劉崇,你只會躲,卻不敢帶著大夥拼命。如今被三個騙子欺負上門,你依舊想著靜觀其變,而不是立刻帶人衝下山去,將他們碎屍萬段!大哥,咱們綠林道,幹的就是腦袋別在褲腰上的勾當,幾時求過十拿九穩?大哥,作為兄弟,你讓我帶隊爬城牆,我二話都不會說。可你讓我跟你一起蹲在山里頭混吃等死,大哥,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唯恐下一刻就被呼延琮活活打死,焦寶貴扯開嗓子,一口氣說了個痛快。隨即,背靠著柱子,把兩眼一閉,等著迎接霹靂萬鈞。

    然而,意料中拳頭,卻遲遲未曾落在他身上。悄悄地將眼睛睜開,他看見大當家呼延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癱坐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把金交椅上,雙目緊閉,身影如同一棵被風吹雨打了許多年的老樹根般孤獨。

    “大哥——”焦寶貴立刻覺得心裡好生不落忍,向前蹭了蹭,低聲呼喚。

    他可以對天發誓,自己剛才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為了太行山好,都是為了大當家呼延琮好。他從來沒想過取而代之,也不認為別人坐在呼延琮的位置上,會幹得比呼延琮更為出色。然而,他卻無法容忍呼延琮繼續懈怠下去,無法容忍呼延琮將曾經輝煌一時的太行山七十二聯寨,一步步帶入絕地。

    “老七,你說得對!”短短幾個呼吸,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呼延琮抬起右手,輕輕前揮,“正因為是自家兄弟,你才跟我說這些。別人未必沒看出來,但是,別人卻沒你這份勇氣,或者心裡已經做好了換大當家的準備。”

    “還沒那麼嚴重,至少,還沒人私下聯絡過我!”唯恐將呼延琮打擊得太狠,焦寶貴搖了搖頭,低聲安慰。“今天即便你不逼我,我也會想辦法給你示個警。大哥,你現在重新振作,還來得及!”

    “振作?嗤——!我為何要振作?”呼延琮抬頭看了他一眼,鼻孔中冷氣狂噴。“老七,你以為我真是因為吃了幾場敗仗,就被打斷了脊梁骨?那你也太小瞧哥哥我了!我現在做什麼事情都瞻前顧後,不是因為前一段時間接連吃了幾場敗仗。而是我不想再做這個大當家了!你說得對,我懈怠了。我幹夠了!”

    “大哥,你,你這話什麼意思?”焦寶貴聞聽此言,嚇得又是一哆嗦,抬起手,本能地就去抹呼延琮的額頭。

    掌心處,卻被呼延琮用手指關節輕輕頂住。“我沒發燒,老七,我現在清醒得很。我不想乾了,這條路,我看不到盡頭。我和你生下來就子承父業做綠林好漢,我不想,咱們的下一代,贊哥和頌哥他們,還有他們這些孩子,也世世代代當山賊!”

    “大哥,你這話,這話太深奧了!咱們,咱們爺娘,還有咱們自己這輩子,不就這麼過來的麼?有什麼不好!”感覺道掌心處的重壓,焦寶貴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呼延琮,滿臉困惑。

    呼延琮的兒子呼延贊和他的兒子焦士頌,還有其他幾位寨主的兒子,如今都用了假名在山外讀書歷練。無論是學問,還是武藝,都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按照他們這些老一輩人的習俗,孩子們學藝大成之後,便要回山接受父輩們的衣缽。就如當年的呼延琮和焦寶貴,子承父業,天經地義!

    正百思不解間,耳畔又傳來呼延琮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沉重,“的確,咱們祖父那輩兒就混綠林,到咱們已經是第三代綠林好漢了,頌哥和讚哥他們做第四代,也說得過去。可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當年河北、山西幾乎無日不戰,咱們太行山附近,反倒成了世外桃源。咱們自己相當於一個地方官府,凡是靠近山區的堡寨,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都會找咱們出頭。有官兵來犯,百姓們通常也都跟咱們一個鼻孔出氣。各種消息,不用咱們費少力氣,就接二連三送到聚義廳裡頭來。換句話說,在老百姓眼裡,咱們是官,外來的官兵才是賊!可去年呢,你感覺到沒有,事情已經反轉過去了。百姓們在給常克功和劉崇當眼線,在給官兵通風報信兒,在幫著官兵一起收拾咱們!”

    “他們,那些人都是白眼狼,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焦寶貴朝著身邊的柱子狠狠錘了一拳,震得房樑上簌簌土落。

    百姓們態度的改變,他當然能察覺得到。但是,在他眼裡,百姓們都是牆頭草,常克功和劉崇兩人的實力比太行山這邊強大,他們自然會倒向官府那一邊。如果哪天太行山群雄又恢復了實力,他們的態度肯定就會立刻翻轉過來。

    “不是忘恩負義,而是人心思安!”呼延琮搖搖頭,嘆息著反駁。“契丹人夠強大不?契丹人在中原縱橫時,有幾個百姓會替他們打探消息?我去年就開始覺得,世道已經變了。大夥都倦了,不想再過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了。綠林這條路,恐怕會越走越窄,如果咱們讓頌哥和讚歌他們再回山上傳承衣缽,等同於親手害死了他們,害得自己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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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傳說(四)

    “這——?”焦寶貴無法反駁,但心裡頭,卻總覺得呼延琮的話,有些危言聳聽。

    世道變了,人心思安,綠林這條路走不通了?聽起來好像有根有據,可天下安定,哪可能那麼容易?且不說大漢國內部如今還有叛亂未平,即便朝廷能順利平定了李守貞等人的叛亂,南邊還有唐國、楚國,西邊還有蜀國,北邊更有一個大遼在虎視眈眈!

    “不願意相信是吧,我早知道你不會信!”呼延琮原本也沒指望,僅憑著幾句話就讓焦寶貴相信自己的判斷。笑著站起身,低聲補充:“今天你能來提醒我,足見你還拿我當哥哥。做哥哥的,也乾脆跟你實話實說。我其實不僅僅是懈怠了,而且已經徹底厭倦了做這個綠林大當家。原本我還下不了決心,如今既然跟你兩個把話說開了,我也乾脆發狠做個了斷。明天一早,就把此刻還在主寨的頭領們召集起來,主動退位讓賢。你如果想做這個大當家的話……”

    “不可!”話語未落,焦寶貴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哥,你,你這樣說,我,我就徹底沒活路了。我,我知道我今天話說得過了頭,我,我現在就以死謝罪!”

    說著話,用手猛地拉出一把解腕尖刀,就朝自己胸口去捅。

    呼延琮武藝高強,哪里肯讓焦寶貴死在自己面前?飛起一腳,踢中對方的手腕,“老七,住手,我並非在試探你?這聚義廳周圍也沒埋伏著刀斧手!我是真心想給七十二聯寨,找個合適的大當家!”

    “叮!”尖刀飛起半丈高,釘在了天花板上,深入數寸。焦寶貴用左手握著自己發麻的右手腕,面如死灰,“我,我都把你給逼退位了,怎麼還有臉去見其他弟兄?大哥,你如果想殺我,就給我個痛快……”

    “滾蛋,想死走遠些去死,別死在這裡,賴我頭上!”呼延琮又是一腳過去,將焦寶貴踢翻在地,“老子想要殺你,用得著費這麼大勁兒!老子想退位,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否則當初明知道孟二準備取而代之,老子憑什麼拖著生病的身體去救他回來?”

    “大,大,大哥…… ”焦寶貴被問得目瞪口呆,半癱在地上,半晌無法讓自己的身體做出任何反應。

    他原來只知道大哥用寬廣的胸襟和救命之恩,折服了二當家兼軍師孟凡潤,讓太行七十二聯寨,不至於分崩離析。卻沒想到,在大哥與孟二重歸於好的表面之後,還隱含著如此深的意思。

    “我不想乾了,真的不想乾了。所以老七如果你想接我的位置,我求之不得。各山寨的積蓄還足夠應付一段時間,在你做大當家之後,盡量少做殺孽,給自己留些口碑,等同於留下一條後路。如果你不想當大當家,我就把位置傳給孟二。他欠了老子兩份恩情,總不至於在老子讓賢之後,還對老子的家人下黑……。”

    “不可!”一句沒等說完整,再度被一聲大喝打斷。卻是二當家兼軍師孟凡潤,聽聞議事堂裡發生了爭執,特地跑回來做和事佬。卻沒想到,恰巧將呼延琮的下一步打算,聽了個正著。

    “老子沒想把位子傳給你之前,你做夢都惦記著,現在準備主動傳位了,你他奶奶的瞎矯情個蛋!”呼延琮兩次被人打斷了說話,心裡頭火大,將眼睛一瞪,厲聲質問。

    “大當家,你要是這麼說,我也只能自殺謝罪了!”孟凡潤遠比焦寶貴口才好,躬身施了個禮,大聲回應,“我先前的確打過取而代之的主意,但我早就已經發現,自己不是那塊料兒。非但我自己不是,其他弟兄,眼下也沒人能代替你。你要是存心把大夥往懸崖下里推,就儘管隨便找個人傳位。如果你心裡還念著大夥這麼多年來同生共死的情誼,就趁早收起這種不切實際的想頭。否則,你只要前腳下了山,用不了半個月,這裡必然屍橫遍地!冤死在自相殘殺中的兄弟們,做了鬼也會恨你!”

    “你,你他奶奶還賴上老子了!”呼延琮被說得頭皮發乍,瞪圓了眼睛喝罵。

    “不是賴上了,這是你欠了我們的!”知道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孟凡潤抹了下眼睛,繼續胡攪蠻纏,“我們當你是大哥,你就得為我們負責到底。即便自己不想乾了,也得先把差事交給恰當的人,才能從容脫身。如果就這樣匆匆忙忙的走了,等同於借刀殺人。我們乾脆就自殺好了,免得將來沒人給收屍!”

    說罷,大哭一聲,低頭就準備往柱子上撞。呼延琮見狀,趕緊伸手拉住了他的一條胳膊。誰料焦寶貴靈機一動,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將腦袋對準另外一根柱子,假裝大聲哭叫,“大哥,做兄弟的先走一步了,你可千萬給我買個好點兒的棺材!”

    說罷,雙腳發力,也要去碰柱尋死。呼延琮嚇得魂飛天外,立刻騰出一隻手去攔。誰料拉住這個,扯不住那個。扯住那個,又拉不住這個。被逼得滿身是汗,無奈之下,只能大喝一聲,“住手,我服了還不行麼?你們說怎麼著,我就怎麼著。你們都是爺,我這個大當家是你們的三孫子!”

    “大當家恕罪!”孟凡潤和焦寶貴兩個奸計得逞,互相看了看,決定見好就收。“只要你不退位,我們兩個就繼續跟著你幹。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去你奶奶的在所不辭!”呼延琮大罵了一句,胸口上下起伏,“你們明知道,老子已經懈怠,已經失去了信心。居然還趕著鴨子上架!咱們這樣折騰下去,有什麼意思,早晚還不是死路一條?”

    “那我們不管,我們就吃定您了。你當山大王,我們跟著。你要是出山受招安,我們也跟著!總之,咱們三個捆在一塊兒!”焦寶貴咧了下嘴,嬉皮笑臉地回應。

    “受招安倒是不急,我先自己出去看看!”呼延琮被他逼得沒辦法,想了想,低聲說道。“你們兩個,暫且替我盯著!”

    “大哥,你別逼我們!”回應他的,又是一聲大哭。孟凡潤和焦寶貴張牙舞爪,做尋死覓活狀。

    呼延琮被逼無奈,只好又一手一個,將二人的胳膊握住,同時大聲斷喝!“行了!都別鬧了,都老大不小了,別給弟兄們看了笑話。我已經認定了,綠林道已經被咱們走到了盡頭。所以最近得出山去看看,自己判斷得對不對。順帶著給大夥打聽一條合適的出路。所以這段時間,就麻煩老孟你多花些心思,暫且替我掌管著大當家的位置。有老七輔佐你,好歹窩裡反不起來。如果我能找到合適的出路,自然回來帶著大夥一起走。如果我找不到,咱們在繼續把綠林買賣做下去,卻也不遲!”

    “這……”孟凡潤和焦寶貴兩個還想再勸,然而看到呼延琮那佈滿血絲的眼睛,知道對方已經深思熟慮。於是乎,雙雙用力點頭,“大哥,你放心。我們一定替你看好這個家。但是,您也別忙著做決定,千萬看清楚了形勢,以免咱們日後再後悔!”

    “我知道!”呼延琮鬆開二人的手臂,緩緩站直身體。“你們兩個也儘管放心。我不是那種衝動起來就不管不顧的人!”

    “那大哥你準備去哪?”孟凡潤和焦寶貴兩個皺了皺眉,異口同聲追問。

    “還沒確定!”呼延琮轉過頭,望著漸漸西墜的夕陽,喃喃說道。“也許會去一趟江南,也許還會去一趟塞外。總之,天下這麼大,總能找到咱爺們容身的地方。”

    夕陽西下,晚霞點燃了半邊天空,萬山紅遍。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9:16
    第一章傳說(五)

    沒有傳說中埋伏在暗處的刀斧手,也不是什麼虛言試探。呼延琮這回是真正下定了決心要金盆洗手,永遠退出江湖。

    孟凡潤和焦寶貴兩個苦勸無果,只能退而求其次。同意呼延琮先下山去打探情況的想法,以免他立刻就做出決定。

    當天晚上,孟、焦二人就分頭去跟眼下恰巧留在總寨的各位分寨主做了一番鋪墊,第二天一大早,眾人齊齊來到聚義廳內,當面聆聽呼延琮的安排。

    那呼延琮是一刻都不願意再於大當家位置上耽擱,數著手指頭等待眾人到齊,立刻當著所有分寨主的面兒,宣布自己要暫時離開幾個月。在自己外出這段時間,山寨日常事務,全權交給二當家兼師爺孟凡潤處理,七當家焦寶貴,則作為二當家的臂膀,也帶領一哨精銳留在總寨常駐,隨時應對各種不測。

    雖然昨晚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眾寨主聞聽呼延琮要走,依舊忍不住出言勸阻。然而呼延琮去意已決,無論大夥如何勸,都不肯放棄下山的打算。所以大夥在無奈之下,只能七嘴八舌地表態,宣布願意服從二當家的差遣,並且祝大當家一路順風,早去早歸。

    “能不能早些回來,就看運氣了!”呼延琮笑了笑,非常乾脆地向大夥拱手,“我不在家的時候,還請諸位多多給孟二支持。家有千口,主是一人。大夥如果對他不服氣,可以現在就說出來,咱們一起商量個解決辦法。如果現在不說的話,日後私下里再鼓搗什麼陰險勾當,則等同於蓄謀作亂。綠林道對犯上作亂者是什麼規矩,想必諸位心裡也都清楚!”

    “大當家儘管放心!您不在的時候,我等必唯二當家馬首是瞻!”

    “大當家,二當家又不是第一次替您主持全局!”

    “可不是麼……”

    孟凡潤原本就於一眾分寨主頗負聲望,此番又是呼延琮主動將職位交給此人“暫攝”,所以大夥心裡頭雖然覺得有些彆扭,卻也沒落下什麼“死疙瘩”,再度紛紛拱起手,七嘴八舌地答應。

    “那我就放心大膽的走了,各位兄弟,咱們後會有期!”呼延琮笑著向大夥深施一禮,起身離開帥位。

    他這次鐵了心要給自己尋一條不同於以往的道路,所以也不講究什麼繁文縟節。回去拿起昨天夜裡就由夫人幫忙收拾好的包裹行囊,帶上四名鐵桿心腹,裝扮成一夥出門遊山玩水的土財主,隨即與前來相送的眾當家在寨門口兒揮手告別。

    由於前一段時間跟劉崇和常思兩個交過手,名字和頭像至今還貼在河東各地的城牆上,所以此番出山,呼延琮也不敢主動“送貨上門”。離開太行山總寨之後,立刻轉頭向東,抄一條尋常人根本不知道的小路,徑直奔河北道而去。

    上一次契丹人入侵,給河北各地造成的創傷,遠甚於河東。從北到南,契丹鐵騎所過之處,十室九空。城池村寨,俱化作斷壁殘桓。樓台書館,也皆變成了瓦礫堆。此刻放眼望去,真應了那句古詩,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啼。

    然而,人類的適應能力和恢復能力,卻又總是出奇的堅韌。戰爭才過去了一年多,靠近河流與村落“遺跡”的位置,已經又出現了東一塊,西一塊的零散農田。劫後餘生的農夫農婦們,身穿滿是破洞的衣服,拿著用廢棄兵刃改造的農具,在莊稼地裡揮汗如雨。聽到遠處傳來的馬蹄聲,他們就像受驚的鵪鶉一樣,彎下腰就朝尚未收割完畢的莊稼叢中鑽。無論呼延琮等人如何大聲強調自己沒有惡意,也絕不回頭。

    那呼延琮雖然是個打家劫舍的強盜頭子,見瞭如此淒涼情景,也覺得心裡頭難過異常。因此,愈發認為自己前幾天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這一帶當年是契丹人的必經之路,被禍害得太狠了,沒十年二十年功夫恐怕緩不過元氣來。”見到呼延琮一路上都悶悶不樂,一名心腹親衛湊上前低聲開解,“但鄴都、刑州那邊,還有各州的山區,應該會好許多。前者是杜重威的地盤兒,杜重威帶傾國之兵投降,契丹人應該不會禍害他的老巢。山區附近地形複雜,不適合策馬狂奔,所以有些村寨也能因禍得福!”

    “那就先去鄴都轉轉!”呼延琮長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馬鞭指向了東南。

    “是!”四名親衛齊聲答應,策動坐騎,簇擁著他走上了前往鄴都的官道。在荒涼破敗的“鬼域”中又走了差不多一整天,果然,在第二天上午時分,周圍的景色漸漸有了幾分人世模樣。

    農田漸漸連成了整片兒,村寨雖然破舊,屋頂上卻又飄起了炊煙。在稍大一些的村子裡,甚至還有小規模的集市出現,鄉民們用籃子和雞公車裝著地方土產,與前來收購貨物的行腳商人聲嘶力竭的討價還價,為每一文錢,都爭得面紅耳赤。

    難得看到了一些專屬於人類的熱鬧,呼延琮的心情大為好轉。找了個最熱鬧的集市跳下坐騎,將馬韁繩朝護衛手裡一丟,晃著膀子就扎進了人堆儿。本想著置辦一些土特產,等日後去鄴都附近拜會江湖同道時,不至於空著兩手。誰料沒等他從荷包中摸出銅錢,身背後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畫角聲,“嗚——嗚嗚——嗚嗚嗚——”

    “壞了!被出賣了!”呼延琮的心臟“呯”地一下,瞬間跳到了嗓子眼兒。手按刀柄迅速扭頭張望,只見有數百名騎兵如飛而至,半途中迅速分為南北兩隊,將整個集市連同集市上的人,瞬間圍了個水洩不通。

    “饒命——!”百姓和小商販們四散跑出數步,看看去路已經被堵住,紛紛大叫著蹲在了地上,雙手抱頭,任憑騎兵宰割。

    事發突然,呼延琮和他的親衛們,根本來不及模仿周圍百姓的動作。剎那間,就成了整個集市上僅有的幾個站立者,一舉一動,都如雞群中的白鶴般醒目。

    那突然殺過來圍住了集市的騎兵們,立刻發現了目標。紛紛張弓搭箭,將五頭“白鶴”盯了個死死。只要後者敢輕舉妄動,立刻就會從“白鶴”變成“刺猬”。

    “大當家……”親兵們急得滿頭大汗,用身體護住呼延琮,準備垂死一搏。就在此刻,官兵的隊伍中,忽然響起一個宏亮的男聲,“前面可是呼延大當家,經年不見,楊某居然能在此地碰上你!真是幸會,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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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