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474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1 19:54
第398章都是老實人

    傍晚,李魚提前半個時辰離開西市,回了楊思齊的家。

    太常寺提擢他的消息,他還沒有對外講,如果有心人自行打聽,那是另一回事,不過,做個鼓吹署令而已,在他而言,沒有什麼好大張旗鼓的。另一方面,良辰美景剛死了爹,你去告訴人家你陞官了……

    這也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

    楊府裡,第五凌若已經接了潘氏娘子、吉祥和深深、靜靜回來。第五凌若那氣度,雖不像作作那麼外露、張揚,無論言談還是神情,總是溫柔可人,但氣場是藏在骨子裡的。

    她完全不想給潘氏娘子和吉祥幾女產生壓迫感,但不經意間的眉眼一閃,神情一動,甚至舉杯喝茶的動作,都能令她們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十年,一個小家碧玉,已經成長為一個氣度威儀,不遜於王公之女的貴冑,深深和靜靜在她面前完全生不起什麼小心思,在她們感覺中,自已在對方面前,就像一個鄉下小丫頭進了使相千金的閨閣,面對著一位真正的貴女。

    無論容顏、修養、才華、氣度,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又哪有一絲可能生起對抗的意思。龍作作初次與她們這般相對時,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刺蝟,張開了一身的刺,也因之顯得極接地氣,她們還有心鬥一鬥,而對第五凌若,完全沒有。

    就連潘氏和吉祥,在第五凌若面前都覺得拘禁,她們倒不至於心生畏懼,但面對一個氣質芳華,如此皎然出眾的女子,她們會本能在擔心自已的言談與行止會露怯。

    吉祥一向自詡扮什麼像什麼,在利州時還扮過文君當壚賣酒呢,可直到今天見了第五凌若,她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優雅、高貴,那是僅靠模仿,完全學不來的東西。

    第五凌若也漸漸察覺了她們的拘瑾,這便弄得第五凌若也不自在起來。倒是楊思齊,因為第三梁來了,他這第四梁不好獨在院中做他的木匠活兒,有他在場陪著,還能緩和些氣氛,雖然他訥於言,幾乎不大說話。

    楊思齊地位與第五凌若相仿,而且他的心思全在那堆奇奇怪怪的機械上,因此倒是完全感受不到什麼氣場。他眼裡只有木匠作坊,就像讓他見到了皇帝,估計他的震驚與張皇也不會持續一柱香,然後就會回到神遊機械世界的狀態中去。

    這時候,李魚回來了,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那股無形的壓力消失了。

    李魚就像一股萬能融合劑,他能消解潘氏和吉祥的緊張,消解深深和靜靜的自卑,消解楊思齊的無聊,消解第五凌若的無奈……

    整個氣氛,頓時熱絡起來。潘氏和凌若忙著去張羅晚餐,深深和靜靜自告奮勇地去幫廚,楊思齊毫無主人意識,李魚一回來,他就覺得自已的接待任務勝利結束了,打一聲招呼,就施施然地回後院兒去忙他的木匠活了。

    花廳裡只剩下李魚和第五凌若兩個人。

    「怎麼,她們還好相處麼?」

    李魚沒有什麼緊張拘謹,雖然第五凌若氣質芳華,不可方物。

    他可是見過這女子還是一個活潑伶俐、天真爛漫的少女時情態的男人,就像那些見過朱皇帝還是一個泥腿子時的窮哥們,哪怕他穿上了龍袍,舉止氣度也真正高高在上了,也不會產生什麼威嚴。

    第五凌若無奈地笑:「我倒沒什麼,就是大娘和吉祥姑娘她們,似乎不太……嗯,說不好,大家都像無話可說的樣子。」

    李魚在她鼻頭兒上刮了一下:「誰叫你高貴如公主的,人家當然不適應。」

    公主又如何?就算是天女,其實也並不想端著,她們也想在自已男人面前做一個愛寵的小女人,在父母面前做一個慵懶隨意的小女孩,所以李魚這一刮,第五凌若便向他皺了下鼻子,撒嬌地偎進了他懷裡。

    李魚撫著她的秀髮,第五凌若就像一隻貓兒,被主人撫摸著她的脖頸,懶洋洋地瞇起了眼睛,很愜意的樣子。

    「對了,有件事和你說。」

    李魚有些興奮。

    「唔?」

    第五凌若貓兒似的張了張眼睛,又合上。

    李魚道:「害你為我空耗十年青春,現如今你也二十有五了,我不想再等下去,年底之前,我迎你過門兒,怎麼樣?」

    躺在他膝上的第五凌若沒有動,只是原本輕鬆悠然的呼吸一下子消失了。

    許久,她輕輕地長出一口氣,緩緩張開眼,坐了起來。

    「成親?」

    「你不想?」

    第五凌若搖搖頭,又點點頭,緩緩斟酌地道:「有些事,過去了就不會再回來,我們可以懷念,可以想像,但是無法再回去。如果按照曾經的願望再走一遭,你也會發現那結果會很糟糕,和你曾經憧憬的一切,完全不一樣了。」

    李魚皺了皺眉,他隱約明白第五凌若的意思,但一時還未捕捉到重點。

    「我曾為人作妾,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的身子有沒有給他不重要,這層身份,改變不了,我嫁到你家,什麼身份?如果抬妻,國法不容,而且也會讓你被人恥笑。」

    「我……」

    「聽我說下去。許多人都以為,我是常劍南的情婦。我不屑解釋,也無法解釋。而這名聲,若是嫁到你家,難免還是會影響到你,我也不希望出現那樣的一幕。」

    第五凌若望了李魚一眼,輕輕撫摸著他的眉眼:「況且,我原本比你小的,現在卻比你大了幾歲。你以為我心裡,不會把它當成一個負擔?」

    「我並不在乎的……」

    「我在乎!潘大娘在乎!其他人在乎!我們不是活在只有兩個人的世界上。你不是那麼天真的人,我也不再是……」

    李魚無言,滿腔的歡喜,忽然變成了淡淡的愁緒。

    十年歲月,無蹤無痕,但有些東西經過了歲月的打磨,它的烙印,還是留下了。

    第五凌若捧起李魚的臉兒,在他唇上柔柔地一吻。

    吻柔美而嫵媚,輕柔而動人,但那滋味,與她當年的青澀緊張卻已全然不一樣,這就是歲月對她的感覺。

    「況且,我現在有我的事業,如果驟然放下這一切,回到大宅門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睜開眼睛,就是公婆、丈夫和子女,一切的重心,都只在那方寸之間,我也會很不習慣。」

    「所以?」

    「所以……」

    第五凌若眉眼盈盈,有種美麗的嬌羞和獨立的嫵媚。

    「讓我們做情人吧,除了那一個與我而言,從此只是負擔並無什麼意義的名份,我們之間的一切,都與夫妻無異,這有什麼不好?」

    李魚呆住,看著眼前的第五凌若,忽然生起一種詭異的念頭,彷彿那個穿越者不是他,而是第五凌若。一個從二十一世紀的國際大都市穿越而來的新潮都市女性。

    第五凌若向他嫣然一笑,湊到他耳邊,身子軟軟的,香香的:「今天九月九,九月十三,我洗的白白淨淨的等你。十年前,就該給你的,別叫我失望喔。」

    李魚呆呆地問:「為什麼是九月十三?」

    第五凌若白了他一眼:「呆子!因為按日子,到那天,我才』乾淨!』」

    「咕咚!」

    李魚變成了口水魚。

    第五凌若娉娉婷婷地站了起來:「我先走了,幫我和大娘想個託辭。我留下晚餐,她們又該不自在了。」

    禍水搖曳生姿地走了,揮一揮衣袖,瀟瀟灑灑。

    李魚呆了半晌,才收拾了心情,又想起還有一件事沒有解決:房子問題。

    第五凌若回了自已住處,八大女金剛聽她說起拒絕了李魚的求婚,驚詫的嘴巴都合不攏了,就像八隻正打哈欠的河馬。

    再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第五凌若的愛是多麼深,可是,當她終於重拾舊愛,她居然放棄了想了十年的追求。

    「現在的我,不再是十年前的我。現在的他,也不是十年前的他了。」

    第五凌若嘆息:「所以,有些事情,只能變一變,變了,我們在一起,才能甜甜蜜蜜的。如果一切執著於十年前所想要的,最後大家都會覺得無聊。」

    面對八隻河馬依舊不解的眼神兒,第五凌若解釋道:「你們覺得,我能接受與幾個女人爭寵嗎?我又該用什麼樣的手段,去與她們爭寵?還是這樣輕鬆的關係,讓彼此都更舒服。若他對我好,還是對我好。而且他永遠不會對我表現的不耐煩……」

    「可是,小姐有想過……你老了以後怎麼辦嗎?」

    「怎麼辦?一樣啊。如果和他有了兒女,我可以把他們安排的很好。如果他依舊對我好,一樣會長伴我左右,如果他對我不好,就算守著個名份,還不一樣是守空房?有什麼問題?」

    「有什麼問題?」

    八隻河馬想了想,這對她們,對大多數女人來說,都是問題的問題,對第五凌若來說,的確不是問題。丈夫應該承擔的一切家庭責任,她都可以解決的很好,甚至比男人解決的更好。

    可是,這世上有幾個第五凌若,有幾個女人擁有這樣的能力和財力、勢力?所以對別人來說,很成問題的問題,對她而言,實在不是問題。與其俯首貼眉事姑婆,還要與一群鶯鶯燕燕爭寵,還真莫如此時的她,活得瀟灑。

    對第五凌若,李魚此時真是充滿了愧疚,而這勢必要化作柔情呵護,用一生一世利滾利的方式來「還債」。活該,誰叫他招惹了這樣一個心智若狐的女子呢。

    可李魚對此還茫然不知,晚膳的時候,他特意留住了楊思齊,提到了要買房、要搬走的計畫,於是,又有了一個欠債對象。

    「楊叔,皇上赦免了我的罪過,以後可以在長安長居了。這段時日,多謝你的關照庇護,我打算擇選一處宅子,置辦一個住處……」

    「置辦住處?在這兒住的不是挺好嗎,何必再搬,折騰來折騰去的。」

    「話不是這麼說,我覺得……」

    「不要搬了,你們就住這裡吧。」

    「可是,總要有個自已的宅子啊,也算一份產業。將來……」

    「那行,我把我的宅子賣給你了。我便宜些,你意思意思付點錢就行了,我明天就過戶,怎麼樣?」

    「啊?」

    「然後,我租間房,可以吧?我在後院兒租間住處就行了。要不,我把左右買下來,稍做改造,把宅子再擴大一倍,我搬到院角小院兒裡去,不會影響你什麼。」

    「不是,楊叔,你這樣,你讓我……」

    「就這麼定了,一言為定了啊,不許反悔!」

    眼看著楊思齊真情流露,為了留住他們,居然想出這樣的法子,李魚感動了,這是多……老實的人吶!

    第五凌若也是這般的老實,苦候他十年,為了不影響他家庭的和諧,又寧願放棄了她十年的夢想。對此,他只能用一生的愛來回報。

    可楊叔這般付出,他能如何還報?

    李魚看看楊思齊,又看看欲言又止的老娘,心想:「該給老實的楊叔找個媒人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 21:36
第399章日理萬機

    什麼叫日理萬機?

    李魚現在的狀況,就叫日理萬機。

    一早去刑部街報到,被鐵無環打暈,醒後追趕,遇刺,穿越,然後高唱一首《十年》殺將回來,刑部街上走一遭,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回來先被第五凌若拎去說書,講了一番宙輪來歷。

    接著登樓祭拜常劍南,安慰良辰美景一雙小美人兒。之後去「雪瓏居」見龍作作報平安,討價還價中來了個羅主簿,送來了官服、官印,要他明日前往太常寺報到。

    晚上回了家,先是一番談心,送走了第五凌若,接著和楊思齊解決了房子問題,晚飯後和老娘交待了些今天發生的事情,然後去探望吉祥。吉祥第一反應就是:那我可以嫁了?

    同第五凌若不同,第五凌若已經是她人生的女王。她足夠強大,所以有資格和底氣過自已想要的生活。當然,她的思想也足夠獨立,才能擁有這樣的想法,不然就算貴為女皇,一樣擺脫不了禁錮。

    而第五凌若的思想當然足夠獨立。自從她被自已的生身父母下了藥,美其名曰「為了她好」,將她送去給一個胖老頭兒糟蹋,她就斷絕了和第五家族的聯繫,十年來,再未與第五家的任何一個人見過面。

    第五夫婦不死心,一開始還來糾纏,糾纏未果,還去官府告了她一狀。子女忤逆父母,本是死罪,一告一個準兒的。奈何第五夫婦腳上的泡是自已走的,他們是把女兒許人為妾。

    什麼叫許人為妾?那就是賣!買妾之資到手,這女兒就不歸他們了,而是屬於人家曹韋陀家的一份財產。他們告狀的時候,曹韋陀當然已經完蛋了,但是這女兒也不可能再屬於他們。

    至於屬於誰,第五凌若自然能自已進行一番運作,所以這官司當然是打輸了。第五凌若都未到公堂上去,只一紙訴書遞上,縣太爺直接就把第五夫婦的狀子給駁回去了。

    眼見硬的不行,第五夫婦又來軟的,找了一堆三姑六婆,鄉賢耆老來說和,結果是門都沒見,就被第五凌若的豪奴給打了回去,手段決絕,非常的第五凌若!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

    而吉祥,只是一個小家碧玉,夫就是她的天,家就是她的世界。她關心她最該關心的事當然理所應當。李魚沒有不同意的道理,這丫頭落難時跟著他,她落難時還是跟著他,他逃難不見時,還要苦撐著照料他的母親。

    這樣的小女人,誰人不疼?

    李魚一口答應,婚期定在了來年開春。因為今年就只剩下三個月了,在今年操辦婚事太過倉促了些,很多事來不及準備。再則,作作和他連孩子都有了,卻還沒有一個婚禮,這邊辦得熱熱鬧鬧的,作作會怎麼想?

    將心比心。吉祥也認為該先給作作一個交待,因此就這麼商定下來。盡快給隴右龍家寨籌備婚禮,到時候他和作作回隴右,舉行婚禮。之後再一同返回長安,如果龍老爺子願意到長安居住,恰可一起搬來。

    之後,再與吉祥在長安舉行婚禮。

    一番計議商定,吉祥終身終於定下,眉眼之間,都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喜氣。她本就柔婉美麗,這時燈下瞧來,更是不可方物。不過李魚今日居然沒有生出旖旎之態。

    累!

    真的累啊!

    哪種生理需求佔了上風,其他的慾望必然會降低了魅力。

    輕聲絮語幾句,溫柔的一個吻後,李魚便回了自已的房間。

    深深和靜靜居然在等他。

    李魚真的要崩潰了,不過他馬上就發現,兩個丫頭其實沒有那麼不識趣,但她們顯然也沒有放過親近他的機會。只是她們把自已的身份、地位擺的很正,所以李魚看到的是:一盆熱水。

    不由分說,便替他寬了衣袍,一雙腳放進了熱水,當初時的不適一過,那熱氣暖烘烘地爬上來,瞌睡蟲兒就拉緊了他的眼睛。

    緊接著,他就覺得後腦墊在了一條腴潤結實、豐盈渾圓的大腿上,一雙手,十指手指,輕柔地按捏著他的頭,與此同時,另一雙軟軟的小手開始為他洗腳。李魚在深深那duang~duang~duang~的飽滿酥胸上睡著了。

    這是他早上起來時發現的,他完全不知道本來是枕著她的大腿在泡腳,為什麼醒來時,頭卻枕在她的胸上,而手卻搭在靜靜的腰間。

    沒有驚聲尖叫,沒有大叫小怪,兩個姑娘醒來後,就穿著小衣,很自然地幫他洗漱髻髮、幫他趿靴著裝,就好像這是他們之間很熟練的一幕。

    李魚懷疑這兩姐妹是商量好了的,相對於作作和吉祥,她們的競爭力太過有限,想抓緊這張長期飯票,她們必須得尋找一切機會,服侍得他熨熨貼貼。

    很卑微麼?也許是。可是在這樣一個時代,多少卑微的人,想要這樣的機會而不得,她們也只是想要追求自已想要的幸福而已。

    李魚顯然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她們的自尊,也並沒有表現的如何抗拒。他坦然地讓她們服侍,實際上就是變相地承認她們在這個家庭裡的存在,而這正是她們最想要的。

    只不過,當他著裝已畢,拉開房門的時候,心裡卻還是難免有點心虛。這要叫吉祥看見,哥可真是說不清。你說你跟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同床共枕了一宿,什麼都沒有發生,誰信吶?

    可是該死的……

    他越怕什麼越來什麼,他只是一出房門,就看到上白下綠,系藍圍裙的吉祥,跟一棵水靈靈的小白菜兒似的,站在對面廊簷下,笑吟吟地看著他:「郎君睡醒了呀,飯菜馬上就好。」

    深深和靜靜就在他身後站著呢,但吉祥好像沒看見。

    「她們之間,一定是達成了某種默契,說不定還是暗地裡商量好了的。」

    李魚暗想,這倒不是他習慣於陰謀論,實在是吉祥的反應讓他不能不這麼想。這得感謝作作,她那次蠻橫霸道的登門,本想著震懾吉祥,將她拿住。但結果很顯然,吉祥和深深、靜靜這對丫頭「結盟抗秦」了。

    早餐之後,李魚就帶了找上門來的鐵無環,一起去了太常寺。

    如今常劍南正在大喪期間,西市停業三天,反正那邊也沒什麼事好交待的。

    接待他們的還是羅主簿,他們這級別,無需寺卿大人出面接見、訓話。

    羅主簿把他們今後的職務、工作等事項解說一番,便道:「禮部就在旁邊,我帶你們去。昨兒已經和他們打過招呼了,會有專門人員,教授你們宮廷禮儀。 」

    李魚和鐵無環的官兒都不大,但都是常在宮裡行走,甚至常常見到皇帝的。所以這禮節,得由禮部專門教授。

    兩個人就此開始了在禮部連續五天的禮儀訓練,見駕時的禮節,在宮中時的禁忌,各種可能出現的狀況下該有的表現,逐一進行學習、訓練。

    第四天的時候,西市已重新開業,兩個人回到西市,先把被太常寺調去鼓吹署的事對良辰美景說了一遍。

    當時,洪辰耀、安如、桃依依等常劍南一早就開始為一雙寶貝女兒培養的班底正好在良辰美景身邊,李魚說出太常寺對自已的安排時,李魚明顯能感覺到他們悄悄鬆了口氣。

    然後,他們對李魚的態度明顯就改變了,變得非常親切。

    事實上,李魚對良辰美景的幫助非常大,如果不是李魚這條不按章法出牌的鯰魚攪混水,良辰美景此時也不可能坐得如此安穩,他們這些忠於良辰美景的人,處境也極難說。

    所以,他們與李魚,並無任何矛盾,相反,還是一條戰壕裡的戰友。

    只是,李魚壯大的太快了,良辰美景新主甫立,全部的班底就是他們這些人,而李魚在西市此時所擁的名望、地位、潛勢力,甚至在良辰美景之上。只要李魚稍有野心……

    而且野心這東西,並不是生來就有,也不是以前沒有,以後就一定沒有,所以,他們不能不防!

    朝廷委任官員,並不是你必須就得赴任。拒受官職是可以的。而鼓吹令雖然是七品官,正式的朝廷命官,論實權、論好處,怎麼跟西市署市長相比?但李魚竟然就答應了。

    在洪辰耀、安如等人看來,這顯然就是表明心跡。不惜犧牲個人利益,向良辰美景表明心跡。這一來,戒備心自然全無,他們反而對李魚非常的感激,甚至有些羞愧。

    交接就在這樣良好的氛圍下順利完成了。

    康班主、劉老大、華林、陳飛揚等,俱都得到了極好的安置,陸希折等那些追隨他的江湖遊俠,也都得到了極好的安置,他們之中的領軍人物,如康班主和陸希折,基本上都得到了十六桁中的一個位置。

    這廂交接完畢,李魚告辭離開,便來到了第五凌若的門口。

    微微一沉吟,李魚便屈指叩響了房門。

    「進來!」

    房間裡傳出一聲淡淡的吩咐。

    嘖,挺威嚴啊。

    李魚暗暗一撇嘴,拉開障子門進去。

    就見一張案几,第五凌若端坐案後,正持筆批示著什麼,在她案几前面,侍立著四個人,李魚只是有些面熟,叫不出名字,但是知道他們都是在西市權重一方的人物。

    李魚馬上收斂了若有若無的笑容,腰桿兒也挺拔起來。

    在外頭,得給自已的女人長臉吶。

    李魚還以為第五凌若會把幾個人都應付了,才會留下他單獨說話,誰料第五凌若抬頭,淡淡一瞟,垂下眼簾一邊運筆如飛繼續批示,一邊便問道: 「有事?」

    李魚咳嗽一聲道:「奉太常寺調派,我即日起,由西市署調鼓吹署任職,特來向第五大樑道別。」

    「嗯!」

    第五凌若從鼻腔裡淡淡地嗯了一聲,將已經批好的一份文件用了印,瀟灑利落地遞給站在案前的一個人,雙手頎長的手指交叉起來,審視地看了李魚一眼,淡淡地道:「恭喜!」

    李魚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大樑過獎,上命所差,沒法子呀,屬下其實還真不想走。」

    第五凌若笑了笑,很公事公辦的那種笑:「沒什麼,都是太常寺所屬,還是一家人,打交道的時候,長著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李魚覺得「一家人」、「打交道」、「長著呢」這三個詞,第五凌若似乎著重地咬了下字音。

    第五凌若又接過一份公文,打開來,低頭看起來,一邊看,一邊說:「行了,你去吧,今晚,我替你餞行,不見~不散!」

    今晚?

    九月十三?

    李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從容拱手:「多謝大樑,告辭!」

    李魚拱手退後,把障子門一拉,轉過身來,就是狠狠地一握拳:我了個去!辦公室偷情,就是刺激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 19:55
第400章 夫唱婦隨

    第五凌若在長安居然有一幢宅子。

    李魚一直以為西市東籬下屬於她的那套房間就是她的居處。

    當他傍晚和鐵無環從禮部學禮出來,就有一輛牛車候在了門前。

    李魚與鐵無環分手,登上牛車,車便悠然南行。

    車子進了醴泉坊,醴泉坊緊挨著西市,一街之隔,在西市之北,與泉宮前的朱雀大門在同一條街上。

    透過醴泉坊中間一條寬敞的街道,李魚已經看見了西市的大門。他還以為車子要穿坊而過,前往西市。但是車子卻突然轉了向,朝醴泉坊東大街拐進去,然後在一幢有照壁的宅院前停下。

    很快,門開了,門檻兒抬起,讓牛車直接駛了進去。

    直到車子駛進去,李魚才明白為什麼不是讓他下車登門而入,再由奴僕將車馬牽到側院兒專門蓄養牲畜處。門館、庭院、然後他看到了一個湖,湖中心還有洲,洲上建有屋。

    再接著,一道起伏連綿的牆,掩映在各色的花樹中間,金黃的、彤紅的、碧綠的顏色和雪白的牆面錯落著,那是一個沒看到邊兒的院子。那院子離他有半里地,在他車子的右手邊。

    再往左看,是一片林子,樹都不高,有專人修剪過,錯落有致,疏密相間,有曲水流淌其間。中間一條略彎的道路,牛車沿著這路繼續前行,他又看到了一座山。

    山不高,但若說它是假山,未免又嫌有些大,山上有樹,山頂飛簷樓角掩映,顯然也有建築。

    車子繼續前行,行行復行行,又經過了三四個方才那樣的院落,這才來到一個稍小一些,但是很雅緻的庭院前。

    松下有宅,宅前有階,階上有美人。

    第五凌若就站在那石階上,巧笑嫣然地看他。

    李魚下了車,早有青衣小僕過來,放下腳踏,請他下了車,牛車便自悠然繼續前行,不知駛往哪裡去了。

    「來!」

    第五凌若挽住了他的手,一起進了院門。

    「這宅子多大?」

    李魚實在不想顯得自已土包子的,但真的按捺不住好奇心。

    「二百一十八畝。」

    李魚忽然覺得,凌若不嫁進他的家門兒是對的。別說不給人家妻的名份了,就算給,貌似都委屈了人家。

    潔白的砂石漫地,金菊叢叢怒綻。

    碧苔石階上,有片片紅葉,抬頭望,路旁就是高高的楓樹,一樹火紅。

    再往前去,空間越來越緊致,但也越來越精緻。

    不知從哪兒湧來的泉水,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泊,水中有肥魚一躍,魚尾拍起一片浪花,漣漪蕩漾開來,水面上的片片黃葉、紅葉便像小船兒似的飄搖著。

    一幢精美的小宅出現在面前,門口一棵修剪的古拙的迎客松,只一人高。定睛再看,那古樸虯結的松樹幹上,居然趴了一隻波斯貓兒。貓兒臥在那裡,好像修禪一般,一動不動。

    聽到腳步聲,它微微張開眼,看見主人回來,卻只懶洋洋地一瞟,眼兒媚。

    第五凌若順手將它抱進臂彎,貓兒閉上眼睛,愜意地繼續睡去了,第五凌若就抱著那貓兒,邁著貓兒一般輕盈優美的步伐,和李魚一起進了屋。

    脫了鞋子,登上木榻,居然是溫熱的,卻不知是採用了什麼地暖措施。

    李魚忽然發現,其實自已真的有點土包子。

    雅室裡,第五凌若坐下來,但坐姿就不似在外邊那樣挺拔莊重,慵懶中卻透出一種特別的美感。

    這兒是她的家,房中只有她的男人,她當然可以無拘無束。

    「我本來不想要這麼大一幢宅子的。宅子越大,心裡越淒涼。」

    第五凌若說這句話時,聲音是歡喜的。畢竟,那淒涼已然成了過去,她魂牽夢縈的那個人,此刻就活生生地在她面前。

    聽了她這話,李魚卻是心中一憐,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波斯貓兒已經從第五凌若臂彎裡跳下來,奮力地抻了抻腰,當李魚以為它要一躍而起,撲向什麼東西的時候,它兩眼一閉,突然被抽了筋似的,又癱下了。

    「可是除了自已的家,旁的地方,我不更想去。每天總是看著房中每一樣東西,熟的不能再熟,那時卻更加淒涼了,心裡空落落的,讓人慌。那時,我才買下這幢宅子,想著可以在自已家裡散散心。」

    第五凌若說著,已經像她的貓兒似的,懶洋洋地躺下來,躺進了李魚的懷抱,枕在他腿上,如那貓兒一般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可惜,我在這裡住了五年。走過的地方,就只有前邊的路,熟悉的地方,就只有這一處庭院,其他地方什麼樣兒,我都沒見過。」

    「有錢,任性!」

    李魚聽得出她話中的淒涼,也不是不心疼,但還是忍不住這麼想:「有錢人的世界,真是我等凡人所不能想像的。這和那些買了一車庫的限量版豪車,就只擺在那兒,一次也沒坐進去開過的大富豪們,似乎沒什麼兩樣。」

    「啊,也不能這麼說,其實有一處地方,我是去過的。不過,只去過一次,就一次,然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什麼地方?」

    李魚聽她依戀傷感的聲音,就像遇到了情敵似的,男性的戰意凜凜。

    「啊!你一定很想看看!」

    第五凌若忽然坐起來,一臉興奮:「走,我帶你去!」

    第五凌若跳起來,拉起李魚就跑,就像一個興奮不已的孩子。

    她趿上了高齒木屐,讓李魚也穿上了一雙,但是很顯然,她這房子裡就沒有男人穿的高齒木屐,所以……李魚穿了小鞋。

    穿了小鞋的李魚很賤皮子地開心起來,被她拉著跑。

    兩個人一輕一重「嗒嗒嗒「的腳步聲,像音樂般在房中迴響。

    軒廳疏朗,二人直接跑到了後院校,後院有個角門兒,門上居然有把鎖頭。

    「哎呀!」

    第五凌若一拍額頭,很是懊惱。

    可是她顯然不想再跑回去喚家僕來開鎖,四下一掃,竟然發現牆角兒碼著半人高的整齊劈柴,上邊還有一把斧頭。

    第五凌若跑過去拿起了斧頭,李魚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好笑。

    「瘋丫頭,小心砸了你的腳。」

    李魚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本以為十年歲月,她那活潑爛漫的天性,早被歲月完全湮滅,但看她此刻的模樣,李魚很擔心她會漸漸重拾天性,在一年半載之後,就恢復了當年那種古靈精怪的性情。

    李魚接過斧頭,一連劈了三斧,終於把那生鏽的鎖頭劈落了下來,看那情形,去取鑰匙怕也打不開了,因為鏽的實在厲害,只能用斧頭砸開。

    鎖頭一落地,第五凌若就拉起了李魚的手:「來!」

    門兒「吱呀」一聲推開了,兩人走進去,只邁進去一步,裡邊的一切躍入眼簾,李魚忽然有種窒息的感覺。彷彿,在那剎那之間,他又飛越十年歲月,回到了從前。

    一棵老樹,濃蔭如蓋。

    樹下,有一口石砌的八卦形水井。

    這是一個四合院兒,這是……和十年前他們兩個人生死相依時藏身的那個四合院。

    第五凌若居然把它一模一樣地複製到了這裡。

    這一次,不用第五凌若催促,李魚便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到那房前,輕輕一推,門兒開了,塵埃從門上飄落,李魚靜靜等了片刻,才一步步走進去,裡邊的一切,也與他當初藏身所在完全一樣。

    李魚的眼睛不禁濕潤了。

    許久許久,他長長地吸了口氣,身後突然伸來一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啜泣聲嗚嗚地響起了,像個委屈的孩子。

    李魚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說她只看過一次,就再也不曾去過。因為不敢,又或過不願。不想又想,不願又怨,這十年,真是苦了她……

    李魚慢慢轉過身,將她攬進了自已懷裡,沒有勸止她的哭泣,任由她發洩著。情緒鬱結久了不是好事,適當的發洩其實是有益的,直到她哭得長長地喘了個大氣,似乎哭得極通透了,李魚才柔聲道:「明兒,把它拆了!我回來了,不用它了。」

    「嗯!」

    第五凌若抓著他的衣襟,腦袋搖來搖去地擦淚。

    李魚好笑地任她把淚水擦滿自已的衣襟,才牽著她的手回到前廳。

    也許是已經得了第五凌若的吩咐,李魚沒有看到一個家僕。

    兩人執著手,並肩站在庭院前。

    許久,李魚慨然一聲長嘆:「真是一幢好宅子,如此優美如畫。叫人一見,便想住進來。」

    「好啊!那你就住進來唄,反正地方這麼大。」

    第五凌若笑得像個小狐狸,臉上淚痕還未乾呢。不過她也沒去補妝,大概是對自已的美麗很自信。當然,她也說了,手下人正在準備浴湯呢,用過晚膳後沐浴就好,人家姑娘說的就是沐浴,李魚心猿意馬,那是他想像力太過豐富,就不怪人家了。

    「嗯,我會住進來,現在就想!」

    李魚目光灼灼地盯著第五凌若,眼睛裡像是有兩團火苗。

    第五凌若何等慧黠,李魚一語雙關的話,她居然秒懂。

    「壞人!」

    第五凌若佯嗔,舉手欲打,卻被李魚一把捉住。

    李魚忍著笑:「不願意呀?那我再出去。」

    「你……」

    「劉皇叔還三顧茅廬呢,我得有點誠意。出去了再進來。」

    「我呸你……」

    「那我趕緊再出去!」

    「無恥啊你!不要再說了!」

    第五凌若俏臉兒飛紅,羞得把發燙的臉頰埋進了他的懷裡,接著說了一句五十步笑百步的話:「人家還餓著肚子,而且沒沐浴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8-2-3 22:31
第401章魚之樂

    「剛剛說到這朝會之樂,其實也是對百官何時可進、何時可退的一種告知,這回明白了吧?朝會之前,百官就列,扇立於欄柵之內,要升朝了,奏樂,百官徐進,文東武西。退朝的時候,文武百官,一拜禮,奏樂,皇帝退朝。再奏樂,百官退,記住了吧?」

    禮部小吏教的很認真,李魚微笑點頭,溫柔的表情把那小吏看的有點心裡發毛。

    「咳!再溫習一下,皇帝家宴,或者宴請百官,內侍通知皇帝駕臨時秦什麼樂?奏雅樂,對!然後是后妃入座,皇親百官致禮畢,入座。筵宴開始,期間安排什麼歌舞,這個會由你們太常寺下轄的太樂署負責。等到皇帝要離座時,就又該由你們鼓吹署負責了,這時奏什麼樂?」

    李魚有一搭沒一搭地答著,腦海中卻在不斷回味品咂著昨夜的溫柔滋味。

    飽滿水嫩的蜜桃臀、優美圓潤的水滴奶,李魚實未想到,當初那個還頗顯青澀的丫頭,十年歲月,竟養育出了這樣嬌美婀娜的一副好身材,胸和臀發育之完美,都是該部位中排名第一的形狀。

    絕色的容顏、無雙的體態,這也就罷了。最最難得的是,她的情態。

    長髮如瀑,披露削肩,眉兒輕輕地顰著,唇兒輕輕地咬著,鼻息細細地喘著,眼兒如絲地媚著,叫人瞧上一眼,就有秒射的衝動,何謂活色,何謂生香,他揮戈而進時凌若的神情就是最佳演繹。

    總之,最後是一個軟如春泥,手足卻還汗膩膩地纏繞他強健有力氣的身體上,隨著他起伏,依著他婉轉,如同暴風雨下青藤隨著那小樹搖擺,那無比銷魂、那極致之樂,啊……

    「秦什麼樂?啊?想什麼吶!」

    「女……」

    正出神的李魚脫口而出,馬上把後半個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錯!女樂!」

    禮部小吏有些不高興,不過他基本上還是很滿意的,經過五天的培訓,李魚算是全記住了,雖說這最後一題答得有些遲疑,不過到時還有他身邊的鼓吹署小吏相幫,應該沒有問題。

    「可以啦,明兒開始,李鼓吹你就可以上朝了。」

    這是李魚離開禮部時得到的最後一句話。

    至於鐵無環?鐵無環第三天就結業了。

    人家幹的是執金瓜武士,掌握站姿、行姿,見到皇帝、官員、內宮妃嬪時該行什麼禮就行了,不用像他這麼繁瑣。

    翌日早朝,情知這時出不得岔子的李魚認真準備了半夜,一早在羅主簿陪同下戰戰兢兢地進了皇宮。羅主簿以前就是鼓吹令,所以由他陪同,避免出錯,結果李魚從上朝到下朝,整個一套程序執行的可圈可點,羅主簿也就放了心。

    李魚以為皇帝下了朝,他今天也就沒事可幹了,本打算回衙門點個卯,就溜去西市一趟。畢竟,那是他的根嘛,他的發跡之地,再說,他還有那麼多好兄弟安排在那兒,連陳飛揚都安排在了那裡,還託了驛站往利州捎信兒,叫狗頭兒來長安相會,這裡他還得維繫。

    另外,李伯皓、李仲軒是進京趕考來的,結果這兩夯貨壓根兒就沒參加考試,從他們老爹那兒騙了筆錢,就溜來長安快活了。如今,今科考中的早就當官了,不中的也都回家很久了,他們也實在不敢再拖了。

    既然李魚都不混西市了,這兩兄弟打算近日就回隴右。順道兒幫李魚給龍家寨的龍大當家捎個信兒。李魚讓兩位高門大姓的嫡宗子弟白給他打了這麼久的工,也得找機會去置一桌謝酒不是?

    當然,李魚的動機很單純,就這些。他並沒想過去東籬下找第五凌若,老是圍著女人裙帶打轉轉的男人是最沒出息的。第五凌若在東籬下的住處有床榻麼?能沐浴麼?隔音好麼?有助興的葡萄美酒麼?他又不知道。

    所以,他決定先去一趟第五凌若那兒,討酒!

    討了酒,去宴請李氏雙雄。

    李魚想好了藉口,就要心安理得地去西市找第五凌若,這時一個鼓吹署小吏卻喊住了李魚:「李鼓吹,李鼓吹!」

    李魚止步回身,就見一個青袍小吏領著一個青袍童子向他快步走來。

    說是童子,只是因為這少年異常的白淨,眉目清秀精緻之極。兩道彎彎修眉,一隻樊素小品,鼻如膩脂,削肩修態,彷彿一個溫潤如玉的女子,實則看其高矮和五官,應該也有十六七歲以上了。

    「什麼事?」

    李魚初來乍到,再加上手下都是一群搞音樂的藝術家,所以待人很客氣。

    那小吏微喘著,指著那青袍童子道:「他……他是剛剛被我太常寺錄用的一個樂童。奉羅主簿之命,分撥到咱們鼓吹署了,小人帶他來見見本署主官。」

    那青袍童子一抱拳,俯首道:「稱心,見過李鼓吹。」

    聲音清柔,有些中性,已經過了變聲期了,果然至少十六七了。

    李魚問道:「稱心?你的本名呢?」

    稱心搖了搖頭:「小人自幼父母雙亡,由一位樂師撫養長大,為小人取了個名字就叫稱心,並無其他名字。」

    「原來如此。」

    李魚點點頭道:「你擅長什麼?」

    稱心微微一笑,提到自已的專業,神情便有幾分自矜:「諸般樂器,小人均有涉獵,尤擅琴簫。」

    李魚一想,擅琴簫,其實更適合在太樂署,不過太樂署的油水比鼓吹署高,這稱心定然也是個沒門路的。便笑道:「好!本署樂舞,用到琴簫時較少,你既然諸般樂器都有涉獵,倒不必愁,那便留下吧,明日且跟班觀摩,待熟悉後參與奏樂。」

    李魚吩咐完,那稱心連忙道謝,李魚揮一揮衣袖,正打算不帶走一片雲彩。又一個小吏遠遠趕來:「李鼓吹,宮裡消息,皇上今晚舉行宮宴,叫我們鼓吹署著意地準備著。」

    皇上要開宮廷宴會?

    李魚嘆了口氣,這下子沒辦法去找第五凌若做頭……討葡萄酒了。李魚怏怏而歸,那稱心剛剛到職,就有機會進宮,倒是喜上眉梢。

    李魚托住在延康坊附近的同僚散衙時給家裡捎個信兒,好讓家裡放心,便趕緊又溫習功課,做起了晚上宮廷宴會的準備。

    晚宴,在太上皇的宮殿舉行。

    太上皇李淵對李世民逼宮之舉一直耿耿於懷,父子關係比較疏遠。這令李世民頗為苦惱,身為皇帝,富擁四海,所求者就只是一個功、一個名了。可玄武門之事,於他而言,是個不好洗脫的污名,要是父親再到死也不肯緩和與他的關係,於他的令譽就更有損害,所以他早晚問安,時常探望,但凡宮廷宴會,必讓老父親參加,為的也是用水磨功夫,磨得老子回心轉意。

    李魚等鼓吹手早早就提前趕到了太上皇宮,最先來的是屯衛的兵馬,負責佈防警戒,也就是鐵無環那班人。

    早上李魚帶鼓吹手吹吹打打送皇帝上朝的時候,就在四名金瓜武士中看到了他,手執金瓜長槌,頗顯威武,但這是晚宴,不需要持金刀,他配的便是大戟了。

    李魚這番吹鼓手是第三撥來的,第二撥來的是御膳房的人,就有左近廚下開始備料備膳。繼李魚一班人來的,就是大批的太監、宮娥,他們負責整個宴會的內外部署。

    各個部門有條不紊,及至華燈初上,各位受邀的王公大臣便陸續到了。

    自有太監一一引領,按照品秩排位,將他們領到位置。不過,此時皇上和太上皇還未駕臨,這些大臣們記住了位置,也未必就老實坐在位置上等著,四下尋人聊天的,東張西望觀瞧宮中京致的,不一而足。

    尉遲敬德東張西望,這邊看看池中游魚,那邊瞧瞧石上青蘿,忽地一轉眼,便看到正在那兒指手劃腳地安排鼓吹手們就位的李魚了,尉遲敬德哈哈大笑:「小兄弟,好有緣!」

    李魚回頭一看,也是又驚又喜。

    現在他罪身已平,又正式做了官,以後就得混官場了,想法與以往就有所不同。以前他一門心思逃回隴右,多大的官兒他也犯不著巴結,可如今不同,就算他再不求上進,也得給兒孫們多掙一份家業不是?

    反正李魚是絕不承認被他們家小凌若那幢超誇張的豪宅給刺激的。

    沒想到竟能與尉遲敬德這條大粗腿重新相逢,李魚馬上一臉驚喜地迎上來。

    恰此時,長孫無忌也到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4 21:30
第402章急於抱大腿

    尉遲敬德根本不記得李魚名姓了,只記得他是褚龍驤的人,幫自已出了個損招兒,結果把當初被人坑的錢討了回來,還了褚龍驤,免去了自已的一番麻煩。

    乍見李魚,對這蔫爾壞的小子,尉遲敬德頗為歡喜,沖上前來,蒲扇般大手便往他肩上一拍:「哈哈,是老褚把你搞進這鼓樂衙門的麼,他自已再有幾日便也滿了孝期,你何苦等不及,這等鳥衙門有甚意思。」

    李魚忙道:「褚大將軍正在孝期,小可不敢麻煩褚大將軍。今遷調鼓吹署,呃,只是正常的調動,因為小可原本是西市署的人,也在太常寺轄下。」

    尉遲敬德心中納悶兒,褚龍驤那鳥粗漢,什麼時候認識西市署的人了,想是什麼親戚?

    二人正說著,長孫無忌施施然走來。

    這可是位極人臣,當朝第一權貴人物,若非李世民自已就是個強勢皇帝,似他這般權重者,那真是可以隻手遮天了。

    一路行來,早到了的大臣們紛紛起立,向他寒暄問候。

    其實以長孫無忌這等身份的人,本不必這麼早就來,就算來了,宮裡也有專門的偏殿可以供其休息,皇帝駕臨之前會有專人前往通知,他們只需要比皇帝早到那麼一刻就行了。

    偏生今天長孫無忌心情甚好,想著早點到宴會堂上遛達遛達,跟官員們談談天,所以徑直過來了。

    眾官員紛紛向他行禮,長孫無忌含笑點頭,將至李魚身旁時,長孫無忌便看到了尉遲敬德,登時就沉下臉來。

    其實開國將帥們之間,與和平時期的朝廷一樣,一樣拉幫結派,構成不少的小團隊,彼此針對。而且由於戰爭年代,所用的手段比較多,所造成的危害也更嚴重,所以很多小團隊的對立反較和平時期更為嚴重。

    所以,在無知的坊間小民心中,對於這些開國元勛,總覺得他們既然是一起打天下的戰友,彼此間就一定相交莫逆,關係異常親密,那真是一廂情願了。

    這尉遲敬德與長孫無忌就是這樣,本來在政壇上彼此關係就很冷漠,再經過上次尉遲敬德堵了他們家的大門,哭爹喊娘的一通嚎喪,兩人的關係簡直是降到了冰點。

    尉遲敬德身高九尺,鐵塔一般的漢子,比李魚高出半頭,一眼就看到了對面走來的長孫無忌,長孫無忌雖然黑了臉,扭頭他顧,尉遲敬德卻不放過他,反而故意氣他。

    尉遲敬德打個哈哈,揚手道:「長孫國舅,久違了啊!」

    這粗漢誠心噁心人,自打上次兩人交惡之後,一直這麼喊他。

    如果長孫無忌是個沒本事的國戚,全仗著國舅身份抬身價,那就巴不得他如此稱呼呢,可長孫無忌心胸雖不甚寬廣,本領卻著實地了得,確有宰相之才。他憑自已真本事得到的功名,你老是喊他國舅,就給人一種他是靠裙帶關係才取得的如此地位,長孫無忌如何不惱。

    但尉遲敬德又不是一般人,在皇帝面前,他也是肆無忌憚三人組的成員。

    長孫無忌無奈,只好向他點點頭,淡淡寒暄一聲,板著臉道:「尉遲將軍,久違。」

    尉遲敬德對李魚道:「小兄弟,你瞧國舅,臉色發灰,印堂發暗,好像一副剛倒了大黴的樣子,你說他是剛倒了大黴呢,還是馬上要大病一場。」

    李魚是面對著尉遲敬德說話,也就是背對著長孫無忌,所以初時根本沒看到他,尉遲敬德一喊長孫國舅,李魚心裡就咯登一下。他還盼著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不對付,二人簡單對答幾句對方就能一走了之,誰知道尉遲敬德卻對長孫無忌開啟了嘲諷模式,還拉著他一起開嘲……

    李魚哭的心都有了,他慢慢轉過身,迅速向長孫無忌兜頭一揖:「下官見過長孫相公。」

    相公在唐朝專指宰相,這比尉遲敬德的長孫國舅可恭敬多了。

    李魚說罷,就下巴勾著前胸站定,頭微微地低著,心中不斷念叨::「貴人多忘事!他不記得我了!他不記得我了!他……」

    「劉嘯嘯? 」

    長孫無忌又驚又怒,這個劉嘯嘯不是已經被搞死在監獄裡了麼?他進監獄的時候就已經是半個死人了,在牢裡就捱了三天,正好是大熱的天兒,不但沒人敷藥,甚至基本的清潔都不做,身上爬滿了蛆。他明知拖下去也是死,自行撞壁而死。這怎麼……

    李魚心中一寬:「正是下官。長孫相公和尉遲將軍聊著,下官還有差遣在身,這就……」

    李魚剛要走,稱心走過來:「李鼓吹,那邊的鐘架子有些不穩,怕是得墊點兒東西,可這一時又無處尋找。你看……」

    「是嗎?宮宴馬上就要開了,這可耽誤不得。」

    李魚馬上一臉憂急,急匆匆便走開了。至於什麼李鼓吹,長孫無忌年過半百了,耳力退化,應該聽不清。

    長孫無忌眼睛微微一瞇,喚住了稱心:「你站住!」

    稱心不認得長孫無忌,可身著朱紫,那是多大的官兒?當下便畢恭畢敬站住。

    長孫無忌一指正在那兒比比劃劃的李魚:「那人,姓甚名誰,何處任職?」

    稱心趕緊答道:「那是我鼓吹署鼓吹令,姓李名魚。」

    「好!很好,呵呵……」

    長孫無忌何等精明,馬上就明白,自已不但上了當,還給人當槍使了。李魚當初所說的那個「隴右劉嘯嘯」,絕不可能是冒了他朋友名字,十有八九是他的仇家,自已不但沒治了他,還幫他除掉了一個仇家。

    長孫無忌咬著牙根笑了笑,一旁尉遲敬德抱著膀子冷笑:「喲!長孫國舅這是恨上那小哥兒啦。你穿鞋的,最好別惹那打赤腳的,你咬死了他,滋你一臉血,那也犯不上,你什麼身份,心眼兒比豆尖兒還小。」

    長孫無忌乜了尉遲敬德一眼,本想反唇相譏,但是想到自已今日剛剛得到的那個消息,不禁暗暗冷笑,這夯貨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自已何必與他一般計較。想到這裡,長孫無忌這般心胸狹隘之人,竟只是微微一笑,揚長而去。

    「耶?這老倌兒,轉了性子不成。」

    尉遲敬德拍了拍後腦勺,眼見那長孫無忌不受激,便自去了。

    李魚那邊假裝著指揮安裝編鐘架子,眼角卻在稍著這邊的舉動,眼見長孫無忌把稱心留下,心裡就知道壞了。這時候從未接觸過廟堂之高的普通百姓,或許會相信所有位高權重者,心胸氣度必然也是遠非普通人可以比擬。

    但李魚不一樣,他擁有後世人的記憶,後世資訊何等發達,政治強人們的生平事蹟知道的還少了?就算他們在位時無從知道,他們因為垮台而曝露出來時,還讀不到麼,李魚早不會因為盲目相信他們的強人光環,就把他們的境界氣度想像的多麼高明。

    就憑一打眼兒,就叫出了他只說出過一次的「劉嘯嘯」這個名字,這位肚子裡連蛔蟲都劃不過去的宰相大人,就絕對早就把他記在心頭了。

    李魚正緊張地想著,王公貴戚集中抵達,整個太上皇所在,平素裡無比冷清的宮殿裡頓時熱鬧起來。

    太子、王爺們、公主們來了,

    房玄齡,魏徵等文臣們來了,

    李靖、李世績等武將們也來了,

    一時間將星雲集,文星璀璨,滿堂公卿,即便在這麼多人當中,長孫無忌依然是高居上位者。

    而這位上位者,望那滿堂朱紫,只淡淡一掃,瞟到犄角旮旯處,恨不得擁有隱形功能的李魚時,卻是饒有興致地一笑。

    鼓吹鑼鼓還未響,李魚那顆小心肝兒啊,就齊鼓隆咚地響了起來:「完蛋了!要完蛋了!得趕緊找條大腿抱起來才行,可……誰的大腿好抱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8-2-6 19:38
逍遙遊 第403章鼓吹令

    百官到齊,皇帝也就該出場了。

    但是在宴會開始一刻鐘的時間裡,皇帝依舊沒有現身。受邀的勳貴官員竊竊私語,坐在上首的長孫無忌咳嗽一聲,道:「陛下去迎太上皇了,稍安勿躁。」

    眾人這才恍然,不過,皇上今日在此設宴,絕不可能事先不告知李淵,居然現在去請還要這麼久的時間,很明顯太上皇恐怕是見到了這個叫他糟心的兒子,忽然又不高興了。

    人一老,有時候性情脾氣就會變得像個孩子,連皇上都拿他沒辦法,臣子們能說什麼?也知道太上皇這一鬧,只怕沒有半個時辰,甭想他出來,大家只好靜坐等候。

    沒想到才只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聽太監傳唱:「太上皇、皇上,皇后,駕到~~~」

    一些熟諳宮闈中事的大臣便在心中暗笑:「原來是皇后娘娘出面了。」

    李淵看兒子不順眼,可對這個孝順溫柔,賢淑明達的兒媳婦,卻是很尊重。和兒子鬧僵,也是因為他殺了李建成、李元吉,又兵困皇宮,逼自已退位。可這些事卻不是觀音婢一介女流所能參與的。

    因此上,李淵對觀音婢這個兒媳婦,依舊如以往一樣疼愛,而長孫皇后也就因此成為太上皇和皇帝之間的一貼緩釋劑,輕易李世民也不把她請出來,但凡請出來,他老爹還很少不給面子。

    長孫皇后攙著太上皇,李世民也滿臉堆笑地陪在另一側,只是不用仔細看,你也能發現,李世民那手,離他老爹的胳膊還隔著半尺遠呢。

    裝裝樣子也就行了,真要去扶,萬一他老爹忽然氣兒不順了,再把他的手一甩,當朝滿朝臣工,那多沒面子。

    李魚站在角落裡,在太監尖利的唱名聲剛剛響起的時候,他的雙手就像抽筋似的猛地一抬,鼓吹署的樂師們便立即吹啦彈唱,奏起了曲子。

    曲子的聲音不能太大,因為它是背景音,但電視、電影裡的背景音可以調,這裡就全靠樂師們自已把握,根據周圍的環境,根據出場人物的遠近,該高亢時高亢,該悠揚時悠揚,絕不能出現皇帝站定腳步,滿面春風地說一句:「眾卿平身」時,你的曲子聲音要麼蓋過了皇帝的說話時,又或者突然降調聲的驟然變化。

    這種場合出了演出事故,後果何等嚴重?

    所以,一向大大咧咧的李魚此時也是聚精會神,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緊盯著李淵的步伐,雙手前伸,五指微屈,彷彿雞爪,眼看著李世民距出現在宮門口還差著三根殿主,李魚的雙手便微微地一抬,緩緩下壓。

    於是,所有的樂師,都自覺地開始降低聲音。

    一步,兩步,三步……

    太上皇和皇上、皇后走到殿前,堪堪停住腳步,樂音適時低不可聞,娓娓的餘音裊裊,剛剛從眾人的耳鼓中消失,李世民的聲音便響起來了。

    李魚很得意,嘿嘿!老子就知道,該盯的是太上皇的腳步,這老頭兒快了還是慢了真沒個準,而皇帝既然想哄他老爹開心,絕不可能丟下他老爹,自已先跑到前邊訓話。

    無縫銜接,捨我其誰啊,哈哈哈哈……

    李魚這廂自鳴得意,卻不知比這更加複雜百倍的情況,古人們也一樣遇到過了。人家也有人家自已的辦法靈活地判變,其他鼓吹令在任的時候,並沒有人比他此刻所做的更差,甚至更好。

    只是恰好在皇帝抵達,開口講話時樂曲音調平穩流暢地降下來有什麼了不起,本朝至少有過三任鼓吹令,從皇帝身影剛出現時邁出的第一步,他就能估算出最終抵達的時間,繼而調整樂曲的節奏,當皇帝停下開口講話時,不但聲音恰好娓娓結束,而且樂曲也是恰好演奏完畢。

    術業有專攻,李魚這個半吊子,比起人家那些真正的樂韻大師,差了十萬八千里,卻著實地自戀了些。

    李世民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聽那言辭,貌似今日的宴會還與九月九三百九十名死囚如數回返有關,自那日之後,這樁佳話迅速傳揚開去,不但朝中很多大臣上書,不吝言辭地褒揚,就是許多遺珠民間的大儒,也把這視為盛世之兆。

    皇帝也是人,這麼多人褒揚,他也開心的很,才有了今日的宮宴。只是李世民這一高興,講話未免就長了些,大臣們倒無所謂,聆聽聖音,畢恭畢敬就是了,可太上皇忤在旁邊能高興嘛?

    老皇上剛剛正在後宮與新納的一個美人兒努力「造人」呢,正在興頭上,他二兒子就跑來促請了,弄得他不上不下的,這氣兒就不順,現在兒子又講起個沒完,老皇上越聽越不高興。

    什麼意思?

    天下在你手裡,就連大盜都知廉恥、明信義了?那老夫當年就是昏君唄?

    虧得長孫皇后機靈,眼看太上皇直翻白眼兒,連忙從側後方踢了踢李世民的腳後跟。這一幕,恰被列隊側廊且站在前首的李魚看在眼裡,李魚忍俊不禁,險些笑出聲來。

    眼見皇家其實與普通人家有時候也並無二致,李魚些許的緊張倒是一下子放鬆下來。

    李世民得長孫皇后示意,也醒覺自已說的太多,忙把話音一收,後旁退了一步,道:「有請太上皇訓示!」

    李淵清了清嗓子,道:「開宴吧!」

    說著就向他的位置走去,長孫皇后忙扶著老公公下台階,李世民尷尬地一笑,忙也隨後跟上。

    酒宴一開,那歌舞就由太樂署負責了,他們提供舞姬樂伎,器樂演奏,宮娥侍婢側是美味佳餚流水一般傳奉上來,李魚所掌的鼓吹署就沒事了。他們操持的都是大雅之器,奏出來的也只能是大雅之音,只能在皇帝來去的時候演奏。

    李魚鬆了口氣,就在側廊坐下來,心中盤算:「長孫無忌那老貨,只瞧一眼,老子還是低著頭的,就叫他給認出來了。恐怕我當初出主意,讓尉遲敬德去堵他的門,讓他大丟顏面的事,讓他嫉恨我甚深吶!」

    他是宰相,必須得愛惜羽毛,應該不會用太低劣的手段來對付我,可是恰因他是宰相,百官之首,想要弄我,還需要什麼手段麼?他根本不會親自來對付我,那太掉他的身價,他只要稍作示意,就會有人來捏死我。替上頭人辦事,那些人反而更加肆無忌憚,我哪有閒功夫整天防著有人搞我?

    不過,恰因他是宰相,大象鬥老鼠,他忌諱也多,我只要能找到一個身份地位跟他差不多的人抱大腿,弄死我他得不償失,那時他自然就有「宰相度量」了。可是,跟他差不多粗的大腿,上哪兒找啊,就算找到了,人家也得讓我抱啊。

    這廂李魚盤算著自已的主意,那廂李世民也在尋找著開口的機會。一開始,自然是率領群臣恭維太上皇,免得老爹特玻璃心,覺得如今不在其位,群臣就冷落了他。

    待哄得太上皇轉嗔為喜,舉杯豪飲,面上漸露醺色,李世民這廂瞟了尉遲敬德一眼,忽然哈哈一笑,道:「敬德,朕這幾日聽說一件與你有關的事情。」

    尉遲敬德正受人敬酒,哈哈大笑,聽到皇帝喚他,忙停下杯來,筵會場上也是一靜,所有人都向這邊望來。

    李世民笑吟吟地道:「敬德,朕聽人上書說,你要謀反,有這回事嗎?」

    尉遲敬德一聽,一張黑臉登時更黑了,血色上湧,黑得發紫。

    尉遲敬德雙拳猛地一擂桌面,脖子一梗,怒聲道:「是啊!我也聽說我要造反了!自從追隨陛下,南征北戰,渾身上下,傷痕纍纍,年輕時候缺心眼兒,沒想到要造反。現在天下太平,我年紀也大了,都老糊塗了,閒著沒事幹,不造反幹什麼呢?」

    尉遲敬德越說越氣,蹭地一下從案後站了起來,李靖微微一皺眉,以為尉遲敬德昏了頭,要對皇帝不利,剛要起身阻止,就見尉遲敬德站在原地,一伸手,便去寬衣解帶,眾文武看得目瞪口呆:這夯貨要幹什麼?

    皇后、貴妃、諸公主,更是張口結舌,似高陽公主一般,卻是興致勃勃,饒有興致。

    此時,側廊處,鐵無環已經趕到了李魚身旁。

    鐵無環今日負責的是外圍警戒,可以四下巡走,這時便到了李魚身旁,笑吟吟站定。

    李魚坐在欄上,猶在唸唸有詞,鐵無環見他眉心蹙成了一個疙瘩,不禁好奇:「小郎君何事煩惱?」

    「嗯?啊?鐵大哥!」

    李魚驚醒,忙糾正道:「叫二弟,且莫再稱小郎君。」

    乍見生死之交,李魚心情大好,一拍鐵無環粗壯手臂,李魚苦中作樂道:「哥們得罪了皇帝的大舅子,百官之首,當朝宰相,你說厲不厲害。」

    鐵無環眨眨眼睛,道:「一下子得罪了三個人,著實厲害。」

    這句話一出口,李魚便是一呆。

    鐵無環見他張口結舌模樣,忍俊不禁,笑道:「我知道你說的是一個人,開個玩笑罷了。你怎得罪了長孫無忌?」

    兩人剛說到這裡,就聽前邊一陣喧嘩,二人聞聲望去,瞧見赤裸裸黑鐵塔般一條大漢站在堂上,只穿著一件兜襠布。沒錯,就是與日本相撲手穿著相當類似的兜襠布。

    他們那玩意兒,本就是從唐人那裡學去的,漢唐時期,中國就出現了這種兜襠布,只不過當時還只有上層人士穿著。

    李魚瞧得發愣:「尉遲敬德?這貨要幹什麼啊?是要給皇上表演相撲麼。我們鼓吹手要不要給他適時來一段伴奏啊?羅主簿呢,這關鍵時刻,想找個人問一下,他還不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6 19:38
第404章濫竽充數

    尉遲敬德站在御前,黑鐵塔一般肌肉塊壘,異常的壯碩。只是那肌膚上,到處都是傷疤,尉遲敬德展示的是他身體上的疤痕,也是他多年以來赫赫的戰功。

    李世民恨不得以頭嗆桌,心中好不懊惱。

    他就知道,這個夯貨!沒事我招惹他幹什麼?

    確實有人上奏說尉遲恭有反心?

    確實有。雖然奏章上的話說的比較委婉,甚至只是些暗示性的揣測,比如說尉遲敬德擁兵自重一類的。

    和尉遲敬德關係最僵的就是長孫無忌,但這件事兒,還真不是長孫無忌幹的。他心胸雖然狹窄,卻很明白自已身為宰相,該做什麼,不能做什麼,輕易不會採用這種方式打擊政敵。

    明明沒什麼實據,說出來也扳不倒對手,反而激起對手更大的敵意,這種賠本買賣,長孫無忌不會做的。

    做這筆賠本買賣的人,也來自軍方。

    軍方也不是鐵板一塊,內部派系林立,尉遲敬德和秦瓊這種人,是以軍功出身的勳貴代表。相對立的派係是世家勢力集團,其代表人物如程咬金。

    雖然在戲文中,程咬金是個出身平民的大老粗形象,還販過私鹽。但歷史上的程咬金,其實卻是貨真價實的世家子弟,而且他的妻子是關中崔氏家的女兒,真正的高門大姓。

    要知道,就連李唐皇室想跟七宗五姓聯姻,人家還不情不願的,多少人位至宰相升無可升之後,人生的唯一追求就只剩下與七宗五姓聯姻,可見要跟七宗五姓人家聯姻,是何等艱難。

    可程咬金偏就能娶崔氏女,蓋因程咬金自已的出身,就是關中豪門。因此他也就成了關中世家在軍隊中的代表人物。

    其實李靖同樣屬於世家系的軍中將領,其權柄地位又在程咬金之上,正派排位,輪不到程咬金當代表,但是李靖此人非常的知進退,他從不拉派系,也不站隊,所以雖有「軍神「之稱,卻無法成為世家利益集團的代表。

    李世民也不是不清楚軍中有派系劃分,但這是沒辦法的事,至少在他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中,對於這種事他是司空見慣了。他們太原李家,當初何嘗不是在大隋勢力中站隊某一派系。

    如今他做了皇帝,也沒辦法阻止臣下們自然而然的聯盟,他能做的就是制衡。因此,這來自世家系的一份奏章,拐彎抹腳地告尉遲敬德的黑狀,他其實對尉遲敬德根本未起戒心。

    以戰功晉陞的勳貴派,論潛勢力遠不及世家派,要想制衡,他還得多多倚重勳貴派呢,怎麼可能自毀前程。不過,他倒不介意藉此機會敲打敲打尉遲敬德。

    自卑有時會變成自傲,尉遲敬德出身低,所以行事反而特別的肆無忌憚,在朝中風評一向不好,就算在勳貴派中,也是個不受待見的主兒,簡直快成了孤臣,李世民也是一番好意,想讓他收斂一些。

    誰料這人一點就著的砲仗脾氣,弄得李世民苦笑不得。連忙起身上前,拾起他的衣袍,滿面堆笑道:「哎呀呀,看你這臭脾氣。你我君臣相知,多少年的交情,朕還信不過你嗎?快穿上,快穿上,秋意重了,可別著了風寒。」

    尉遲敬德猶不罷休,憤憤然道:「究竟是誰誹謗為臣,臣忠肝義膽,不怕與他當堂對質,陛下可喚他出來。」

    文武百官神情各異,有因皇帝的猜疑懷抱不平的,有因尉遲敬德的莽撞不以為然的,有因同歸勳貴陣營兔死狐悲的,還有目光徐徐四掃,尋找可能的誣陷人的。只有諸皇妃公主喜笑顏開,指指點點,品評肌肉男。雖然尉遲老將軍年紀大了,可身材還是很有料的。

    李世民好說歹說,不斷地賠不是,總算把尉遲恭給勸回了座位。

    李淵坐在上首,欣欣然舉杯:「眾卿家,滿飲此杯!」

    李魚一旁瞧著,李世民這皇帝忒也糟心,當臣子的不省心,這當爹的也老給他添亂。

    李魚方才想過要抱尉遲敬德的大腿。他功勞大,名氣大,位高權重,敢與長孫無忌叫板,足以庇護自已。不過,眼見如此一幕,李魚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尉遲敬德只是個武將而已,很單純的武將。

    不怕黑社會,就怕社會黑啊,在殺機四伏的朝堂裡混,稍有不慎,可能就會人頭落地。沒錯,尉遲敬德此人,不記得歷史上他是身遭橫死的,看來結局還不錯,但是他自已能全身而退,可不代表他就能衛護得了他身邊的人。

    鬼域伎倆,他絲毫不懂。他玩政治,單純的像個孩子。

    尉遲恭悻悻然地歸坐了,但仍餘怒未息,不一會兒就託辭身體不舒服,拂袖離場。場上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只有太上皇李淵,反倒是興致大好,酒到杯乾,十分盡興。

    當初鼓動李世民反動玄武門之變的最堅定份子就是尉遲恭,他先是聯合長孫無忌進言,繼而又聯合侯君集進言,這才促使李世民下定的了決心。兵變之日,又是尉遲敬德在玄武門殺死李元吉,救下李世民。

    繼而,還是尉遲敬德,持李建成、李元吉首級,嚇散前來反撲的東宮精兵,隨後,依舊是他,頂灰掛甲,闖進宮中,控制了皇帝李淵。因此,李世民登基之後,論功行賞,文臣之首為長孫無忌,武將之首,即為尉遲敬德。

    再加上尉遲敬德出身貧苦,沒有世家背景,根基淺,所以是李世民最放心的部下之下。也正因此,尉遲敬德是太上皇李淵最討厭的人之一,眼見他吃癟,太上皇李淵開心的不得了。

    李淵固然開心,高陽公主卻無聊的很了。

    方才尉遲恭老爺爺脫得跟相撲手似的,倒是逗得她樂不可支,可惜好戲就看了一會兒,就被她老爹李世民給阻止了。此時堂上那兩排舞姬的歌舞,在她眼中,可就實在無聊的很了。

    高陽公主偷眼兒一瞧,皇后正與太上皇小聲說話,高陽公主眼珠一轉,便悄悄離席,向後一退,趿上宮靴,便溜到了帷幕後面。

    高陽公主躡手躡腳剛走出幾步,就聽後面一聲呼喚:「高陽!」

    高陽公主微聳的肩膀一塌,不耐煩地轉過身,果然是太子李承乾,拖著一條有些不靈便的腿趕上來:「你這丫頭,父皇母后都在陪著太上皇飲宴,你偷偷溜開成何體統。」

    「哎呀,我的太子哥哥,你煩不煩啊。我一個小丫頭,坐在那兒就是滿臉的傻笑,父皇舉杯我也舉杯,母后舉杯我也舉杯,皇爺爺舉杯我還是舉杯,可杯裡又不給我酒,就是一杯白飲(酪漿),好不無聊。 」

    「這叫什麼話,皇室中人,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皇家體面,什麼無聊不無聊的,你跟我……」

    「行吧行吧,你陪我遛達兩圈,腿都坐麻了。」

    高陽公主不由分說,拉起李承乾就走,再往前去,就是宮殿的側廊,也有三道石階向上,只是門戶小了些。

    高陽公主拉著李承乾上了石階,李魚和鐵無環正在廊側談笑。因為鐵無環那雄壯的體形,兩兄妹不由自主都往這邊瞧了一眼,結果就看到了正與鐵無環說話的李魚。

    「噫!耶?你不是那個誰……什麼魚。」

    高陽公主乍見李魚,很高興,小孩子心性,早忘了當初被他踢過屁股的羞窘,一下子就跳到他的面前,笑靨如花:「哈!你這什麼打扮兒啊,哇哦,做小官兒了誒,這又是鐘又是磬的,你還懂樂器啊?」

    李承乾瞟了李魚一眼,頓時也認了出來,畢竟這是他要招攬的人。只不過這事兒一直由蘇先生負責,他沒有具體插手。他也不知道蘇有道進行的如何了,這人現下是不是自已的人,所以只是淡淡地一點頭,對擁有太子身份的他來說,這已是極為客氣了。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李魚向二人欠身一禮,道:「小臣如今忝為太常寺鼓吹署令。」

    李承乾聽了不禁皺眉,沒記錯的話,這個李魚是控制著西市商賈的,可以為他的大業提供財力支持,所以才入了蘇先生的法眼。而今他在鼓吹署是個什麼鬼?他吹的再好、打得再妙,也不可能把人捧上皇位啊。

    高陽公主卻是笑吟吟地道:「哈?鼓吹署令,沒看出來啊,你不但武功不錯,居然還懂樂器,你擅長什麼樂器呀?」

    「臣……會打鼓!」

    李魚硬著頭皮說了一句,若說自已什麼都不會,身為鼓吹署的正印官,是因為「以德服人」,也未免太丟臉了些。

    「你會擊鼓?」

    高陽妹子登時兩眼兩光,在她想像中的會擊鼓當然不是會拿鼓槌敲幾下鼓,而是真的擅長擊鼓技藝。那時十大樂器,鼓、笙、壎、琴、瑟、笛、簫、編鐘、胡琴(二胡),琵琶。

    其中鼓可是排名第一的,鼓號通天,向祀神明。古有八音,鼓為首領。在樂器中的地位著實非同小可。

    高陽公主一把拉住了李魚的衣袖:「我也擅鼓藝呢,手鼓、羯鼓、腰鼓,玩得都還不錯,今後倒要向先生好生討教討教!」

    「擦!老子撞鼓口上了!」李魚心裡打起了鼓,哥確實會敲鼓,但真的只是會「敲」而已,這樣行不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8-2-8 21:25
逍遙遊 第405章快露餡了

    「這個,其實小臣很忙的,小臣……」

    李魚心虛之極,轉眼一看,稱心正站在不遠處,他身段兒纖苗,往那柱子旁邊一靠,這附近的燈光又比較昏暗,甚不引人注意。

    李魚如見救星,馬上把他拉了過來,吹噓道:「此人擅長琴簫,音樂造詣頗為深厚,公主若是有意……」

    「哎呀,誰喜歡吹簫呀。」高陽公主好不耐煩,一把推開稱心,稱心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卻被一隻有力的臂膀一把扶住。稱心一抬頭,就見一張微微含笑,卻威儀自顯的面孔。

    李承乾仔細一瞧,這個樂童一雙娟秀的眉毛,一雙杏仁兒似的俏眼,鼻如膩脂,唇若花瓣,雖不敷脂粉,尤勝七成女子,心中不由怦然一動,頓時生出些許異樣心思。

    這少年也太俊俏了些,身著男裝,不著脂粉,尚且如此嫵媚。若是一身紅妝,敷上胭脂水粉,怕不是較之女子,尤稱絕色?李承乾的聲音頓時溫柔起來:「高陽一向莽撞,勿怪。」

    稱心剛才已聽李魚稱此人為太子了,曉得這就是當今太子爺,萬沒想到當朝太子性情竟如此和善。稱心受寵若驚,連忙道:「不敢,不敢,太子……太子爺折煞下臣了。」

    李承乾哈哈一笑,道:「你叫什麼?」

    稱心道:「下臣叫稱心。」

    「稱心?稱心如意的稱心?哈哈,好名字,好名字。你擅長琴簫之樂?」

    稱心忸怩道:「在太子爺面前當不得一個擅字,略懂而已。」

    李承乾欣然道:「本宮素喜琴簫之技,有時間倒要與你切磋一下,你在鼓吹司還是太樂司任職?。」

    那廂,高陽公主也是扯著李魚的袖子,興致勃勃:「吶!羯鼓,簷鼓,都曇鼓,毛員鼓,答臘鼓,雞婁鼓,連鼓,桴鼓,我都很擅長,你最擅長哪種鼓?」

    李魚心道:「老子生平所見最多的,就是升堂鼓,卻不知那屬於哪種鼓。」

    李魚訥訥地道:「呃……小臣才疏學淺,也說不上更擅長什麼鼓。」

    高陽掩口笑道:「喲!那就是都很擅長了,倒要領教一二。」

    這時,李魚眼尖,忽然瞧見一人姍姍走來,後邊還跟著兩個裊娜的宮婢。

    李魚心頭一跳,立即退出兩步,人就進了陰影之下,不動聲色地一揖禮:「今日下臣還有職司在身,改日若有機會,再與殿下切磋。」

    說完這句話,李魚不動聲色地又退一步,站到了柱子旁邊,遠遠看來,彷彿只是站在那裡,已經和李承乾、高陽二人拉開了相當的距離。

    「你在鼓吹司任職?甚好,如此說來,你們每天都要入宮了。哈哈,本宮會安排,明日起,你散了值先莫回鼓吹署,自有人領你來東宮,與本宮琴瑟合鳴,演練技藝。」

    李承乾看著稱心,燈光之下,容顏份外可人,尤其那肌膚,白裡透紅,吹彈得破,臉上肌膚如此,身上肌膚怕不是寶光玉潤,粉團團沃雪一般。李承乾越看越愛,真恨不得把他和口水兒吞下肚去。

    高陽隱約聽說過,自己這大哥貌似是男女通吃的主兒,瞧他此刻眼神灼灼,盯著那不陰不陽的俊俏樂童,不禁把嘴一撇,拍了他後背一巴掌,道:「嗨,什麼琴什麼簫啊,這宮宴不知幾時方休,陪我四處閒逛,散散心啦。」

    「承乾、高陽……」

    一個雖然溫和但不失威嚴的女聲響起,那人帶著兩名宮娥已經走到面前。

    李承乾和高陽公主一聽聲音,就已轉身施禮:「母親(皇后殿下)。」

    李承乾乃嫡子,長孫皇后所生,所以叫她母親。高陽公主是庶出,長孫皇后平素性情溫和,她也會以娘、母親相稱,但因為並無血緣關係,所以其實是有些敬畏的。此時一見長孫公主寒著臉兒,心中生畏,便畢恭畢敬,以正式稱謂相稱。

    長孫皇后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道:「太上皇方才召眾孫兒孫女陪飲,獨獨缺了你們兩人。」

    李承乾惶恐道:「兒子知錯了。」

    高陽公主更加害怕,低了頭不敢作聲。

    長孫皇后道:「身為皇室,固然天生尊榮,錦衣玉食,但相應的,也要嚴於律已,比不得尋常百姓家自在。」

    李承乾和高陽公主低低地道:「是!」

    長孫皇后道:「太上皇因陳年舊事,與你父一向不和。你父每每設宴,均選在垂拱殿,亦有緩和父子僵局的用意。你們兩個,一個身為太子,一個素受你父寵愛,不思為君父分憂,反而厭煩宮宴繁瑣,擅自離席,看似只是率意,壞的卻是宮廷法度,可知錯了麼。」

    這句話語氣就重了些,李承乾一撩袍裾,跪倒在地,道:「兒知錯了!」

    高陽公主見狀,忙也一起跪倒,他二人一跪,站在旁邊的稱心就慌了,他今兒還是頭一天進宮,哪知道這般情形下該怎麼辦,連忙也卟嗵一聲,一旁陪跪。

    長孫皇后倒是有些意外,瞟了他一眼,才對李承乾和高陽道:「還不歸席,向太上皇敬酒。」

    李承乾和高陽唯唯稱是,忙又站起來。

    長孫公主道:「今日太上皇酒興頗好,我也不好此時罰你們。明日,太子學業再加禮學一科,重新溫習。」

    李承乾連忙稱是。

    長孫皇后又道:「高陽去尚儀局,同樣重新學禮。」

    高陽公主垮下小臉兒,忙也答應一聲。

    長孫皇后說罷,大袖一甩,儀態萬千地回去了。太子李承乾和高陽公主你瞪一眼,我呶下嘴兒,互相埋怨。

    高陽公主:「都怪你!我自已走開,皇后根本不會注意到的,你是太子,不留在宴上,走開作甚。」

    李承乾:「你還說,若不是你,我今天又怎會受母親責斥。我是太子,每天學業之重,都能把人逼瘋。你可倒好,又給我加了一條。」

    李魚從柱旁陰影中閃出來,眼見逃過一劫,心中慶幸之至。瞧稱心跪在地上,還在抻著脖子在那兒看,卻不敢起來,忍不住笑著輕輕踹了他一腳,道:「起來吧,像你我這種小雜魚,皇后娘娘根本看不見的。」

    稱心聽了,這才爬起身來,慶幸地道:「剛剛真要把魂兒都嚇沒了。李鼓吹,你說怪不怪,皇后娘娘菩薩一般慈祥的模樣,可是語氣只稍稍帶了些怒意,我就嚇得氣兒都快喘不上來了。」

    李魚笑道:「你這是自已嚇自已。不用怕,以後你每天都要隨我鼓吹署眾人伴駕早朝,天天都見得到當今皇帝,久而久之,自然不會那麼緊張了。」

    李魚剛剛說到這兒,羅主簿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一見二人,便道:「啊!你二人都在,甚好。有件差遣,明兒個就需你倆早朝後去做。」

    李魚心道:「還以為這鼓吹署清閒的很,想不到還很忙。」便問道:「卻不知有何差遣?」

    羅主簿道:「明日起,朝會之後,稱心自有 引領,前往東宮。太子吩咐,要稱心陪同,研究樂理。」

    稱心一呆,方才太子那麼說,他還以為只是隨口一講,不想太子終究還是吩咐下來了。這才入宮第一天,居然巴結上了太子,當真有些受寵若驚,做夢一般。

    李魚問道:「那我呢?」

    羅主簿道:「高陽公主要去尚儀局學禮,需要樂禮伴奏。當然啦,畢竟只是學禮,不需要全套的樂班,公主殿下點名叫你去,以鼓樂伴奏,這位殿下素來驕縱,你可得小心伺候著,莫要惹惱了殿下,到時我也不好維護你。」

    李魚的嘴巴頓時張得大大的:「自打來了大唐,我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順得不得了。現在莫非福過災生,進水逆期了?南郭處士濫竽充數,可是一直冒充到齊宣王過世,齊湣王喜歡聽獨奏才露餡的。我這才上任幾天吶,就得捲鋪蓋滾蛋了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8-2-8 21:25
第406章家長裡短

    宮宴一直持續到亥時,也就是晚上九點。此時早已開始宵禁,出宮的人都會由宮裡開一張特殊的條.子,持之夜行,巡城的金吾衛才不會以犯宵禁為由抓捕問罪。

    李魚也領了一張條.子,等他走出宮門時,那些王公大臣、將相勳貴,早在家將們的簇擁下登車上馬,各自散去,遠遠只見四散的燈火,逸向各條道路。

    李魚上了馬,策馬奔向延康坊。一路上遇到了三撥金吾衛,因為有宵行的條.子,得以順利通過,到了延康坊,拍門叫醒了看守坊門的坊丁,從門縫遞進條.子,由坊丁驗過後,便進了坊。

    李魚本以為自家人都已睡下,到了門口正猶豫要不要拍門叫醒家人,卻見門兒閃開一條縫,裡邊隱見燈光逸出,李魚頓時心中一暖,都這麼晚了,家人居然還在等他。

    誰料,李魚進了院子,卻沒有發生一家人迎上前來的熱鬧場面,堂屋裡雖然亮著燈,卻沒有人。李魚納罕不已,猶豫了一下,先去了側廊,卸了鞍韉,把馬拴好。又備了草料和飲水,讓那坐騎有得吃喝,這才拍拍手,走回大廳。

    堂屋裡還是沒有人,李魚望望東廂,忽然發現平素空著的一間房子,正亮著。李魚慢慢走過去,側著耳朵往窗櫺上傾聽,就聽房中傳來老娘潘氏嘖嘖的聲音:「哎呀,你瞧這大胖小子,這眉毛、這眼睛、這嘴巴,跟魚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隨後,又傳來一個吃吃的笑聲:「婆婆,小傢伙還沒長眉毛呢。」

    「對啊,所以跟他爹小時候一模一樣。」

    「咦!是作作!」

    李魚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作作,不禁有些驚訝,她怎麼回來住了?不是嫌家裡擁擠,主要是看吉祥和深深、作作不順眼麼?

    李魚想要推門進去,剛想走到門口,又聽作作道:「婆婆,媳婦和郎君拜堂成親的時候尚在隴右,沒能得到婆婆的允可就進了門兒,心裡一直忐忑的很,今日過來,本來還有些擔心……」

    「嗨!擔心什麼。咱們女人吶,都不容易。沒有父母之命,你就過了門兒,還給我們李家生了個大胖小子,娘還怕委屈了你呢。吉祥那丫頭,你別擔心,她性情溫柔的很呢。那閨女也是個苦命人,不容易,你們好好相處,咱們這家呀,才興旺。

    嘖嘖,你看我這大孫子,睡的多香啊,剛剛那哭聲,響亮!比他爹小時候嗓門兒還大,結果一吃飽奶,馬上呼呼大睡,不吵也不鬧,將來一定長得壯壯的,比他爹還出息。」

    「原來是生下兒子了,自覺有功於李氏,這就理直氣壯地上門了。」

    李魚恍然大悟,細細一想,卻又不禁一笑。他也不希望作作一直住在外面,尤其是有了自已的骨肉,娘親疼大孫子,斷然不會給她臉子看,婆媳之間要親密融洽,這孩子就是最好的粘合劑。

    就聽房中作作道:「婆婆,那深深、靜靜兩位姑娘,為什麼一直住在咱們家啊,她們是……」

    潘氏頓時含糊道:「哦,她們啊,算是魚兒救下來的吧,魚兒對她們有大恩,她們無處可去,就跟在魚兒身邊了,我和吉祥和魚兒重逢後,她們兩個丫頭,就留在身邊侍候我了,還和吉祥結了金蘭。」

    「她們和郎君……」

    「嗨!這我還真沒問過小魚兒,等他回來啊,你可以問問他,把人家兩個大姑娘就這麼擱家裡呢,僕不是僕,主不是主,究竟是個什麼名份?總不好就這麼將就著,對誰都不好,你說是不是?」

    「嗯……婆婆說的是。」

    「那倆丫頭,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咱們家魚兒,現在也是做官的人了,身邊就有兩個通房丫頭或者妾室也沒甚麼。那倆丫頭乖巧懂事的很,絕不會忤逆你的。」

    「深深和靜靜麼?」

    窗外,李魚聽得心頭怦然一動。

    老娘對兒媳婦當然是多多益善,兒媳婦多了,孫子孫女一定就多,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在地方上一樣影響強大,少受人欺,何況如今這個年代。

    家族,就是個人最大的庇護傘,為他擋風遮雨,為他開拓前程。每一個族中個體,一旦發達了,又會反哺自已的家族。一族一姓,得以經歷戰亂兵荒,天災瘟疫,都撐下去,能傳承下去的概率就大得多。

    所以,潘氏娘子巴不得李家多子多孫,以前或許養不起,但現在兒子出息了,這又有個富有的兒媳婦,潘氏娘子還擔心什麼。

    李魚窗外聽著,卻是別有一番感覺。

    深深那丫頭,心機可能稍重了些,但其實也沒有什麼壞心眼兒,大概是從小領著小她兩歲的妹妹靜靜討生活,許多事都得她來操持的緣故,考慮事情稍稍世入了些而已。

    但性情、脾氣,都沒得說。尤其一手深.喉絕技……咳咳!不敢想,不能想。想當初吞刀入腹,陪他去東籬下走那一遭,那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可也未見她有絲毫猶豫,如此情深意重,還要挑剔什麼。

    靜靜這丫頭,天真爛漫,單純活潑,跟作作、吉祥和深深比,是最沒心機的一個,一身柔術練得妖嬈無比,胴.體妖嬈得周身上下無處不媚,偏生姿容無比清純,如此尤物,誰不動心?

    若換作完完全全就是這時代的一個男人,恐怕早就毫不猶豫,把她們收歸房中了。李魚卻有著後世的記憶,難免心裡就會有個疙瘩,一直糾結的很。之所以拖到現在,也是這個原因。

    可是兩位姑娘明裡暗裡其實早就表示過她們的心意,尤其那晚歸來,由她們二人服侍睡下,雖不及於亂,終究是共處一室,這時再說讓她們離開,另擇夫婿,不但矯情,對她們也不公平。

    哎!我們的老祖宗們,不都是這樣子過來的麼?除非誰家祖宗百八十輩全是平民,就沒有一輩發達過。這腐朽罪惡的封建社會啊,我就入鄉隨俗了吧。

    李魚想到這裡,心中忽地一動:「聽聲音,房裡只有娘和作作、還有孩子,吉祥和深深、靜靜人呢?照理說,如果是在等我回來,應該是她們才對啊。」

    這時,李魚隱約聽到堂屋方向傳來說話的聲音,忙轉身走了過去。

    聲音是從後院傳進來的,李魚繞過屏風,剛走到院門口,就見院中燈火通明,吉祥、深深、靜靜都站在那裡,最前方站著楊思齊,正指指點點,說著什麼。

    李魚摒住呼吸,聽他聲音,就聽楊思齊道:「左鄰已經談好了,過兩天就搬家讓房子。右舍有些拖延,聽他話風兒,也就是想多要些錢罷了,這些事兒我不會談,吉祥啊,明天你帶深深、靜靜倆丫頭過去跟他們聊聊,盡快定下來吧。」

    吉祥答應一聲,深深雀躍道:「咱們這兩進的院子,每一進都是一幢四合院兒,正房加廂房,一共十四套房子,其實足夠住了,再要把左鄰右舍買下來,那就是六個院子,住百十口人都綽綽有餘了。」

    楊思齊笑道:「光是房子,那有什麼意思。你看後邊這一排房,房後的山牆是後砌的。原本這是打通的,一共五進的院子,我從中間封死了,留下這兩進的院子自已住,後邊還有三進的院子,從另一條街上開了門,租出去的。到年底我就收回來,然後重新規劃一下,劃出幾個獨立的院子,你們每人一人。每個院子之間,有 木池山一類的隔開,搞得雅緻一些。」

    靜靜又驚又喜,有些不敢置信,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和姐姐也可以一人有一幢院子麼?」

    楊思齊道:「為什麼不可以?」

    楊思齊奇怪地瞟了她們兩眼,突地恍然道:「啊,你們兩個,難道不是李魚的小媳婦兒麼,這我可誤會了,那這樣的話… …」

    楊思齊從桌上抓起一張圖紙,猶豫道:「那我得重新設計了。」

    「不是的,不是的,楊叔你別誤會。吉祥姐姐……」

    深深臉兒發赤,還是沒能說出想說的話,她狠狠拐了妹妹一肘,暈著臉兒看向吉祥。吉祥忙道:「她們兩個,自然也是要住在家裡的,啊,楊叔,讓我們三個人的住處挨著吧,平素走動也方便。」

    「連起來可不好看了。這樣吧,我在三幢院子間修個能連通的角門兒,上邊搭葡萄架兒,下邊有水的地方再建座九曲浮橋……」

    李魚心道:「這就開始拉幫結派了啊,吉祥這丫頭,也是蠻有心眼兒的。」

    李魚咳嗽一聲,走了出去。

    吉祥三女扭頭一看,立即歡喜地迎上來,吉祥道:「郎君回來啦,楊叔正在設計新居,你要不要看看。」

    楊思齊走過來,將圖紙遞過來,笑道:「你且瞧瞧,看有什麼想法需求,早些說與我知道,以便修改。」

    李魚順手將圖紙揣到了懷裡,道:「這麼大一幢宅院,又不是一兩天就能建好的,幹嘛半夜三更的還在研究,我明兒再看,大家早些歇了吧。」

    靜靜伸了伸舌頭,道:「這不是在等小郎君回來嘛,閒著也是閒著。」

    李魚道:「你們閒著,楊叔可該休息了。」

    李魚對楊思齊道:「楊叔早些歇息,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楊思齊對李魚的關切心裡很慰貼,笑著答應一聲,道:「那老夫先去睡了,你們也早些歇息。」

    楊思齊一走,深深便道:「小郎君吃晚膳了麼?」

    李魚嘆道:「還沒有,宮裡貴人晚宴,哪有我的座位。」

    靜靜忙道:「廚下還熱著飯呢,我去端來。」

    深深道:「我也去!」連忙追著靜靜去了。

    吉祥走到李魚身邊,瞧著他臉色,輕聲道:「家裡要大興土木了,這是好事啊,怎麼不太開心的樣子?」

    李魚鬱悶地道:「可惜花的是楊叔的錢。我也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心裡哪是滋味兒。」

    吉祥笑道:「郎君現在做了官呢,以後前程無量,急得什麼?」

    李魚苦笑道:「就怕明兒就得原形…… 」

    李魚說到這兒,忽地心頭一動,急忙問道:「吉祥,你會敲鼓麼?」

    吉祥眨眨眼,好奇地道:「會呀,懂一點點,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李魚大喜,急忙一拉吉祥的皓腕,道:「來!快跟我來!」

    李魚拉著吉祥就跑,回到自已屋裡,把門兒一關,笑道:「急來抱佛腳,沒準兒瞞得過去。」

    吉祥不解其意,有些羞窘:「什……什麼……抱什麼腳?」

    「鼓啊,學擊鼓啊!」

    李魚把吉祥拉到案前坐下,急不可耐地道:「你會什麼鼓,快敲來聽聽。」

    吉祥又好氣又 好笑:「半夜三更的,郎君怎麼突然要學鼓?這兒……也沒有鼓啊。」

    李魚道:「無妨無妨,我就聽聽鼓點兒,怎麼敲?」

    深深和靜靜各託一個食盤兒從廚房出來,到了李魚門前,剛要出聲呼喚,就裡邊「啪啪啪」、「啪啪啪」,聲音比較清脆,好像皮肉撞擊的聲音。

    深深和靜靜立即閉上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眸中滿是欽佩歎服之色。

    她們和吉祥現在可是無話不說。白天作作大小姐抱著寶貝兒子登門,潘氏娘子跟見了活寶似的跟進房之後,吉祥就長吁短嘆,懊惱沒有早把身子給了小郎君,沒想到……吉祥姐姐還真是個行動派呢,這就開始造人大業了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9 20:07
第407章幸福時光

    李魚跟著吉祥學了一陣,雖也學到了一些擊鼓的技巧,但他發現,吉祥所教恐怕用不上,宮廷鼓樂和民間鼓樂是完全不同的風格,而且吉祥所教的類似於手鼓的擊打技巧以及歡快的節奏,顯然也不是宮廷禮儀所需要。

    「罷了,到時候隨機應變吧。」

    李魚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才發覺飢腸轆轆,飯菜居然還沒端來。

    李魚有些奇怪地推門出去,就見深深和靜靜站在廊下,隔著兩根廊柱,食盒放在圍欄橫板上,似乎正在交頭接耳,看到他出來,兩女似乎嚇了一跳,身子登時僵在那裡。

    李魚張口慾喊,忽然瞥見對面作作房間的燈已經關了。想來是婆媳倆侍候那精力旺盛的大胖小子,終於把他哄睡,婆媳倆也倦極同眠了。

    李魚怕吵醒了她們,便只向深深和靜靜招了招手,兩人互相看看,提起食盒,彷彿生怕踩死了螞蟻似的踮著腳兒走過來。

    李魚小聲道:「怎麼才送來,我都快餓死了,快進來。」

    李魚說著,先進了屋。深深和靜靜忸怩道:「進去呀,這……不太好吧。」

    一語未了,李魚已經先進了屋,二女無奈,只得跟了進去。兩人一進屋,眼神兒就在房樑上亂飛,不敢往下面瞧。

    李魚走到桌前,見二女提著食盒,也不知道要在房樑上找什麼東西的樣子,便道:「拿過來呀。」

    二女往桌邊飛快地看了一眼,見吉祥正端坐在案後,衣裝整齊,連釵鬢都一點沒亂,不由得一呆。

    深深心道:「啊!竟是我想岔了,原來他們沒有……,只是……那奇怪的聲音從何而來。」

    深深一面想著,一面走過去,將食盒放在桌上,燈下仔細一瞟吉祥的眉眼神情,確實不像剛剛雲雨過的樣子。

    靜靜那丫頭卻是一根筋,先前本也沒有多想,還是深深提醒,她才想歪了,這時候深深已經瞭然,她卻仍然以為小郎君和吉祥方才發生過不可告人之事。不過眼見吉祥衣裝整齊,釵鬢不亂,靜靜卻是自發腦補起來。

    「喲,看不出,吉祥姐姐那般溫良賢淑的模樣兒,居然和小郎君玩起了『隔岸取火』,難怪衣裳不亂,釵鬢整齊,啪啪聲不絕於耳……」

    靜靜雖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可自幼生長於市井之間,不是那些像牙塔裡長大的姑娘可以比擬的,這些事兒雖然不曾歷練過,卻並非不懂。其實和表姐深深私下聊天,那也是一對「污妖王」,只瞧一眼,居然連李魚和吉祥用了什麼歡好的姿勢,都自行腦補出來了

    李魚自然不知這丫頭心裡在想些什麼,飯菜擺開,還是溫熱的,本已飢腸轆轆的他頓時食指大動,馬上大快朵頤,吉祥看他胃口好,心中自是歡喜,不停地幫他挾菜。

    兩人雖然尚未拜堂成親,但她對李魚的口味卻已瞭如指掌,留的菜都是李魚愛吃的,這一頓飯吃下來,撐得李魚小肚溜圓。

    深深和靜靜往食盤裡盛裝著盤碟,吉祥掩口笑道:「郎君看來真是餓壞了,吃這麼多,別馬上躺著,喝口茶歇息一下。」

    桌上有茶,是就沏好的,此時仍舊溫熱。吉祥給李魚斟了杯茶,三女便相繼出門,誰料,靜靜托著食盤,最後一個出了門,吉祥卻正等在門外,伸手接過她的食盤,向她遞個眼色,又把她推了回來。

    靜靜頓時明白,小臉兒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上一次深深和靜靜侍候李魚休息,其實就是三女有所商量的結果。作作的出身,再加上表現出的咄咄逼人,無形中令三人感受到了極大的危極感,而當作作誕下一子,這種危機感就更強烈了。

    不打破這種壟斷,她們的心裡總是覺得極為不安。可是一則吉祥臉兒太嫩,一些邀寵的手段實在施展不開,再一個李魚已經決定明年開春正式迎她過門兒,這時反而多了幾分羞澀與矜持。

    於是,這反壟斷的任務,就著落在了深深和靜靜身上。可那次二女去侍候李魚,三人一夜相安無事,三女回過頭來思量,只以為二女同時伴宿,李魚有些放不開,所以這時順勢就留下了靜靜。

    門兒被吉祥掩上了,門外腳步悉索,吉祥和深深已經走開。

    靜靜一張臉兒窘得下蛋的小母雞似的,從小和姐姐相依為命,有姐姐陪在旁邊時,凡事有姐姐頂在前邊,靜靜心安理得地跟著「划水」,倒不覺什麼,現如今叫她獨挑大樑,反而心頭小鹿亂撞了。

    雖然,當初在西市署的時候,她曾大膽挑逗過李魚,可那時的挑逗,於她而言,莫如說是玩心重,有意作弄,反正她也清楚,就算撩得李魚性起,當時青天白日之下,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可現在卻不然。

    李魚抿了口茶,一抬頭,見靜靜暈著一張臉兒,有些拘謹地站在門邊,不禁訝然:「怎麼還不去睡?」

    靜靜心頭小鹿亂撞,本來緊張的不行,李魚一問,反而迅速踏實下來。她姍姍地走回來,輕輕咬了咬下唇,紅著臉兒道:「小郎君一定乏得很了,奴……奴奴服侍小郎君休息。」

    「咳!這就不用了,夜色深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李魚聽得心頭一跳,卻是鬼使神差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唔……我……我替小郎君鋪床先。」

    靜靜飛快地瞟了李魚一眼,裊裊地走去,彎腰為他鋪床展被。

    李魚端著茶偷眼一瞄,從側向看去,真是一隻腰精。那小蠻腰兒,細得驚人,似乎一手就能把握。

    腰細,已然極是窈窕,可你鋪個被而已,用不著沉腰吧,那小腰兒一沉,盈盈圓圓一個臀兒,就像挑到了半空的一輪圓月亮。

    李魚頓覺口乾舌躁,忍不住又灌了一口茶。

    他預感到,今夜,貌似要發生些什麼。

    李魚假模假樣地喝茶,卻見靜靜鋪好了被縟,展平了被角兒,微微扭頭瞟他一眼,突然飛快地跳上床,倏地一下鑽進了被窩,就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像待宰的小羊羔兒似的瞟著他。

    「靜靜,你在幹嘛?」

    被子下邊,傳出一個細若蚊蠅的聲音,期期艾艾的:「秋意濃了,奴……奴給小郎君暖床。」

    李魚的聲音已經帶出了一絲笑意:「暖床,你穿得齊齊整整的,床要多久才暖得過來?」

    「哦……」

    被外,依舊只露出一雙眼睛,可那眼角的肌膚都似變成了玫瑰色,媚意如狐。

    她定定地看著李魚,似乎在掙紮著什麼,過了片刻,腦袋一縮,整個人都鑽進了被底,然後就見那被子起起伏伏的,一條赤裸的手臂,把那衣衫一件件遞出來,搪在大床內側上角。

    最後,被底寂然不動了,整個人都看不見了,就那麼藏在被子裡頭,也不怕悶死了她。

    李魚瞧得忍俊不禁,卻也不禁食指大動。

    深深、靜靜這對丫頭兒,他打算管一輩子飯了,此時叫他把這對姐妹花拱手與人,他是真做不到的。

    又喝了半杯茶,李魚把杯往桌上輕輕一頓,就像那被子倏地顫了一下,旋即又不見了動靜。

    李魚把桌上燈火壓到極低,重新蓋上罩子,走到榻邊坐下,床榻微微一沉,隱約感覺到,床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向內側滑動。

    李魚寬衣解帶,鑽進了被窩。還別說,頭一回享受有人暖被窩的福利,被子裡暖烘烘的,還真是舒坦。

    李魚舒展開了手腳,大字型躺在榻上,身上暖洋洋的,空氣中還有淡淡的處子體香,真是舒坦。

    他大字型躺在榻上,居然完全沒有觸及到靜靜的身子,靜靜此時就像一隻嗅到了危險的貓兒,弓著背,整個兒緊貼著床榻內側圍欄側躺著,連一張床的五分之一都沒佔到。

    李魚往那兒一躺,被那暖洋洋的氛圍一烘,整個人都沒了力氣,過了好半天,才不捨得往被外伸出手,放下了金鉤上的帷幔。腳那一側他都懶得起來,只伸出一隻腳,把帷幔放了下來。

    床上頓時暗了下來,李魚太享受那種舒適的感覺了,尤其是他明知道正有一個溫香軟玉的姑娘,就與他同在一床被下,雖然還未佔有她,但那種特別的滋味,讓他享受著,甚至不想破壞了這種意境。

    然而,伏在被子裡邊的那位姑娘,固然又羞澀、又緊張,眼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卻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小郎君?」

    李魚的右腳感覺到一截滑溜溜的小腿兒,旋即那腿兒就迅速縮回了,但呼喚的聲音卻傳了過來。

    「唔……」

    李魚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姑娘的聲音有些失望:「小郎君困了呀?」

    「嗯。」

    「哦!那……小郎君好生歇息。」

    「嗯。」

    李魚側了個身,今晚,他真的毫無侵略欲,就這樣,也很好。反正,這是到了嘴的食物,再也不可能跑掉。一旦真個結合,這種微妙的、旖旎的感覺,反而無法再找到,就這樣,也挺好。

    然而,身後那隻貓兒顯然不想就這麼睡去。李魚一會兒感覺到腿肚子碰到了某人的小腳趾,一會兒感覺後背癢癢的,有熱熱的呵氣噴在上面。那隻先前躲到了床角的「小貓兒」,正在一點點地蹭回來。

    這樣的狀況下,他又怎麼睡得著?

    「小郎君,你睡了嗎?」

    細細微微的聲音從被子裡小小聲地傳出來。

    「快了。」

    「哦!那小郎君快睡吧,聽說……聽說男人……那個以後,都會特別困。」

    「那個?哪個?我什麼時候那個過了?」李魚滿心的納罕,不過這時心境無比恬靜,竟生不出好奇心去問個究竟。

    眼皮兒真的有些快合不攏了,睡意真的來了。

    「小郎君?」

    細細的貓兒似的呼喚聲又響了。

    「嗯?」

    「聽人家說,年紀大了的男人,才會……才會之後就變得特別睏乏。小郎君還這麼年輕,就……,你可得保重身體啊。」

    這真不能忍了!

    李魚猛地一掀被子,被子飛了起來,而他則一轉身,恰恰把一個羊脂玉雕似的身子完完整整地覆在身下。就那一剎那,他看見她嬌軟軟的一個身子,一頭烏黑的秀髮鋪在榻上,因為在被子底下捂得太久,一張小臉兒紅撲撲的。

    真的……是一隻小腰精!

    李魚第一把摟過去,那小腰身比他想像的還小了一半,差點兒閃了他的身子。

    「小郎君……」

    一雙無辜的、惶惑的大眼睛迎上了李魚的眼眸,李魚剛剛那無比恬淡的佛繫心態登時一掃而空。

    她的小嘴剛剛驚惶地張開,就被男人霸道地吻住了。以致雖早有心理準備,甚而是要主動獻身的她,不由自主地展開了掙扎。

    李魚頓時就感覺自已抱住了一條蛇,然而卻比蛇更柔韌靈活,更圓潤光滑,更活色生香。

    忍不了!

    李魚在這一刻,只想做一件事:釘她的七寸!把她死死地,釘在床上,叫她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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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