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475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0 08:47
第388章奇蹟

  門口有人,腰繫紅帶子的侍衛。

  客人仍在進進出出,其實有資格吃席的,已經都到了。

  哪怕對曹韋陀滿腹牢騷,或者心生不滿,但這些人畢竟是人下屬,沒理由晚到。

  現在還在門口來來去去的是一撥撥送禮的西市商戶。

  這時,李魚走了過來,一開始因為門前人多眼雜,侍衛還未發現,及至注意到他,立即抄起了兵刃,一臉緊張。

  至於送禮的,見此一幕嘩啦一下便各自散開,有的逃了,有些膽兒大的卻是站得遠遠兒的看起了熱鬧。

  黃昏將至,燈已提起燃起。

  串燈在門楣左右燈柱上隨風輕搖,映得燈下幾個侍衛臉色「陰晴不定」。

  「快來……」

  一聲示警的大喝,剛剛喊出一半,李魚手中兩柄火釺子已經揚了起來,彷彿兩柄西洋細劍,隨著他突進的動作,閃電一般刺向兩個侍衛。

  每一刺,動作都牽動傷口,但每一次牽動傷口,李魚都把那創痛化作刺出去的力量,人似瘋魔,手中兩柄火釺子也似瘋魔了一般。

  一番混戰,門口四個侍衛倒下三個,李魚身上也又憑添了幾道傷口。

  當他浴血殺進大門的時候,最後一個侍衛還要持刀追上去,動了一步,忽又站住,低頭看向胸口。

  這時,他才感覺胸口巨痛,低頭看時,一道血箭從左胸激射而出。

  「完了!」

  這個意識湧上心頭,那侍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李魚也知道,雙拳難敵四手,但是,他也難啊。

  此時倒檔,宙輪將失去,而一切回到二十四小時前的始點後,未必會完全按照已經經歷的一切重演,如果出現別的變數,他承受不起那種後果。

  可是像烏龜似的躲在倉庫裡等著,從他得到宙輪開始,熬足十二個時辰再出來?凌若已被佔有,因為他的倒檔,對凌若來說,這一切等於沒有發生,但對他來說,不是!因為他的記憶沒辦法跟著一起倒檔。

  那他這隻烏龜就成了綠毛龜了,男兒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強攻,殺進去。

  安知不會出現奇蹟,要知道,今日赴宴的人可未必都站在曹韋陀一邊。雖然他對這段歷史所知不多,但隱約記得,曹老大歸天,也是在這一年,所以今日赴宴者恐怕各懷機心者多,曹韋陀早已眾叛親離。

  安知他這一闖,不會造成什麼奇蹟?

  哪怕救不出來人,如果能幹掉幾個有身份的人物,再全身而退的話,今兒也沒辦法辦喜事了。曹韋陀既然能接了凌若先置於客棧,而沒有迫不及待地採擷這朵鮮花,顯然是雖然好色,卻非急色,古人對很多事情是很忌諱的,此舉應能暫保凌若平安。

  如果身死當場,那就沒辦法了,被動回檔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第五夫人拿回宙輪吧,只是那時第五夫人已經在曹韋陀的掌握之中了,希望不會出現意外。

  「殺!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你想見我女人的紅,老子先讓你的人見見紅!」

  李魚咬著牙,提著兩柄滴血的火釺子,且兄弟進了西市署的大門。

  迎面,一群氣勢洶洶的殺手迎了上來。

  曹韋陀對這個三番四次前來搗亂的小子豈能沒有安排?萬一他來搗亂呢?讓他且兄弟進喜宴現場,讓自己丟人現眼麼?

  儀門之內,早藏下了一支鐵衛,等著他來!

  ************

  「凌若妹妹,一會兒,你敬酒時,可得乖巧一些。你的爹娘現在都在柴房押著呢,要是你忤怒了阿郎,他們可不少了一番苦頭。」

  「再說,做人可不能恩將仇報啊。你不想跟阿郎,洞房裡頭,你再折騰去,一會兒酒席宴間出些紕漏,我們也要跟著吃掛落。」

  七夫人和九夫人一左一右扶著尚有些虛弱的第五凌若,一唱一和。

  凌若苦笑道:「兩位姐姐不必相勸,凌若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不會叫你們難做。」

  凌若是個聰明女子,但越是聰明的女子,一旦一條筋的時候卻是執拗,旁人很難再影響她的決定。

  雖與李魚並沒有海誓山盟,但二人從相識以來,短短時日內,經歷了太多起起伏伏,坎坷磨難,在一顆少女芳心裡,她為之心儀的那個男人,就是世間最好的男人,眼裡哪還容得下第二個人。

  她此時只是仍抱著一絲幻想,希望她的心上人能及時趕來救她。

  雖說這希望很渺茫,可萬一發生奇蹟呢?

  所以,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會自盡。

  從後門兒進去,後門迎面,也有一套幾案,繪了歲寒三友圖案的屏風,屏風是繡絲的,上邊的繡畫精緻逼真,似脫幅而出。

  三人剛剛邁進門去,就聽屏風前邊有人說道:「小子,你真不怕死?」

  「誰能長生不老?早晚都有死!」

  第五凌若一聽這聲音,激動的身子一顫,脫口就想喚出聲來:「冰哥哥!」

  屏風前那聲音,正是李魚的聲音。

  幸虧七夫人和九夫人反應過人,七夫人一把摀住了他的嘴巴,急急搖了搖頭,九夫人摁著她,兩個女人緊緊挨著她,在那幾案旁的矮榻上坐下來。

  第五凌若胸膛起伏,緊張地向前看去。

  隔著繡紗的屏風,隱約看見前面一道厚實的背影,正是曹韋陀。在他左右還各站一人,手中有刀。

  從曹韋陀身側看過去,對面朦朦朧朧也有幾道人影,中間一人明顯是被人執著雙臂押在那兒,一看那體態,第五凌若的心就止不住地跳躍起來。

  那是冰哥哥,就是他!

  屏風前面,一個體態身形酷肖李魚的男子,被人執著手臂架在那兒,此時他的衣著也與李魚之前的衣著一般無二,面容雖不相似,但隔著一道屏風,旁人休想看得清楚。

  執其手臂的兩人中,其中一個就是康二班主,康二班主好高妙的一手口技,雖只聽李魚說過幾句話,但是其語氣、聲音,模仿的惟妙惟肖。

  「呵呵,不錯,人固有一死,但是這麼死,值得嗎?」

  曹韋陀來回地走動著:「你這樣的少年人,我見多了,血氣方剛,不畏生死,可是,變成一坯黃土,所謂何來?男兒大丈夫,何患無妻,為了一許情諾?可笑,可憐。」

  別看曹韋陀做為西市之主,其實能力有限,做的很失敗。但是玩弄點陰謀把戲,倒還信手拈來,說得也是頭頭是道。

  「那你就殺了我!」

  「我是想殺了你,殺了你,把屍體往陰溝裡一丟,不出三天,身上就爬滿了蛆,化為一灘腐肉腐骨,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我曹韋陀,不信那個邪!我偏要你在凌若身邊,親口說出放棄她的話來。那姑娘,老夫很喜歡,我要她心甘情願地跟著我!」

  「你做夢,有什麼手段,儘管來吧,我楊冰頂天立地,皺一皺眉頭就不是好漢。」

  第五凌若雖然被摀著嘴巴,但眼睛在發光。這才是自己的男人,在別人面前,鐵骨錚錚,在自己面前,溫潤如玉!

  「你要什麼?」

  曹韋陀淡淡開口:「我知道,你不怕死,不用跟我炫耀這個,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街上那些潑皮,大多都是亡命,也不怕死,不怕死,很了不起嗎?男人,生死對他,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何活得精彩!」

  曹韋陀一步步走向「李魚」,站定:「高官厚祿,我給不了你。但我有的是錢,我隨便鬆一鬆手指縫,就可以給你享用不盡的財富。你一輩子也賺不到的財富。有了這錢,你什麼不能做?

  殺一個人,只需要你付五弔錢!買一個十三歲的處子,也只需要五弔錢。我,可以給你五百吊,只需要你走到第五凌若的面前,告訴她,你,從此遠離長安,過你的日子,與她再不來往。」

  第五凌若被九夫人摁著肩膀,七夫人捂著嘴巴,眼中卻放出驕傲的光,她相信,她在她男人心目中的位置,她相信,他絕不可能答應曹韋陀的條件 。

  但是,屏風外卻久久沒有傳來回音,第五凌若的眼神漸漸變得惶恐起來。

  冰哥哥,你不會屈服的,是不是?

  ……

  前院,長長一條儀門甬道,殺手鐵衛不斷湧出。

  李魚手中的火釺子,已經斷了一根,這種用來造鐵釺子的鐵質量不好,硬是折斷了一支,但就是那折斷的一支,死在其下的殺手,也已達到六人之多。

  李魚拼了,如瘋如魔。

  他現在甚至都已忘了因何而來,也無暇去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殺。

  入目,皆是刀光劍影,他要活,得殺!他要且兄弟過去,也得殺!

  刀光霍霍,稍一閃失,就是死亡。

  李魚根本無法完全避免被傷害,他唯一能做的,是儘量避開要害,用最小的代價來爭取生的機會。

  殺!

  你死,我生!

  ……

  久久,「李魚」冷笑了:「你以為,錢能收買我?」

  聲音依舊堅定,只是隔了這麼久,難免叫人產生動搖的感覺。

  但第五凌若卻似溺水的人,絕望的眼神一下子恢復了神采。

  五百吊,換了誰不動心?冰哥哥雖然有所疑慮,但他最終畢竟還是選擇了我!

  第五凌若如是安慰著自己。

  曹韋陀道:「我給你的不是錢!是前程,命運,無盡的女人!」

  曹韋陀就像一個魔鬼,循循善誘著:「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尊嚴,有了錢,你統統都能擁有!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過是一個為了女人玩命的浪子,很光彩嗎?

  呵呵,就算很光彩,又有誰知道?我只要一聲令下,你就會化作陰溝裡的一團腐肉!而凌若,不管她情不情願,依舊是我的女人。三年兩載之後,誰還會記得你?就連凌若,那時也只會乖乖服侍我,早忘了你是何許人也。」

  曹韋陀微笑道:「只要你點頭,生,還是死!富貴榮華,還是化作腐骨。你選擇!」

  「不要答應他!不要答應他!我不會變心的,我一定不會,冰哥哥……」

  第五凌若緊張的渾身發抖,本就虛弱的身子,因為激動,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甬道上,李魚眼前也是一陣陣地發黑,失血過多,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還能不能撐過這段甬道。在他身後,死的傷的倒了一地,而在他前面,依舊是生龍活虎,蜂擁而出……

  奇蹟,還會來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0 21:02
第389章 前逝今生

  中庭屏風前,又是一陣的沉默,然後緩緩傳出李魚的聲音:「呵呵,你以為,五百弔錢,就能收買我?作夢!」

  不知怎地,一直期盼她的冰哥哥能做出堅定回答的第五凌若,卻從這句話中聽出了猶豫。

  她都聽得出,曹韋陀又怎麼聽不出?

  「一千吊!」

  一句話,擲地有聲,因為那是一擲千金。

  一千吊,就是一千兩,非常恐怖、非常驚人的一筆巨款。

  這回,沉默的時間很短,短暫的停頓之後,李魚的聲音緩緩回答:「一言既出?」

  「一言既出?」

  第五凌若眼前一黑,剎那之間,心口說不出的悸痛。

  「一千吊!一千弔錢,可憐自己還想著哪怕他不來,也要為他全節而死。其實,他還真不如不來。」

  痛澈心扉,第五凌若淚如雨下。

  模模糊糊的,她聽見曹韋陀的大笑起來:「哈哈哈,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現在真有些欣賞你了。不過,這句話,你得當著凌若姑娘的面說才成。」

  「當著我的面說?我不需要,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第五凌若緊緊咬著下唇,咬出了鮮血,眼前一陣漆黑,軟倒在了七夫人的懷裡。

  前邊,康二班主還在按著「台詞」繼續說著,有些低聲下氣的感覺:「求你,不要讓我……當她面說了吧。你給我錢,我這就走。」

  ……

  儀門甬道內,李魚血尚未流盡,力卻已將竭,他胡亂地揮舞著手中的火釺子,實則速度、力道、準頭,都已無法產生威懾力。

  一個打手從後邊走過來,刀垂著,眼見他氣力乏盡,甚至連舉刀戒備都懶得做了。

  他狠狠地一腳踹出去,李魚此時氣喘如牛,耳鼓嗡嗡,根本不曾注意到身後有人走來,被一腳踹中,滾地葫蘆一般滾出去,在牆根的雨水溝前停住。

  一隻腳踩在了他的臉上,還獰笑著輾了輾:「打啊,你怎麼不打了,你害死我們那麼多兄弟,你居然害死我們那麼多兄弟。」

  李魚的臉都被踩得變了形,呼呼地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

  「喂,喬四兒,別弄死了他。」

  一個打手頭目懶洋洋地走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兒,丟在李魚身邊:「傷的重不重啊?不管了,一半內服,一半外敷,趕緊用上,可不能叫他死了。只可惜了這孫神醫親手配的槍棒傷藥。」

  「喲,龔大哥,這怎麼……還要給他治傷?」

  「因為,他不能這麼死。」

  龔大哥怨毒地冷笑:「我不咸不淡,我就這麼一個不咸不淡啊,被他一釺子穿進眼珠子,從後腦勺兒冒了出去。就叫他這麼死?太便宜了他!我要養著他,我要每天割他半斤肉,燉著吃!吃他三年!」

  被踩在地上的李魚,對二人的話全未注意,此時,他的精神都已經快崩潰了。

  他倒在地上,翻滾向雨水溝邊的時候,他就已經把一隻手探進了懷裡,懷裡縫了一個牛皮口袋,防的就是稍一受傷,那宙輪就沾染了鮮血,莫名其妙地啟動倒檔。

  而此刻,他血淋淋的手已經探進了懷裡,探進了那個牛皮口袋,摸到了宙輪。

  他完全確信,血一定已經沾染了宙輪,

  可是,為什麼沒有動靜?

  宙輪,竟已失去了它應有的功能?

  ……

  中庭,曹韋陀站在昏厥的第五凌若面前,獰笑。

  「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跟我鬥!老夫隻略施小計,就叫你被我賣了,還得歡天喜地幫我數銀子,哈哈哈……」

  「阿郎!阿郎!大事不好!」

  一個家僕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錢大柱和吳大柱,打……打起來了,都掀桌子了。」

  曹韋陀一怔,怒道:「他們來喝我的喜酒而已,打個甚麼?」

  家僕道:「錢……大柱發……發牢騷,說現在是王……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手下人都……苦哈哈的,他聽抱怨……都聽出繭子。吳大柱罵他得了便宜……賣乖,說自己的地盤……都……」

  「好啦!不要說了!這些狗娘養的!」

  曹韋陀憤憤地一揮手,道:「老七,你跟老九把她帶回去!」

  說完,曹韋陀就氣呼呼地向前走去。

  七夫人和九夫人連忙把凌若架起來,凌若年方十五,剛剛九十斤的身子,被二人架著倒也不顯沉,就被二人拖進了後院兒。

  ************

  「怎麼會……不管用?」

  李魚快瘋了,如果他壓根兒就沒有什麼宙輪,此時也就坦然受死了,絕對不會如此慌張,死前還要遭人恥笑。

  可他還有籌碼,還有翻本的機會,又豈會甘心一敗塗地?

  情急之下,李魚顧不得再加掩飾,直接將那宙輪從懷裡掏了出來。剛剛他還在想,莫不是遭了小偷,被人掉包了?此時那宙輪就在手上,又豈能看錯?那就是宙輪,沾了血的宙輪。

  「耶?寶珠?」

  「看樣子挺值錢。」

  「這小子瘋了吧,這時拿出寶珠,就想買回自己的性命?他落到咱們手裡,這寶珠本來也不會再屬於他!」

  「拿來給我瞧……」

  這個人還沒說完,就看見李魚狠狠一拳,搗向了自己的鼻子。

  「嘩!」

  鼻血長流,眼睛一酸,眼淚也溜下來了。

  此舉,可把眾打手看待了:「這貨別是魔怔了?他幹嘛呢?」

  他們大眼瞪小眼,眼看著李魚鼻子流血,眼睛流淚,然後……他就把那顆珠子湊到了眼皮子底下,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那顆珠子上,且兄弟開了血跡,夜晚的燈光下,那藍幽幽的光更明顯了。

  可是……那光只在珠子上閃爍,依舊沒有啟動的跡象。

  李魚托著珠子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打手頭目眼中露出了貪婪的光,彎腰去拿他手中的珠子,口中掩飾地說道:「什麼鬼東西,我瞧瞧!」

  李魚一把攥緊了宙輪,滿心都是驚恐與絕望:「怎麼會不起作用?這鬼東西難道是用電的,沒電了?」

  剎那之間,自穿越以來的一切,歷歷在目,彷彿臨終之間一生的回閃。

  貞觀六年天牢中的那輪月亮,

  利州竹林那個哭泣的姑娘,

  鏡水湖泊旁千葉胸上跳躍的魚兒,

  龍家寨作作姑娘凌厲的鞭腿,

  鐵僚纏足、大雪隆冬赤腳而立的鐵無環,

  深深、靜靜助他殺死饒耿後的得意俏笑,

  陳飛揚、狗頭兒、劉老大、康班主……

  那一切依稀就在昨天,卻已荏苒十年,

  我不甘心!

  好不甘心!

  鐵無環,正在替我去死,

  老娘正在三里溪等我歸去,

  賊老天,你到底要怎樣坑我?

  「啊!」

  最後一聲,李魚憤怒地吼了出來。

  那打手頭目被嚇了一跳,霍地跳開兩步,拔刀指向李魚。

  「嗡~~~」

  幽藍的光,從李魚的手中,透過掌背、透過手指,毫無遮攔地蕩漾開來。

  四周持刀的殺手都驚呆了,駭然看著那幽藍的光一圈圈地蕩漾開去,在李魚的身周形成氣泡似的一層光環。

  然後,他們就看到那光環之內,顯得形象有些朦朧的李魚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一下子坐了起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然後,他就看著地上那個藥瓶兒,把它揣進了懷裡。

  緊接著,他似乎歪著頭想了想,又從雨水溝邊,扳起一塊寬寬的磚,扯開因戰鬥本就鬆散了的胸襟,把它也揣了進去,還拍了拍胸口。

  眾人目瞪口呆:「見鬼了!他……在幹嗎?」

  李魚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很古怪的笑容,彷彿有點忐忑,彷彿有點緊張,就像一個小孩子做了什麼事,但是看到家長驚訝的表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才出現的惶然。

  接著,藍色漣漪猛地收攏,藍色光團攸然消失,那個傢伙,眾目睽睽之下,詭異地消失了。

  所有的打手都驚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才有人顫聲叫道:「他……他是鬼?」

  直到此時,眾人才忽然驚覺,夜,已經來臨……

  ……

  「什麼鬼?簡直是……胡說八道!」

  曹韋陀剛處理完兩個大柱因口角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其結果反而令他更加懊惱。

  原因不僅僅是因為這兩個人打架,並且揭開了他的瘡疤,把他眼下最忌諱被人談論的窘境說破,更重要的是,他本以為只要他一到場,事情就能了結,兩個人就得馬上住手,噤若寒蟬。

  結果卻是兩人打得興起,而他出面喝止時,那四若論基及其他幾柱說的話也是含沙射影,充滿了抱怨和牢騷,但是偏偏表面上你挑不出什麼問題,又無法據此發難,曹韋陀自然大光其火,而這火又發不出來,只能憋在心裡。

  好不容易調停已畢,迫著雙方握手言和,眾人坐下來吃酒,氣氛已經變得很是叫人牙疼,這時他的鐵衛頭目龔老大臉色蒼白,跟見了鬼似的且兄弟進來,對他沒頭沒腦地一番耳語。

  曹韋陀根本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好告個便,讓四沖主持宴會,叫兄弟們一醉方休,他則在眾人冷清、尷尬的「老大迫不及待啊,這就要回去陪伴美嬌娘」的寥寥幾聲調侃和眾多審視、漠然的目光中回到中庭。

  這時他才聽龔老大又說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看著龔老大。

  龔老大連聲道:「是真的,老大,我沒騙你。不信你問他們,我們全都看見了。」

  旁邊幾個心腹連連點頭,七嘴八舌一番證實。

  曹韋陀狐疑地道:「鬼?怎麼可能,他明明大白天的就出現過,難不成……是妖?」

  龔老大慌了:「老大,如果是人,咱不怕他。如果是妖,這等來去無蹤的妖物,怎麼辦?咱們已經折了好多兄弟。」

  曹韋陀陰沉著臉色來回踱步,龔老大心慌慌,他又何嘗不害怕。

  沉吟半晌,曹韋陀才道:「他此時受傷走了,當不會再來。明兒一早,去為我尋一位有道行的道長來,為我做一場法事,留一件可以護身的法器。」

  龔老大連聲應聲。

  曹韋陀這廂剛把這事兒解決了,正想再回前廳轉一圈兒,大賬房匆匆跑來,苦笑著告訴他,他剛走,眾人就不歡而散了。

  曹韋陀待了片刻,心情愈發亂糟糟的不可收拾。

  他強作鎮定,默默地回了後宅,妻妾們都知道他今晚新納了一房小妾,知趣地不來打擾,花廳中很是清靜。曹韋陀獨自靜坐了小半個時辰,平靜了心情,振作了情緒,這才趕往為第五凌若安排的閨房。

  那妖物只是成了人形,本領有限,這從幾次交手,從對方常常受傷需人救助就可以看得出來,所以把它當成有點本事的遊俠就行了,也不必誠惶誠恐,草木皆兵。

  至於手下人心之離散,今日來看,確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可偏偏這事兒,不是他想改變就能改變的。現在僅有的賺錢之道,幾乎都被他壟斷了,看來得分潤一些出去才行,至少四若論基八柱這一級別的人,得讓他們有點兒甜頭,否則,自己這位子恐怕要坐不穩了。

  煩心事一堆,又沒有一個能馬上解決的,曹韋陀跨進第五凌若房門的時候,臉色仍舊陰鬱的可怕。

  第五凌若已經醒了,卻像丟了魂兒似的,呆呆地躺在榻上,目光痴痴地望著帳頂。七夫人和九夫人正在一旁溫言相勸,雖然其中有幾分真意難以琢磨,卻在說著勸她回心轉意的話。

  「阿郎來了。」

  七夫人和九夫人有些詫異他回來的如此之早,但見他臉色難看,卻不敢問。

  曹韋陀連話都懶得講了,只是沉著臉擺了擺手,七夫人和九夫人連忙識趣地出去,掩了房門,走到院中,七夫人才悻悻地道:「幹嘛給我們使臉子看,惹他不痛快的又不是我們。」

  九夫人酸溜溜地道:「發生了這麼多事,他還是記掛著那小妖精,這麼快就跑回來陪她,魂不守舍的。她有哪兒好?」

  七夫人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本來想出言點撥的,但那是以前,要拉她作為奧援,在曹韋陀面前爭寵。可現在不行了,就從方才聽說的前廳發生的事來看,曹老大這地位恐怕將難持久。

  而地位一失,同時失去的就將是他的性命。

  得為自己考慮了,先把細軟轉移出去,尋摸下家才成。

  曹家,恐怕很快就要樹倒猢猻散了,這時也不必要和九夫人維繫這種關係。

  曹韋陀看了一眼,桌上放著合巹酒和幾樣小菜,床上合衣躺著第五凌若,燈光之下,佳餚與美人,皆是秀色可餐。

  他走到桌前,抓過酒壺,也不斟杯,直接對著壺嘴兒咕咚咕咚一通暢飲,一壺酒喝個乾淨,空腹中一團火熱,胸中那口悶氣這才舒緩了一些。

  榻上,第五凌若依舊靜靜地躺在那兒,她沒有被捆束著,卻也沒有什麼掙扎。有了生活追求的方向,才有掙扎前去的動力,她已失去了未來,也沒有了方向,此時就如行屍走肉,反抗了又能如何呢?

  瞧她那副樣子,滿腹鬱悶的曹韋陀氣就不打一處來,冷笑道:「還在等你的情郎來?男兒在世,皆有所求。情情愛愛,就像這酒,只是調劑,有則有矣,沒有,又有什麼?生死,打不垮你的冰哥哥,可是功名利祿,富貴榮華呢?」

  曹韋陀搖搖晃晃地走到榻邊,看著燈下那姣美的容顏,可人的身段兒,抱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態,伸出手去,扯她腰間裙帶。纖腰不堪一握,裙帶繫了個合歡結兒,彷彿就把整個腹部都佔住了,小小的人兒,小小的身子,實是堪憐。

  「剛剛七夫人勸我說,你很寵我呢,今兒操辦這場面,為了一個妾,已是難得,而且目下又是極其拮据的時候,前邊酒席宴上,你的部下牢騷滿腹,大打出手。我沒猜錯的話,你快自身難保了吧?」

  第五凌若的聲音有些空洞,那是因為缺少感情而致。

  聲音依舊稚嫩、清脆,但是卻多了幾分冷冽。

  曹韋陀怔了一怔,有些惱怒地看著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小丫頭,老子要整治你,依舊易如反掌。」

  第五凌若依舊待望著帳頂,冷冽地道:「女人,再如何美麗的女人,於你而言,其實也無甚特別。你不缺女人,但你……顯然缺少一個高明的賬房,能幫你錢生錢的高手賬房。」

  曹韋陀失笑道:「那又如何,難不成,你要做我的賢內助?」

  第五凌若的目光緩緩轉動,定在曹韋陀的身上:「我做你的妾,但你別碰我。你的難關,我幫你!」

  曹韋陀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今兒晚上,哈……我這糟心事兒是一……一樁接著一樁。你這小妮子,終於給我找了點笑話來。哈哈哈,你幫我,你拿什麼幫我?我把你捧成長安第一名妓,靠你的纏頭之資幫我過難關嗎?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曹韋陀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第五凌若依舊很淡定:「賺錢的方法很多,人棄我取,人取我與是一個極好的手段。眼下,皇帝剛剛回京,西市裡還有許多要出兌出售的店舖,你庫房裡攢的那些錢,也不過就是坐吃山空,為什麼不拿來兌下那些店舖。

  最慢,三兩個月,人心就能重新穩定下來,朝廷也不會坐視天下第一大市如此蕭條,那時候,你投在這些店舖上的錢,至少可以翻上一倍。三個月,翻一倍,不比你守財奴似的放在庫房裡好?」

  曹韋陀呆呆地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同樣的道理,城中有許多民宅也被一些驚弓之鳥的人在變賣之中,此時已非最好的收購時機,但可以確定的是,用不了多久,還要大漲。皇朝甫立,就算沒有這一跌,也一定會持續上漲,幹嘛不趁機買下來?

  尤其是,地段!必須是地段!最好地段的地,務必買下來。如果有朝一日你倒了,甚至靠著它,就能東山再起!」

  「聽七夫人那意思,你是得罪了權臣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得罪了人,就沒辦法修復關係了?就算真的沒辦法修復,難道就沒有辦法再去結交另一個權貴,來為你遮風蔽雨?這些事,蠢人跑上十趟,送上千金之禮,未必打動人家。高高在上的廟堂諸公,所求所需,豈是你我凡人以為重要的?只要能投其所好,何不可克?」

  聽著第五凌若的侃侃而談,曹韋陀終於忍不住了:「你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可你似乎忘了,要做這些事,依舊還是需要錢的,眼下就需要。我是還有錢,但那是以備不時之需的,豈能全都投出去。三個月,等到三個月後,我的人恐怕要造我的反了。至於你說的結交權貴,越是大人物,越非短時間可以攻克的,而我得罪的人,不是比他更大的權貴,於我毫無幫助。」

  「要讓你手下嗷嗷待哺的人耐心等你三個月,甚至等你一年,其實並不難。只消一個小小的法子,就辦得到,只是你想不到。要找到一個可以有助於你的大權貴,其實也不難,攻克?為什麼要攻克?你想錯了辦法。」

  曹韋陀急進一步,道:「那我應該怎麼做?」

  第五凌若目視著他,一言不發。

  許久許久,曹韋陀恍然,又退了一步:「好!我答應你,只要你真能幫我。」

  第五凌若緩緩坐了起來,如一朵冰雪中冷冽的蓮花:「那麼,請你出去。我想休息了。」

  曹韋陀倒也光棍,轉身就走,他走到門口,握住障子門的把手,忽然又回頭,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現在,倒真有些欽佩你了。你的情郎那般對不住你,你居然還費盡心思為他守節。」

  第五凌若的眸中沒有一絲情感,冷冷地道:「你錯了!我只是,特別噁心你們男人,見了就想吐,又怎能讓男人近我的身?」

  ……

  十年後,

  金光門內,

  殺手刀光霍霍,李魚跟一條小白魚兒似的,在兩片刀網下閃來閃去,輾轉騰挪,驚險萬分。

  「什麼人,竟敢行兇?」

  隨著一聲嬌叱,第五凌若急急下了步輦,這一刻,她已完全忘記了李魚還不確定與她的情郎有什麼關係。但就是眼看著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在刀網下掙扎,她心中一急,就全然不顧了。

  一輛大車馳來,

  一張大網拋下,

  眼看著,就做了一對同命鴛鴦……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3 19:53
逍遙游 第390章 執子之手

  李魚的意識一陣恍惚,再清醒時,一張大網已當頭罩來。

  之前被李魚一腳踢得蛋蛋爆脹的那個殺手,扔出大網,罩向李魚的時候,視線也恍惚了一下,那感覺,就像魚在水中游,而他手中的漁叉剛剛入水,刺破水面,一眼看去,水面之下的魚兒與原來的位置微微有一些錯位的模樣。

  不過,魚網足夠大,他的獵物,依舊在網中。

  實際上,卻是在這一剎那,歸來的李魚取代了歸去前的自己。

  李魚其實一直沒有搞清楚自己所去的十年後,是一個什麼樣的所在。如果,是同一時間線下的不同時空,那麼他的歸來,將不可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也不可能回到九年後他第一次出現在這個時空之後直到他重返十年前的這段時間,因為在這段時空裡,將會有兩個他,同時出現。

  除非,他是身處多元宇宙,也就是平行空間。

  那麼,他從十年後那一刻,回到十年後,那就是處於平行世界。彼此的時間和空間體系既不重合,也不相交,但完全重合,以相同模式發展。而只有像他這種擁有宙輪這種宇宙級神器的人,才掌握了在兩個世界間穿梭的能力,從而通過他的影響,改變兩個世界的未來。。

  唯有如此,他才可能成為一個影響者。他可以從一個平行世界,跳躍到另一平行世界,通過他的主動行為,改變自己的未來。而當他從另一平行世界回歸本來世界,也可以被視為從另一世界插入的變數,解決本來世界的未來。

  說起來,對於量子力學,李魚其實根本不懂,那太玄奧了。他只是仗著一點淺薄的知識,大致做出了推測。

  這一刻,他回來了,而網正在落下。

  就在這一剎那,李魚明白了許多事情。

  倒檔,是同一時空下同一時間線上的調整。

  穿越,是不同時空不同時間線上的跳躍。

  他也明白了,為什麼會堪堪來到這個時刻,雖然這一點,他還不是十分的確定。

  宙輪之前滴血流淚都沒有反應,應該不是毀壞了,而是「升級」了。

  用他的肉體基因來解鎖,只是相當於一個「確認權限」,即「認主」的過程。血液激活回檔時空功能,淚液激活跳躍時空功能,從而將它的「經」與「緯」兩項功能都已打開,織成了它的「完整天網」。

  至此,再度使用它的時候,只需要已經掌握其權限的人,用它的意念來控制這把鑰匙。就像一輛高檔車子,你只需要把鑰匙帶在身上,而不必非得把它插進鎖孔,才能啟動發動機了。

  想想也是,科技遠超人類的另一文明的至寶,甚而被更強大力量所覬覦的神器,它的功能不知有多強大,又怎麼可能總是需要用血淚一類的玩意兒去啟動,那多l。w。

  他方才握著那宙輪,在那狂吼的一刻,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意念,在死亡與絕望的催逼下都達到了巔峰,從而喚醒了這把鑰匙。

  那一刻,他的所有意念都在回想十年後的一切,終結在發生慘烈一幕的那一刻。所以,他被傳送到了這一刻。又因為他下意識地迴避著第五凌若替他擋劍,一切已經無可挽回的那一時點,所以回歸的時空固然準確,但時間點稍稍前移了,他回到了那無可挽回的一幕發生之前。

  世上哪有後悔藥?

  但,李魚有了。

  神賜後悔藥!

  ……

  這一切思緒,在他腦海中旋轉,也不過是剎那間的事。

  但就是這一剎那,也佔去了至少一秒的時間。

  而這一秒,也就讓他失去了從網中滾地逃出的可能。

  網,落下,他和奔跑而來的第五凌若被罩在網中。

  那刺客從車上跳了下來,身子受這一震,下體傳來難忍的奇怪痛楚,痛得他哆嗦著舉刀仰天一陣嗥叫,然後目赤如血地撲向李魚,他要死,也要拉上李魚墊背。

  「不要!」

  第五凌若和李魚罩在一張網下,眼見那刺客瘋魔般一刀刺來,第五凌若想也不想,馬上向前一撲,想把李魚擋在身後,但李魚卻沒有動,腳下像生了根。他已有了防範,又豈能舊事重演。

  第五凌若一推不動,驚訝抬頭,李魚一臉莫大的歡喜,向她一望,倏然轉身,反把她推向了身後。

  兩人這一扭動,整張網子已經牢牢地扭纏在了他們身上,兩人成了一對連體人,前胸貼後背。

  一刀刺來,鏗地一聲,刺在了李魚的心口。

  但李魚,對那一刀顧也不顧,他整個人都向前撲過去,連著第五凌若,連著網子,合身撲了上去,雙臂張開,跳了過去。緊貼在他後背上的第五凌若清晰地聽到他嘀咕了一句:「這磚,質量真好!」

  那刺客是飛撲過來,隨著這一刀刺出,人已摔在地上,他的胯下蛋蛋已經因淤血腫脹成了一枚大壽桃,倒地時一擠壓,砰地一聲爆了,鮮血滾滾,幾乎要痛暈過去,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根本站不起來了。

  而李魚向前一撲,兩個人的重量連著一張網子,全都砸到了他的後背上,那刺客吭都沒吭一聲,直接就從彌留狀態被送走了。

  眼見如此一幕,那兩個殺手驚了一驚,結果其中一個手上動作只是稍慢,就被對方一刀劈中了肩膀,拖拉下來,一條手臂幾乎分成了兩半,痛得他慘叫一聲,被另一個急忙扶住。

  只是如此一來,兩人情形更加堪虞,已經注定了結局。而且第五凌若三個手下成品字形把他們圍在了中間,那另一個殺手即便想拋下夥伴自己逃命也不可能了。

  「你穿了什麼?怎麼沒事?」

  第五凌若兩隻手奮力撐開些網子縫隙,探向前方,摸到了硬梆梆的一塊,倒是真厚,成年男人小指厚度,好像一塊磚?他怎麼會隨身揣著一塊板磚?

  另兩個刺客仍與第五凌右的三個手下廝殺作一團,李魚趁著第五凌若雙手張開撐開的一點縫隙,急忙扭動轉身,結果當他轉過身來,與第五凌若面對面兒地貼合在一起時,網子左一扭右一扭反覆糾結的結果,就是扭纏成了一團亂麻,牢牢地把他們纏在了一起。

  「你……滾遠點兒!」

  第五凌若好看的眉鼙了起來,雙手縮在胸前,用力想把李魚推開一些,避免這種曖昧的局面。

  方才眼見李魚遇難,她想也不想,就且兄弟了過來。這時危機解除,卻是意識到了他並不是他愛了十年,也恨了十年的那個他,自然不想他近自己的身子。要不是李魚與她記了十年的那個他,實在是找不出一丁點兒的分別,她的排斥反應沒那麼強烈的話,現在已經作嘔了。

  「這麼討厭我,為什麼還要跑來救我?還要不假思索地要為我擋刀?」

  李魚唇角帶著笑,輕輕地問。

  第五凌若怔了一怔,才道:「我不是要救你,只是情急之下把你當成了他。他……」

  第五凌若咬了咬下唇,眼中淚光盈盈欲流。

  「我恨了他十年,詛咒了他十年,我根本不知道,他早在十年前,就為我而死。當年,他好多次為我擋刀,而我,只是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從不曾為他付出過什麼。他,永遠不在了,我活著,也沒了意思。我只想,替他擋一回刀……」

  第五凌若的眼淚簌簌而下,看得李魚好不心疼。

  可他這時雙手只能環在第五凌若身上,想要抬起來都不可能,於是……

  他伸出了舌頭,輕輕舔去了凌若臉上的淚。

  凌若先是被他的舉動嚇待了,直到他將另一行淚也舔去,凌若一雙好看的眉才開始漸漸地豎起來:「你是不是想死?」

  「我……」

  「你記住,我對你客氣,只是因為你長得像他,但你再敢無理,我一樣把你千刀萬剮!」

  第五凌若說完,忽然湧起很噁心的表情,她努力想抬手、縮手,統統辦不到,便埋下頭,就在李魚的胸口蹭了起來,想要拭去他那噁心的唾液。

  李魚低著頭,看著她像個孩子似的在自己胸口蹭來蹭去,一絲笑意在他的唇邊越綻越大。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先是很低沉,然後變成了放聲大笑起來,笑聲牽動身子,和他緊緊貼合在一起的第五凌若也不禁跟著顫抖動起來。

  另一側,兩個殺手眼見要全軍覆沒,受傷的那個突然大吼一聲:「你逃出去,為我們報仇!」

  說完猛地掙脫對方的攙扶,張開雙臂,一身是血地撲向當面的兩個打手。

  「噗噗!」

  兩口刀捅進了他的胸膛,他怒瞪雙目,吶喊的表情凝結在了臉上。

  另一個殺手痛呼一聲,剛想逃,但是這種時候豈容猶豫,他只待了一剎,就被身後那個打手攔腰一刀,白匹練般捲來,再捲去時,已是豔紅色的匹練。

  李魚實在忍不住地想笑,不僅因為第五凌若憨態可掬的窘樣兒,更是因為終於找回了失去的一切的快意。

  但是看在第五凌若眼中,李魚的笑,就有點像一個大人看到了一個氣極敗壞的小孩子的蠢相而發出的笑聲了。

  她的臉龐越來越紅,終於憤怒地大叫:「你個瘋子,笑什麼笑?來人,快來人,給我砍了這個混蛋……」

  「閉嘴!」

  李魚忽然瞪起了眼睛:「老子乃江洋大盜人屠郭怒,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你不想死的話,就乖乖聽話!」

  「你有病!神經兮兮,顛……顛……」

  第五凌若說著,忽然口吃起來,眼睛越睜越大。

  此時,她的手下已經且兄弟上前來,忙著切纏魚網,只是二人扭纏在一起,網線不少都勒在身上,那幾名手下又沒有剪刀小刀一類的趁手傢伙,所以只能撿著鬆弛處先割斷,一時還不能把二人救出來。

  第五凌若卻不管這些人在幹什麼,她驚駭地望著李魚,顫聲道:「你說什麼?你剛剛說什麼?」

  李魚臉上帶著笑,目中卻也有淚光漸漸瑩然:「我姓楊,名冰,冰清玉潔的冰。乃江南錢塘人氏,原想到長安來求個營生。初到長安,也不曉得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兵慌馬亂的,慌不擇路,才逃到這裡。方才聽得莊稼地裡有沙沙之聲,唯恐你們亂喊引來什麼,所以才胡亂恐嚇,姑娘放心,在下並不是歹人!」

  李魚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幕瀝瀝在目,彷彿剛剛發生,重複那番話,竟然一字不差。

  第五凌若越來越激動,聽到一半時,已經像是發了瘧疾般打起了擺子,渾身哆嗦的不行。

  「你……你……你說你叫什麼?」

  「你從來不曾告訴過我楊冰這個名字是不是,但我知道。你說我是誰?」

  第五凌若明明激動的不行,可是越是如此,越是唯恐只是一場美夢。

  她顫聲道:「當初,知道他……他叫楊冰的,也不是沒有。」

  李魚凝視著她,看著她緊張而期待的神情,忽然慢慢靠過去,與她交頸而合。

  第五凌若下意識地想躲,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李魚的下巴擱在她的肩頭,嗅著她髮絲的清香,輕輕地道:「我出去……

  李魚長長地吸了口氣,用低啞的聲音道:「你就躺在地上,一動別動,活的機會,尚有一線!看你福氣吧!」

  第五凌若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這十年,她封印了自己的心,只有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在她心頭,反覆地回憶,曾經的一切,在她心中不知重演過了多少遍。

  這句話,兩個躲在草堆中,一桿桿槍戟刺來,危在旦夕時刻,冰哥哥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她無數次自夢中憶起,無數次在夢中哭醒。

  這番話,只有他和她知道,世上再無第三人。

  而現在,他說了出來。

  而且,就連頭兩句,事實上也是沒有人知道的,她從不曾對人說起過。

  他?

  難道他?

  第五凌若縮了縮身子,李魚善解人意地分開來,讓她看得到自己。

  但第五凌若的眼睛已經被淚水盈滿,剛剛眨去,便再度盈滿,彷彿一眼永不乾涸的泉,眼中的他,朦朦朧朧,始終不能看得清楚。

  兩個人被網子束住,都不能動,但他們的手都在腰間,李魚抓到了第五凌若的手,就像當年他扮布衣神相,潛入歸來客棧,當著第五凌若父母的面,執著她的手,拇指按著手背,彷彿在摸骨,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帶你走!」

  寫完這三個字,李魚的淚也禁不住淌了下來,哽咽地道:「對不起,讓你……等了十年!」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3 19:53
第391章最後一名死囚

  網子,解不開了。七扭八扭,貼體而纏,一番拉扯、一番割斷後,反而顯得線頭更亂,沒個趁手的工具,幾個手下也不敢揮舞著刀子往他們身上割,登時傻在哪裡。

  這麼一陣的功夫,正在「倒時差」的李魚終於「清醒」過來。剛回來那一陣子,在他而言,十年前的那一段可不是一剎那,對於眼前的一切,肯定得有個「拾回」的過程,此時才想起迫在眉睫的一間大事:鐵無環!

  鐵無環,已經替他上法場了。

  抬頭看看,天將中午,行刑之期將至,李魚急了,馬上催促道:「快!快不要解了,馬上抬我上車,馬上趕去刑場,我有要事。」

  那幾個打手怎麼可能聽他的,都看向第五凌若。第五凌若卻是對他俯首貼首的,瞧他一臉惶急,連忙答應,吩咐手下人照做。於是,手下人就把二人連著纏在身上的魚網抬起來,跟連體嬰兒似的抬上了那刺客駛來的大車。

  這麼一個「巨嬰」,那輕巧的步輦顯然是沒法坐了,虧得這是輛裝漁網的敞篷車子,要不然一樣放不下。第五凌若一面按他吩咐,令車子駛向法場,一面叫人沿途注意,尋個裁縫鋪兒弄把剪子來。

  ……

  今天,就是三百九十名死囚回京接受制裁的最後一天,也是行刑的當日。

  到昨晚止,已經有三百餘名死囚如期返回,等到今日一早,陸陸續續又有死囚回來,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台諫官、刑部、長安萬年兩縣縣令,俱都在法場前提心吊膽地等待著。

  隨著歸來囚犯的數字漸漸接近,他們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漸漸安穩下來。

  大理寺卿吁嘆道:「天恩浩蕩,感化世人,想不到這些窮兇極惡之輩,真能輕生重義,遵諾而返,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大理寺少卿小聲提醒道:「廷尉,還有幾個囚犯未到。」

  大理寺卿方才陰沉的臉色此時已經變得輕鬆起來,笑道:「少卿想多了,三百九十名死囚,在我想來,最多能回來一半,已是僥天之悻。如今已經回來……?」

  刑部尚書道:「三百八十二人。」

  大理寺卿撫鬚道:「三百八十二人,這已是曠古未有之事。無論是朝廷的面子,還是皇上的面子,都不至於有所損害,足夠了。」

  長安縣令何善光遲疑道:「還有八人,不會來了麼?」

  就在這時,一名捕虞侯興高采烈,跟中了大獎似的,跑過來就是一個羅圈揖:「大喜!大喜啊!又有七名死囚到了。」

  一位台諫御史官愕然道:「七個人,都到了?」

  那捕虞侯把腦袋點得雞啄米似的:「到了,都到了。這七人,本是一夥水寇中人,七人是同時趕回京來的,昨夜一場豪飲,俱都大醉,以至延誤了報到時間,及至醒來,匆忙雇了腳伕,把他們載來。」

  何善光一聽喜 於色:「三百八十九人!哈哈哈!廷尉這下不用擔心了,這樣一個數字,任誰也要滿意,皇上一定龍顏大悅!」

  誰料大理寺卿卻捻著鬍鬚,不見半分喜色,蹙眉沉吟半晌,才道:「三百八十九人?那就是只差最後一個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又對那捕虞侯道:「時間還有一些,你去,繼續盯著,若是最後一名死囚到了,馬上前來告知我等。」

  那捕虞侯答應一聲,扶著帽子又匆匆跑開了。

  何善光訝然道:「如今又多回來七人,廷尉為何反而不喜?」

  大理寺卿緩緩道:「有幾個毀信背諾之人貪生怕死,人之常情,原也沒有什麼。相信,有這麼多的死囚,依諾而返,不僅足以挽回朝廷顏面,而且足以名載青史,成為一樁雅事。」

  其他幾名官員紛紛點頭稱是,他們每一個都沒敢預估會超過三百名死囚歸來,如今這個數字已經遠超他們的期望值。

  大理寺卿道:「可是,既然距大圓滿已只差一人,相信不僅是陛下,不僅滿朝文武、普天下百姓,就算是你我,也希望,那最後一人,也能守信歸來,方才不留遺憾。」

  幾人待了一待,仔細一品味,卻不得不承認大理寺卿所言有理。

  原本差著幾人的時候,相信皇上對於這麼多囚犯能回來慨然受死,已經是十分滿意。但是這數字太過接近大圓滿,甚至就只差一人的時候,誰的期望值都會更高,希望能一個不落。

  那就不是雅事,而是奇蹟了。

  可惜,一樣米養百樣人,三百九十名欽定死囚已然回來這麼多,已經是任何人事先都不敢想像的了,這最後一人此時仍然未到,他還會來麼?

  就在幾名官員心中惴惴的時候,鐵無環已經出現在刑部街的街頭。

  今日,有太多的百姓前來圍觀。

  除了本來就喜歡看行刑、看熱鬧的百姓,還有許多因為這樁曠古未有之事而心生好奇,想來見證一下此事結果的百姓,所以街頭更是人滿為患。

  不過,原本應該擁塞不堪的長街,偏偏在通向刑部街的每一條街上,百姓們都寧可擁擠在一起,也留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道。

  三百八十九名死囚已經歸來的消息,已經像張貼了的科考皇榜般傳開,而在場的這些百姓,儼然就是參加科考的莘莘學子,比任何人都更關心這榜單的發布。

  鐵無環,出現在了長街盡頭。

  這條街本極寬,此刻卻被人群擁擠的只剩下一條小路,左右俱是人牆。

  雖然擁擠,沒有一個人往這條他們留出來的小路上踏上一步,這是一條不歸路,也是一條義士之路。沒有信重如山的品格,沒有一諾千金的高貴,沒有視死如歸的勇氣,誰能踏上去?

  鐵無環深吸一口氣,邁開大步,就往那路上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第一步時,還有人以為他是「走錯了路」,第二步時,已經有無數雙眼睛望過來,第三步邁出時,已經有百姓按捺不住,揚聲高問:「足下何人,可知前方乃是刑場?」

  鐵無環沉聲回答:「長安縣獄死囚,利州李魚,如期歸來,前往報備也!」

  所有百姓先是片刻的寂然,旋即,彷彿海嘯一般,狂呼聲驟起。

  狂呼掀起的聲浪風暴迅速傳來,其他街口的百姓幾乎是馬上就知道最後一名死囚也已如期歸來。

  他們留出的「不歸路」合攏了。

  鐵無環大步行過之處,他身後的那條小路也合攏了。

  隨著四廂的合攏,形成了一道人形的鐵牆,而他大步走向當中,自高空望下,儼然就是那口中一人,天地一囚!

  百姓的歡呼聲實在是震耳欲聾,聲音乍起時,真把幾位官員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了劫法場,但那呼喊聲中的喜悅實在是掩飾不住,又不像是發生了什麼異外。

  片刻之後,那捕虞侯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提足丹田氣吶喊道:「長安縣獄最後一名死囚,回來啦!回來啦!」

  「回來了?驗明身份了?」

  大理寺卿也是歡喜的聲音都發抖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都有些不敢置信了。

  那捕虞侯待了一待,道:「還不曾驗明身份,不過先前廷尉有吩咐……」

  「快去驗明正身,快去,快去!」

  大理寺卿打斷他的話,扭頭對何善光道:「何邑宰,你親自去驗明正身。」

  何善光答應一聲,一提袍裾,拔腿便走。

  大理寺卿喜得搓了搓手,又扭頭吩咐少卿:「速備一匹駿馬,只等何邑宰那廂確認了身份,你馬上飛報朝廷。」

  大理寺少卿也是眉飛色舞,連聲答應,急忙便叫人準備駿馬,就停在一側等候。

  ************

  裝漁網的車子飛快地駛向刑部所在。

  車上,第五凌若凝視著李魚,手還下意識地抓緊著他的衣衫,似乎生怕一鬆手,他就鴻飛冥冥。

  「你真是……冰哥哥?可你先前,為什麼不認我?這麼多年,為什麼你毫無變化?」

  李魚黯然道:「我也是直到剛才,才突然知道了這些往事,之前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哎!你呀,先前只問我來自何方,可認得你,還叫我模仿你想要的語氣說一句話,唯獨沒有說起『楊冰』這個名字,不然的話,我也不會如此肯定,說我一定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

  第五凌若訝然道:「為什麼要聽我說出這個名字你才……」

  第五凌若忽然瞪大了眼睛:「你失憶了?剛剛遇刺的情形讓你受了刺激,又突然恢復了記憶?」

  李魚一待,這姑娘……除了可以當一個好理財師,還可以當一個好編劇,腦洞開的蠻不錯的。

  對這姑娘,李魚不想瞞了,至少不想再隱瞞「宙輪」的存在。不僅是因為一句「失憶」,其實很多細節他都無法對上,而且,對這樣一個情深義重,相許一生的女子,他得何等自私,才能無動於衷。

  只是,這事兒要說起來,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明白的。李魚苦笑道:「這事兒說來複雜,一時半刻無法說清,等來日……」

  說到這裡,李魚的聲音戛然而止,無盡的懊悔頃刻間充滿了他的心靈。

  重返的那一刻,為什麼要與她相認?就讓她以為自己十年前就已死去,讓她這樣平靜地生活下去多好?雖然他活著回來了,卻是要去赴死啊。

  匆匆相認,從此陰陽兩隔,這對剛剛相認的她來說,何等殘忍?

  要是她也能啟動宙輪多好,那就可以對她說明用法,自己前去赴死,替下鐵無環,她這麼聰明,一定能悟透這宙輪更多的用法,她也許可以穿越回現代,與那時的自己發生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重拾舊緣。

  第五凌若見他呆呆地望著自己,忍不住道:「我說對了?你這些年失憶了?是當初傷了腦子,前事都記不起來了?也不對呀,那我對你的調查,為什麼說你從小生活在利州,直至殺人入獄,從未離開?」

  李魚依舊呆呆地望著她。

  「還有,這才幾年功夫,我為你,孤苦伶仃一個人,寒衾苦守。你居然……你自己說,你都有多少女人了?」

  「我其實……可以解釋的,我是在想,從哪兒開始解釋……」

  李魚乾巴巴的解釋還未說完,第五凌若已經怒氣且兄弟且兄弟地道:「你解釋個屁!你怎麼解釋?」

  第五凌若越說越氣,越說越委屈,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肩頭。

  「啊!放口!放口!我真的可以解釋!但我現在沒空解釋!你趕緊放口,聽我說,時間緊急,再不說就晚了,啊~~~~你牙口太好,真的很痛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18:15
逍遙遊 第392章天機所繫

    李魚這隻小蝴蝶返回的時間稍稍有些錯位,對他和第五凌若這對當事人來說,影響不大,但是對其他人和事來說,影響卻不一而同。

    就如一枚火箭射出,射處差之毫釐,著處謬之千里。

    鐵無環那裡,就因為這樣那樣間接的影響,報到的時間有了些許變化。

    而這些許變化,所造成的影響又有不同。

    何善光親自勘驗正身,發現李魚形貌所載與簿冊上不符,可不敢打馬虎眼了。

    行刑時刻即將到達,三法司的人全在現場,如果矇混過去,功勞也不是他的。如果矇混不過去,他反而要負首責,只這一猶豫,何善光便判斷出了利害得失,把臉色一沉,喝道:「來啊!把他給我拿下!」

    幾個捕虞侯上前,鎖鏈一抖,嘩愣一聲,就把鐵無環鎖了起來。

    鐵無環本就是替人送死來的,毫不反抗,攤開雙手,任他們鎖拿。

    等鐵無環被鐵鏈鎖上,何縣令才冷笑一聲,道:「窮得過不下去了?為了給家人謀一條出路,竟爾替人赴死,也是難為了你。只是本官心裡,可容不得一粒沙子。你冒人頂罪,該當如何處治,本官會另行處斷,先把他押在一邊。」

    鐵無環一聽大驚,連忙道:「縣尊此話怎講,我就是利州李魚,絕無虛假。」

    何善光嘿嘿冷笑兩聲,轉身去向大理寺、刑部和台諫官們報告去了。

    大理寺卿聽他一說,大為懊惱,本來是本朝一樁美談,偏生發生了這樣的事,不但畏死不來,還要花錢買人命抵充,簡直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旁邊一位台諫官都打算把這件傳奇寫成文章,大肆歌頌當今聖上了,此時也不免有些沮喪。

    大理寺卿抬頭看看天色,尚有一點時間,便讓何善光陪同,去向那替死人問話。

    鐵無環初時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李魚,直到大理寺卿陰沉著臉色表示,李魚買人替罪,罪犯欺君,不但自己要死,還要滿門流放,情知瞞不過去,又恐加深了李魚的罪過,這才承認自己並非李魚。

    鐵無環把自己所作所為的源由說了一遍,那大理寺卿和跟過來的三法司官員登時眉飛色舞。

    其實今日法場多死一個人,少死一個人,他們並不在乎。他們在乎的是這件事的傳奇性,能夠給皇帝、給大唐朝廷增加多少色彩。

    這鐵無環的義舉真是感天動地啊!因那李魚有恩於他,他便慷然赴死,而那李魚也並非不肯前來赴死,而是被這大漢打昏了,藏在一家倉庫裡。

    如此一來,對這傳奇而言,不但不是污點,反而是傳奇中的傳奇。

    當下,大理寺卿就吩咐長安縣馬上派捕虞侯前往鐵無環所說的倉庫中去尋人,又命大理寺少卿親上金殿,向皇帝稟報此事。

    今日李世民早朝,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的事件要處理,不過李世民有意地放慢了諸事處理的速度。一年前的今天,他一時憐憫心發作,將所有死囚緩刑一年,釋放回家。其實事後一想,他也不免有些暗悔自己過於衝動。

    人皆畏死,誰不貪生?況且那些人可不是百戰沙場的悍勇兵卒,而是一群為非作歹的死囚。他們會信守諾言,按時返回麼?

    如果到時候大半死囚不肯回返,還要朝廷滿天下的通緝,那可就成了史書中一個笑柄,貽笑後世了。

    因此,李世民刻意地拖延著朝會的時間,其實是擔心聽到不好的消息。

    而那大理寺少卿回金殿之前,業已有所決定。能夠做到大理寺少卿,智商、情商豈會低了?今日這樁公案,如果是給皇上臉上增光的,那就上金殿大張旗鼓地稟明,如果回來的人太少,丟人現眼,那就等皇上下了朝,偃旗息鼓地到後朝裡去稟報一聲。

    如今這事兒顯然是給皇帝長臉的,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大理寺少卿快馬加鞭趕到皇宮,一打聽皇上還未下朝,頓時了悟皇帝的心意。大理寺少卿微微一笑,馬上整理衣冠,直奔金殿。

    站殿武士進內稟報,大理寺少卿飛馬而來,有要事稟報。正跟魏徵兩人兒在那閒磨牙,說著毫無營養的官話套話的李世民頓時鬆了口氣,這大理寺少卿金殿求見,甭問,自己去年做的那樁唐突之事,應該是有了一個不錯的善後。

    李世民馬上正了正衣冠,莊容吩咐道:「宣!」

    大理寺卿滿臉喜色,腳步匆匆上了金殿,眾文武都向他瞧去,一瞧他臉色,也都知道有了好消息,那事先跟人打過賭,賭最多有三分之一的死囚回來的大臣倒是就滿臉的不悅。

    「陛下!午時將至,去年所釋三百九十名死囚,已有三百八十九名按時歸來!」

    「這麼多?」

    金殿之上登時一片竊竊私語之聲,李世民也不免小有得意,自打去年辦了那件冒失事,眼看又到九月九,李世民也是心中惴惴,如今可是太露臉了。

    李世民故作從容,撫鬚道:「好!雖然俱都是罪大惡極之死囚,可足足歸來三百八十九人,僅有一人畏死不至,足見教化。這都是眾愛卿的功勞啊。」

    滿朝文武誰會跟皇帝搶這個功,就連一向剛直,最喜歡跟皇上嗆嘴的魏徵,都是捧笏施禮:「此皆陛下仁德,連十惡不赦之死囚亦被感化,臣等豈敢貪功。恭喜吾皇陛下,賀喜吾皇陛下。」

    君臣和睦,正一團和氣之際,那大理寺少卿提足了丹田之氣,朗聲道:「陛下,臣還不曾稟報完畢。雖有一名死囚未至,其實卻是有人冒其名而來……」

    皇帝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

    畏死不至也就罷了,可買人性命,讓其冒名頂替,這就太過不堪了。好好一樁彰顯皇帝仁德教化的大喜事,偏生被這個混賬給毀了。李世民牙齒暗咬,真恨不得把那混蛋千刀萬剮。

    那大理寺少卿也是深諳講話之道,他跟個善於調動聽眾情緒的說書人似的,先用一個高潮把大家都搞亢奮了,接著就挖了個坑,連皇帝也一起埋了進去。但是隨著他的娓娓道來,本已臉色陰沉的皇帝突然再度眉飛色舞起來。

    只缺了一人未到,可那人卻不是畏死,而是有人感於他的恩義,將他打暈,替其償命。光這一件事,就是本朝一件可以用來宣揚教化的莫大功德之事,更何況,這樣說來,竟是三百九十名死囚,一個不少,全部報到!

    「啊~~哈哈哈哈……,此等義士,著實感人吶!」

    國舅長孫無忌馬上捧笏施禮:「那李魚對鐵無環有恩,可見自陛下釋其之後,已有向善之心,多行向善之事。今李魚慨然赴死,鐵無環大義替之,我朝便連一從待死的罪囚,亦有如此仁義之風,實是陛下之德,我朝之大幸啊!」

    滿朝文武聽到這裡,連忙再度齊聲道賀。

    這時候,站殿武士急匆匆上殿來,再度稟報,居然是大理寺卿也到了。

    李世民趕緊把他宣上殿來,大理寺卿一見皇帝,便興沖沖地道:「陛下,臣等察知有一名死囚乃係替死,問明緣由後,馬上派人前去尋那死囚。卻不想,剛剛派出人去,那死囚已然趕到法場。」

    此言一出,金殿之上又是一片嗡嗡竊議之聲。

    大理寺卿這回關子沒賣太久,因為用不著,李魚出現的場面,本身就能錦上添花,不需要先抑後揚,而是可以芝麻開花。

    大理寺卿高聲道:「陛下,那李魚乃被其義僕鐵無環打暈,欲替其身死。李魚醒來後,急急欲奔赴法場受刑,結果路上遭遇江湖亡命,一番打鬥,被亡命用網子網了起來,一時掙脫不出,為了搶在午時之前趕到法場,替下義僕,居然裹著網子,就叫人用車把他載了來。陛下,屠刀之下,爭先恐後,所求不過一個信字,一個義字。三百九十名死囚,一個不少。明明有人替死,也不昧其心,足見陛下仁德,教化萬民。」

    這一遭,滿朝文武呼啦啦都跪下了。

    大唐時節,文武百官見了皇帝,輕易不用行跪拜禮的,除非是隨同皇帝祭拜天地神明,或者什麼重大儀制的時候,此時此刻,如此行動,實是因為這三百九十名死囚,真的是太給皇帝長臉了,太給大唐長臉了!

    這種事,換一個皇帝,誰敢做?

    這種事,換一個時代,死囚們會如此有擔當?

    李世民長身而起,朗聲道:「今歲三百九十名死囚,顯然已有向善之心,朕意,欲盡赦其罪,眾卿以為如何?「

    ……

    終南山上,一盤棋。

    李淳風下了一子,情不自禁地望向遠處那張更大的「棋盤」,長安。

    「血煞之氣剎那之間一掃而空,只因一人,只因一事,帝王之怒,便成龍顏大悅,呵呵,人生啊,真是奇妙。」

    袁天罡聽他大發感慨,瞟了一眼長安城,道:「所以說,一個人做事,就是在做人。一個人要做事,一定要先做人!」

    李淳風頷首道:「不錯!做人,就是修人品。人品,不僅是一個人最好的風水,也是一個人最硬的底牌!」

    袁天罡乜了他一眼,道:「你為常劍南和三娘子,遊走終南山,選擇良時佳穴,也是因為他的人品嗎?」

    李淳風一本正經地道:「非也,我是在修自己的人品。」

    「哦?」

    「這一對,太苦了些。生前不得安樂,只求一個安眠,擇一方風水寶地,讓他們合葬,也算一樁善事。」

    袁天罡道:「做這樁善事,許了你多少銀兩?」

    李淳風訕訕一笑,顧左右而言他道:「咳!我那師侄客師快週歲了吧,何時舉辦抓周之禮啊?」

    袁天罡笑道:「無需抓周之禮,客師將來必然子承父業,如我一般,何須測其志向。」

    袁天罡說著,又向長安望了一眼,目中微微現出驚疑之色。

    就在不久前,他再次感應到了那可以改變時運的氣息,但是現在,他已經完全看不出了。這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那可以改變時運的法器,已經被毀壞。另一種可能,就是它的能力,已經達到天機的境界,已非他所能揣測了。

    袁天罡不由自主地便把這件事與剛剛三百九十名待斃死囚的血煞之氣頃刻間煙消雲散的事聯繫在了一起。莫非……這兩件事,有著莫大的干係?那不是說,改變這一切的關鍵一人,就是問題所在?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18:16
第393章 死別

    刑部街上,臨街一座酒樓。

    看到李魚和第五凌若被一張網兒捆得結結實實的,由幾個人抬了進去,酒樓二樓臨窗把酒的聶歡不禁微笑起來:「江湖闖久了,有人硬了心腸,有人硬了脊樑。這個李魚不錯,生了一副男子漢的脊樑骨,我很喜歡。」

    張二魚一尊佛爺似的端坐上首,向下乜了一眼,嘆了口氣:「那有個屁用,這個男子漢,馬上就要完蛋了。」

    聶歡道:「人固有一死,死也該死得有尊嚴。」

    張二魚苦笑道:「只可惜了常劍南一番苦心,他本以為,這李魚足夠機靈,不會回來送死。」

    聶歡又呷一口酒,扭頭看向張二魚:「常老大讓我們幫他來看看,看什麼?難不成,常老大本來有意把他一對姊妹花,許配給這個李魚?」

    張二魚淡淡地道:「若婚姻自己能做主,常老大何至於一生情路坎坷?他最恨的,就是干預他人婚事,又怎麼可能為良辰美景做這個主。叫我們這兩個做叔叔的來,我想,應該是兩個意思。」

    「第一?」

    「不管常家兩個丫頭,是不是喜歡李魚,但是李魚將是常老大一雙寶貝女兒的重要臂助,這沒問題吧?」

    聶歡向樓下瞟了一眼,官員們正圍攏在李魚身邊問話。還有人拿來了小刀,在割開網子。

    聶歡嘆了口氣,道:「這李魚,還真是招蜂引蝶的好體質,看樣子,第五姑娘與他也有了莫大的關係,如此一來,他對兩位賢侄女,當然更加重要。」

    張二魚道:「所以,常老大不能不重視。叫我們來,其實不是讓我們幫他瞧瞧這個人的人品。常老大閱歷沙場,那眼力,是生死間練出來的,看人很準,比你我更高明。」

    「那麼……」

    「常老大應該是想確認今日法場行刑之事,是否能順利了結。只要這廂行了刑,而李魚未至,就算朝廷事後發現殺錯了人,也只得將錯就錯。畢竟,這關係到皇帝的美譽。如此一來,這李魚就可以公開亮相了,他在西市的作用,也只會更大,兩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現在李魚來了。」

    「沒錯,那我們就坐等結局吧。他若死不了,結果依舊如上。他若是死了,你我之中恐怕就得有一個站出來,公開坐鎮西市,為咱們那對小侄女撐腰,直到她們坐穩了江山。而那個人,很可能是你。至於我,還是藏在暗處,對西市更有利。」

    「常老大在託孤?」

    「呵呵……」

    「常老大本不必如此委婉,他直接相托,你我難道還能推脫不成?」

    「所以,我想他這麼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什麼?」

    那尊佛臉上的表情忽然有些悲傷,他拾起一杯酒,垂下了頭,掩去了眸中濃濃的悲意,輕輕地道:「常老大,大限已至。」

    聶歡身子一震,失聲道:「難道,就在此刻?」

    張二魚輕輕地道:「死別,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他應該……是想支開我們。此刻陪在他身邊的,應該只有他的一雙愛女。」

    「這個老匹夫!」

    聶歡憤怒地罵了起來:「老子在戰場上見慣了死人,難道還怕看死人?之前,他就讓我們兩個疏遠他,你甚至要和他擺出一副對頭姿態來,暗中呼應。如今到死,也依舊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繼續幫助他的女兒,誰負他的不成!」

    聶歡罵著,大顆的淚珠卻是禁不住地落進了酒杯。

    張二魚一口酒猛地灌下去,再抬眼時,眼睛已經紅通通的,他向聶歡黯然一笑,道:「看得見的,都是風景。品味出來的,才是人生。」

    聶歡舔了舔唇上的淚水,道:「這人生,有點苦!」

    ……

    「東籬下」,樓上樓。

    窗外是遠遠藍天下一角山峰。

    山峰甚美,可以入畫,那窗子彷彿就是畫框。

    常劍南就躺在窗前,微笑著,看著遠山,眼神煥發出的神彩,完全讓人忘記了他是一個垂死的病人。

    許久,他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落在榻邊,哭得淚人兒般的一雙女兒。

    「能安排的,爹都為你們安排好了。」

    常劍南笑了笑:「本來,那個李魚,至少可助你們十年之力。可惜,他偏生自投羅網去了。」

    常劍南閉上了眼睛,喃喃地道:「他是個聰明人。守諾,也要分是什麼樣的諾,所以,我本來料定他不會去。可惜他那忠僕不解其意,反而逼得他不得不現身了,這都是天意。」

    常劍南又緩緩張開眼睛,望著一雙寶貝女兒:「你們年少人微,驟登大位,雖說素有野心,尾大不掉者盡已被我除去,難保不會仍有人滋生野心,這個李魚,本是你們最好的助力,可以幫你們穩十年之固,如今他這一去,生死未卜。」

    說到這裡,常劍南長長地吸了口氣,又道:「他若死了,你們三叔聶歡會來西市幫你們,以客卿身份相助。如果李魚僥倖不死,那麼……」

    常劍南目視著一雙女兒,微笑道:「記檔,十年之助,可改百年。此人,有此一舉,足可託付一生,不僅你們的基業可以相托,你們便是把終身相托,也由得你們,只要你們喜歡。」

    良辰哭道:「阿爹,這個時候,還說混話。」

    常劍南攤攤手道:「阿爹其實很開心,終於可以去陪你們的娘親了。」

    他把兩個女兒各抓了一隻手,放在自己胸前,凝視著她們:「你們,是平陽公主的女兒,皇室貴胄!是阿爹對不起你們,不能給予你們那麼高的榮耀與富貴,費盡了心機,也不過是置辦了這樣一份家當,留一份富足生活。」

    良辰美景心中大慟,哭得淚人兒一般。

    常劍南道:「欽天監袁天罡、李淳風,已赴終南,為我擇選合葬之地,一切,你們遵其囑而行便是了。」

    說完這句話,常劍南迴首望向窗外,輕聲呢喃道:「秀寧,勞你一等,就是十一年,我終於……要和你相聚了。從此長相廝守,再不畏人言,再不忌官聲,再不必……偷偷摸摸……」

    一語既了,常劍南胸膛的起伏便就此定住,眼神定定地望著窗外遠山,神思入畫……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7 21:04
逍遙遊 第394章否極泰來

    刑部門前,第五凌若徹底呆住了。

    網子已經解開,兩個人已經站在那裡。

    剛剛兩人被網子纏在一起,眾目睽睽之下,第五凌若很窘,恨不得馬上能把網子解開。可此時她才知道,解開的不只是網子,李魚竟是到刑部來送死的,他竟是去年被皇帝所釋的死囚之一。

    「為什麼?你剛剛與我相認,你還沒告訴我這十年你都發生了什麼,你就要……」

    「造化弄人!」

    李魚苦笑:「我不是不想說,實在是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眼看第五凌若淚眼婆娑,李魚也不禁心中慘然,可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什麼。

    鐵無環腳鐐叮噹地被人押了出來,真正的李魚來自首了,當然要和冒名者對質一下。

    李魚看到鐵無環被人從刑部角門帶出來,他深深吸了口氣,扭頭又看向第五凌若,第五凌若模糊著淚眼,顫聲道:「你……這就要去了麼,十年了,十年前,你擄走了我的心,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後……」

    一語未了,李魚忽然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唇與唇相接,緊緊、深深的一吻,然後將她軟軟的身子箍得緊緊的,彷彿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子,第五凌若十年苦痛,得而復失,千言萬語,俱化作無聲地一哭,淚水迅速打濕了李魚的胸襟。

    李魚輕輕撫著她的頭髮,再滑到脊背,許久許久,才輕輕放開她,凝視著她,慢慢向後退卻。

    第五凌若成了淚人兒:「你,就沒有什麼再和我說了麼?」

    李魚慘然,凝視她良久,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可能,我真想……要了你!再不叫你,從我的生命中溜走!」

    李魚說罷,猛然轉過身,向著剛剛走出刑部大門,還未從人群熙攘中發現他的鐵無環走去。

    第五凌若悲聲叫道:「冰……」

    一聲冰哥哥還未喚出口,突然一個響亮的聲音響起:「聖旨到~~~」

    熙攘的人群頓時一靜,紛紛向聲音響起處看去,按刀押著李魚的兩名捕虞侯頓時一愕。李魚也站住了身子,向那揚聲處看去。

    人群迅速地分開一條通道,四名金吾衛簇擁著一名內廷太監策馬而來,徐徐到了刑部門前,向三法司眾人掃了一眼,也未下馬,就在馬上展開一道中旨。

    詔旨,得是皇帝下令,擬旨,用印,再經過中書門下加印,詔行天下的。而中旨,是皇帝自宮廷發出親筆命令或以詔令方式,但不正常通過中書門下加印,直接交付有關機構執行,此為中旨。

    中旨的影響力和法律效力不及詔令,不過只是特赦一群死囚而已,本就不是關乎國家大政方針的重要政策,一道中旨足矣。

    李世民這道中旨宣佈完畢,刑部門前頓時山呼海嘯一般,萬歲之聲響澈雲霄。

    來圍觀看熱鬧的、前來送最後一程的死囚家眷,乃至三法司全部官員、公人,紛紛高呼萬歲,而已被押在一側等候行刑的眾死囚更是跪地高呼,熱淚盈眶。

    聽到皇帝的特赦令,李魚又驚又喜,返身奔到第五凌若身邊,一把將她抱住,喜極而泣:「我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這一遭,李魚是真要替回鐵無環的,手中雖有宙輪至寶,也全無用處。所以,心中實是存了死念,因此一著,突然得以釋還性命,李魚那種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的驚喜,實在是難以言喻。

    第五凌若也是狂喜,緊緊地抱著李魚,又笑又跳,又哭又叫。

    不過兩人這種表現並不引人注意,因為此時此刻如此忘形的又何止他們兩人。

    許久許久,周圍許多人還未從激動狂喜中平靜下來,第五凌若忽然一把推開李魚,大眼睛狠狠地瞪著他:「這十年,你死到哪兒去了?為什麼見了我,還要裝作不認識?本姑娘為你苦了十年,從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都熬成黃臉婆了,你倒好,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你怎麼跟我解釋?」

    「我……我……」

    眼看著第五凌若杏眼圓睜,那強大的氣場,讓見多識廣的李魚都在她的威嚴之下顫抖了,這時候,他忽然開始無比懷念片刻之前,雖說馬上就要死了,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凌若溫柔乖巧,不敢頂一句嘴。

    可惜,那美好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

    死而復生,且一舉除掉了四梁八柱中過半的勢力的西市王常劍南這一遭是真的死了。

    消息還未在外界傳開,但東籬下高層顯然都已經知道了。

    李魚和第五凌若剛一回到「東籬下」,就有不只一人,把常劍南歸天的消息告訴了第五凌若。

    四梁之中,只剩下她和楊思齊,而楊思齊是個一門心思研究建造的痴人,空佔一梁地位,實則毫無影響力,所以向第五凌若邀寵買好的人自然就多了起來。

    但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對此刻的第五凌若並未產生絲毫影響,她直接帶著李魚回了自己的房間,八尊女金剛一走進來,原本極寬敞的房間頓時就有一種極大的嚴抑感,令人窒息。

    第五凌若端坐到了卷耳的案几之後,雙手扶案,彷彿一位公堂問案的大老爺,威風凜凜。

    而在八大金剛威壓之下的李魚,就像八隻貓兒爪下的一隻小老鼠,瑟瑟發抖。

    「現在,把我不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我本就沒想瞞你,如果瞞你,我也說不清楚。不過,能不能叫她們退下?我又不會對你不利。」

    「她們在這兒,不是為了防你對我不利的。」

    「那麼?」

    「她們,是防備我對你不利的。」

    「呃……其實等你聽完我的故事,你就不會想對我不利了。」

    「那你說啊!」

    「我將要說的事,關係到一個天大的秘密!」

    「放心,她們八人,對我忠心耿耿,我叫她們去死,她們都不會皺一皺眉頭,絕對可靠!」

    「有些事,不是可靠就可以聽的。我接下來要說的事,就連我的生身之母都不知道,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你將是第一個知道它的人。」

    「那就是羞於啟齒,有難言之隱了?」

    第五凌若臉上的神氣和緩了許多,無他,就只為那句「第一個」。

    誰說只有男人獨佔欲強,女人也是一樣。

    ……

    足足……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之後,李魚癱倒在几案旁,直接抓過茶壺,對著嘴兒咕咚咚地灌起來。

    而第五凌若彎著腰,端詳著案几中央擺著的宙輪,一臉的敬畏與好奇。

    此時此刻,她的神情依稀與十年前的小凌若重合了。

    畢竟,這十年,仇恨和悲痛封鎖了她的心,她連笑容都難得一見,整天板著個樸克臉,感情生活一張白紙,人生閱歷缺失了重要一環,在這方面,她較當年的單純,並不強上幾分,所以一旦放開心防,一顆少女心便重現人間了。

    當然,此時的她本來也不大,年方二十五,也就這年代,才算老姑娘,擱李魚那年代,還是小姑娘呢。

    「就這玩意兒?是三隻眼睛的天女送給你的寶貝?」

    「嗯!」李魚點頭,足足說了一個時辰,嗓子都痛了,他現在不想說話。

    「好神奇!這東西,也能帶著我一起穿越時空嗎?」

    「不曉得,我現在也是懵懵懂懂,胡亂摸索出一些使用方法。當時那個三目神女正被一個……魔神追殺,倉促把它交給了我,根本沒有時間交待太細……」

    「太不可思議了。」

    第五凌若又是一番嘖嘖讚嘆,歪著腦袋想了一想,忽然又露出一副氣不過的表情:「按你這麼說,我倒真不能怪你了。我……我從你那兒算,算是你最後認識的姑娘,可從我這兒算,我比吉祥、作作她們都早得多。這筆糊塗賬,咱們怎麼算?」

    李魚涎著臉兒道:「要我說,就不用算了吧。」

    「不算?我的十年青春歲月啊……」

    第五凌若打起了苦情牌,李魚哪吃得消這個,可他能怎麼做?就算再把吉祥、作作也招集到一塊兒,把這宙輪搞得糊塗賬說與她們知道,難道她們就能「通情達理」了?

    「我不管!我十年前就認識你了!我為了你,苦苦熬了十年,我最早!」

    第五凌若一鎚定音,李魚愁眉緊鎖:「不要計較這個了吧,我現在都沒想好,怎麼跟她們說呢。」

    第五凌若狡黠地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李魚頭痛無比,趕緊岔開話題:「這事兒,你容我想想再說。咳!剛剛不是有人說常老大已經過世了?現如今東籬下地位、資歷最高的人就是你,你不去看看,操持一番。」

    「他有一雙女兒料理後事,我幹嘛要去管他後事?」

    第五凌若看了李魚一眼,忽然有些緊張起來:「我當年,只是做了曹韋陀名義上的侍妾,並未和他做了真正夫妻。後來,常劍南做了西市王,看重我理財的本領,也知道我不會對他的權位產生威脅,所以我們相處一向融洽。外邊雖然有很多風言風語,其實我跟他卻並沒有什麼關係的。」

    「嗯,我相信你,我當然相信你……」

    李魚如何還不相信凌若,不過一瞧凌若這麼緊張這件事,生怕自己不相信,李魚心中大樂,故意做出勉強敷衍的樣兒來,如此一來,便能佔些上風。不然的話,這丫頭如此「囂張」,吉祥和作作那兒,他可不知道該如何把這一碗水端平了。

    「我還是個黃花閨女,不怕你不相信!你別以為你惺惺作態,就可以壓著我委屈未全。你那心眼兒怎麼打算,以為我看不出來?」

    第五凌若乜著李魚冷笑:「今兒晚上,我就把自己給你,我看你怎麼說!」

    李魚嚇了一跳,我只動了下心思,她就看出來了?自己的女人這麼聰明,這究竟是福還是禍,還真是很難預料呢。

    「啊!今晚?」

    李魚又不禁心猿意馬、想入非非起來。

    便在此時,門口一聲大吼:「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囚禁我們李市長!」

    李魚一聽這聲音就知道壞了,這是李伯皓那二貨。

    李魚急忙提足了丹田氣,一句話脫口而出:「二貨,別莽撞,我沒……」

    一句話還沒說完,障子門嘩啦一聲撞得粉碎,李伯皓張牙舞爪地飛了進來。

    第五凌若臨危不亂,第一反應就是一攏袖子,將宙輪收了起來。

    李魚忙中一瞥,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當真天生管家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7 21:04
第395章機緣

    這是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第二次撞破第五凌若的大門了。

    李魚扶額不已,這兩個活寶衝動莽撞,卻畢竟是出於對他的關係。李魚急忙解說自己無恙,而是與第五大樑有要事商量,讓他們退下。

    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這才知道擺了烏龍,乾笑著與李仲軒向外退,及至門口,忽又回頭道:「常老大歸天,我看大家都往樓上去弔唁了,小郎君不去祭拜一下麼。」

    李魚道:「自然要去的,一會兒我們便去。」

    李伯皓點點頭,與二弟走出門去,還很貼心地把那破破爛爛的障子門給拉上,只是那障子門破了一個大洞,已經起不到門戶的作用了。

    李魚嘆道:「一代豪傑,十年崛起,一朝歸去,恍如流星。往昔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天一般。咱們上樓去祭拜一番吧。」

    「急什麼?」

    第五凌若將宙輪還給李魚,耿耿於懷地道:「你未背棄我的消息,他足足瞞了十年,害我天天咒你。他死了,我不鼓掌歡慶就罷了,才懶得理會。」

    李魚疑惑道:「他瞞你?十年前我並未與他打過招面兒,他知道咱們的事麼?」

    第五凌若道:「道聽途說罷了,所知不詳,不過起碼他知道,你並未棄而我去,可他一直瞞著我。」

    「算啦!人死為大,也虧得他瞞著你。」李魚勸慰道:「否則你知道我並未背棄你,再細一打聽,必然知道我當時離奇失蹤的事,說不定此時還在滿天下的找我,我又如何能與你重逢?」

    李魚牽起她的手,道:「走,我們上樓。」

    第五凌若乖乖任他牽著手出了門,不過出了門她便抽回了手。在房中,她是李魚的小女人,在外面,她可是東籬下的「第五大樑」,身份、地位、影響擺在那兒,有些東西,一旦得到,也是擺脫不了的。

    樓上樓,良辰美景已經換了一身孝,彷彿兩朵小白花兒似的跪在靈位前,哭得梨花帶雨。

    第五凌若與李魚聯袂登樓時,楊思齊、洪辰耀、桃依依、安如等人都已在場,第五凌若和李魚先祭拜了常劍南,又向良辰美景問候幾句,眼見後續又有許多人來,他們這些弔唁過的人便退了出來。

    楊思齊走出來,忽地站住腳步,轉身望著李魚。

    李魚挑了挑眉,楊思齊仍然直眉瞪眼地看著他。

    李魚按捺不住,開口問道:「楊叔,有事兒?」

    楊思齊敲了敲腦袋,突地恍然大悟:「哦,想起來了,令堂帶吉祥姑娘她們出城遊玩去了。」

    李魚道:「我知道啊。」

    楊思齊道:「她什麼時候回來?」

    李魚心道:「昨天我把她們安排出城,若非鐵無環多事,我此刻已經伴著她們遠赴隴右了,怕是再也不會回來。」

    不過眼下已經得到皇帝特赦,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長安城內,自然不必偷偷溜走,一會兒派人去城外三里溪接她們回來便是。於是李魚答道:「今晚應該就回來了。」

    楊思齊笑瞇瞇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楊思齊不是個慣理人情世故的人,始終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喜怒哀樂形於色,根本不會掩飾,得了李魚的回答,便喜孜孜地去了。

    李魚心中一動,看來這楊大叔越來越依戀自己娘親了。娘親才三十多歲年紀,二十出頭就守寡,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長大,忒也命苦,若能撮合他二人成就夫妻,也能有個伴兒。只是,自己再開明,做兒女的也不好出面給他們做媒吧?得想個法子。

    第五凌若一直站在一邊,等楊思齊離開,才回到李魚身邊,見他若有所思,便似笑非笑地道:「怎麼,你也發現了?洪辰耀、安如、桃依依他們幾個,對你可很是忌憚啊。」

    李魚醒過神兒來,訝然道:「有麼?忌憚我什麼?」

    第五凌若道:「你幹掉了王恆久、喬向榮兩位大樑,在此過程中,身邊聚集了一群江湖豪傑,此情此景,與十年前的常劍南何其相像?你難道沒有發現,你在西市,已經有了舉足輕重的力量?」

    李魚皺了皺眉:「我可並沒有覬覦西市王之位的心思。」

    第五凌若道:「你是這麼想,可人家未必這麼想。你不只擁有很強大的一股力量,你與四梁之一的楊思齊又關係匪淺,這就更加惹人忌憚了。」

    李魚深深地望了第五凌若一眼,第五凌若點點頭,指著自己的鼻尖道:「沒錯!還有我。此刻旁人還不知道你我的關係。等他們知道了,就更加坐實了這一點,那時你再如何謙卑,他們都會認為你才是實際上掌控著西市的人。洪辰耀、安如、桃依依等忠於良辰美景的人,必然對你心生戒備。就算是良辰美景自己……」

    李魚截口道:「我相信,她們不會把我視為威脅!」

    「現在她們當然不會這麼想,可是,等她們發現,西市諸梁、柱、桁,有什麼事情都要先看你的眼色時,她們會不會還這麼想?等到一些心思齷齪的人傳言,說她們姐妹倆之所以能保住位子,是因為她們犧牲色相奉迎于你,她們會不會依舊對你毫無芥蒂呢?」

    李魚遲疑地道:「你會不會想的太嚴重了?」

    第五凌若道:「未雨綢繆罷了。」

    李魚微微蹙起了眉。

    第五凌若道:「你有取而代之的念頭麼?」

    李魚斷然道:「絕無此想。」

    第五凌若道:「那你就得好好想一想,今後將如何自處了。」

    第五凌若道:「這十年來,我在西市,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嫌隙和芥蒂,都是從一些微末小事開始的。現在當然不會有什麼問題,畢竟剛剛經過一場大清洗,所有的人都需要安定,但是未來的事,你要提前有所考慮。」

    李魚鬱鬱地道:「我知道了。我先派人,去接我娘回來。」

    第五凌若一聽,頓時緊張起來。

    其實這十年來,第五凌若經歷了很多,她的情未變,愛未變,因為歲月的沉澱,反而更加濃醇,但是閱歷、心智、久居上位所產生的威儀,這些都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是精通術算的少女所能比擬的。

    所以,方才她才房中時,乖乖地任由李魚牽她的手,而一旦出去,卻下意識地就拉開了距離。她不再是那個少不更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了。實際上,此時的李魚才不過二十歲,比她的實際年齡還要小了五歲。

    可是,一聽李魚說起母親,第五凌若還是緊張起來。

    「我……我去接她們回來,如何?」

    李魚知道,她是想接觸一下自己的母親,甚至想瞭解一下吉祥。不過,李魚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如果是作作初次與他的家人相見,就她那火爆脾氣,還真不敢確定會搞出什麼事來,但是凌若,李魚相信她一定會處理的妥妥噹噹。

    李魚點了點頭,道:「她們,在城北三里溪。那就有勞你了,我在這兒,等等無環!」

    鐵無環還沒有回來,李魚是三百九十名死囚之一,皇帝特赦,免其罪責,李魚和康班主、劉老大、華林等人就當場釋放,回到西市了。

    但鐵無環是犯了冒名頂替之罪,雖說何縣令已經說過,他們的義舉,令皇帝大悅,鐵無環絕不至於受到制裁。但皇帝的特赦令畢竟是針對三百九十名死囚的,所以鐵無環,還要正常走一套流程才能釋還。

    第五凌若答應一聲,便叫人備車馬,往城北而去。

    李魚回到西市署,茫色思索一陣,又叫人去向作作報一聲平安,這邊剛派了人走,便聽康班主喜孜孜的聲音道:「小郎君,鐵無環回來了。」

    李魚大喜,忙從案後站起,剛剛向外走出兩步,就見鐵無環大步從外邊走進來,一見他便站住,恭敬地抱拳道:「小郎君。」

    李魚喜道:「你沒事了?長安縣沒有難為你吧?」

    鐵無環撓了撓頭,道:「官府不曾難為我。他們就盤問了一下我的真實身份,又說皇帝很欣賞小人的忠義,想要我從軍。」

    李魚大喜,道:「好啊!憑你一身本領,若是從軍,十年後少不得一個大將軍做。」

    鐵無環咧嘴笑道:「我拒絕了。我說,小人乃李家小郎君的家奴,不能背主自擇。那縣尊就搖著頭放我回來了。」

    李魚一聽,頓足道:「大好機會!大好機會!被你白白錯過!我早說,你我兄弟相待,切勿以家奴自居。你偏不聽!」

    此 ,那傳旨太監已經回了宮廷,李世民已經下了朝,回了御書房。那傳旨太監向皇帝繳旨:「奴婢當眾宣佈了聖人的旨意,百姓膜拜歡呼,皆稱聖人聖明。那些死囚更是感激涕零,不能自己。」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那個替人赴死的義士怎麼樣了,可肯從軍啊?」

    傳旨太監忙道:「那義士叩謝了君恩,卻說他是西市署李魚的部曲,不能背主自擇。」

    李世民聽了,搖搖頭道:「難得,可惜!」

    傳旨太監忙附和道:「奴婢也覺得可惜,那義士身高九尺,極是魁偉,若做一個站殿的金瓜武士,定然極是威嚴。聽他自敘,原本還是遼東鐵驪部少主,不能為聖人所用,著實地可惜了。」

    李世民聽說那義士不肯從軍,本來只是稍覺遺憾,忽聽他說起此人乃遼東鐵驪部少主,不由一呆:「遼東鐵驪少主?何以做了西市一小吏的部曲?」

    那傳旨太監尷尬地道:「呃……奴婢不曾問那許多,要不,奴婢再去打聽仔細?」

    李世民搖了搖頭,瞇起眼睛想了一想,道:「西市署,是歸太常寺管轄吧?嗯,你去一趟太常寺,叫裴天睿賞那李魚一個小官兒做做,條件就是,釋那義士為自由之民,撥入屯衛,充作金瓜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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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涉足三界

    第五凌若趕到三里溪,將潘娘子、吉祥等人接了回來。

    潘娘子、吉祥等人已是第二次要前往隴右,結果卻被接回來了。

    初時也是滿心驚怕,以為李魚出了什麼意外,待聽說天子特赦,自然欣喜若狂。長安乃都城,潘娘子也更願意住在這裡,吉祥一直擔心到了作作的家鄉,未免要寄人籬下,深深和靜靜本就是長安人氏,同樣能填飽肚子的情況下,長安自然是不二之選。

    第五凌若很會做人,雖然只是前去報個信兒,再接她們回城,卻也是安排的妥妥貼貼,在很多細節上下足了功夫,叫人如沐春風。只是十年歲月,作為西市王麾下的財神爺,自有一種上位者的優雅與高貴,不知不覺間便會顯現出來。

    喬向榮曾自詡是西市「財神」,此言倒是不假,他掌管著西市四萬多戶商家、八萬多名攤主的生意,自然稱得上是財神。這錢除了正常截留部分,都是要上交常劍南的,但在他手中是有個流轉、上交過程的。

    光是這個過程中,流轉在他手中,可以加以利用的錢財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可要比起第五凌若來,他又成了過路財神。第五凌若不直接掌管西市商戶,影響力和權力沒有他大,但要說到對金錢的掌握,卻無出其右。

    掌握如許財富的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與普通人的差距可想而知,潘娘子、吉祥、深深、靜靜都出身低微,在她面前自然而然便有一種拘謹感。

    第五凌若其實也有所感,但她也無可奈何,雖然和氣說話,溫柔微笑,可那作派風情,已非小家碧玉,學都學不來的。

    李魚等回了鐵無環,也就放了心,有第五凌若去接娘親,他也不虞擔心有什麼意外,便徑直去了「雪瓏堂」。作作畢竟剛剛生產,昨日告別,實顯倉促,如今獲得特赦,不必再整天想著逃跑,這好消息當然得第一時間告訴她,也有了時間和自己的寶貝兒子溫存一番。

    來到「雪瓏堂」,把情況對龍作作一說,龍作作大為歡喜,這下子自己丈夫總不用藏頭遮尾了。可歡喜過後,龍作作又想起一事,不禁為難:「如今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長安生活,那隴右咱們還回不回?」

    李魚沉吟了一下,商量地道:「作作,我想過了,隴右苦寒,不比長安。既然可以不必逃避躲藏,還是留在長安好一些,你說呢?」

    龍作作猶豫道:「我爹無子,又只我一個女兒,我若長留於此,不能侍奉父親膝下,心中總是不安。」

    李魚道:「岳父大人咱們要考慮,可也得替咱們的寶寶考慮不是?他若自幼在長安長大,總好過在隴右成長吧?再說我那老岳丈,他年事已高,又有一雙老寒腿,我一直琢磨,是否把他老人家也接過來,在這兒頤養天年,豈不好過在西域待著。」

    龍作作道: 「父親一世基業,一生心血,都在龍家寨,他捨得嗎?」

    李魚道:「岳丈本就沒有精力再打理龍家寨了,方才來時,我也想過了。岳丈不希望龍家寨垮了,其實大可從龍家寨有威望、性沉穩的老人中挑幾個出來,作為長老,再選幾個青年才俊,共撐大局。他們的皮貨是要銷往長安的,咱們在這裡打開局面,他們在那裡,生活便能更加優渥,有何不好?」

    作作攬著兒子,輕拍他的身體,思索半晌,才幽幽一嘆,道:「罷了,便依你,誰叫我上了你的賊船呢。只是這事兒,回頭還得與父親好好商量一番,找機會,你我最好親自回一趟隴右,當面與父親分說,信中總是說的不甚明白。 」

    李魚點頭稱是:「當然是這個道理。我先修書一封,只向岳丈報信,恭喜他有了寶貝外孫,對此事暫且不提,等咱們去探望他老人家時再說。」

    說著,李魚低下頭,見兒子偎在母親懷中,睡得香甜,不禁漾起微笑,輕輕伸出食指,輕輕刮著他幼滑的臉蛋兒,笑道:「小傢伙不哭不鬧,乖的很呢。」

    龍作作白了他一眼道:「誰說他乖了,男孩兒家,就是比囡囡淘氣,方才大哭大鬧的厲害呢,餵奶也不吃,這是哭累了,才肯好生歇著。」

    李魚笑道:「那他一定是隨你,我聽我娘說,我小時候那叫一個乖,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從來也不哭不鬧,醒著的時候就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啊看的,害的我娘直擔心生了個笨小孩子。」

    龍作作「噗吃」一聲笑出來,嗔怪地道:「好的就是隨你,不好的就是隨我啦?這孩子將來要是聰明,定然也是你的功勞,是蠢笨……」

    李魚笑道:「那就跟他娘一個模樣了。」

    龍作作瞪眼道:「我很蠢很笨麼?」

    李魚道:「不蠢不笨,怎麼會選了我做你的男人,那時的我,無家無業無根基,而且還負案在身。」

    四目相對,情意相融,許久許久,龍作作才抓起李魚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頰上,柔聲道:「無論如何,我是感謝上天的。給了我一個可心可意的好郎君,還給了我一個如此可愛的孩子。哎!記得初相識時,真恨不得一腳踹死你,那時何曾想到,後來竟會心甘情願被你欺負。」

    李魚聽得怦然心動,不禁上了榻,貼著榻沿兒躺著,並枕而臥,中間擁著他們愛情的結晶。許久許久,李魚忽然想起第五凌若,心頭頓時咯噔一下。

    其實對於吉祥,他並不太擔心,吉祥的堅強,是對命運的抵抗。性情實則柔順的很,只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再溫言軟語一番,那妮子便會化在他的懷裡,但作作性如烈火,可不是吉祥一般的性情。

    而他無意間穿越到十年前,親歷的那一幕,又讓他無法無視於第五凌若對他所付出的犧牲。僅是人家為他苦守十年,美人恩重,如山之高,如海之深,他就是鐵石心腸,也無法視若無睹,他得給人家一個交待。

    而要給人家一個交待,也不能後院起火啊,作作這一關必須要關,而且這是最難攻克的一關,難得她此刻溫柔若水……

    想到這裡,李魚咳嗽一聲,斟酌地道:「作作,有件事,我還得跟你商量。」

    一聽李魚那溫柔的語氣,作作戒心頓起,瞟他一眼,柔聲答道:「只要不是跟女人有關的,都沒關係,說吧。」

    「……」

    許久許久……

    「怎麼不說話?」

    李魚委屈地道:「這世上,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你一下子就去掉了一半的可能性,我還怎麼說?」

    龍作作訝然道:「還真是跟女人有關吶?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那行,跟女人有關的也可以說,只要這女人不是要進咱們家的門兒就成,說吧。」

    「……」

    「怎麼還不說,不會是這世上一半的女人都要嫁進咱們家吧?裝不下呀老爺。」

    「裝得下我也受不了!」

    李魚悻悻然,不都說女人是一孕傻三年 ?怎麼作作反而像是開了竅似的,猴精猴精的。

    龍作作瞪著他,道:「喏,自你上次交待,可沒隔幾天,你說吧,我還真挺好奇的,才這麼兩天的功夫,你又勾搭上哪個女人啦! 」

    李魚嘆息道:「幾天?哎,一言難盡。」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咳,我要是說,人家對我有救命之恩呢?」

    雖然這個法子老套了一些,狗血了一點,不過,在不暴露宙輪存在的前提下,似乎是個極有效的辦法,可惜他面對的是龍家大小姐,龍傲天的女兒。

    龍大小姐冷笑:「救命之恩,以身相報是吧?夠義氣。明兒個我就出去晃悠,要是遇上個剪徑蟊賊什麼的,有人仗義出手,我就以身相許,我這叫夫唱婦隨,你不會怪我吧?」

    這嗑兒沒法嘮一下去了。

    李魚正氣極敗壞的當口兒,鐵無環的聲音在樓下響起:「小郎君,太常寺來了人,說要見你。」

    李魚瞪了龍作作一眼,起身下樓。

    來人是一個官兒,圓領綠袍,六至九品穿綠袍,但此人袍上還有繡紋,徑一寸的小朵花,而只有四至七品袍上有繡紋。兩者相結合,此人應該是六品或七品官。

    來人很和氣,李魚通報了名姓,來人便泰然一笑,道:「本官羅璽,太常寺主簿。」

    李魚忙拱手道:「原來是羅主簿,卻不知足下此來,有何訓示?」

    李魚是西市署市長,雖然只是不入流的小官,勉強也算「體制」內的人,如此一算,這羅主簿就是他的上官了,所以才用了訓示二字。

    羅主簿笑道:「恭喜足下,足下與你之義僕,一個替主赴死,以身相代,一個主動聲明,換回義僕,德如美玉,皇上甚是青睞。所以交代下來,以你二人之德行,足以為官,以正風氣,以彰德行,本官受寺卿差遣而來,特令你知道,足下從即日起,便是我太常寺鼓吹署之鼓吹令,而令義僕鐵無環,則還需你解除主僕契約,從此充入屯衛,為金瓜武士。可喜可賀!」

    李魚聽得呆住了,他一直不希望鐵無環自稱奴僕,有機會正了名聲他求之不得。至於陞官那也極好,今日去祭拜常劍南後,第五凌若對他所說的那番話他也真是放在了心裡。

    第五凌若說的沒錯,關係是處出來的,信任也是處出來的,你不可能在任何情況下都叫人無條件地信任你,就算是一家人也做不到,他現在所擁有的影響力,不是他想擺脫就能擺脫的,久了必然影響他與良辰美景的良好關係,所以能跳出這個圈子最好。

    何況,鐵無環入軍界,他入政界,作作小娘子在商界,多好的搭配?

    可是……鼓吹署是個什麼鬼?以後我專門負責賣弄嘴皮子,吹牛皮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9 13:51
第397章兩重天

    那位羅璽羅主簿說完了話,就叫人奉上官服、官印,準備打道回府了。

    李魚哪能讓他就這麼走了,正好自己也有些餓了,便叫人置辦酒席,讓鐵無環作陪,擺酒致謝,趁機問些詳情。

    一番言語下來,得知李魚並無鐵無環的賣身契,賣身契早就還給他了,而鐵無環仍奉守家奴之忠,李魚仍奉守朋友之義,羅璽少不得又讚嘆幾聲,誇獎二人品德高貴。

    德,於古人眼中,高於一切,猶在法律、秩序之上。實際上他們也是這麼做的,所以常有義士,所為雖不法,卻符合大道至德,所以不但不會入罪,反而會受到統治階級的讚賞青睞,加以提擢任用的例子。

    這一次,鐵無環和李魚,一忠一義,都是朝廷大力倡導的,自然受到煲獎。

    李魚也拐彎抹腳的打聽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

    從皇帝聽說三百九十名囚犯一個不落,全數回返,結果群臣擔心會讓皇帝落得宋襄公一般貽笑大方的事情,陡然成為大唐歷史上光輝的一頁,皇帝龍顏大悅,盡數特赦。再到聽說鐵無環替死、李魚叫人抬著去也要把人再替回來的義舉中的義舉……

    此外,李魚還打聽明白了他和鐵無環所擔任的職務。

    沒錯,確實是一個入了政界,一個入了軍界。

    不過,政界也好,軍界也罷,都有些很特別的存在,他們所擔任的職務,就屬於那些特別的存在。皇帝,說是口含天憲,言出法隨,其實也不是為所欲為的,很多方面,他們也得遵守普通的規律和程序。但一些特別的存在,就可以比較隨意了。

    比如說,李魚所去的鼓吹署。

    太常寺掌陵廟群祀,祀樂儀制,天文術數,衣冠之屬。也就是說,袁天罡、李淳風所在的欽天監,也歸太常寺管,以後他們就是同僚了。

    太常寺還下轄太樂署、鼓吹署、太醫署、太卜署、稟犧署、汾祠署等。和太樂署相近的就是鼓吹署了,兩者都與音樂歌舞有關,不過鼓吹署相當於儀仗樂舞,主管鹵簿之儀。

    皇帝出行啊、集會啊、宴會啊、朝會啊,吹吹打打的那種。李魚以後就相當於皇家儀仗隊軍樂團團長。

    至於鐵無環……

    鐵無環是儀仗兵。

    他所屬的屯衛,就是後來所稱的羽林衛,的的確確是擁有強大戰力的軍隊,不過他們很少有上陣衝鋒陷陣的機會,而是戍守玄武門,隨侍皇帝儀仗,其中外貌形體好,容貌好的,還能充當金瓜武士,是金殿上的儀仗兼皇帝侍衛,屬於正五品帶刀侍衛。

    簡而言之,就是這哥倆兒都發達了。

    原本的主人李魚,現在是從七品下的皇家儀仗隊軍樂團團長。

    原本的家奴鐵無環,現在是正五品的皇家儀仗隊儀仗兵。

    上哪說理去?

    但是,也別因此就看輕了他們兩個的職務和職位。

    有些事情,不能按照現代的常識去看,更不可被戲說、戲曲一類的玩意兒誤導。

    首先,從七品下的官兒可是很不小很不小了。

    民到官,是天淵之別的一道檻兒。

    官從不入流到入流,又是天淵之別的一道檻兒。

    入流官從九品到七品,這是一座山,

    從七品到五品,又是一道山,

    五品到三品,還是一道山,

    基本上,多少史書有載,赫赫威名的,也就到此為止了,

    少數人憑本事掙扎到這一階段,仍能繼續向前者,大多已經不是靠本事,而是熬歲數了,就看誰活得長。

    李魚這一個觔斗兒,就翻上了兩重天,還爬過了一座山,後邊只有幾座山頭要爬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至於鐵無環,職務是比他高,可再怎麼高那也是儀仗兵,他管著人呢,鐵無環只能被人管。而且人家能當這個金瓜武士,靠的是鐵驪部少族長的身份,那可拼爹得來的,他李魚的爹只是個皮匠。

    前前後後,突厥王子阿史那杜爾、波斯王子俾路斯、渤海國王子大門藝等,都在這個職位上打過工,高貴出身是有光環加成的,這個光環屬於鐵無環,李魚可不成。

    而另一方面,這支儀仗隊可不只是操練隊伍的銀樣蠟槍頭兒,而且屯兵人馬不多,可將領已經是大將軍級別,僅次於自從李世民當過,從此就只設虛銜,再沒人敢做的位子:上將軍。

    屯衛的頭兒已經是武將至高的大將軍,各級軍官呢?不管是自己爬上軍官的位置,還是成為某個軍官賞識的屬下,來日飛黃騰達的機會都比尋常行伍中人多百倍。

    李魚這邊……這邊又要差上一些了,你個玩音樂的,音樂還玩不好……

    ……

    酒中飯飽,羅主簿剔著牙,心滿意足地遛達回去了。

    鐵無環有些不安地看著李魚,自己跑去當官,級別還比李魚高些,讓他很不自在,總有一種背叛的感覺。

    李魚一笑,拍拍他比自己大腿還粗的手臂道:「別想那麼多,你能熬出頭兒來,我比誰都高興。做家奴有甚出息,你若真有心報答於我,你的出息大了,也更容易幫我不是。」

    聽李魚這麼一說,仔細一想也是那麼個理兒,鐵無環才放下心來。

    李魚道:「眼看天色將晚,也不知道第五姑娘接了我娘和吉祥她們回來沒有,你且去我家裡看看,再來報與我知,我與作作,還有話說。」

    鐵無環答應一聲,徑直出門去了。

    李魚喝了杯釅茶,又上了樓。

    從民到官兩重天,他一個跟頭就翻上去了,自己婆娘那一關還過不去?

    酒壯慫人膽,李魚蹬蹬蹬上了上樓去,拉開障子門兒一瞧,自己那剛出生的寶貝兒子已經醒了,正捧著粉嫩嫩的「大白饅頭」咂得正香。

    李魚登時眉開眼笑,為什麼上的樓都忘了,趕緊湊過去,眼看那小腦袋瓜一拱一拱的,都替他急得慌,生怕兒子脖子累酸了,趕緊搭吧手,托著他的後腦勺,小傢伙還真撥愣腦袋。

    李魚一旁乾著急使不上急,好不容易小傢伙吃飽了,打了個飽嗝兒,真的是使足了吃奶之力,應該是累了,趴在母親胸口便甜甜睡去,李魚這才鬆了口氣,往榻沿上一坐,只覺腰酸背疼。

    「回來啦?太常寺的人幹嘛來了?」

    龍作作拉了拉自己的褻衣,掩住了那雪潤的一團,睨了李魚一眼。

    李魚簡單地把情況說了一說,他如何不一小心就上達天聽,如何一不小心就成了真正的朝廷命官,從此可以出入宮闈,直謁天顏的事情說了一遍,語氣平淡,神色從容,還有些許的不遜,淡淡地裝逼味道險些沖走了作作懷裡的奶香。

    「這樣啊,那你以後可是真正的朝廷命官了呢。」

    龍作作忽然泫淚欲滴:「原來你就不把我們娘兒倆當回事了,我這才剛為你生了兒子,你就又領回來一個,現在你又做了官,我們娘兒倆還有活路麼,我可憐的孩子……」

    明知道龍作作在裝佯,李魚還是禁不住地英雄氣短,馬上低聲下氣地道:「你看,你這是做什麼。你也知道,我多久以前就打算溜到隴右去了?我娘和吉祥都被我送去三里溪兩回了,我怎麼可能在長安勾三搭四。凌若姑娘和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這事兒說來話長,實在是我虧欠人家太多,而內中情由,哎……罷了,我便一一說與你聽。」

    李魚對龍作作,其實也是完全不設防的,眼見這事兒解釋不清楚,乾脆把心一橫,想著對她坦白算了。

    不料他這樣一說,龍作作反而不想聽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她過門兒?」

    「作作,我真的虧欠人家太多、太多了,而且,我向你保證,從此以後,我再不會領任何一個女人到你面前。」

    「好!我答應!」

    龍作作把睡著的孩子和臂彎裡挪了挪,讓他睡的更舒些:「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兒也是放,反正都有了吉祥了,她還跟我不對付,我也不怕再多一個攪混水的。」

    龍作作說著,胸膛起伏,小傢伙嘟著嘴兒躺在那裡,隨著她的起伏而起伏著。

    「不過,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

    「你說!」

    「李家如果還想添丁進口,我給你生!不許你再招惹些鶯鶯燕燕回來。但凡再叫我看見一個沒見過的新面孔,你就是欠了人家八輩子,也不准往回領!」

    「好好好,應你,應你。」

    「第二,我可是最早跟了你的,那時你還一文不名呢。糟糠之妻聽說過吧,何況我既不醜也不老。你可不能虧待了我,以後,一個月,你最少也得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陪我,反正不能有人比我多。」

    「使得,使得。」

    「第三,我爹要是願意到長安來,你可得像親兒子一樣孝敬著。要是他老人家不願意來,你每年都得陪我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應該的,應該的。」

    「第四,我不管你有多少狐朋狗友,每天都得按時回家。我也不在這兒住了,你不是不用再偷偷摸摸了麼,置一幢宅子,李家自己的宅子。」

    「我也這麼想呢。」

    「第五,你無權無錢的時候,還這麼花心呢,這回當了官了,也有了錢了,那還得了?以後這家,我當,俸祿全數上交,你甭想瞞我,七品官一個月多少俸祿,我一打聽就知道。我不難為你,你真有正當的應酬花銷,跟我說個清楚明白,我給你報!」

    「獸人永不為奴!」

    「啥?」

    「汪!昂!我說昂!行,都行!」

    李魚沒想到凌若的難題如此便得解決了,滿心狂喜,作作提這幾條看似霸道,可就沒有一樣有殺傷力的,當即忙不迭地答應起來 ,生怕她反悔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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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