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539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0 17:56
逍遙遊 第368章形勢陡轉

    窗開著,窗外是絢爛的鮮花,窗中人俏若一枝春花,相映成趣。

    此情此景,令李魚真有一種定格於此的心境,心安恬下來,睏意也就起了,不知不覺間,他已睡在第五凌若的大腿上,很自然地就枕了上去。

    第五凌若輕輕撫著他的頭髮,微微瞇了眼,好看地樣子,看他的容顏,眼睛餘毒未清,遠不及她平時看得清晰,可那一天,在倉房中,她已湊近了去,仔仔細細地看過他,將他牢牢地記在了心間。

    一壁之隔,窗子也開著。

    窗中人傷重,並沒有高臥,他平躺地榻上,臉色灰敗,望出去的眼神都是無神的。因為平躺著,他看不到院中的花草,所以也就沒有看到之前抬了李魚從他窗外走過的藥館學徒和伴行的第五凌若。

    否則,因為交過手,他應該認得出男裝打扮的第五凌若,繼而發現躺在抬板上的李魚。

    裴天睿!

    常劍南倒真是一個信人,他既然決定放過裴天睿,就真的好人做到底,把他送來了醫館,而且是孫神醫的醫館。

    常劍南伴從三娘子縱橫沙場的時候,就與孫神醫相識了,如今已經算是老相識。

    常劍南已經退出江湖,他要靜靜地守著三娘子,要暗中照顧一雙寶貝女兒,需要一份穩定正當的職業,於是他選擇了西市。此時的他,對於西市王的寶座並沒有覬覦之心,他只想安安穩穩地在這裡生活下去,同時也給追隨著他,同生共死的三百老軍一個出路,所以適當結交些人脈,於他而言,並不是壞事。

    他也看出,曹韋陀不是能容人之人,而且也知道,西市之主幾乎就沒有一個能坐穩兩年之上的,這個曹韋陀不像一個有魄力有氣度的「明主」,恐怕用不了多久,也得被人取而代之,他必須得為自己、為他的三百袍澤有所考慮。

    天策府,無疑是一個可以攀交的對象。

    常劍南在軍中,雖不在秦王體系下,卻也遠比外邊的人更瞭解天策府一系的勢力究竟有多大,所以他對這位裴天睿,算是一份「風險投資」,很顯然,從後來的發展看,他的投資很成功。

    常劍南雇了兩個伶俐的小廝來照顧裴天睿,裴天睿寡寞無言,兩個小廝就識趣地坐在房間一角,咬著耳朵,竊竊私語。

    醫館裡的一切都很安閒,懶洋洋的叫人打不起精神,只想睡得足足的。

    一牆之隔,裴天睿與李魚互不知曉對方的存在,人生就是這樣,所以錯過就是錯過,相逢即是緣份。

    一夜無話,直至天明。

    第五凌若早已搬了枕頭,讓李魚小心地睡好,自己就偎依在他身邊。

    本來,出於一個少女的矜持,她睡下處與李魚是有一定距離的,而且她睡相很踏實,不會滿床滾來滾去,但一早醒來,她卻發現自己已經偎依到了李魚懷裡。

    「呀!會不會碰到他的傷口。」

    這是第五凌若的第一個感覺,緊跟著,就覺得睡在李魚身邊好舒服,已經進入秋天了,夜裡還是有些涼的,但他身上暖烘烘的。

    但是旋即,第五凌若就發覺不對勁兒,她一咕嚕爬起來,伸手一摸李魚的額頭,頓時變色。

    李魚的額頭好燙!

    第五凌若馬上跳下地去,連鞋子都未顧及穿,就風也似地向外跑去。

    「呼~~」

    一道人影從窗前飄飛而過,正張著嘴巴讓小廝餵粥的裴天睿乜著眼睛向窗外瞟了一眼,只看到一個飄飛的馬尾。

    李魚還是發了炎症,之前根本未作清潔處理,傷處的肉都腐爛了,雖然孫神醫做了很好的處理,可是體內已經有了炎症,此時終於發作。

    孫思邈對此倒是早有心理準備,他原也沒指望這人憑著自己的身體強健,就能順順利利地捱過這麼重的傷。

    一番診治之後,孫思邈當場開出一堆的藥方,讓藥童速去煎藥。他的病人不只李魚一個,隨即也就走開了。

    第五凌若守在李魚旁邊,滿臉緊張,李魚看在眼裡,不禁向她笑了笑,道:「沒事的,生死有命,我相信,我沒那麼短命。」

    「傷那麼重,你還笑。」

    第五凌若說著,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著轉轉。

    李魚微笑著,道:「現在,笑得不賤了吧?」

    第五凌若想起前事,不禁破啼為笑,卻仍嘴硬地道:「誰說的,還是那麼賤,一直那麼賤… …」

    說著說著,聲音卻是愈來愈柔和,眼波也柔媚起來,輕輕握住李魚的手,情意綿綿地道:「可我,就喜歡你衝我賤!」

    現在的中學生真早熟!

    李魚暗暗感慨了一句,望著第五凌若含情脈脈的眼睛,心弦如琴弦,忽地狠狠地彈了一下。

    不能簡單地以年齡來區分的,在這個時代,一個人的一生,太簡單。尤其是對女人來說,所以,千百年後的一個及笄少女,在心境和情感上,是不可能與此時的同齡女子相提並論的。

    李魚情不自禁地反握住了她的手,暗啞著嗓子,道:「就衝你賤,這句話,你能記多久?」

    第五凌若眸中淚光閃閃,低聲地道:「一輩子,好不好?」

    說到後來,她已帶上了哭音兒。

    李魚是別有所思,所以如此一問,可是第五凌若聽他這麼問,卻以為他是預感到自己命不久矣,當然惶急哭泣。就連李魚此時的微笑,在她看來,都像是依依不捨的辭世之語了。

    有這麼一剎那,李魚想要對她說出自己的身份,說出自己的名姓。

    可是,宙輪下落不明,他根本不能確定未來會怎樣,如果真的不能回歸,如果就此死去,那又何必跟她說那麼多,給她徒增煩惱。

    「老天把我送了來,應該……不會這麼容易讓我死吧。」

    李魚迷迷糊糊地想著,再度陷入了昏沉之中。

    孫神醫帶著小藥童又回來了,小藥童手裡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

    「姑娘,給!」

    藥童把碗遞給第五凌若,第五凌若接過藥碗,一扭身坐在榻邊,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就想餵給李魚。

    孫思邈咳嗽一聲,禮貌地微笑道:「姑娘,這是給你祛除蛇毒的藥,不是令兄喝的。令兄的藥,還沒煎好呢。」

    「哦!」

    第五凌若應了一聲,收回勺子,遞到了自己嘴邊,一口、兩口、三口下去,淚珠忍不住就掉在藥碗裡,蕩起一圈漣漪。

    孫思邈摸了摸鬍子,收回搭在李魚腕上的手,扭頭恰看見這一幕,忍不住道:「藥是苦了些,姑娘且忍耐。」

    第五凌若幽幽地道:「我不是口裡苦,是心裡苦。」

    「哦?喔!」

    孫神醫恍然大悟,撫鬚笑道:「你兄妹倆當真情意深厚。其實姑娘不用那麼擔心的,如果他去了腐肉,敷了藥泥,便能馬上痊癒,那是極為難得的事。有所反覆,也是正常的。而且,他昨日去了腐肉,重新敷藥,旋即便高燒起來,正說明身體已經具備了抵抗的力量,開始抵禦化膿發炎對身體的傷害。我剛才為他號過脈,中氣十足,應該能轉危為安的。」

    這老頭兒昨天說話不清不楚,只說了最好的局面,偏偏他在世人眼中,又是能肉白骨、活死人的活神仙,對他的話,病人及其家屬那是無比的重視,所以把第五凌若嚇的不輕,只道既然發燒,那他就死定了。

    此時聽孫思邈一說,小姑娘捧著藥碗,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

    ……

    而此時,長安城中已經變了模樣。

    由於太子李建成改變了策略,東宮六率全部回營,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長安城重又交給了留守官員們打理,已經迅速平靜下來。

    而李建成也是在兩率兵馬護送到銅川仁智宮範圍內後,便遣他們回返,只率百餘精騎直趨仁智宮。

    傳聞已然造反的太子居然隻身來到仁智宮,立即打了秦王的人一個措手不及。而此時秦王本人卻又不在仁智宮。因為他已奉旨去圍剿楊文幹,但他半路來了個金蟬脫殼,先去了長安,密謀安排了一番,這才前往楊文幹的地盤,公開亮相,此時尚未回來。

    李建成此時在朝中的威望地位其實仍在李世民之上,皇室、宮中乃至許多朝廷大臣,都是以向太子的,在秦王離開後,沒少在李淵面前進言,李淵也覺得,兒子已經是太子,國之儲君,實在沒有理由造反,心裡未免有點含糊。

    此時再聽說太子孤身前來,那份猶疑登時堅定了許多。

    但他宣李建成晉見後,仍然故意作態,試他心意。李建成見老爹不信他,氣極之下居然要以頭撞柱,唬得眾武士趕緊把他攔住。李淵並不是一個昏君,事情到此,心中也隱隱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當爹的在兒子們面前,其實一直是「和稀泥」,長子在他還是唐王時就是世子,稱帝后就是太子。次子功勞不小,就封秦王,授司徒、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外,加封古所未有的「天策將軍」稱號。

    在老爹眼中,兩個兒子這樣就算擺平了,誰料,卻是助長了秦王的野心,兩兄弟的爭鬥反而愈加激烈。當下,李淵急忙親自起身離座,安撫兒子一番。

    不過,李淵出於謹慎,還是先把太子「留」在了仁智宮,親自選派了三位大臣回長安,接管長安之後,他才會啟程回京。

    這三位大臣,一位是李淵的親信,一位是他的第四子李元吉,而另一位,就是天策府的封德彝!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0 17:56
第369章 各有算計

  將近中午的時候,曹韋陀又來了。

  這一次,曹韋陀給第五凌若帶來了不少療養內外傷勢的補藥,還擺了極大的排場。

  豪車豪奴,前呼後擁,就連那守禦門外的都是曾在軍中任將的常劍南,聲勢可謂浩大。

  此時曹韋陀還打著讓第五凌若主動投懷送抱的念頭,所以雖慇勤而不踰矩,雖熱情而不猥瑣,完全一副家財萬貫的富家翁形象。

  尤其是離開時,眼見第五凌若沒有送他出大門的意思,曹韋陀還藉口要交待一些補藥的使用,刻意拉著她出了趟門,叫她親眼看見自己出行,是何等的威風。

  奈何,第五凌若冰雪聰明,早知道這胖老頭兒對自己不懷好意,只是她目下也有求於人,於是虛與委蛇罷了。

  曹韋陀的目的,其實她一清二楚。眼見那輛豪車,以及前呼後擁的隊伍,第五凌若適時的做出驚嘆、誇張的表情,滿足了曹韋陀顯擺的心意,候他離開,依舊站在原地,做豔羨讚嘆狀的小美女凌若,才不屑地撇撇嘴,轉身蹦蹦跳跳地回了醫館。

  等第五凌若回了房間,就見孫思邈正帶著藥童進來探望病人,一瞧那滿案幾的補藥,登時眉頭大皺:這是誰拿來的藥材,病人豈能亂補的,一個不好,反會加重了傷勢。」

  第五凌若趕緊上前道:「這都是曹員外送的,奴奴也知道不該亂補,老神醫照顧家兄辛苦,這些藥材送與老神醫,別贈與有需之人吧。」

  孫思邈展顏道:「哦,原來是曹韋陀所贈。」

  他擺擺手,讓小藥童把補藥拿回去,有心想提醒第五凌若幾句,可話到嘴邊兒,又嚥了回去。

  這位老人家活了偌大的年紀,一雙眼睛何等老辣,當然看得出曹韋陀對這對陌生兄妹如此慇勤,明顯是在打人家妹妹的主意。只是,這種事情,旁人實難說什麼。

  人家既未偷,也未搶,是用銀彈攻勢。

  而如今這時代,有錢有勢的男人,納聘幾個二八妙齡的少女為妾,實是太過尋常,且你情我願。眼前這少女一看就不是十分富有人家的姑娘,沒準兒心裡也是願意進豪門的,今日多一嘴,來日不好做人。

  想到這裡,孫思邈轉而說道:「令兄的傷勢已經漸漸穩定下來了,最多再有三日,雖不宜劇烈行動,卻可離開醫館,回家慢慢療養了,你可早做安排。」

  「多謝老神醫。」

  第五凌若甜甜道謝,等人離開,便凌到李魚面前,開心地道:「你聽到了麼,孫神醫說,你已經沒有危險了呢。」

  李魚笑道:「我又不曾睡著,當然聽到了。凌若,你一連幾天不曾回家,家裡人不擔心嗎?」

  第五凌若道:「當然會擔心啦,尤其是張威那傢伙回去一說,我爹娘指不定多擔心呢。可是,擔心又有什麼辦法?我現在無法回去,也無法給家人送信,與其空自著急,不如好生照料你的傷勢,等你好些,你保護我回去啊。」

  李魚一待,這姑娘年歲不大,倒是豁達,凡事很想得開嘛,怎麼涉及一個情字,就那麼的執拗。十年青春,徒自消耗。

  李魚點點頭道:「嗯,外界現在不知怎麼樣了,應該平定許多了吧。」

  第五凌若道:「是啊,你說的還真準,我剛才送曹員外,看大街上行人從容了許多,也不見許多兵將滿街遊走,捕虞候們也都出現了,看來真是穩定下來了呢。」

  李魚一聽大為寬心,道:「果不出我所料!這就好,等我再穩定一下,就送你回家。」

  李魚頓了一頓,又道:「對了,過兩天離開的事,你可別說給曹員外聽。也不要告訴他你家住哪。他的恩情,咱們容後再報,有些事,可是不便叫他知道的。」

  第五凌若驚訝道:「為什麼不能說?接觸下來,曹員外人很好啊,我家住哪,家裡都有什麼人,好多好多事,我都跟他說啦。就是你不是我親哥的事,之前撒了謊,不好意思跟他改口。」

  「你……哎呀,看你鬼機靈的,怎麼這麼笨。人心隔肚皮啊,你這丫頭……」

  李魚一聽,焦急起來,第五凌若看他著急的樣子,忽地卟哧一笑,眉眼間小有得意,且兄弟他嫵媚道:「為啥不能叫人家知道啊?你擔心我呀?」

  李魚一待,恍悟道:「你騙我?」

  第五凌若巧笑嫣然:「我才沒那麼笨呢,曹老頭兒是幫咱們呢,可他沒安好心眼兒,我看得出來,可你現在傷這麼重,要是沒有良醫良藥,我真怕……,既然姓曹的說的冠冤堂皇的,那咱就裝裝傻唄。」

  李魚鬆了口氣,又叮囑道:「這才對,那個姓曹的,你防著點兒,千萬別接近。」

  李魚是從他在十年後瞭解的一些情況做出的提醒,而第五凌若不知就裡,只當心上人吃醋呢,他吃醋,也就意味著,他在乎自己,不想讓別的男人打自己主意。

  第五凌若越想越開心,忍不住湊過去,在他頰上開心地吻了一下。

  李魚被嚇住了,這大唐的姑娘……也太熱情奔放了吧?他卻不知,除了第五凌若敢愛敢恨、爽直乾脆的個性,還因為早在他昏迷時,人家就與他唇齒相接,有過更甜蜜的事了。

  再羞忸膽怯的姑娘,一旦與一個男人有過一次親暱的舉動,那麼下次較之更簡單甚而更密切的親暱,也就不會那般地抗拒,甚而可以悄悄地主動起來了。

  ************

  李元吉,封德彝和另一大臣進京了。

  三大臣接管了長安城。

  消息相繼傳到了蘇有道的耳中,蘇有道黯然長嘆:計畫,終究是失敗了。

  於李世民而言,這次只是計畫失敗,而對他而言,卻是慘敗。

  他傷了大筋,再不能動武。而天策府謀士成群,武將如雲,他年紀輕,資歷又淺,如今文不顯,武不彰,前程實在渺茫。

  「就地隱匿下來吧。」

  蘇有道嘆息著吩咐:「不必去仁智宮了,很快,皇上就會回京,秦王殿下也會回來。」

  一個侍衛道:「裴天睿使人送信來,說他現在孫神醫醫館中養傷,要不要通知他?」

  蘇有道默默搖頭:「他是個很機警的人,知道該怎麼做,等他養好傷離開醫館,自會往天策府去。我們,離開吧。」

  「是!」

  很快,幾人就離開了原來的隱居之所,消失在茫茫人海當中,彷彿他們從未出現過。

  此時,剛剛回京的封德彝與另外兩位欽差大臣一起處理了一天的公事,最後由暫攝兵權的李元吉呈報銅川仁智宮,奏請天子,可以還朝。

  待他回到府上,一個人已經等候在那裡。

  西市署賈師,喬向榮。

  一見封德彝回來,喬向榮趕緊趨前拜見,封德彝擺了擺手,轉身落座,臉色一沉,道:「有件事,我要問你。」

  封德彝在西市栽培了曹韋陀,但他的耳目手足,可不只曹韋陀一人,喬向榮這人機警伶俐,也是他物色的一個耳目。

  喬向榮欠了欠身,做聆聽狀。

  封德彝沉著臉道:「近幾日,曹韋陀可曾往東宮見過太子?」

  喬向榮既然是封德彝的耳目,平素當然注意觀察曹韋陀的一舉一動,而且也已成功成為曹韋陀的心腹。聽封德彝這樣一問,喬向榮忙道:「曹韋陀確曾去過東宮,不過並未見到太子,據曹韋陀身邊人說,他只見了東宮一位小吏,便回來了。」

  「果然如此……」

  封德彝閉了閉眼睛,這一天忙碌,他重點查了東宮那邊的情況,所獲知的消息,是太子親自接見過一位重傷的年輕人,還是一位少女陪同前來,並不曾見過曹韋陀。

  那位受了重傷的年輕人,封德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派出的十三人之一,也許,除非那人未死,並且找到他,他才能確定了。

  但是為了謹慎起見,他本來是想迂迴通過曹韋陀來向太子報信的,但是在這過程中,曹韋陀全未起到作用。這對一向謹慎為上的封德彝來說,實在是一件很惱火的事情。

  他吩咐過手下,要通過曹韋陀來見太子,手下人不可能不聽他的命令,為何又越過曹韋陀去見太子?必然是曹韋陀陽奉陰違,沒有起到作用。不管是曹韋陀不夠擔當,還是首鼠兩端,都證明,這個人不可用了。

  封德彝沉吟了一下,道:「我的人可曾前往歸來客棧,並與曹韋陀取得聯繫。」

  喬向榮畢恭畢敬地道:「有,還是小人得了他們的交待,巧妙地通知曹韋陀前往聯繫的。」

  「夠了……」

  封德彝長長地吐了口濁息:「豎子!不可原諒!」

  喬向榮神情一緊,後台大老闆這麼說,難道曹韋陀要失寵。

  「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曹韋陀,不堪大用!」

  封德彝做出了評價,但喬向榮緊張依舊。

  因為,曹韋陀並不是封德彝的下屬官員,他這上官對其不滿,就可撤換其職。曹韋陀是混黑道的,只不過他巴結了一個白道上的大人物做靠山罷了。有了這座靠山,他的地位就更穩,但是失去這座靠山,他也不會馬上就倒。

  而這靠山也不可能用官場上的那套規矩制度來約束曹韋陀,用黑道手段,他就只能迂迴地用他的影響力來施加作用。

  所以,封德彝對曹韋陀不滿,意味著西市的動盪即將到來,而在這場逐鹿之戰中,既有無數的機會,也有無數的凶險。

  喬向榮只是一個賈師,因為是封德彝的耳目,所以僥倖提前知道將有大變,可是西市王之下,還有四若論基八柱十六桁,無論怎麼動盪,也輪不到他爬上高位,以他的資歷,就算現在去巴結四若論基八柱,其實都不夠格。

  但是,人往高處走,既然知道將有變化,豈能坐視這份機緣與自己擦肩而過?

  那麼,就得找幾個強有力的夥伴,才有上位的一線機會。

  王恆久,此人機警多謀,可以招攬。

  但只有謀智者,沒有掌握武力的人,在這場逐鹿之中,也不可能有機會勝出。

  常劍南!

  喬向榮馬上又想到了那個坐擁三百老軍,實力強大,但現在尚屬東籬下外圍人員的常劍南。若是得了此人的臂助,也許,八柱之一的高位,我這個小小賈師,也有機會去坐坐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1 22:47
第370章選擇

  第二天,曹韋陀又來獻了一番慇勤。他很懂得如何讓一個小姑娘淪陷,富貴、奢華、恭維,滿足她的虛榮心,叫她明白跟著自己,才能讓這份虛榮一直得以實現。

  只不過,第五凌若也依舊是一副天真、崇拜、羨慕的神情,充份滿足了他的虛榮心,然後撇著小嘴蹦蹦跳跳地回醫館。

  曹韋陀以前結識的女人顯然不夠全面,他還不太明白這世上的的確確是有那麼一些女孩子,隻喜歡她所喜歡的,並不會因為外物的誘惑而放棄自己真正的心意。

  不過,第五凌若本以為第三天曹韋陀還會來,而且依舊會重複他那一套自以為高明,實則在她心裡很蠢很笨的作派,可是,曹韋陀沒有來。

  不應該啊!那個色瞇瞇的胖傢伙,沒道理這麼快就失去耐心吧,他都沒上手呢。

  對自己的美貌很自負的第五凌若雖然根本不喜歡曹韋陀,甚至很討厭他,但是還是因為自負而禁不住地猜疑起來:難不成是欲擒故縱?不是吧,這麼土的法子,想用來對付天姿聰穎、國色天香的本姑娘?

  其實,第五凌若是真的冤枉了曹韋陀。

  曹韋陀不是想玩什麼欲擒故縱,那手法對他來說,太高端了些,他玩不轉。

  曹韋陀之所以沒有來,是因為他突然遇到了一堆的麻煩事。

  封德彝的報復來得是如此之快,他借身為欽差大臣,負有整頓整個長安,以迎天子回京之機,下令徹查西市,為此可以停頓經營。而前幾天,西市又恰恰發生了幾起兇殺事件,這更給了官方充足的理由。

  原來的包庇者變成了現在的刁難者,下邊的執行人員趁機吃拿卡要,種種刁難,弄得曹韋陀焦頭爛額。

  所以,第五凌若這邊難得地清靜了起來。

  這時候,孫思邈正要派藥童下鄉收藥材,經過幾天的相處,他已經知道第五凌若「兄妹」的大致遭遇,便好心地詢問,用不用捎帶她「兄妹倆」一同下鄉。

  第五凌若和李魚在醫館裡有些不知歲月,孫思邈對外界的情況卻是清楚的很,眼下的長安城已經重新恢復了太平,可以自由出入了。官府就算也恢復了治理,一些騷亂事件已經迅速平息。

  第五凌若巴不得趕緊離開,免得那個「欲擒故縱」的胖子前來「擒」她,所以欣然應允。孫思邈就讓二人乘了準備收購藥材的牛車,由四名藥童護送下鄉。

  這牛車是準備用來裝藥材的,沒有車棚頂蓋,不過用來代步卻足夠了,二人便坐在這敞篷的車上,吱吱呀呀地準備出城。

  長安城剛剛恢復太平,一些逃難離城的人還未回來,長安街市上人也不是很多,他們剛剛過了一個路口,卻發現街上突然多了許多軍士,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十分肅穆。

  眼見有車過來,立時就有士兵上前,指揮他們靠邊停下,不准行走。

  孫思邈此時有著醫官的身份,又是名貫長安的第一神醫,名號極其響亮。藥童通報了自家主人的名號,那士兵便沒有難為他們,只是好言警告:「不用擔心,皇帝今日還京,馬上就要進城,爾等且靜避路旁,不要張揚,等陛下車馬過去,便可繼續上路。」

  聽人家這麼說,四個藥童便把牛車停在了路邊,靜靜地等待。過了小半個時辰,就見旗旛招展,儀仗法術森嚴,長長的御林軍隊伍緩緩如來。

  天子御輦在中間,太子李建成策馬伴行於側,諸多迎駕的王侯、皇親和官員逶迤於後,自長街上緩緩而行。

  這時候還沒有動輒下跪之禮,天子御駕行過,路人們也只是肅立道旁,欠身行注目禮即可,四個藥童和被攔下的百姓俱都肅立,第五凌若也扶著李魚,在車上跪坐扶膝,向天子致敬。

  李建成騎著一匹雄駿的白馬,侍隨在天子御輦之側,一路徐徐而行,目光微微顧盼,路上行人本就不多,此時還在車上的除了李魚和第五凌若更是絕無僅有,被他一眼看見。

  李建成一見李魚,目中頓時一喜,但微微勒了下馬韁,候一個侍衛靠近,悄悄耳語幾句,那侍衛向旁邊一掃,看到了太子吩咐之人,輕輕頷首,放慢了馬速。

  皇帝的御駕、文武百官的隊伍過去,後邊還有長長的儀仗和護駕官兵,等這大隊人馬過去,兩旁侍立站崗的士兵才有頭目過來,揮手喝令撤崗,街兩旁百姓登時行動起來。

  這時卻有四個襴衫青年人忽然攔到了李魚的車前。

  頭前一人向車上的李魚深深一禮,朗聲道:「前幾日蒙小郎君傳報家訊,我家主人感激不已。當時忙於去見家中長輩,來不及道謝。今我家主人已經回來,相請先生,再往一敘,當面道謝。」

  一個藥童道:「幾位貴人認錯人了吧,我這車上只有一對兄妹,乃是我們醫館的病人。」

  一個襴衫人微笑道:「不會錯,我們要請的,正是車上這位小郎君。」

  李魚扶著車欄向前一看,疑惑道:「你家主人?」

  襴衫人道:「不錯,正是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姓東,小郎君應該明白了吧?」

  李魚心裡卟嗵一下,登時明白,方才太子過路時,想是看到了自己。不過,他可不大想跟這位短命太子多有交集,忙陪笑道:「代捎一個口信兒,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言謝。還請回稟貴主人,就說……」

  那襴衫人笑中含威地道:「小人只是奉命而來,可做不得主人的主。小郎君還請留下,有什麼話,與我家主人當面說罷了,可莫要為難小人,小人著實地吃罪不起。」

  李建成那日滿懷心事,一時也想不到留這報信人何用,便讓他去了。不過此去銅川再護駕歸來,才省到這個危機雖然解除,後續卻仍有很多麻煩,需要與知情人溝通、商量,尤其是他那好二弟秦王,此時正在圍剿場文幹。

  皇帝雖然相信了他沒有反意,但不肯坐以待斃的楊文幹卻是真的反了的,那可是他的心腹,天知道秦王回來,會不會炮製些什麼證據咬死了他。

  如此一來,與天策府裡的「內間」封德彝多些聯繫,對他就顯得極為重要了。但是他們兩個一個是風波中的當朝太子,一個是眼下管制長安的欽差大臣,都是風口浪尖兒上的人物,哪有機會私下溝通。

  方才封德彝出城來迎皇帝,與他並作一支隊伍,一連碰了幾次面,卻是連一個特殊的表情、甚至一個特殊的眼神兒都沒有給他的。所以,太子看到了李魚,並且相信他是封德彝的人,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溝通的重要渠道。

  眼見四人態度堅決,不跟他們走,是絕不罷休的,李魚微一猶豫,便對第五凌若道:「我跟他們去一趟吧。」

  第五凌若低聲道:「是太子的人?」

  李魚道:「是!對我並無惡意,我且去應付一番。今日難得有孫神醫的人下鄉,相信你家裡人擔心你也久了,別讓你爹娘太過牽腸掛肚。你先回去,我這邊了結了事情,再去尋你。」

  第五凌若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其實她這一路都在盤算,回去後怎麼對爹娘說。自家事自己知,第五凌若知道她的爹娘其實是有些刻薄吝嗇的,憑白接回一個壯漢,要給他買藥養傷,要侍候他起食飲居,爹娘一定不情願。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李魚能留下,能接近太子。

  預知了未來的,只有李魚一個人,第五凌若再如何冰雪聰明,也看不到幾年後的事情。在她眼裡,在天下很多人眼裡,當今的太子李建成,那就是未來的大唐天子。

  當今皇帝年事已高,太子接位也就是這麼三五年的事兒,自己的男人如果能跟未來的皇帝搭上線兒,那於他而言,該是多麼難得的一份機緣?

  第五凌若不是一般的女孩兒那樣滿腦子只有花前月下、長相廝守,現實性的東西,她想的還是挺多的,她當然希望自己的男人能事業有成,頂天立地。

  所以,第五凌若隻微一猶豫,便點了點頭:「冰哥哥,太子這邊事了,你一定要來我家。」

  「嗯!在這長安,我隻認得你,放心,一定會去尋你。」

  第五凌若點點頭,向他俏皮地一笑,心中暗想:「等你來了,我會給你兩個大驚喜的!」

  第五凌若跳下車,打開車擋板,便幫著那四個東宮侍衛攙他下車。

  第五凌若所想的「大驚喜」,一個是指李魚「家傳」的那枚腕飾還在她手裡,不過,在第五凌若想來,你家的傳家寶,不就是要傳給媳婦,再通過媳婦傳之後人的麼。我先拿了,反正早晚連人連它,一塊兒還回你家。

  第五凌若只當那就是一塊寶石,並不知道它還有某種神奇功用,此時此刻,也就沒有提起。在她心中想來,希望到時能給李魚一個「驚喜」。而另一個驚喜,她希望等李魚到了,她就跟爹娘說出自己對李魚的情意。

  那時候,李魚應該已經得了太子賞賜,或者為太子所用了吧,爹娘雖然有些勢利,有了這樣一位乘龍快婿,定然也不會留難,自己與他,便可一體兩好,長相廝守了。

  第五凌若打著如意算盤,滿懷甜蜜地與李魚分了手,四個藥童載了她依舊下鄉,李魚卻被侍衛帶走,在城中七繞八繞半晌,這才拐向東宮後門。

  車子駛向皇宮方向時,迎面恰有一輛車來,李魚坐在車中,透過隨風微掀的布簾兒,看到一輛華車駛過,卻也不以為然。如果是第五凌若此時看見,說不定就能認出那車的主人,車中坐的,正是曹韋陀。

  曹韋陀這兩天是各種的麻煩不斷,萬般無耐之下,只好硬著頭皮,備了一份厚禮去見封德彝,可惜,卻隻吃了一碗閉門羹,連門都沒讓他進。曹韋陀坐在車中,兩眼無神,他知道,他的靠山,已經完了。

  今後,該何去何從呢?

  曹韋陀越想越是煩惱,忽然覺得,自己當初做沖的日子,其實蠻逍遙快活的,何苦來哉,非要幹掉八臂金剛做了西市王,曾經的日子,現在想來也挺好的,可惜,卻已無法重新來過。

  世上哪有後悔藥可吃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 19:37
第371章 特殊任務

  封德彝這邊失寵,曹韋陀又沒有自立於西市的能力,就需要另謀一座靠山。

  可這靠山,並不好找。

  地位太低的,對西市起不到庇護作用,西市可不是小門小戶一點生意。

  地位高的,都是大唐甫建的開國功臣,個個都是見過大市面的人,沒有好人脈、好渠道,求告無門。

  要知道,此時的西市尚比不得十年之後,此時的西市每天的稅收不過十年後的十分之一,而且曹韋陀剛上台不久,他的上一任就是因為揮霍無度,最終大失人心被他趁機幹掉的,接手之初,沒剩下多少家底。

  而曹韋陀為了結交人脈,為了籠絡手下,花費又太多,他家大業大不假,可是要花銷的地方也多,難免捉襟見肘,心生煩惱。

  回了西市,大賬房一問情況,揪著鬍鬚苦惱半晌,卻也只是繼續陪他苦惱,實在想不出在此嚴峻形勢下可用的手段。

  曹韋陀越發的焦躁,只能借酒澆愁,叫人招了幾個舞姬樂伎來,為他唱曲歌舞,與他的心腹大賬房共謀一醉。

  李魚此時已被秘密接進了東宮。

  不過安頓下來後,一時卻沒能見到太子。

  太子與李淵這一番父子隔閡,這時彼此心中都已明白,是上了秦王的當。但是前幾日還彼此猜忌,大傷父子情份,雖然信任恢復,但感情的恢復卻是需要時間的。

  李淵對這個長子,親切溫情了許多。李建成也急需一種父慈子孝的氣氛,這是他穩定地位,穩定聲名,同時打擊秦王的迫切需要。

  相信秦王此時已經得到消息,只是他正在剿匪戰場上,楊文幹一日不死,他就沒辦法脫身回來。而這段時間,恰有利用李建成運作,他又豈會放過這個機會。

  在李建成看來,李魚乃封德彝的一個心腹手下,於他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充當信使,使得不便與封德彝公開交流的他,彼此暗通款曲。因此,李魚儘管在東宮好生養傷就是,見不見他,何時見他,取決於自己的忙碌程度。

  這一來,李魚大有「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感覺,一日三餐固然相當不錯,卻是什麼人都見不到,什麼消息都聽不得。

  曹韋陀大醉之後,兩眼迷離,瞧見那些花枝招展的歌舞伎,俱都二八妙齡,身段兒似柳枝般裊娜,姿容婉媚,宜喜宜嗔。其中一人巴掌小臉,精緻非常,有幾分與那醫館中的凌若小姑娘相仿。

  曹韋陀登時腹下如火,趁著酒意撲上去,將那女子撲倒在舞榻上,當即就撕扯衣裳,將她拿下。大賬房見狀,忙揮手摒退其他舞姬樂師,侍候的下人,自己也悄然退了出去,替他把門掩上。

  大堂之上,杯盤狼藉間,曹韋陀按著白羊兒般一個身子,只是呵呵蠢動不已。

  傍晚的時候,藥館的車來到鎮上,此時第五凌若的視力已基本恢復,其實她就還是盲的也沒關係,一到鎮上就被人認出來了,馬上就有熱心的村民趕去她家裡報信,還不等第五凌若到家,父母雙親就已迎了出來。

  這幾天戰亂不休,第五凌若下落不明,一家人也是提心吊膽,也不知該往何處尋找,此刻見她回來,父母雙親登時放下心來。左鄰右捨也都沒有媒人登門探望,詢問她這幾天情況。

  其父道:「女兒啊,這幾天,你和張威公子去了何處?為父可真是擔心死了。張家也時常沒有媒人登門來問,如今怎麼只有你回來了,張公子呢?」

  第五凌若頓時一待,她正要向父親告狀,說那張威臨危逃命,棄之不顧,太也無恥。卻不想那張威居然一直沒有回來。

  「難不成……他半道兒遇上了亂兵或強若論基,已經死了?」

  心思這樣一轉,第五凌若反而不好指摘張威的不是了,人死為大,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現在是死無對證,如果說出他的這番醜事來,惹惱了張家,兩家難免不了一番口角官司。

  第五凌若想到這裡,便露出訝容道:「張家哥哥還沒回來麼?我也不知他此刻情形啊。我與張公子剛剛進城,就遇到騷亂,無數百姓蜂擁出城,將我二人且兄弟散。我當時目不視物,也尋不到他,幸被一位楊家哥哥搭救,帶我逃去了孫神醫的醫館。孫神醫活神仙一般的人物,那些亂兵也不敢騷擾的,這才得脫大難。承蒙孫神醫援手,治好了眼睛,並送我回來。張家哥哥,自與他西市門口被難民且兄弟散,我便不曾再見他了。」

  第五凌若迅速權衡其中利弊,回答的天衣無縫。

  她當時可是盲人一般,兩眼都蒙著的,被亂民一且兄弟,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情況之險可想而知。張家公子可是主動巴結,要送她進城的,結果不曾起到照料的作用,反而讓她陷入險地。

  一個雙目不能視物的少女,又是在一個年輕男子主動相送的情況下,因戰亂與對方失散,這無論如何也怪罪不到她家頭上,如果張威當真遭遇了不測,張家找上門來,最多最多也就是道義上應該予以一定的補償。

  這小丫頭一顆七巧玲瓏心,天生精於算計,就這片刻功夫,把個算盤打得叮噹山響,算計的清清楚楚。

  過不多時,張家果然找上門來,第五凌若還是這套說辭,又有了眾多的鄰居紛紛附和,好似他們親眼所見一般,張家也只能怏怏而歸,自去尋找。過得幾天,第五凌若的說法深入民心,那就是輿論,哪怕張家尋到了屍體,或確認了張威的死訊,也不好太過追究第五家什麼。

  至於說張威若是平安歸來,第五凌若也不想對他有過多的譴責,既已識得此人真面目,從此不相來往就是。

  第五凌若應付了家人與鄰居之後,便只一門心思期盼著李魚沒有媒人登門。在一顆少女心的幻想中,來時的李魚已經得到了太子的信任,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官袍錦繡,英俊異常……

  那顆宙輪,成了她與李魚定情的「信物」,雖然只是她一廂情願的信物。

  摸挲著那顆宙輪,回想著她與李魚相識的短暫時光,從戒備他、不信任他,再到被他粗暴地扛走,粗魯地逼她換上死人的衣服,再到西市倉庫中的相濡與沫,醫館夕陽下的憑窗共望……

  所有的一切,無論是血腥之上的,生死之間的,還是那安閒恬靜的,在她的回味品咂中,都蒙上了一層愛的濾鏡,那般夢幻,那般神往。

  李魚那邊,還在翹首期盼著太子的歸來。

  太子昨兒晚上根本就沒回來,留宿宮中了。這是天子的安排,不僅父子之間的感情裂痕需要彌補,更需要讓群臣知道他們父子已經盡釋前嫌,所以這些小動作意義非凡。

  今天是天子歸來後第一次大朝會,在京五品以上官無論文武還是有爵位的國戚,均要參加,如此這般,就折騰到下午了,到了晚上,皇帝又開宮宴,宴請近臣,太子仍要作陪,等他回來已是半夜,李魚仍是沒有見著。

  曹韋陀這廂一番放縱後,爛醉如泥地就睡在了大廳中,那姑娘也不敢逃去,只得做了他的肉枕頭。及至一覺醉來,曹韋陀瞧著那被他蹂躪的淤青紅紫的一個嬌嫩身子,卻是興趣索然。

  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這姑娘雖與第五凌若有幾分神似,終究不是一個人,與他印象中那位靈氣逼人的小姑娘相比,這姑娘就不堪一提了。

  曹韋陀一醉醒來,便又是一腦門的官司,官府就算的刁難、打壓逾加厲害,仍然沒有解決辦法,西市經營雪上加霜。

  手下管經營的、管錢財的,紛紛叫苦,催促他這位掌舵大哥趕緊想辦法。而管人脈的一群人,卻是每天被他叫來一通臭罵,罵得狗血淋頭。可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就曹韋陀此等人,用的心腹都是些什麼能力可想而知,那些人對於眼下的困境又哪有解決的辦法。

  曹韋陀無計可施,就只能捱。

  捱的難過,就借酒澆愁,酒喝多了,就縱情聲色,縱情聲色,就總想到那位凌若姑娘。

  曹韋陀也知道此時此刻,再去醫館邂逅風流,未免會惹眾怒,可酒色糜爛之下,對那個一見傾心的小姑娘,卻又是愈加的割捨不下,便命一伶俐的手下,親口囑咐一番,命他前往醫館。

  那人到了醫館一問,李魚和第五凌若早已離去。曹韋陀這手下跟他一個德性,幹大事不行,偷香竊玉、挖門盜洞卻是伎倆多多,從孫神醫那裡不曾問出什麼來,他便使了點小錢,買通了一個藥童,問到了第五凌若的準確住址。

  得了消息,這伶俐鬼便回西市稟報,焦頭爛額中的曹韋陀,已經失去了慢慢追女的樂趣。得到第五凌若,此時對他來說,出於喜愛本身的原因大減,純粹壓力發洩的目的也不多,倒是有點玄幻的感覺。

  一個無能之輩,便是這樣的情況。面對現實,他一籌莫展,便會假想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希望冥冥中有種神奇的力量,幫助他解決問題。此刻的曹韋陀晦氣纏身,就像自以為正置身「水逆」當中,總以為做點特別的事情,可以轉運。

  再納一房美妾,借喜事且兄弟喜,就是曹老闆臆想中的主意。

  破紅轉運,本來就是民間的一種說法,此刻在一計無施的曹韋陀心中,作用更被無形地放大了。於是,面對諸般困境一計無出的曹韋陀,鄭重其事地喚來大賬房,交待給了他一個特殊任務:

  前往第五家納聘美妾,為他轉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 19:39
逍遙遊 第372章買妾之資

  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

  簡單地說,就是人以群分。

  能被曹韋陀倚為心腹,任命為幕僚大賬房,其性情脾氣必然是與曹韋陀氣味相投者。

  所以曹韋陀這位大賬房雖不擅長理財,在那些旁門左道上的本事卻很有一套。

  曹韋陀這邊吩咐下來,大賬房那邊立即開始籌措。

  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此刻的曹韋陀固然資金緊張,但那是因為他的產業太大,任何一個方面的開銷都是巨量的資金,倒不是捉襟見肘,窮困至衣食無著。富人所謂的窮,和窮人所謂的窮,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所以,要準備一份體面、豐渥的買妾之資,對曹韋陀來說,還是相當輕鬆的。

  這邊準備停當,大賬房便點齊車馬,浩浩蕩蕩的上路了。

  大賬房趕到鎮上,問到第五家居處,率隊趕過去的時候,第五家門口人頭攢動,吵罵不休,正鬧得不可開交。

  上門來鬧的是張家。

  張家最終還是找到了自家兒子刺蝟一般的屍體,忤作們光是起箭頭,就忙活了足足一個時辰,等他們起完箭頭,這個人跟被凌遲了差不多,也是沒辦法看了。

  張家為此很是憤怒,其實第五凌若之前的說辭已是滴水不漏,張家聽了也是覺得這般情形下不可能對人家姑娘再有苛求,所以才悶著頭兒自己尋人。

  不過,當時情緒的穩定,是因為他們也不確定自家兒子是死是活,真要鬧將起來,結果兒子好端端地回來了,兩家本來還算和睦的鄰居,以後就不好相處了。

  結果,等來的卻是兒子的死訊,張家就心氣兒難平了。

  倒不是張家人認為兒子是被第五家的姑娘害死的,而是一種不平:憑什麼大亂之中,我家兒子年輕力壯,偏生死了,你家姑娘當時就是一個睜眼瞎子,目不視物,卻能活蹦亂跳?

  心酸、嫉妒、不平,便在張家人嘴裡,變成了一些惡意的誹謗。

  第五家那閨女為什麼能平安無事?嘖嘖,你不瞧瞧她那妖精樣兒的小模樣,亂軍啊、趁機作亂的強盜蟊賊啊,這閨女都不知道在他們手中轉了幾回手,都快要被人給睡爛了!

  流言蜚語,惡意中傷,越說越是繪聲繪色。

  而這種謠言,又頗能滿足人們的惡趣味,於是流傳越來越廣,第五凌若的娘很快也就聽到了風聲。

  第五大娘一聽就急了,自家的姑娘,被人這般說道,以後還嫁得出去麼?

  而且最噁心的就是,這種謠言一旦產生,你是休想辯白清楚的,這口黑鍋你背也得前,不背也得背,必須得背一輩子。莫要低估了人性之惡,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這種污衊還是會變成實實在在的壓力,永遠拴在你身上。

  要毀一個女人的清白名節,要毀一個女人的一生幸福,如此之易!

  第五大娘氣得又哭又罵,這下了可捅了張家的馬蜂窩,張家本來就憤懣不平呢,憑什麼我兒子死了,你家閨女卻活得好端端的?這一下登時湧上門來,仗著家族龐大,人多勢眾,堵著門兒吵罵起來。

  大賬房領了人到門前,就見裡三層外三層,無數百姓圍觀熱鬧,大賬房蹙了蹙眉,起身下了馬車,上前幾步,先探頭看看,再向旁邊百姓詢問。

  那百姓興高采烈地對他解說了一番,大賬房撇撇嘴,便轉身走了回來。

  曹韋陀「義助」第五姑娘的事兒他是知道的,當然明白這是那戶人家嚼舌根子,有意污陷。當然,此時的曹韋陀問得也是不清不楚,並不知道那位兄長「第五觀魚」並不是第五凌若的親哥哥。

  就算知道,大賬房也不在乎。娶妾娶色,這時代的豪紳貴賈納妾,很多都是煙花柳巷裡贖出來的紅姑娘,那陪過的男人就更多了,沒人在意這個。甚至有些豪門,是很講究地拿姬妾侍婢宴客的。

  對於貞操,這是一個極度苛刻、又極度放縱的年代,要求偏向左極還是右極,取決於對你的定位。你是妻,才百般束縛,諸多要求。你是妾,那就只是人家買去的一件玩物,管你之前經過幾人之手,受人多少把玩,反正也只是一件「物事」罷了。

  那大賬房退到車房,便把嘴兒一呶,吩咐道:「去,把那鬧事的張家人,給我打散了。」

  一幫子豪奴立即擼胳膊挽袖子,抽出挑擔繫了紅綢的貨物的棍子,且兄弟上前去,沒頭沒臉地一通抽打。

  這些人手也是狠,根本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望著那堵門叫罵的張家人就是一通抽打,打得這些人鼻青臉腫,口鼻噴血,還不知道來者是何人。

  十幾個豪奴大棍翻飛,把張家的人打得落荒而逃,分開一條路來,那大賬房才整一整青衫,笑吟吟地步向前去,向待站在門口有些失措的第五夫婦長長一揖,道:「這位就是第五先生、第五大娘了吧?」

  第五先生眼見這人斯斯文文,但那些凶神惡煞般的大漢卻都唯他馬首是瞻,不敢怠慢,忙叉手還禮:「正是在下,先生是……」

  大賬房微笑道:「老朽姓餘,西市署賬房,我西市署市長曹韋陀,前幾日兵亂之中,曾義救令子女,因此得與令嬡凌若姑娘相識,對於凌若姑娘的蘭心慧智、冰雪之姿一見傾心。」

  大賬房說著,身形微微一側,把手一揮,一擔擔買妾之資就抬了上來,唰地一聲在他面前揭去紅布,露出那亮澄澄質地上乘的綢緞綾羅,托盤上金閃閃的元寶之物。

  大賬房自矜地一笑,道:「我家阿郎欲迎娶令嬡為十三姨娘,這是我家阿郎的買妾之資,還望第五先生能夠應允。」

  第五先生教出來的徒弟多在各家豪門做賬房,自然知道西市署是何等所在,這樣一個掌握著西市財源之地的掌門人,居然要納自己的女兒為妾,登時讓他又驚又喜。

  要知道,第五凌若俏美無雙,三年前媒人就踏破了門檻兒,如今年方十五,及笄之年,已經到了官府就算法定的成親年紀,之所以還未出閣兒,就是因為第五先生覺得自家姑娘俊美,不愁嫁,想挑一個更出色的親家。

  西市之王啊,還有比這樣的女婿更合適的人選嗎?

  人家手指縫裡隨便露一點兒,第五家都可以躍居全鎮首富啊。

  第五大娘也被那金燦燦的元寶、富有光澤的綢緞給晃花了眼,綢緞衣裳,她只有當年成親時置辦的一套,迄今也沒捨得穿幾回,至於金元寶,她這一輩子就沒在自己家裡看到過。

  夫妻倆又驚又喜,趕緊把大賬房讓進屋,有些傲然地掃了一眼仍在門前賣待的鄉民,砰地一聲關了院門。

  堂屋裡一坐,聽大賬房把詳細情況一說,第五夫婦滿口應允。就算沒有張家這檔子事兒,能攀上西市之王這根高枝兒,也是第五夫婦求之不得的事。況且現在自家閨女受人污衊,已經丟了名節。

  這種情況下,女兒雖美,想找個門當戶對人家做正妻,也是極難辦到的事兒,就算是找戶不如他們家的小門小戶,都得像是矮人半頭似的,得低聲下氣地求著人家,何苦來哉?

  寧為英雄妾,不作庸人妻啊!

  「沒問題!曹市長的大名,我在鎮上也是久仰的了,小女能侍奉曹市長,那是我曹家的福分。」

  第五先生一口答應,大賬房笑得很開心:「好!第五先生真是爽快人。既如此,這買聘書,是不是就當場簽了呢?」

  妻為娶,妾為納。娶妻之財,稱為聘禮;納妾之財,稱為買資。一樣的形式,不一樣的稱呼,決定著的是不一樣的身份與待遇。

  第五先生覺得自家閨女能給曹韋陀作妾,那是第五家祖墳燒了高香,生怕夜長夢多,人家忽然失去了興趣,只是不好主動提起,一聽大賬房所言正中下懷,當下連忙與大賬房立下聘書,歡歡喜喜送人出門。

  待兩夫妻回了房間,忙不迭把那些財禮點數一遍,嘖嘖讚嘆一番,第五先生歡天喜地的去收藏了財禮,第五大娘則興且兄弟且兄弟地奔了後院姑娘的房間。

  第五凌若正在房中垂淚,她是被氣哭的。

  雖說她心思伶俐,個性堅強,可這麼個屎盆子扣在頭上,哪個姑娘受得了?偏偏這種污言穢語,又是沒辦法站出去辯駁的,氣得小姑娘只能在房中垂淚,哭得兩眼兒跟桃兒一般腫了。

  這時門兒一開,第五大娘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一瞧母親那模樣,第五凌若便是一怔,趕緊收了正在摸挲的宙輪,迎上前,忐忑地道:「娘,你怎麼……,張家的人不再鬧事了?」

  第五大娘喜孜孜地道:「張家的人都被人打跑了,哪裡還敢鬧事。閨女啊,喜事,大喜事啊,你在城裡,見過西市署曹市長?」

  第五凌若心頭一緊,她之前跟爹娘說起經歷時,根本沒提那個色瞇瞇的胖子,爹娘怎麼知道?

  第五凌若點點頭:「是!怎麼?」

  第五大娘在她額頭戳了一記,嗔道:「你這死丫頭,怎不早說?曹市長派人抬了大批財禮來,要納你為妾呢。丫頭啊,你這命好啊,一下子就成了人上人,西市曹市長的妾室,從此吃香的、喝辣的,錦衣玉食,神仙般的日子,可不知要羨殺多少人去,哈哈哈……」

  第五大娘眉開眼笑,絲毫沒有以女為妾的覺悟。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入宮為妃和與人為妾又有什麼區別?但入宮為妃對任何人家來說,都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為何?天泛之別,那是上趕著的巴結。

  曹韋陀當然沒有那麼高的身份,可第五家也只是尋常百姓人家,這差距和官宦權貴家的女兒入宮為妃,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了,第五大娘當然不以為恥。

  第五凌若臉色一變,緊張地道:「我爹沒有答應他吧?」

  第五大娘道:「為什麼不答應?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爹已經跟人家簽了買聘書呢,約定三日後過門。」

  「什麼?我不答應,你們……你們這是把女兒賣了。」

  第五凌若一聽,花容失色,一時口不擇言。

  第五大娘老大的不悅:「這叫什麼話,咱們這樣的人家,去豪門為妾,有啥丟人的?再說了……」

  第五大娘拉著第五凌若在炕邊坐下,語重心長地道:「閨女啊,張家現在到處傳閒話兒,娘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架不住眾口爍金啊。名聲臭了,還能嫁誰?難得曹市長喜歡你,你知道嘛,你爹生怕人家回頭聽說了你的那些傳言生了嫌棄,不肯再要你,所以才上趕著趕緊把買聘書簽了,不然你以為不得再等等、再談談?你爹也是要臉的人,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啊!」

  「我不需要,我怎麼就嫁不出去了。我是清白的,冰哥哥知道!冰哥哥不會嫌棄我,他會娶我的。」

  第五大娘一怔,戒心頓起:「什麼冰哥哥,你之前含含糊糊的,就是救你的那人?你跟他,莫不是真的……」

  第五凌若頓足道:「哎呀,娘,你想到哪去了,我跟冰哥哥當然……清清白白。」

  第五大娘沉下臉道:「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第五凌若道:「他是……」

  第五凌若忽地想到爹娘有些勢利,心思一轉,趕緊替李魚吹噓道:「冰哥哥名叫楊冰,他本來……本來是一個遊俠兒,現在呢,則受到了當今太子的器重。本來這次他是要送我回來的,受太子邀請去了東宮,很快就要做大官了呢。」

  第五大娘本來以為是個什麼阿貓阿狗樣的人物,一聽這話也是有些緊張。富貴榮華,當然得讓位給權力。天大地大,權力最大啊!第五大娘趕緊起身去找丈夫,第五先生剛把財物收好,第五大娘就急匆匆趕了來。

  「當家的,不好了,生了麻煩事了,咱們家姑娘……」

  第五大娘把經過一說,第五先生也待了:「竟有這樣的事?如果只是個小吏也就算了,太子爺器重?那將來得是多大的官兒啊,要是跟做大官比,富貴算個屁呀。可是……這是真的,還是閨女不願嫁編的謊兒?這丫頭從小伶俐,心眼兒多,可別給她騙了,這樣的機會可是不多,而且,一旦是假的,西市王,咱們也得罪不起呀。」

  第五先生呆呆半晌,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五大娘道:「哎呀,當家的,你別發傻呀,你不是有個學生在東宮長史家做賬房麼,趕緊的進城打聽打聽去呀,這可就三天時間,拖不得呀。」

  第五先生驚醒過來,忙不迭道:「對對對,我馬上進宮,不是,我馬上進城!」

  第五先生忙不迭換了身出門的衣衫,從後院牽出自家那頭驢子,跨上驢子,急急向長安城趕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 19:39
第373章 女大不由娘

    第五先生急急趕到了長安城,尋到了他的學生單斌家裡。

    單斌是東宮長史趙洵府上的賬房,見到老師來了,也自欣喜,連忙置辦酒宴款待。及至聽老師詢問一個叫楊冰的人,單斌卻有些為難:「先生你有所不知,身在官家,最忌諱的就是打聽些與己無關的人、事,何況近來東宮多事……」

    第五先生涎著臉兒道:「這事於你的老師,卻是有著莫大的干係,怎麼能說是與己無關呢。何況,為師只是一介布衣,不是官府中人,便是打聽到些什麼,也沒什麼了得。」

    見單斌還自猶豫,第五先生道:「不瞞你說,是有位年輕人來我家提親,自稱剛剛受了東宮重用,名喚楊冰。為師也不知他是否誑人,可事關你小師妹終身,又不敢馬虎,你看……」

    單斌實是有些為難,不過老師難得開一回口,如果就這麼拒絕,也實在說不過去。想了一想,只好硬著頭皮道:「罷了,那學生就幫老師打聽一下,一會兒長史就回家來了。」

    第五先生訝然道:「此時天色已晚,長史尚未回府麼?」

    單斌道:「近來東宮諸事繁忙,長史裡裡外外都要操持,哪裡能得空閒,咱們且吃酒。」

    二人酒宴結束,單斌先安排老師住下。單斌是長史趙洵的賬房,就住在長史府卡耶拉,獨佔了一幢廂房院落。空房間還是有的,且安排了老師住下,又去打聽長史消息。

    聽說長史已經回來,單斌忙去拜見。

    趙長史剛回來,這一天下來,著實地乏了,癱在花廳羅漢床上,正讓妾侍給他捶腿揉肩,要歇歇乏兒再用膳,看到單斌進來,趙長史只是撩了一下眼皮,不是外人,也沒起身。

    「東翁回來了。」

    單斌在羅漢榻前陪笑站定。

    趙長史懶洋洋地嗯了一聲,道:「有事?」

    單斌搓搓手兒,涎著臉道:「有個鄉下親戚,想打聽點事兒。」

    趙長史哼了一聲,道:「鄉下親戚,到我這兒能打聽什麼?」

    單斌道:「東翁是東宮長史,裡裡外外,一手操持,就沒有什麼事兒不過您的手,這事兒跟東宮有關,可不得向您打聽麼?」

    趙長史雙眼一張,厲光登現。

    現在的東宮,那可是草木皆兵,居然有人要打聽東宮的事,這位趙長史豈敢大意,他呼地一下坐了起來,沉聲道:「打聽東宮何事?」

    單斌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連忙擺手:「東翁不必緊張,說來也沒甚麼。就是有一位叫楊冰的年輕人……」

    單斌如此這般仔細一說,趙洵想了一想,著實不曾聽過什麼楊冰的消息。他是東宮長史,裡裡外外一手操持,儼然總管家,要真說有什麼人這幾天受到太子青睞,那是瞞不過他的。

    真要說符合說法的,大概只有那個「封家人」,莫非單斌說的是他?可此人又是極其保密,太子親口.交辦妥善安置的,斷無說與人知道的道理。

    想到這裡,趙洵又躺了回去,擺擺手道:「東宮絕無此人,什麼楊冰,太子這幾天忙於固寵,奔波於朝堂與宮廷之內,哪有閒暇招賢納士,那個前往你親戚家求親的年輕人,定是攀附權貴,滿口胡言地騙親。」

    單斌唯唯稱是:「學生明白了,東翁好生歇息,學生告退。「

    趙洵瞟了他一眼,又道:「單斌。」

    平日裡趙洵都客氣地叫他一聲先生,此時直呼其名,單斌登時一凜,連忙站住。

    趙洵道:「你知道,本官是在東宮做事的,凡事都講一個慎字。雖然你所問之事只屬尋常,但打聽東宮消息,已然是犯了大忌。你在我府上也有幾年光景了,你我賓主一向和睦,這樣的事,希望以後不會再有發生。」

    這番話已經算是說的很重,單斌老臉一紅,喏喏稱是。

    單斌自趙洵處回來,第五先生還在那裡翹首以待。單斌悻悻然地道:「老師受人騙了,東宮根本沒有此人。」

    第五先生不放心地道:「你確定?這可事關你小師妹……」

    單斌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道:「老師!趙長史可是東宮長史,內外的總管家,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年輕人入了太子的法眼,你說趙長史有可能不知道?沒有此人,那就是絕對的沒有,除非只有一種情況。」

    第五先生忙問道:「什麼情況?」

    單斌剛挨了趙長史一通訓斥,心情不好,便冷冷地道:「那年輕人,只是到東宮當個雜役,又或者,只是七拐八繞地給東宮某個屬史做跑腿閒漢,便誇耀自己是東宮中人,是太子青睞之人,如此而已。」

    第五先生一聽大失所望,待見單斌不耐煩,也不好再問。

    單斌語氣不好,及至說完,才醒到自己有些過份,便又緩頰道:「今日天色晚了,出不得城。先生且在此安歇了,明日一早,學生再送先生離開。」

    一夜無話,次日用過早膳,單斌便送第五先生離開。第五先生騎了他的驢子,急匆匆又回了家,一見婆娘,便沒好氣地道:「咱們閨女,叫人給騙了,什麼東宮青睞,完全一派胡言!」

    兩口子言語一番,第五大娘趕緊又去告訴女兒,第五凌若其實也知道李魚被留下,也未必就是真要被太子重用,那麼說只是為了加重李魚的份量,免得爹娘逼嫁。

    這時聽母親一說,倒是有些為李魚擔起心來:阿爹去東宮打聽過了?為何沒有冰哥哥的消息?可別是……東宮回過味兒來,殺人滅口了?如果冰哥哥已經離開東宮,應該來找我的呀,他在長安又沒有熟識的人。

    第五大娘見女兒低頭沉思,便道:「閨女啊,不要胡思亂想了。娘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人,明白你的心思。那個什麼楊冰,想是年輕俊俏些兒,可年輕俊俏,能抵得何用?

    這男女之間啊,還得是般配,啥樣的才般配?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就是般配。年輕俊俏能頂飯吃?當初,娘就犯過你這樣的渾,瞧著你爹斯文儒雅,生得又俊俏,就鬼迷了心竅,結果……」

    第五大娘嘆了口氣,道:「你看你姨娘,現在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洪家的家境比咱們家,那可是天壤之別,你姨娘養尊處優的,現在那模樣兒,瞧著就像你的大姐,你再瞧瞧娘,這一臉褶子,娘可是比你姨娘只大兩歲,當初比她生得還要俊俏呢。」

    第五凌若一聽急了:「娘?你還真想要我嫁給那個姓曹的胖老頭兒啊?就算一時沒有冰哥哥的消息,人家才十五,也不急著嫁呀。」

    第五大娘道:「這叫什麼話,你爹已經收了人家的財禮,買聘之書也簽了,還有不嫁的道理?」

    第五凌若這才知道大事已定,越發急了:「不行,我不跟那曹老頭兒,還是給人家作妾,我不願意。」

    第五大娘沉下臉來:「傻丫頭,父母之命,你願不願意的有什麼關係?生得俊俏有個屁用?再說了,他就是潘安再世,也就是初見時叫你神魂顛倒,同床共枕三個月,再瞧,也就那麼回事兒。」

    第五凌若氣鼓鼓地道:「那娘也不能讓女兒跟了曹老頭兒啊,他又胖又猥瑣。」

    第五大娘道:「人不可貌相,胖一些怎麼啦?老一些怎麼啦?那可是西市王啊,咱們第五家能攀上這樣的門第,那是燒了幾輩子高香?你能進了豪門,那可是要享一輩子福的。就說是妾吧,可你就這小模樣兒,還能吃了虧?妻不如妾嘛。」

    第五大娘自有她的一番人生哲學,但第五凌若自然絕不接受,母女倆爭辯愈發地激烈,第五先生聽說了,徑直闖進女兒房間,怒聲道:「你這丫頭,爹就是慣壞了你。現在張家生事,把你的名聲都壞了,要是事情傳到曹員外耳中,你要給人做個如夫人,都會嫌棄不要你,還輪得到你挑三揀四?不要跟她說了,這孩 子,就是滿腦子不切實際的主意,回去睡覺!」

    第五先生把袖子一拂,甩手走了。第五大娘見丈夫發了火,便也隨之站起,對第五凌若道:「女兒別胡思亂想了,爹娘不會害你的。還有兩天,你就要過門了,別跟你爹再鬧彆扭。」

    第五大娘也走了,第五凌若坐在榻邊,心驚肉跳:「還有兩天,就要嫁人?不對,嫁人都不算,是做人家的妾。」

    換作正常的出嫁,經過說媒納采定親過門這一整套流程,歷時最快一年,一個姑娘要過門兒的時候,早就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都難免忐忑緊張,何況是第五凌若這種情況。

    擱第五先生來說,除了曹韋陀本身的家世身份對他的誘惑,之所以價都不講,就這麼順利地簽了買聘書,還因為他有危機感。第五先生也算老於世故了,而且精於算計,他很清楚,經過張家這麼一鬧,自己女兒的身價馬上就得暴跌,而這持續的效應,還要在將來漫長的歲月裡逐漸體現。能搶在此刻「出手」,女兒的身價才能更高一些。

    可在第五凌若心中,卻是一個少女對於愛情的憧憬、幻想、期望,統統破滅的開始,想想曹韋陀,而自己將要和這樣一個男人睡在一張床上,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不行!我得走!我要去找冰哥哥!」

    第五凌若如是想。
V123210 發表於 2018-1-4 20:42
第374章天玩我

    一輛牛車停在寺院山門外,第五凌若扶著娘親從車裡下來,第五先生已經先下了車,站在車前,舒展了一下身體。

    第五凌若這丫頭不知道是否從小跟父親學術算的原因,想要蹺家,也要做一番精密的安排。

    蹺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滿鎮都是認識的人,想走出去,是那麼容易的事?尤其是她這時即將出閣的人,想不引人注意也難。

    至於夜間逃走,她也不做此想,夜間能逃到哪裡去,她是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是去作死,不要說碰上歹人,就算本來是個普通人,夜深人靜時刻,一旦碰上,也難免突生惡意。

    再說,冰哥哥就一定會被太子重用麼?其實第五凌若也不確定,如果冰哥哥為太子所用,那就簡單了,爹娘一定不會在意她「私奔」的事實,一定會幫她隱瞞,並成全他們。

    如果冰哥哥不能為太子所用,那麼她就得做長遠打算了。成家,養家,生兒育女,都要用錢,她是有些小積蓄的,把這些積蓄帶上,關鍵時刻就能幫上冰哥哥的忙。

    也不知道冰哥哥擅長什麼,不過沒關係,說到理財,凌若姑娘可自負的很。只要冰哥哥不懶隋,肯吃苦,辦法她有的是,只需要一點點本錢,她就能幫冰哥哥打理好一切,打造一個小康之家。

    到時候,再有了冰哥哥的娃兒,家境又不錯,回到家來,雙管齊下,還怕爹娘不認自己麼?

    有鑑於此,第五凌若做了精密的設計。

    次日,她「理所當然」地使了一陣小性兒,然後漸漸接受了現實,怏怏不樂地「接受」了父母的勸告,開始「考慮」即將出閣的事兒,然後忐忑不安地央求母親陪她去廟裡祈福。

    第五夫人雖也勢利,對這獨生女兒還是疼愛的,眼見女兒接受了現實,也不想在她即將「出閣」之際惹她不快,悄悄跟第五先生一說,第五先生便也欣然同意,一家三口,一塊去奉天寺祈福。

    而這一切,都在第五凌若的估算之中。

    隨後,第五凌若就把她收拾的細軟之物裹進了一個小包袱,坦然地拿在手上,說是祈福捐贈的香火之物。第五先生也不知道女兒拿了些什麼,以他一貫的吝嗇,本來是極不願意的。

    心誠則靈嘛,神佛慈悲,豈是金錢能夠收買的?那不是褻瀆神明嗎?

    不過,女兒馬上就要出閣了,而且跟的人是西市王曹韋陀,到時候第五家還能短了好處?可不能這時惹得女兒不快。這樣一思量,雖然第五凌若那小包裹就放在他的腳下,第五先生硬是捺住了沒有去摸索一下,辨一辨裹了些什麼東西。

    而這,也在第五凌若的思量之中。

    早知父母雙親的性情脾氣,這時略加算計,那真是算無遺策。

    奉天寺香火很旺,這家寺廟據說極靈驗的,本就香火極旺,近幾日兵災戰亂,對民間多多少少造成了一些傷害,來廟裡祈福的、還願的香客也就更多了。

    第五凌若跨著小包袱兒進了奉天寺的大門,隨著父母雙親正往前走,剛剛上了幾級前往大雄寶殿的石階,第五凌若忽然眉頭一蹙,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對她低聲耳語了幾句。

    第五夫人聽了連忙揮揮手,第五凌若挎著小包袱就向側廂走去。

    第五先生站在台階上,滿臉不耐煩地道:「還不曾上香,閨女這是幹嘛去了?」

    第五夫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先四處轉轉,女人家的事兒,瞎打聽什麼?」

    第五先生一聽恍然大悟,啊!原來是女兒的天葵來了。這可不好,明天曹員外就來迎女兒過門了,這正來著月事兒,如何同房?啐!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個當爹的操那份心幹嘛。

    第五先生哼了一聲,負起雙手,慢悠悠地向石階上登去,第五夫人則在石階下等著。

    石階上,大雄寶殿前,一隻碩大的香爐,香爐中高高矮矮、粗粗細細、長長短短的香火燃起一縷縷青煙,隨風飄搖。第五先生踱到上風頭角落裡,負著雙手看那大殿前的楹聯,揣摩字意,臨摩書法,搖頭擺尾,沉浸其中。

    第五凌若卻並不是去了茅房,她往側廂一走,進了跨院兒,馬上就向外出的角門兒急急趕去,很快就繞回了山門前方的林木之下。

    林下停著些車馬,都是來上香的香客們的車駕,內中一輛農家大車,正是第五先生一家三口向鎮上人家租借的大車。

    「陳大叔,快送回我去長安城。」

    那趕車的陳大叔是鎮上富戶賈家的長工,此時正在樹下打盹兒,聞聲睜眼,詫異道:「凌若姑娘,你怎麼要去長安啊,你爹娘呢?」

    第五凌若道:「哦,剛剛在大雄寶殿,遇到了徐伯老兩口兒也來上香,我爹娘約好了借他們的車一塊兒回去呢。我原開的藥已經用完,今日得去城裡再開幾服藥回來。」

    第五凌若因為中了蛇毒不時前往長安診治的事,全鎮都知道。而她明日出閣的事兒,卻沒人知道。第五先生雖然覺得能巴結上曹韋陀,是他們家高攀了,可是不管怎麼說,女兒總是為人作妾,不好宣諸於口,所以也沒對外宣揚。

    那陳大叔並不生疑,笑著站起,從車轅上拔下了大鞭,笑道:「不錯,你這閨女,那麼好看一雙眼睛,若是落下眼疾可是太可惜了,可得謹慎一些。」

    今天這車是第五家僱下來了,要去哪兒陳大叔自無意見,當下就讓第五凌若上了車,趕著車往長安城趕去。

    等到第五夫婦察覺不妙,急急忙忙去茅房尋摸一圈,再找出奉天寺的時候,不但第五凌若沒了蹤影,連他們僱來的車也沒了蹤影,此時再想追也難了,因為這裡是寺廟,這兒可沒有等著拉腳的。

    丈量著大地來的,自然是丈量著大地回去。乘車騎馬來的,也是乘車騎馬回去,俱都有主兒的,他如何使喚,急得第五先生跳腳大罵,卻是無計可施。

    此時,李魚正坐著一把逍遙椅,坐在東宮庭院裡曬太陽。

    他在東宮歇了兩天,衣食不愁,身體將養的好一些了,傷口也在漸漸癒合,卻一直沒有見到太子。李魚來到這十年之前,茫然無措,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思緒不平,也並不急著離去,一邊將養身體,一邊思索辦法。

    只是他思來想去,又能有什麼辦法,就算是那枚宙輪失而復得,他一時半晌也摸索不出返回的辦法,更何況此時宙輪下落不明。

    至於第五凌若,他是絲毫沒有懷疑的,因為第五凌若沒有機會偷他的宙輪,兩人相依為命之後,他更不相信凌若會偷他的東西。前路茫茫,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走,胡思亂想之下,甚而動念,想去找袁天罡,請這位活神仙給他指點迷津了。

    不過此時的袁天罡還沒在長安任職,李淳風也是個尚未出道的少年,就算袁天罡已經具備了十年之後的本領神通,他也得前往四川,才能尋訪到這位大神。

    「老天啊,你究竟想要我怎麼樣?」

    李魚煩惱之下,忍不住仰天長嘆。隨後,天空便是一暗,卻是一名東宮小吏站在身邊,擋住了陽光。

    「小郎君,太子召見。」

    太子終於召見了麼?李魚聽了,卻並沒有歡喜之色。天選之子,可是李世民,就算這位短命太子真的青睞於他,李魚也不想留在他的身邊,雖說李魚對歷史不是多麼瞭解,也知道這位太子將來有多慘。

    他是被李世民親手射死的,五個兒子不論大小,包括還在吃奶的孩子,全部被殺,女眷沒入宮中,他的王妃成了李世民的女人,可連個正式的圭號都沒有。李元吉也是一般下場。

    而這兩人一百多個東宮和王府的親信全部被殺,被李世民說降歸服的只是朝廷派遣給東宮和李元吉的大臣屬官,而不是王府直屬官吏。李魚如果真做了李建成的侍衛,鐵定難逃一死。

    所以,為何被東宮留下,雖然李魚猜度不透,可若東宮真有招攬之意,他是一定不會答應的。人人都以為他是儲君,人人都以為經過楊文幹一事後,他更獲皇帝信任,地位將穩如泰山。

    可李魚卻清楚,若不是李淵識相,聽聞太子和齊王李元吉被殺,立即擊掌叫好,熱淚盈眶地表示立李世民為太子,正是他一向的心願,那就要連他也一併完蛋了。

    什麼太子和齊王已死,李淵別無選擇,他二十多個兒子,上百個孫子,哪裡找不出一個繼承人?這也是李魚認為「老天在玩他」的原因,如果這一番陰差陽錯,拉上關係的是秦王,那他也不用如此糾結了。

    就憑他所知的未來,十年後必然是權重一方,吉祥、作作等人,還怕不能弄到身邊,重新戀愛一回?

    所以,李魚起身,走得雲淡風輕,倒是叫那東宮小吏不免高看了幾眼:太子召見,此人尚能如此鎮定,真非等閒人也!
V123210 發表於 2018-1-5 21:05
第375章 一盤棋

  「你來了。」

  太子微笑著,向手下襬了擺手,廳中侍候的四個侍衛悄然退下。

  「傷勢可好些了麼?」

  李魚欠身道:「有勞太子動問,草民已經好多了。」

  李魚悄悄瞄了李建成一眼,雖然有些倦容,但卻氣色極好。看起來,此次轉危為安,而且固了寵,對李建成來說,是件極快意的事。

  「你坐,不必拘禮。」

  李建成讓李魚在下首坐下,李魚也不謙讓,先向他拱了拱手,再退後兩步,緩緩落座。

  李建成顯然還處於興奮之中,並不落座。

  他在廳中緩緩踱著,道:「德彝先生大恩,建成銘記於心。奈何京中派系林立,耳目雜亂,本宮與他雖日日相見,卻不能稍有示意,請你來,是希望籍由你,向德彝先生表示謝意。」

  李魚心道:「這是把我當成封德彝的人了。」

  李魚並不否認,這時蠢了才否認。

  如果讓李建成知道他不是封德彝的人,只是激於義氣,感於一個臨終之人的托咐前來傳話,而在這過程中,他卻已經知道了很多秘密,你猜李建成是會感於他的俠義之風留用於他,還是痛下殺手,殺人滅口?

  李魚不想冒險去考驗李建成的良心,況且,不殺他滅口,那就會留他為侍衛,來日還是要跟著這位太子一起完蛋。李世民能在劣勢中一步步力挽狂瀾,足見他的本事,李魚可不認為他有能力憑著一點「先知」的能力,改變歷史。

  他能告訴李建成什麼?說李世民過兩年會在玄武門設伏對付你?現在兩兄弟本就是進入你死我活的階段了,玄武門之變只是兩兄弟間不斷對奕,最終決出生死勝負的一刻,因而留載於史。

  如果他說出這個秘密,並不能幫助李建成改變什麼,實力、本領不如人,那就是不如人,頂多是史書有載的玄武門之變,因為他的提示,改成了承天門之變,永安門之變,或者朱雀門之變。

  命只有一條,對失去了宙輪的李魚來說,更是如是,他可沒有必要把自己綁上一條將沉的船。

  李建成又道:「秦王陰謀,陛下已然知曉。都是陛下骨肉,且天策府於國,確有大功,皇帝雖然惱怒,卻也不能嚴懲,於陛下而言,掌心掌背,都是肉啊!」

  李建成吁嘆一聲,忽地轉向李魚,沉聲道:「可建成與他雖是兄弟,在他此番毒計之後,骨肉之情,已不復存在!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李魚清咳一聲,道:「太子的意思是……」

  李建成冷冷一笑:「秦王已然來了楊文幹,獲悉本宮轉危為安,日夜兼程,趕回長安來了。這對本宮來說,是一個絕佳機會。」

  李魚聽了不禁動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

  李建成道:「他自慶州來,必從北門進城,走玄武門進宮。他率大軍回返,一路下不得手,入城時至少三百護衛,且戒心必也極重,仍然不便下手,但是到了玄武門,身邊就隻幾名侍衛了。」

  「咕咚!」

  李魚吞了口口水,這……李建成打算在玄武門幹掉李世民?

  李魚心中一陣恍惚,歷史真要改寫麼?

  李建成看他神色,笑了一聲,道:「你明白了?難怪是德彝先生心腹,忒也機警。」

  李建成對李魚毫無懷疑,身為天策府屬臣,向他通風報信,所派的必然是最忠誠的心腹,這一點毫無疑問,封德彝可以如此信任他,李建成更不用擔心了,一旦事洩,封德彝或會遭殃,誰能奈得他何?

  父皇不會辦了李世民,就更不會辦了他,身為儲君,除了當今天子,誰能把他怎麼樣?

  李建成走到李魚身邊,手往他肩上一搭:「現在陛下非常警惕,北衙禁軍戍衛宮城,南衙禁軍戍衛皇城,德彝先生此刻正兼領北衙禁軍中的兩衛,玄武門就在他的控制之下!」

  李魚又嚥了一口口水,對於封德彝,真有高山仰止之感。

  李世民信任德彝,把他視為心腹。

  他的死對頭東宮太子也信任封德彝,把他視為心腹。

  而當今天子李淵,在明知道封德彝是天策府一員的情況下,居然會把北衙諸衛中的兩支禁軍交給他統率,分明是把他也當成了自己的心腹。

  這位封老前輩,簡直是處處逢源吶,恐怕在李淵心中,他是自己派駐在天策府的耳目了。而太子也是這麼想,偏生如此情形下,李世民還非常自信地把封德彝當成自己人,這人別的不敢說,交際之學,當真無人能及。

  李建成道:「我有東宮六率,只是稍有舉動,便會引人注目,況且,玄武門前,也不可能率領六率官兵,經過南衙、北衙諸衛官兵,順利趕至玄武門。此戰,無需多少人,只需精勇猛士百人,足以鼎定乾坤,但我需要德彝先生配合我。」

  「太子請講!」

  李建成道:「本宮已派人盯著秦王,在他抵京之時,本宮會派出百名勇士,分批趕往玄武門。德彝先生只需交出玄武門,無需多予插手。待本宮來日登基,必封德彝為異姓王,若違此諾,神人共譴,死無葬身之地!」

  李建成發下重誓,目光灼灼地盯著李魚。

  到了這時,李魚更是絕對不敢露出半點口風,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封德彝的人了。他甚至不敢在東宮多待,以免不慎暴露身份。

  李魚一臉凝重,道:「事關重大,小人得馬上去見家主,稟報此事。」

  李建成欣然道:「正該如此,這兩日,本宮就在籌劃此事,已然萬事俱備。你告訴德彝先生,本宮無意叫他冒險犯難,不管他用什麼法子自保,本宮都配合他,只要他在秦王抵京之時,讓出玄武門!本宮便保你們封氏,世襲罔替,王侯傳承!」

  「好!小人這就走!」

  李魚火燒屁股一般,馬上拱手,要告辭離去。

  「你叫什麼名字?」

  「楊冰!」

  「好!本宮記下了。來日本宮君臨天下之時,送你一個二品大員!」

  「臣,先謝過太子!」

  李魚做又驚又喜狀,怦然心動之餘暗暗告誡自己:「有命賺也得有命花才行,莫心動,快走,快走!」

  李魚急忙告辭,太子便命他換了下人衣衫,混在一群去買菜的雜役們中間,從角門兒推著輛菜車出了東宮。

  朱雀大街上,李魚獨自站在那兒,頭戴白帽,面黑而髯的大食人牽著駱駝,大紅石榴裙、同色繡花抹腰、臉上蒙著乳白色薄紗,扭著圓潤柔軟小蠻腰的波絲胡姬熙攘來去。

  長安百姓、妓女伶人、文人雅士、出家僧道,也是川流不息,揮袖如雲。

  此時的他,就如同九年後剛從長安縣獄放出來時一般,茫茫然不知所去。

  找封德彝替太子傳訊兒?再冒充一把太子這邊的人?所圖何來。

  可是,能往哪兒去呢?

  九年後甫出牢獄的他,孤身一人,無親無故,無所適從。

  九年前甫出東宮的他,同樣孤身一人,無所適從。

  百千家似圍棋局,而他,是不該出現在這副棋盤上的那枚棋子。

  九年後是這樣,九年前還是這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九年後,他頂著李魚的身份,未了的一份牽掛,是遠在利州的母親潘氏。

  九年前,他用了自己本來的名姓,未了的一份牽掛,卻是京郊鎮上的少女凌若。

  「先去見見她吧。」

  李魚失了宙輪,也就失去了九年後的一切,此時此刻,心情依然一片忐忑。

  長嘆一聲,李魚踏上了出城的道路,而此時,籌備著明日納聘之禮為曹韋陀且兄弟運的大賬房,也正帶了一幫豪奴,剛剛出了金光門。

  長安西城外的御道上,陳叔揚著大鞭,正趕著騾子大車,歡快地走在進城的路上,第五凌若挎著小包袱,坐在顛簸不已的敞篷大車上,摸索著袖中暗藏的宙輪,臉上滿是憧憬、幸福的笑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8-1-9 19:58
逍遙游 第376章 陰差陽錯

  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巍峨的長安城。

  坐在車上的第五凌若,隨著那馬車的顛簸,心也跳躍的更加激烈。

  「好幾天了,冰哥哥還沒來,應該還在東宮?不管了,先去那打聽一下,他認識的地方又不多。」

  第五凌若下意識地提著裙襬,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好像馬上就要跳下車的樣子。其實一旦進了城,也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對面,一輛馬車駛來,後邊還有七八騎豪奴,鮮衣怒馬,惹人注目。

  第五凌若看了一眼,並未在意,畢竟天下之都在此,豪門權貴有得是,比這排場還大的也比比皆是,凌若姑娘進了幾次長安城,早就司空見慣了。

  昨夜一場秋雨,空氣清新,但車內就未免有些潮意。大賬房見出了城,喧囂之氣也淡了,便伸手拉住捲簾的繩兒,將那簾兒扯了起來。

  秋陽透入,登時便是精神一振,乍見秋色,大賬房下意識地先向外面掃了一眼,這一眼,恰就看見一抹倩麗,神采飛揚。

  「嗯?停車,停車!」

  大賬房連忙踢動腳踏,示意車把式停車。那車把式急急勒住馬韁繩,回首望來。

  大賬房指著對面行來,即將錯馬而過的一輛敞篷大車,道:「快!攔住他們!」

  車旁幾個豪奴立即縱馬向前一擋,慌得陳大叔趕緊勒住韁繩。

  大賬房一彎腰,就從車裡走了出來。

  之前曹韋陀去孫思邈的醫館,大賬房曾跟去過一次,只看過一次,就記住了第五凌若的容顏。一方面,他是做賬房的,記憶力極好。另一方面,第五凌若的容顏令人驚豔,見過一次,還真的很難忘記。

  「各位爺,這是做什麼?」

  陳大叔有點慌,雖說皇帝已經還京了,局勢已經定穩定。可前幾日的兵慌馬亂,那深刻印象還未削弱,難免叫人提心吊膽。

  大賬房露出一副和氣的微笑來:「車上這位小娘子,是何方人氏,這是要去哪兒呀?」

  陳大叔這才知道人家是且兄弟著第五凌若來的,不禁鬆了口氣。

  第五凌若可不記得這位大賬房,今天這位大賬房是坐在車上,眾星捧月。當日在醫館門口,如此威風的可是曹韋陀,當時曹韋陀為了向她顯擺自己的排場,帶了很多人馬,大賬房只在其中。

  第五凌若當時送曹韋陀離開,都是假惺惺地敷衍,哪有可能注意到旁人。

  第五凌若見他詢問,再看他一把年紀,只當是個資深登徒子,便道:「我與你素不相識,攔我去路,問我名姓做甚?」

  大賬房心中生疑,覺得即將出閣的姑娘,沒有此時出門的道理,有心問個明白,所以也不說明身份,只笑道:「偶然一見,彷彿故人,故而相詢,還請姑娘示以名姓,老朽並無惡意的。」

  第五凌若不知道被多少人用同樣的理由搭訕過的,有人隻這麼說,有人說是夢裡見過,還有說是前世曾有相逢的。不過,這麼老的搭訕者還是頭一回。

  第五凌若不免好笑,便順口道:「我姓楊,住太平坊。卻不記得與這位大叔見過。」

  這小姑娘心眼兒忒多,隨口捏個姓氏,便用了楊冰的姓兒,出嫁從夫,先用了也沒什麼。太平坊近皇城,為了上朝方便, 王公大臣多住於此,第五凌若說出太平坊來,就是讓他有所忌憚。

  當然,她坐了這麼一輛農用的敞篷騾車,一看就不可能是王公大臣人家,更不可能是使相千金之女,不過,能和豪門權貴搭上邊兒,哪怕只是個下人,也足以叫人退避三舍了。

  聽她如此一說,大賬房更加生疑,道:「姑娘姓楊,太平坊人?可是老朽認得一位姑娘,姓第五,名凌若,卻是青萍鎮上人家,與姑娘你一模一樣,著實地叫人奇怪了。」

  那陳大叔本來提著一顆心,聽他這麼一說,登時一拍大腿,咧嘴笑道:「哈哈,凌若姑娘,你這閨女忒也小心了,不過還是那麼的鬼機靈。聽這老者所言,顯然是認得你的,別是令尊的朋友吧?」

  陳大叔這一句話,可就洩了第五凌若的底兒。

  第五凌若雖然重新搬出她誑陳大叔的話來,還對大賬房解釋,是先前不確定他們的身份、來意,這才隨口一謅,可大賬房怎麼肯信。一個次日將要出閣的姑娘,還需要此時奔波於途麼?只是再開幾服藥的事兒,看那第五先生,連個價都沒還,比他還迫切地要簽買聘書,這時會放任女兒一個人出門?萬一有個意外怎麼辦?

  大賬房笑裡藏刀地要送她回去,第五凌若雖然伶俐,可人生閱歷尚淺,哪是這老狐狸的對手。你說要去取藥,好,你說店名,我派人去。第五凌若誑說只記得路線,不記得店名,那也成,我陪你去。

  這一來,第五凌若是真沒了辦法,而到了這一刻,大賬房也確定了一個事實:這姑娘,居然要逃婚!

  眼見長安在即,第五凌若卻被攔在路上,被一群西市豪奴押了回去。

  此時,李魚正在西市門口尋著代步工具。

  長安剛剛穩定下來,一切都剛剛恢復起色,許多人還沒有回城,西市的商賈也是一樣,再加上官府就算持續施壓,所以,市井依舊蕭條,西市門口的腳伕就少,腳伕少了便挑三揀四,活兒遠了不去,近了不去,不好走不去,去的地方太偏僻不好再接活也不去。錢給少了不去,錢給多了也得拚活才去……

  饒是李魚如今也沒什麼要緊事,都覺得這群混賬東西可惡至極。

  他掏了一大把錢,平日裡足以繞長安城三圈了,可此刻卻是坐在車上,翹首枯等。那車把式攬了這麼一個大活兒,也是覺得過意不去,所以不在車上等客了,很慇勤地下去攬客,以求盡快送他上路。

  足足坐了近半個時辰,本來沒脾氣的李魚已然火冒三丈,要跳下車尋他理論了,那車伕終於領了一幫人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包小裹……

  李魚看看那車廂大小,不禁望而生畏。

  可那車把式卻有辦法,先喊李魚下了車,便把那大包小裹這兒堆兩個,那兒塞一個,佈置停當便喊幾人上車,眼見那老的老,小的小,李魚也不好意思與之爭搶,最終只在車邊兒上,半拉屁股坐在車沿上,半拉屁股坐在包裹上,鈴兒響叮噹地向青萍鎮駛去。

  青萍鎮上,第五凌若已經被大賬房給帶了回來,而第五先生夫婦此時卻是憤怒不已地剛回來,一見女兒惱怒不已,但是見大賬房來了,卻又不要當著外人管教,只好強顏歡笑,迎了客人進門,先把女兒送進後院,讓夫人看管了。

  第五先生很是擔心自己女兒這般不服管教、不守婦道,會惹得人家不快,萬一退了買聘書,那就雞飛蛋打。不料大賬房對此卻不在意,不過是曹韋陀買回一個玩物而已,只要她有曹韋陀喜歡的皮囊足矣,誰理她想些什麼。

  大賬房皮笑肉不笑地提點道:「第五先生,令嬡這樣,若非被我半路撞見,明日裡可就都不好收場了。」

  第五先生赧顏道:「是,小女驕縱慣了,叫先生見笑了。」

  大賬房淡淡地道:「也沒什麼,不懂規矩,到了曹家,自有人教她規矩。好在只是納妾,我家阿郎並沒有邀請外面的朋友,只是西市各處管事來喝杯喜酒。不過你這青萍鎮距城裡遠了些,阿郎命我來,先接凌若姑娘去歸來客棧小住,明日裡從那兒接過門去。」

  第五先生連聲道:「使得,使得,路途遙遠,這有什麼,正該如此。」

  大賬房淡淡地哼了一聲,道:「如此就好,但願令嬡不要再生事端。我們阿郎平素裡很少發脾氣,可他真要火起來,輾死你們第五家,如同輾死一隻螞蟻!」

  第五先生這一聽,又擔起了心事,女兒的脾氣他是知道的,這要真是做出什麼過格的事來得罪了人家怎麼辦?豈非人財兩空。

  第五先生趕緊道:「啊,既然暫住客棧,那就是暫以那裡為娘家了。莫如我和娘子同去吧,今晚也可照應一下,畢竟就這一個女兒,不能送她過門兒,以裡不免牽掛。」

  大賬房當然明白他的擔心,轉念一想,有他夫婦跟著也好,那小妮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說不定他爹娘好好勸說一番,能讓她回心轉意,更好地侍候男人,便頷首答應下來。

  第五先生連忙告訴妻子,第五凌若雖不情願,可是被七八個豪奴控制著,她又能如何?

  當下,第五凌若就被兩個豪奴拖進車去,第五夫婦也上了車,一左一右將女兒挾住。大賬房換了一匹馬,一行人便要往城裡去。家門口又來了一大幫外人,左鄰右捨自然好奇。

  第五夫婦守口如瓶,架不住被硬拖上車的第五凌若哭罵他們賣女,眾鄰居再瞧第五夫婦,便不免露出鄙夷神色。第五先生看在眼裡,臉上雖然有些火辣辣的,心中卻是不甚服氣:等我成了青萍鎮上首富,爾等只會羨慕沒有生個漂亮女兒出來,哼!

  第五家大門一鎖,一行人便往長安而去,第五家的這樁事,自然馬上成了街坊鄰居們交頭接耳的談資。

  夕陽昔下,彤霞漫天,一輛滿載著包裹箱籠,裡裡外外掛了許多客人的大車,鈴兒響叮噹地進了鎮子。李魚從車上緩緩出溜了下來。

  他的一條腿已經麻了,屁股硌得生疼,腰桿兒也有種要折的感覺。於是,他左手叉腰,右手扶頭,雙腿岔開,重心放在左腳,麻掉的右腳微微點頭,迎著夕陽,許久許久,不敢稍動。
V123210 發表於 2018-1-9 19:58
逍遙游 第377章 無需理由

  第五先生的鄰居都很熱情,當李魚打聽著路,要趕往第五家時,已經被晚餐後溜彎兒的鄰居們給攔住了。

  「第五一家人全進城啦!」

  「他們家姑娘要嫁給城裡人啦。」

  「不曉得那是什麼人家,就是一看那氣派就很有錢。」

  「少扯淡了,嫁人?前幾天第五家姑娘還沒說親呢,嫁人哪有這麼快的,我看吶,是給人作妾。」

  「第五家幹嘛這麼急著讓女兒出閣?而且還是給人作妾,莫不是……坊間傳言是真的,第五家那閨女,真叫人給糟蹋了吧?」

  「這話可別亂說,沒得毀了人家清白。」

  「不然呢?第五家那門檻都被媒人給踩平了,也不見她老子點頭答應嫁女兒,這回這麼急吼吼的,呵呵……」

  李魚已經無心聽他們瞎扯了,雖然這些人並不知道那伙豪奴的主人是誰,但李魚已經猜到,這人十有八九就是曹韋陀。

  李魚急急趕回路口,就見那趕車的老左正在掃著車板。

  這人是個話嘮,來時路上說話不斷,車上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名姓,左剩福。

  老左一見李魚,便笑道:「喲,客官怎麼又回來了,可是不曾尋到要找的人。」

  李魚焦灼地道:「少廢話,我要馬上回城。」

  老左笑嘻嘻地道:「那可不成,這天色,眼看就晚了。這近來,長安內外可不是那麼太平。此時回去,太冒險了。咱要在這鎮上住一晚,明兒才回去,再捎上一車去城裡的客人,客官你要是……」

  李魚此刻心急如焚,哪裡受得了他如此的嘮叨,他一個箭步躍上車轅,從車轅插孔上拔下大鞭,一提韁繩,就要讓那車子轉向。

  老左急了:「哎,你這人怎麼這麼霸道,把鞭子給我放下!」

  「滾開!」

  李魚此時哪裡還肯與他客氣,大鞭望空一揚,「啪」地一道炸響,駭得老左一哆嗦,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李魚已經鬆韁催騾,望著鎮外且兄弟去。

  「我的車,我的車啊!」

  老左如喪考妣,追趕著嚎叫了幾聲,眼見那車絕塵而去,急得捶胸頓足,卻是無可奈何。

  夕陽下,鄉間道上,一人、一車、一騾,急行如風。

  李魚坐在車上,被那凸凹不平的鄉間小路顛得七上八下,一顆心也是油煎一般難受。

  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躍上心頭:

  如果,那納妾人真是曹韋陀,是不是意味著他十年後聽說的那些傳聞將要重演?

  如果,這一切如十年後一般重演,那是否就意味著,他的努力其實毫無作用,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他去與不去,對第五凌若來說,其實並無幫助。

  而對他自己呢?

  「他死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也許,就餵了曹韋陀院中的那幾條惡犬吧!曹韋陀養了幾條猛犬,非常可怕,一看,就知道,是真吃過人肉的。」

  想到這句話,李魚猛地勒住了韁繩,那健騾猛地站住了腳步。

  還有必要去麼?

  他憑什麼跟曹韋陀鬥?

  現在,他已經失去了宙輪,命,就只有這一條。難不成,他真就在此時,喪失了性命?因為,在十年後那些人的說法中,都是這樣的話。

  夕陽愈發地黯淡了,一車、一騾、一人,靜靜地立在夕陽下,彷彿鍍了金邊的雕塑。

  李魚可以不再前行,也有充足的理由不再前行。

  因為,他知道結果。

  明明已知的結果,是不可改變的,明明失去了宙輪,他此去唯只一死,他繼續前行的意義何在?

  也許,十年後的一切,於他而言,就是多姿多彩的一個夢,如果他現在放棄,就此離開,應該也能夠以另一個人的身份,重新開始他的生活吧。

  曾經的一切已矣,誰又能保證,他新的經歷、新的人生,就不會如以往一般多姿多彩?

  他可以結識新的可愛的女人,可以結交新的講義氣的朋友,重新開始一段人生。

  因為,不是他不肯擔當,而是他早已預知了結果,那是他無法改變的一切。

  夕陽下,那「雕塑」就靜靜地立在那兒,紅日半落西山,忽然,他動了。

  大鞭一揚,依舊前行。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沒有理智,他只知道,無論是向左還是向右,亦或是掉頭回去,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車子從鄉間小道駛上了大道,開始平穩起來。

  官道上,此時空空蕩蕩,除了他,再沒有旁人,只有他不斷揮鞭的身影,在夕陽下跳躍……

  ************

  第五凌若被帶到了西市,歸來客棧。

  大賬房回去覆命了,客棧安排了上好的客房給第五先生一家三口,門外,還有大賬房特意留下的侍衛,店裡的夥計也得了囑咐,以防第五凌若再度逃走。

  豐盛的晚宴端了上來,但是第五凌若坐在房間裡,始終沒有出來。

  第五先生拿起筷子,又惱怒地放下。

  他沒有勇氣去面對女兒怨怒悲傷的目光,便且兄弟娘子發起了火兒:「看你教的好女兒!」

  第五夫人不悅道:「我女兒難道不是你女兒,怎麼怪到我頭上來?這丫頭,咱們都是為了她好,也不知道她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兒,算了,我去勸勸她。」

  第五夫人悻悻地進了裡屋,第五先生氣鼓鼓地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卻味同嚼蠟,忍不住站起來,走過去貼著障子門兒站定,聽著裡邊的動靜。

  「娘,你們……真要把女兒賣了麼?」

  第五凌若哽嚥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第五夫人臉上一陣躁熱,惱羞成怒道:「爹和娘,都是為了你好。什麼叫把你給賣了?你還小,你懂得什麼叫幸福。你現在滿腹怨氣,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爹娘給你的選擇,才是確保你一生平安幸福。」

  第五凌若有些譏誚地笑了,含淚道:「一直以來,我都知道。鄰居們說,我也不愛聽。他們說爹和娘勢利,說爹和娘貪財,我不明白的是……」

  第五凌若長長地吸了口氣,聲音都有些打顫:「哪怕你們還有一個兒子,為了給他換取更好的生活,犧牲我的終身,我都能理解,起碼我會明白,你們是為了什麼。可是,你們只有我一個女兒呀,你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第五凌若固然閱歷尚淺,所以她想不明白。

  其實人之所以為人,就是會時常幹些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的事。

  一個吝嗇鬼可以穿粗布補丁衣服,吃粗茶淡飯,口挪肚攢地攢錢,只要看到錢匣子一天天地積滿,看著那金燦燦、銀閃閃的光,就無比地心滿意足,他為了什麼?

  一個無兒無女的土財主,不捨得吃,不捨得穿,攢了錢就買地,眼看著他們家的地從十畝變成一百畝,一千畝,站在那田壟地頭,就無比的幸福,他又為了什麼?

  還有那正揮鞭疾馳於官道之上的李魚,他明知道如果一切無法改變,那麼他的到來將毫無意義,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而他也將因此這不理智的行為而送命,他,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每一件事都講得出它的道理。如果,每一件事都符合邏輯。那人也就只是一件機械,這世間,有太多的事,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第五夫人沉下了臉:「你這丫頭,犟起來跟頭牛似的。娘不跟你說那麼多了,你記住,明天就要過門兒了,今後好生侍奉曹員外,安安份份過日子,不要丟了咱們第五家的臉!」

  「娘,丟了咱們第五家臉的,不是我,是你們。」

  「你閉嘴!」

  第五夫人惱羞成怒,一記耳光摑在第五凌若的臉上:「爹娘養你這麼大,有多辛苦?不知好歹的東西,明兒你要是再鬧出丟人現眼的事來,我們就不認你這個閨女。」

  「我不會的!」

  第五凌若頰上五道指印殷然,淒然而笑:「我說過不會跟了那姓曹的,就一定不會!明天,就是女兒的忌日,是爹和娘,逼我走上這條路的。」

  「你……」

  第五夫人慌了,這閨女怎麼脾氣秉性,她還不清楚?慌亂之下,只好再說幾句軟硬兼施的話,便急急走出來,把門掩好,對第五先生道:「當家的,咱們閨女……」

  第五先生一擺手,制止了她的話:「聽她瞎說,花兒樣的年紀,她捨得死?」

  第五夫人道:「就算她隻鬧上一場,也受不了啊,曹家是何等體面的人家,容得她丟人現眼?」

  這才是第五先生真正擔心的,聽夫人一說,第五先生略一沉吟,小聲道:「你且看住了她,免得她做蠢事。」

  第五夫人見他動作,忙問道:「你去哪裡?」

  第五先生小聲道:「這閨女,現在有點死心眼兒,等她真成了人家的女人,就會開竅了。你別聲張,我去想些辦法。」

  第五先生說罷,悄悄開門,走了出去。

  此時,李魚正絕望地站在長安城下。

  龍首原上長安城,四丈高的城牆,還有深深的護城河,根本攀援不上,而城門早已關閉。

  宵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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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