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544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30 18:05
第338章 父愛如山

  喬向榮的臉色很難看。

  從常老大的臨終安排,他已經明白了常老大的安排。

  常老大早就立有遺囑,而且由他的親信收藏著,在他彌留之際,只有良辰美景可以先看,這一切的一切,已經把他的態度說的一清二楚了。

  常老大,要把他的位子傳給他的女兒,

  而不是他,喬沖!

  喬向榮的心,像是放在沸油裡煎著,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

  王恆久死了,楊思齊不管事,第五凌若只是常老大的「內管家」,理財人。四若論基唯我獨尊,沒人可以和我爭。

  八柱,已經死了兩個,還剩六個,其中兩個半年前提拔上來的女流之輩,很顯然是老大給良辰美景安排的心腹,剩下的四人有一個是縮頭老烏龜,逃去少華山避風口去了,剩下三個各懷異心,很容易收服。

  十六桁中我至少能影響一半的人,而且十六桁之首的李魚,也是我的人。常老大可以依重的,只有他當初從軍中帶出來的一些老軍,以及那些老軍的一些部下。

  但那些老軍大多不擅經營,甚至大字不識,所以在西市,只是榮養的一群老人了,他們實際上沒什麼影響力,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權力。

  喬向榮盤算著,臉上繃緊的線條漸漸柔和下來,他看著那胸膛微微起伏,還有最後一口氣,卻滯留不去的常劍南,在心裡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常老大,不要枉費心機了,你死了,我就是西市的王!你的女人,你的女兒,我都會接收過來,好好替你,疼她們的!」

  喬向榮的目光從第五凌若、良辰美景的身上一一掠過,心中滿懷著恨意。

  他恨常劍南對他的欺騙和拋棄,而這恨,他只能發洩在這三個女人身上。

  良辰美景在看信。

  她們看到了一個淒婉的愛情故事。一個出身豪門的貴女,許配給了另一個豪門的公子,這本是門當戶對的一對。如果是太平盛世,或許他們的人生就是一個美滿和諧喜慶的故事。

  但是,他們經歷了人生的坎坷。

  大難臨頭時,那個豪門公子秉持著「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原則,拋下嬌妻,逃之天天了。

  而他的嬌妻,卻不是一個柔弱女子,她帶領一班家將,易釵而弁,潛赴鄉野,招兵買馬,在她舉旗造反的父親還不曾殺進關中,就在關中開闢了好大一塊根基之地,擁有了一支強大的軍隊。

  而在這戎馬生涯中,她和她曾經的家將,今日的先鋒,並肩作戰,輾轉南北,出生入死,同甘共苦,漸漸有了情感。尤其是有一次他們兵敗與大部隊失散,被迫躲進山洞的時候,孤男寡女,成就孽緣。

  可是,她的身份,不容許她與那貪生怕死棄她而去的丈夫和離,下嫁於那個將軍。世俗也不會容忍她在感情上的移情別戀,哪怕她是一個更勝鬚眉的女中巾幗大將軍。

  因為那一夕的繾綣,她有了身孕,但是丈夫遠在戰圈之外,這種事是絕不能傳出去的,所以她用戰甲掩飾日漸隆起的肚子,用養傷避過最後階段眾人的視線,然後,她生下了一對孿生女兒。

  看到這裡時,良辰美景已然嬌軀顫抖,不克自己了。

  她們看到這裡,已然明白,那對女兒,肯定就是她們。

  她們是孤兒啊!

  她們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她們從小就住在藍田縣,從她們懂事起,就住在那裡,有一幢大宅子,有一個細心的內管家和一個老成的外管事打理府中的一切,可是她們沒有普通孩子所擁有的一切。

  沒有父親,

  沒有母親,

  無論問誰,她們也問不出真相。

  忽然有一天,她們就被送進了長安城,送到了西市,送到了常劍南的身邊。

  她們第一眼看到那個魁梧如雄獅的男人時,心裡是懼怕的,但很快,他的慈愛就令她們戒意全消。其實兩個人腦子裡也曾轉悠過一個荒誕的念頭:常老大這麼疼我們,不會就是我們的父親吧?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在心裡轉轉罷了,很快就被她們自嘲地拋開了:怎麼可能。常老大在西市說一不二,如果我們是他的女兒,他有什麼不能說的?他何必隱瞞?

  現在她們知道了。

  戰爭結束了,那個造反的父親成了皇帝。

  初為天子的他,需要各個世家高門的支持,不會容忍自己的女兒與曾經捐贈大批錢財資助他起兵的柴家分手,讓他落一個薄待功臣的罵名。他也不能容忍百姓心中完美無暇的那個女兒,有所瑕疵,讓皇室蒙垢。

  所以,外人眼中,那仍是一對完美的夫婦。連那丈夫當初獨自逃生的劣行,都被包裝成了夫妻二人大義面前各自有所承擔的佳話、美談!

  陳飛揚一喜,她們的母親與她的丈夫又有了幾個孩子。

  再陳飛揚一喜,當初在軍中時,她與麾下一員大將有染的傳聞漸漸傳到了她丈夫的耳中,然後,她開始承受無盡的精神折磨。

  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她,卻在家庭的冷暴力下,每日鬱鬱寡歡,直到這無形的折磨衍化成了真正的病痛,含恨而逝。她為她的家族犧牲了一輩子,只在臨死的時候,才反抗了一回。

  她把自己,葬在了終南山,葬在了與她真正愛了一輩子的那個男人一夕繾綣的山洞裡。而她丈夫那裡,只是埋了一個衣冠冢。皇家得了體面,她丈夫得了體面,她獨自在終南山上,守望著那座樓,守望著她的愛人。

  看到這裡,良辰美景已是淚水漣漣,打濕了信紙。

  常劍南一直小心地迴避著他深愛的那個女人,卻又暗中守候著她,不捨遠離,又不敢靠近她,生怕影響到她的一切,直到她死去。直到他深夜前去拜祭,卻在暗中聽到她貼身的侍女在靈前哭訴怨懟,說出她丈夫對她的種種折磨。

  於是,已久不握刀柄的西市之王重新拿起了他的刀。

  他,乾掉了那個駙馬,乾掉了那個權重一時的皇室寵臣。

  但是,天不假年,當年臥冰飲雪的戰場生涯,常年抑鬱的思念,讓他也染上了惡疾,雖然他的軀體依舊強壯無比,但內臟的病變,卻是他無法打敗的敵人。

  當他得知這一切,他就開始籌備了。他要在去見他的女人之前,安排好他的一雙寶貝女兒,這才能放心地閉眼。

  良辰美景看到陳飛揚一喜,已是哭作一團。

  第五凌若的眼睛也不禁濕潤了,雖然她恨常劍南瞞她這麼多年,沒有告訴她情郎「離去」的真相,但除此之外,常劍南真沒有半點對不起她的地方。常劍南和那位傳奇的三娘子之間的愛情故事,一樣令她感動。

  看到常劍南像個老人似的反覆嘮叨對女兒的安排,對她們未來的不放心,甚至考慮到有朝一日這對一個娘肚子裡一起長大的親姊妹會不會產生利益糾紛,所以以父之名,對他的一對寶貝女兒提出一生中唯一一個請求:她們要共嫁一夫時,良辰美景哭笑不得,先是噗嗤一笑,旋即,心裡更酸,心中更痛,淚水模糊了眼睛,哀伏於地,泣不成聲。

  最後一張紙,是對後事的安排了。

  良辰美景根本沒看,信被他們甩到了一邊,兩姐妹撲到榻前,顫聲喚了一句「父親」就悲痛的再也說不出話。

  兩人抽泣著,許久,良辰才斷斷續續地道:「阿爹,您放心,我和妹妹,會相親相愛,一生一世,相互守候,絕不叫您擔心。」

  美景紅著眼睛道:「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彌留中的常劍南好像聽到了這句話,他的眼角緩緩淌下一顆渾濁的淚珠,喉頭咕噥了兩聲,身子一沉,嚥了氣。

  不知道是因為肌肉鬆馳下來的緣故,還是因為什麼旁的原因,他的神情變得無比安詳,隱隱然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

  他躺在榻上,對面的窗子開著,窗外是藍天,藍天上有白雲,白雲下是遠方青翠如黛的山巒,那是終南山的一座山峰。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 17:59
第339章喬沖的算計

  「不好啦,李市長掉陰溝裡啦!」

  尖叫的是小喬。

  喬三喬四兩兄弟,在李魚的護衛隊伍裡,被稱為大喬和小喬,雖說這兩兄弟一點也不像江東美人,二十郎當歲的大小伙子,魁梧雄壯,陽剛氣十足。

  「不好啦,李市長被驢踢啦!」

  這回說話的是大喬。李魚會認為被驢踢一腳就能裝死?當然不是,這回不是他主動「挑釁「,是屢屢被救回,越想越來氣,順手在那驢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結果那驢也犟……

  喬三喬四兩兄弟什麼都好,就是喜歡一驚一乍的,這令李魚很是頭痛。

  「不好啦,李市長吃壞肚子啦。」

  這回說話的是大陸,陸希折。

  李魚弄了假藥,想冒充食物中毒的希望也告破滅,當大陸端著「金汁」過來要給他洗胃的時候,李魚的「食物中毒」馬上不治而癒了。

  用灌糞湯的方式洗胃,這個確實是有效的土方,其實就是為了催吐嘛,但這玩意兒也太噁心了,李魚要是想吐,把手指伸進喉嚨一樣辦得到,幹嘛要喝那五谷輪迴之地的產物。

  李魚頻頻出事,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聽了也不放心了,急忙的趕了來,李魚見了不禁一陣絕望。

  「不好啦……」

  這回喊的卻不是摩擦在李魚身邊的諸多大漢,而是從西市署跑來的大賬房,大賬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嗓子吊得比台上的優伶還高亢幾分:「常老大過世啦!」

  「嘎?」

  眾裡尋死千百度,把自己折磨的狼狽不堪,偏偏一次次被那些難纏的小鬼拉扯回來的李魚差點沒噎死。

  想死的死不了,不該死的倒死了,這什麼情況?

  西市署這位大賬房還是蠻稱職的,很快就把已經傳開的消息說了一遍。

  常老大半年前查出患了絕症……

  為了順利移交權力,他對病情秘而不宣,隻告訴了最高層的四個人。

  以及今日辭世的經過,大賬房打聽的一清二楚。

  李魚聽罷,愣在那裡,呆呆半晌,才輕嘆道:「父愛如山啊!」

  大賬房及大喬小喬大陸等遊俠豪傑感慨地一起點頭。

  只有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不勝唏噓。

  李伯皓嘆道:「我的爹,什麼時候能像人家常老大一樣慈愛啊。」

  眾人頓時向他們望去,難不成這裡邊還有什麼不堪的童年往事?

  就聽李伯皓嘆息道:「人家是父愛如山,我是父愛如山~~體滑坡啊。從小到大,我做錯了事,挨打!我弟弟做錯了事,還是我挨打。」

  李伯皓看向李仲軒:「還是你受寵啊。人常說,老兒子,大孫子,老一輩的命根子。等我將來有了孩子,一定會搶回老爹的寵愛的。」

  李仲軒茫然道:「老爹很寵我嗎?我不覺得啊。父愛如山,沒錯,咱爹就像一座山,杵在那兒,什麼都不幹,什麼都不會幹,就像山一樣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旁邊眾人望著這對錦衣玉食,一生無憂,正事不幹,閒得蛋疼,唯有遊戲人間方得情趣的富N代,恨不得把李魚已經遭遇過的「掉陰溝」、「被驢踢」、「食物中毒」等一系列奇葩磨難,讓他們都遭受一遍。

  ***********

  李魚趕回「東籬下」的時候,酒樓已經停業,一片縞素。

  李魚到了此處,也不覺受到了感染,放慢了腳步,臉色凝重起來。

  統御此地十年之久的常老大過世了,也許平時因為他的深居簡出,坊間對他的印像不夠深刻,但他的影響力是潤物無聲地潤入了整個西市的方方面面的,當他去世後,真正在他身邊的核心人員,反而未必有多麼悲傷、茫然,反倒是那些平時只聞其名、不識其人的普通商家,一個個人心惶惶,好像天要塌了似的。

  三樓,喬沖的房間。

  喬向榮已經換了一身素淡的衣裳,腰間繫了一條白帶子,神色帶著哀戚。

  看見李魚進來,喬向榮隻向案前指了一指,沒有說話。

  李魚走過去,在案前跪坐下來,扶膝望著喬向榮。

  喬向榮沉默片刻,長長嘆息一聲,道:「常老大健碩如虎,卻英年早逝,人生,真是莫測啊。」

  你找我來,不是要談人生吧?跟你談人生,我不如去跟小吉祥談談生人,也好奮起直追,免得她老盯著作作的肚子,眼紅得跟小白兔似的。

  所以,李魚沒說話,只是肅然看著喬沖。

  喬向榮很滿意,眼前這個年輕人,很知進退啊。向常老大表忠心的事,的確沒必要當著我的面來做,因為我,才是他的老大。可惜了,這樣的人才,本該重用的,將來必是我的得力臂膀。

  但是,「謀朝篡位」,不好聽啊,真要壓服人心,也不容易。總要有個人出來承擔這一切罪名的,而他,這個剛來「東離下」,風頭甚健,卻沒什麼根基的人,是最好的人選。反正他一直就在做犯上的事,就讓他犯上到底吧!

  喬向榮想著,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喬向榮道:「常老大要把西市,交給良辰美景打理,良辰美景是他的親生女兒,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李魚點點頭,心裡隱隱明白了什麼。

  喬向榮喟然道:「常老大慈父之心,我明白。但是他這麼做,卻大不妥。可惜老大已經歸天了,否則,我一定會犯顏直諫,勸阻他的!」

  李魚擰了擰眉毛,試探地道:「沖的意思是?」

  喬向榮輕嘆道:「西市,是一個小江湖,這小江湖裡的風波險惡,未必就比大江湖裡少。兩個不及雙十年華的小女娃兒,壓得住場面嗎?常老大愛女心切,實則卻是害了她們啊。一直以來,我西市之主能坐得穩兩年的都沒有,直到常老大出現,這才一統江山。但是……」

  喬向榮微微傾身,看向李魚,目中寒意凜凜:「大一統者,只是繼往開來,其功在千秋,卻不在當代。如始皇帝、如隋文帝,俱都是平定亂世,一統河山者,但他們,都是二世而終!真正受惠者,都是陳飛揚一喜人!」

  李魚恍然,看著這位頭頂上突然冒出了「竊國大盜」四個大字外加一個驚嘆號的喬沖,緩地道:「那麼,沖是想做漢高祖呢,還是做我大唐的武德皇帝?」

  喬向榮哂然一笑,搖頭道:「喬某何德何能,敢竊據西市之主啊。」

  李魚眉頭一皺,道:「除了沖您,似乎『東籬下』也沒人可以當這個家了呀。」

  喬向榮微笑起來:「不不不,喬某人可沒有那個野心。我之所以不想讓良辰美景做這西市之主,是因為她們彈壓不住,一旦上位,必釀禍亂,到時反而殃及她們安危。同時,老夫經營西市這許多年,也不希望它進入『亂世』 。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李魚道:「沖請說,屬下聽命就是!」

  這句話是必須要說的,喬向榮目光炯炯的,顯然在等他表態。

  喬向榮果然很滿意,撫鬚道:「老夫之意,廢西市之主,拆了四若論基八柱十六桁的架構,設立長老團及核心長老團,核心長老團設八人,長老團則不限人數,隻依其威望、能力決定。每三年一次,由長老團選出核心長老團八長老,核心長老團的人負責這三年的西市治理,如果有懶政者,三年後落選。至於這八人,有事公決,少數者服從於多數者。如此,良辰美景也可列入長老,從而保得善終,你看如何?」

  李魚瞪著喬向榮:「這貨……難不成也是穿越來的?」

  喬向榮看著他錯愕的樣子,心中怡然不已。我用從西方大秦學來的這一招,給你畫下這麼大一張大餅,不信你不上鉤,相信這一條也能讓其他人紛紛擁戴,憑此,我既可利用張二魚彈壓之前的不服者,又可在事後將他踢出西市,到時候,我大權獨攬,自可應『眾人所請』,升座為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17:50
逍遙遊 第340明日邊緣

  如果喬向榮真有這種覺悟,或許,他能建立一個包含廣闊的行會。

  當然,憑著首創之功,他十有八九會成為會長,大權獨攬,不過比起獨裁,擁有後世記憶的李魚其實是贊同的。

  在這個時代,如果說要把帝制取消,那是根本沒有客觀條件去實現的,在這一點上,李魚很務實。但是僅僅是一個西市,一個長安城中的小江湖,施行行會制度,未必不可行。

  讓良辰美景這對漂亮可愛的姊妹花,變成索然無味的商業寡頭,而且成為眾矢之的,那樣一幕,李魚也不樂見。

  想到這裡,李魚心中有了打算,略一沉吟,便道:「沖高見,發人深省,振聾發聵。只是不知沖打算如何做?」

  「如何做?」

  喬向榮長長一聲嘆息,臉上充滿了悲天憫人的神色:「我欲出言規勸,可想而知,良辰美景豈會答應。老夫這番苦心,天地可鑑,所以,我也不怕被她們誤會。我想如此這般……」

  喬向榮微微傾身向前,道:「常老大出殯之日,就是新的西市之主上位之時。新的西市王,是要替上一任西市王扶靈的,哪怕前任西市王,就死在他的手上,這是我西市不成文的一條規矩。所以,良辰美景兩姐妹,必然會在出殯之日上位。」

  李魚目光微微一閃,道:「那麼沖打算?」

  喬向榮道:「良辰美景,身邊自有忠於常老大的一班親信。再加上那些榮休的老軍,必然前來扶靈,人手不算少。你手中當有百餘人?老夫把我的人手也全撥給你 ,俱是青壯,且先發制人,當可迅速控制局面。」

  李魚想了一想,道:「常老大出殯之日,大開殺戒?」

  喬向榮冷幽幽地道:「常老大出殯之日不見血,來日西市,才會殺個天翻地覆。一個不死,我也不敢保證,所以,你需要迅速控制局面,尤其是控制住良辰美景,只要她二人就縛,其他人就不會蠢動了。到時候,不由得她們姐妹不就範,如此一來,她們也許會恨我一生一世,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喬向榮坦蕩地一笑:「我保住了她們的性命,我維護了西市的穩定。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行無愧於人,止無愧於心,來日九泉之下見到了常老大,我也是坦坦蕩蕩的,常老大若是明事理,還要向我道一聲謝。」

  兵諫?

  奪權?

  以陰謀和流血的方式結束一個土皇帝的統治的人,真的會無私到去建立一個行會?

  李魚心中疑竇頓生。但他知道,此刻絕不可以露出一絲的猶疑,喬沖既然把計畫對他合盤托出,就不會不防著他一手。

  第五凌若那樣一個「內管家」一般的人物,身邊都有幾個極厲害的打手,喬向榮身邊豈會沒人?此刻他若露出半分異樣,眼前這位滿口「大慈悲」的喬沖,恐怕就得痛下殺手了。

  所以,李魚心中一轉念,臉上馬上露出驚喜的神色:「沖計議週詳,屬下願聽命行事。只是,屬下只是西市署之長,上邊那幾位大柱……」

  喬向榮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八柱已去其二,僅餘六人,洪辰耀是半個死人,之前跑到少華山避風頭去了,為常老大送行,他是得回來,可就憑這個慣會趨吉避凶的老烏龜,成不了什麼大事。至於另外五位大柱,除了桃依依和安如,已然盡皆投到我的門下。」

  李魚怵然一驚。

  喬向榮撚鬚微笑道:「你不用擔心,之前除賴大柱,逼死王恆久,你出力甚鉅,那幾大柱不及你,等我重組西市,創建長老會的時候,你,一定是核心長老之一!」

  李魚又驚又喜,霍然起身,退後兩步,向喬沖納頭便拜:「沖如此看重,屬下敢不為沖效死且兄弟鋒!」

  李魚一邊說著,一邊腹誹:哎!隱約記得前世看網路小說,那現代人甭管是什麼不得志的阿貓阿狗小癟三,一到了古代,三言兩語,就能忽悠得那些一輩子就隻研究人心這一個學科的古代大能們納頭便拜,我可倒好,太給現代人丟臉了。

  不過,「在人刀口下,不得不低頭」啊,他起身退步的時候,由於角度的變幻,已然看到糊紙的格欄後,隱隱約約有幾道攥著長刀的身影。

  喬向榮微笑點頭:「好好做,我不會虧待了你。」

  心中卻想:「常劍南不比他前幾任西市王,他坐鎮西市十年之久,已得人心,不找一個替罪羊,我怕彈壓不住。說不得,只好拿你抵罪。你就放心地去吧,大不了,汝之妻、子,吾養之!」

  李魚走出喬沖房間的時候,滿臉的歡喜,腳步輕鬆,但是背脊之間,隱隱卻有汗後的涼意。

  方才在房中,稍露異色,恐怕此刻他已身首兩處了。

  至此,他已根本不敢相信喬沖所言的「好意」,他甚至猜測,常沖說要廢西市之主,建立行會制度,都不是為了隱瞞自己的野心,只是想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替自己遮羞罷了。

  良辰、美景……

  常老大……

  還有那個瘋瘋顛顛地把他認作自己昔日情郎的第五凌若……

  人孰無情?

  對常老大,他有一分對梟雄的敬意,不想他的身後事無比淒涼。

  良辰美景,彷彿一對鄰家的女孩,他不曾有過褻玩的心思,但難免有些親近的意思,他不想她們遭遇不測。

  第五凌若,他避之唯恐不及。可他看得出她對她那位情郎的情意,而她是把他代入為她的情郎的。對一個痴痴愛戀著「你」的女孩,哪怕她只是把你當成了某人的替身,你能明知她有難,而袖手不顧?

  出殯……

  七天之後。

  掐著指頭過日子的李魚哭笑不得。

  現在是倒數第八天,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想留下遺憾,那麼他就得留在這裡,撐到第七天,解決良辰美景的劫難,然後功成身退,在最後一天的太陽升起之前離開長安。

  「哎,可惜我一旦逆轉時空,已經改變的事情也會倒帶般回到發生之前,宙輪啊宙輪,你看著威風的很,其實沒什麼鳥用啊。咦?」

  李魚突然頓住了腳步,眼睛漸漸放出了光。

  七天後,常劍南出殯。

  四若論基八柱十六桁,乃至上上下下大小頭目,再加上西市商賈,各方關係,都得前來相送,屆時的場面一定十分的龐大。

  李魚此刻一出門就被百十號高級打手護擁的,別說溜人了,連溜個神都難,可到了那一天,這些人卻可以都被他派遣出去,各自執行任務。也就是說,那一天,他李市長是不設防的。

  不過,不設防他也不需要玩「假死」遊戲了,趁著大亂,他想溜走還不是輕而易舉?而他在溜走之前,還順利解決了西市的內憂大患。

  李魚想像著在一場大動亂後,良辰美景順利地坐穩了她的位子,而他這個最大的功臣卻莫名地消失,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已經死掉了,只是連屍首都找不到,那對小丫頭會對他一掬傷心之淚吧?

  說不定偶爾還會想起他的好來。

  至於第五凌若……

  李魚暗暗嘆了口氣:「挺好一個姑娘,思念成疾,都患了失心瘋了。希望你早日康復,找到你的另一半,有一個美滿的結局吧。」

  這樣一想,李魚忽然就被自己感動了:我好偉大!

  ***********

  待到九來九月八!

  九月八,三法司乃至整個朝堂,都醞釀著一種奇怪的氣氛。

  去年九月九,皇帝一時突發奇想,延緩行刑,將死囚390人,盡數縱放回家。如今一年已過,明日就是行刑之期,明日午時,他們會回來麼?

  也許有人會的吧,重諾輕生的豪傑還是有的,不過,390名死囚,不可能全都回來吧,一樣米養百樣人,不可能指望每一個人都重諾輕生,更何況他們原本就是囚犯,個個如此高尚,豈非成了聖人?

  屆時390人回來個三五十人,皇帝這臉面……

  所以,所有的官員,都在等待著明天結果出現的那一刻,天知道皇帝得知他一時開恩,結果是縱走了幾百個殺人兇犯,需要官府就算滿天下的通緝時,該是何等的難堪,會不會有人因此被皇帝遷怒。

  不過,同朝堂上的官員們惴惴不安地等待著答案揭曉的情境不同,西市幾乎沒有一個人想起去年那班死囚。

  西市正在為他們的王大辦喪事。

  四若論基八柱十六桁,但凡健在的都來了,每個人都帶了大批的手下,因為他們的手下也是常劍南的手下,送老大最後一程是份內之事。

  當年追隨常劍南來到西市的三百老軍,也在子侄、僕從的扶持護擁下趕來了。

  西市裡但凡是有頭有臉有名號的商家,也都由東主親自出面,趕來送殯。

  長安市上第一遊俠聶歡帶著他的紅顏知己戚小憐,一身素淨裝妝,宛如一對璧人,微帶戚容,出現在西市。

  老佛張二魚也從東市趕來了,與喬沖四目相對時,兩人互相投過一個眼神兒。

  眼看著老佛張二魚身後齊齊整整的三百青衣健卒,喬沖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再想到當為他賣力站台的張二魚想來瓜分勝利果實的時候,卻未想到有了替罪羊的他,很順利地就接掌了權力,完全可以把這個佛陀般的死胖子一腳踢開,喬沖差點兒笑出聲來。

  一些與西市關係深厚,但囿於身份,不方便出現的人,則送來了輓聯,一時間,西市大街上白花花一片。

  李魚很急,他沒想到作作姑娘如此能作,偏生趕在今天生孩子。

  西市大局,他不能不親自主持,可作作那兒他又放心不下。

  穩婆已經請去了,鐵無環負責安全,至於潘氏娘子和吉祥、深深、靜靜,則從昨兒下午開始,就又去「郊遊」了。也幸虧她們昨兒下午就離開了,要不然聽說李家要有後,恐怕老娘是絕不肯走的。

  一時間,李魚牽掛著喬沖的發動,作作的生產,三里溪的老娘,一顆心都不夠分了。所以,旁人看來,站在十六桁之首的李魚,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哭喪模樣。

  從禮部重金請來的白事司儀崔含秋看在眼中,不由暗讚:「瞧瞧,還得是這位,含悲不吐,分寸火候掌握極好,比那些太過虧張的、強裝哀容的,實不可同日而語,這廝別是特意請來的一位『領哭』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17:50
逍遙游 第341章 不信天上掉餡餅

  靈堂就擺在東籬下。

  東籬下已停業七天,偌大一個廳堂,成了靈堂。

  莊嚴,肅穆!

  每天都有無數的人進進出出,而良辰美景作為孝女要在靈前答禮,七天下來,也已憔悴不堪。

  今天,是出殯的大日子,東籬下,乃至東籬下外接的幾條主要街道上,白花花一片,俱是著黑帶孝的西市民眾。

  今天,西市停業一天。

  今日站在東籬下大堂內的人,俱都是西市的重要人物,以及前來觀禮的重要人物,比如張二魚、聶歡。

  雖然,西市也有官署,比如西市署實際上就歸太常寺管轄,李魚還擔著一個不入流小官的職務,但今日在堂上的,俱都是在西市舉足輕重乃至長安道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並無實際意義上的官府就算中人。

  江湖,只是江山的一角。

  這一角,卻遠離江山,哪怕實際上近在咫尺。

  所以,儘管平素裡在紅塵中打滾的西市諸人,少不得與官府就算中人的密切來往,但今日,江湖就是江湖,與江山無關。

  「諸位!」

  喬向榮一身皂衫,腰繫白帶,肅然越眾而出。

  四沖中,他本來就排第一,是常劍南之下第一人,即便當時排名第二的王恆久威望日重,權柄實際上還在其上,但這個排名,還沒等被撼動,王恆久自己就倒了,所以,他依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今,那一人已經倒下,放眼西市,已無人能與他比肩,直到新的西市之主登位。

  而所有人都知道,新的西市之主已經誕生,而且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所有人也都知道,那兩個人,是同在同一個娘肚子裡孕育成形,同一天降生人間,從小一起長大的孿生姊妹,俏媚可人,貌美如花。所有人也知道,常老大在傳位給她們的時候,還立下了一個奇特的規矩:

  她們姐妹倆,要嘛別嫁,嫁就同嫁一人。

  西市諸多自以為的青年才俊,為此曾痛心疾首,恨不曾早下手,取悅了常老大身邊當時只是侍婢丫環般角色的這對小姊妹。不過話又說回來,不知道多少人當時以為這對姊妹花是給常老大暖床的枕邊人,又哪敢打她們主意?

  幸好,現在知道也不晚。

  所以,今日良辰美景花容慘淡。

  不知多少「青年才俊」今日出門之前卻是修眉描鬢,敷粉塗唇,精心打扮過的,有人還在髮髻上插了一朵小白花。

  女要俏,一身孝。

  男著孝,壓得住的卻不知有幾人。

  喬向榮一語出口,原本就極其肅靜的大堂上頓時更加靜寂,靜得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聽得到。

  喬向榮極其陶醉於這種感覺,他靜靜地品咂享受了一下這「言出法隨」的威儀滋味,這才放慢了聲音,緩緩地道:「西市,四萬餘商戶,十餘萬商家,每日出入百萬之眾,乃長安第一大市,天下第一大市,億萬輜貨、流動地此,不可一日無主持,今常老大已然駕鶴歸去,須得再立新……」

  喬向榮雙目徐徐掃動,大堂上鴉雀無聲。

  喬向榮道:「常老大留有遺囑,將西市交由良辰、美景兩位姑娘打理。雖然,我西市向來沒有先主指定後主之循例,良辰美景兩位姑娘雖然慧黠,然而年紀尚小,威望德行,亦尚不足以服眾,不過常老大治理西市逾十年之久,垂拱而治,功績顯著,常老大的睿智與眼光,我等都是信服的,我相信……」

  喬向榮說到這裡,向李魚淡淡地掃了一眼,按照他之前對李魚的面授機宜,此刻該李魚出面,「仗義執言」,向良辰美景發起挑戰了。

  而他則會嚴厲呵斥李魚,但「李魚等人」不以為然,其中一些「激進者」則會憤然出手殺人,於是凌約齊、郭子墨、楚清等人則在混亂之中也各執己見,憤然出手,場面當即失控。

  等到喬向榮出面彈壓,張二魚做為常老大的袍澤故交出手干預之後,李魚就會做為那隻替罪羔羊被他殺掉,連開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而他,則會忠心耿耿,依舊要執行常老大的遺囑,但是,已經殺掉了桃依依和安如的凌約齊、郭子墨等人則極力反對,為了避免再度發生同室操戈的慘烈後果,張二魚會提出提議,由他這位德高望重、地位本就隻遜於常老大的人順勢上位,成為西市之王。

  至於良辰和美景,心腹盡數被殺,孤立無援,而他則會慷慨地許之以第一沖之位,由她們姐妹倆擔任。

  這第一沖,就是他現在的職位,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人,良辰美景擺在那兒,只是一對吉祥物罷了。那時候,她們唯一的價值,就只是替他暖床了。而因為他的公道,而得保安全且身居高位的她們,感恩戴德之下,主動迎合,服侍於他,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這樣,得到了統治西市十年之久,享有崇高威望的常老大一雙寶貝兒女,同時也就繼承了他的威望與民心,他這位新的西市之王,將穩如泰山。

  「我相信!常老大的抉擇必然是正確的。」

  喬向榮說到這裡,語氣頓了一頓。

  「可我不相信!良辰美景,乳臭未乾,又是女兒之身,憑什麼能統馭西市群雄?」

  這句話,本該由李魚大聲地說出來,「東籬下」隨之一片刀光劍影。

  而他,將踏著常劍南死忠派的鮮血,登上王的寶座,以李魚的人頭,開創屬於他的時代。

  可是,沒有回音。

  喬向榮語氣頓了一頓,大廳中鴉雀無聲,喬向榮飛快地再瞟了李魚一眼,就見李魚滿臉焦灼,不時回頭張望,一副熱鍋上的螞蟻模樣。

  「這個混蛋!」

  喬向榮猛地醒悟過來,一大早李魚就告訴他,說自己的女人要生了,他想回去看看。真是日了狗了,這種緊要關頭,就算他老媽馬上就嚥氣,也不能回去見那最後一面啊,結果看他現在魂不守舍的樣子……

  真是狗肉上不了台盤。

  幸好,喬向榮為了以防萬一,還有備用方案。

  他又掃了凌約齊一眼,繼續說了下去。

  「我相信,常老大的抉擇是正確的。我們會遵照常老大的遺命……」

  凌約齊越眾而出,大聲道:「我反對!」

  喬向榮馬上住口,看向凌約齊:「你反對?」

  凌約齊大聲道:「不錯!喬沖,西市這麼大一份家當,試問良辰美景兩位姑娘小小年紀,德行威望都不足,憑什麼服眾?」

  郭子墨也大聲道:「不錯,我也反對!」

  郭子墨越眾而出,聲音朗朗地道:「這西市之主,不僅是一份權力與榮耀,還是一份責任與擔當。須得老成持重、德行兼備的人,才能服眾。喬沖,如今常老大過世,理應由你順位繼承才是!」

  「不錯!凌大柱、郭大柱說的對!」

  楚清也越眾而出,三個大柱齊聲反對,堂上頓時一切竊竊私語聲起。畢竟,中下層的首領中,很多人都不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故發生。

  三個大柱都發話了,良辰美景抬起帶著淚痕的美麗眼睛,有些錯愕。她們畢竟還年輕,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場面。經驗與手段,可以學習,閱歷與城府,卻必須要從幼稚淺薄,用歲月來磨勵。

  但是,只有他們三個聲援是不夠的,挑起導火索的人安排在李魚的部下當中了,他們得混在那些三山五岳的遊俠好漢們當中,以李魚的名義發動「戰爭」,他喬沖才能既得名、又得利,名正言順地繼承常老大的道統,和女人、還有女兒!

  所以,喬向榮微微蹙眉,好像不悅於三個「激進」的大柱的意見,他略一沉吟,看向李魚,沉聲道:「李魚,你也反對嗎?」

  李魚回頭向外張望著,雖然外邊全是披麻帶孝的人群,除了一片白花花,還是一片白花花,也看不到什麼旁的。喬向榮這一問話,他像是沒有聽見,還在焦灼回顧。

  喬向榮提高了嗓門:「李市長,你意見如何?」

  楚清站得近,拍了李魚胳膊一巴掌:「李魚,喬沖問你呢?」

  李魚茫然回頭:「啥?」

  楚清惱道:「喬沖問你,同不同意。」

  李魚急忙點頭:「同意!同意!嗯?同意什麼?」

  如此莊嚴肅穆的場合,卻有不少人忍俊不禁,失笑出聲。

  喬向榮臉都氣黑了,沉聲道:「老夫問你,常老大遺言,由良辰美景兩位姑娘繼承其位,你是同意,還是反對?」

  李魚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同意同意,完全同意!」

  凌約齊、楚清、郭子墨一派的人登時嘩然,這跟他們事先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啊,喬向榮也驚呆了:「你同意?」

  李魚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怎麼?喬沖不同意?」

  第五凌若一雙美目悄悄流轉,似乎嗅到了什麼危機似的,悄悄向後退了兩步,而她後邊八個女相撲手,跟十二連屏的肉屏風似的,齊齊向前一步,隨時準備接應。

  「李市長,小母雞也能打鳴兒嗎?」

  喬向榮安排到李魚人馬當中的心腹首領王麻子興奮得臉上的一顆顆麻子都快變成了燒餅上的芝麻,一碰就要掉下的感覺。

  什麼叫機遇?

  這就叫機遇!

  他不但遇到了機遇,而且還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只要這時他以李魚心腹的身份發動變亂,從而使得喬沖順利上位,他就是「從龍第一功」,他就可以從見不得光的一個死衛首領,一躍而為大桁、甚至大柱。

  至於他此刻跳出來,也屬「亂黨」,應該被處決,即便順利脫險,他這副特別有特點的容貌很容易被人認出來的問題,他完全不擔心,因為……他根本就沒想那麼遠!

  他只是靈機一動,突然福至心靈,覺得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難得的往上爬的機緣,生怕被別人搶了先,所以馬上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了。他根本就沒想過那麼長遠的安排。

  「堂堂男兒,安能跪伏在一個女人的裙下?常老大的遺囑算什麼,喬沖算什麼,你鬥垮賴大柱,逼死王沖,合該為西市之主,我等願受驅策,誰敢反對,老子第一個殺他!」

  王麻子揮舞著他裹了素綾的刀,越說越是興奮,一語既罷,揮刀就向旁邊桃依依桃大柱序列中的一個頭目劈頭砍去。

  一看首領動手了,安插在李魚序列中的喬向榮的人紛紛出手,一時刀光劍影,血光四起。凌約齊、楚清、郭子墨的人登時也行動起來,一場混戰,登時爆發。

  第五凌若一退,再退,已被手下穩穩護住,八個胖婦人都手執沉重的鑌鐵降魔杵,虎視眈眈,不向其他人發起進攻,但一瞧她們氣壯如山的模樣,也沒人敢向她們這邊且兄弟來找死。

  第五凌若站在360度無死角的肉盾中間,一雙妙目卻關切地盯住了李魚。

  理智告訴她,那不是她的心上人,只是相似到了極點的一個陌生人。

  但感情,卻不由自主地讓她代入進去。

  她不相信李魚這麼蠢笨,就憑他之前的種種行為,今天顯然是奪位之爭,所以李魚既然這麼說,一定也有相應的手段,那麼,她隻靜觀其變罷了。

  李魚果然大怒,咆哮道:「混賬,你是哪邊的,來人啊,把這些吃裡扒外腦生反骨的人全都給我拿下!」

  李伯皓、李仲軒一聲稱諾,「哧啦」一聲,先脫衣服,登時渾身珠光寶氣,又變成了千眼魔君,晃得人眼花繚亂。

  那些本就隻擅長打亂仗、施悶棍、下黑手、撩陰腿的江湖豪傑們登時如魚得水,加入了戰團。

  不會武功、不曾密謀其事的人大多怪叫著躲閃奔逃起來,而有所準備的人則是各尋對手,捉對兒廝殺。

  叱喝吶喊聲中,張二魚老佛一般穩穩地站著,當然,他能有如此風範,是因為身邊足足九個高手,將他護衛的穩穩當當。

  「喬沖,常老大屍骨未寒,西市就生如此變故,相信他英靈不遠,也不會瞑目。你看良辰美景兩位姑娘,年輕識淺,確難承當大任啊。為西市無數憑此養家餬口的兄弟考慮,你該激流勇進,果敢擔當起來啊。」

  他奶奶的,想既當婊子,又立牌坊是不可能了!

  喬向榮此刻把李魚挫骨揚灰的心都有,眼前亂成一團,他及時發聲表態,對左右大局走勢確實至關重要,他不說話,張二魚就不好出手,這場混戰誰輸誰贏還不好說呢。

  因為,他忽然發現,常老大留下的嫡系力量,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弱。以那些老軍為例,他們在西市確實沒什麼影響,每個月只是依時領俸罷了。但打鬥起來,這些老軍居然依舊頗有章法。

  更可怕的是,他們每個人都領了幾個子侄,或者幾個隨從家僕來,而這些人居然都懂軍陣之法,雖然他們單人戰力不強,卻以他們跟從的老軍為核心,組成了一個小小的軍隊,所用的也是軍伍中相互配合的戰陣之術。

  就是簡單的劈砍、挑刺,就是簡單的遠近搭配、上下結合,其威力卻不遜於一個練過二十年武藝的單兵高手,再不增加力量,弄不好要翻盤。

  想到這時,喬沖也顧不得要那「牌坊」了,他馬上大聲道:「為西市無數黎庶,喬某說不得,也只好挑起這個重任了。良辰美景,速速叫你們的手放下兵器,否則,喬某就不客氣了。」

  站在靈前的良辰美景氣的美目大張,良辰怒喝道:「休想!原來滿口仁義道德,真正覬覦西市之主寶座的人,卻是你!」

  美景道:「無恥之尤,西市絕不能落在你這種人手中,你心術不正!」

  喬向榮冷笑一聲:「那你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來人啊,誰敢反對本沖晉位,殺無赦!」

  大廳中登時無數人應喝起來,一時士氣大漲。

  喬向榮本不願張二魚參與過多,可是西市群雄如果死傷大半,他縱然得位,也是元氣大傷。西市之所以外人針插不入,是因為它自身夠強大,如果太弱了,外人都未必需要滲透,而是直接取而代之了。

  所以,他必須得盡快結束亂局,只好向張二魚拱手道:「張老佛,說不得,還得請你施以援手,助我彈壓平亂!」

  張二魚笑眯眯地道:「路見不平,豈有坐視之理?何況常劍南與我有袍澤之舊?來人啊,助喬沖一臂之力,膽敢反對喬沖晉位的,給我殺!」

  八柱之首的洪辰耀逃命功夫果然一流,他本來做為核心人員站得離棺槨靈位特別近,這時居然在四面八方的劍影刀光中,安全且順利地溜到了門口。

  張二魚的聲音傳來時,他已經一腳踏出了門檻,聽到這話,隻回頭看了一眼,搖一搖頭,然後……就不見了。

  張二魚帶來的人不少,他是來參加葬禮,本不該帶太多的人,但只有他多帶人,誰也沒意見。因為,他跟常劍南一樣,原本是軍中將領,到東市的時候,也帶了不少老軍,雖不及常老大三百老軍精銳之多,也有兩百上下。

  這些人當然也算是常劍南的老部下,前來弔祭順理成章,所以就來了。這些人即便不帶子侄僕從,也有兩百多人,一俟加入這廳中大戰,登時成為一股主要力量。

  忠於良辰美景的老軍、安如、桃依依的嫡系、李魚的遊俠軍,登時被壓制下去,力量最薄弱,但自保有餘的第五凌若則帶著她的人退到一角,保持中立去了。

  就在此時,「砰」地一聲巨響,正自混戰的眾人駭然望去,就見那棺槨的蓋子翻滾著飛上了半空,重重地砸在舉架極高的廳頂承塵上,震起一大片粉塵,又重重地落到地上,彈跳了兩下,才停住。

  棺中,常劍南依舊保持著雙拳上舉,天王托天的威武之姿,豹眼怒瞪,挺立其中,喬向榮嚇得一聲怪叫,身邊大賬房尖聲道:「炸屍啦~~~」

  良辰美景正持鴛鴦刀與人血戰,見此情景,也不禁呆住,良辰顫聲道:「老大……」

  聲音頓了一頓,又與美景珠淚欲流,齊齊喚道:「爹?」

  正準備躺在地上施展「寢技」的李魚見此一幕,不由暗叫:「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天上只會掉陷阱!喬沖要坑我,常老大要坑喬沖,這西市,處處是坑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17:50
逍遙游 第342章 王者歸來

    常老大居然還活著,這一幕,把整個大堂內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大堂內從混戰迅速靜寂下來,而大堂中的變化自然也被大堂外混戰的人群注意到了。

    雖然他們不知道大堂內發生了什麼,但很顯然,必有大事發生。

    所以,與東籬下最為接近的戰鬥者最先停了下來,觀望聲色。

    然後,依次是更遠的所在。

    如果此時有人站在「樓上樓」向下觀望,他會發現一幕奇觀:

    反物理常態的「漣漪」。

    靜波平湖之上,拋下一粒石子,它會蕩出一圈圈漣漪,向遠處一層層蕩漾開來。

    而此刻,卻是靜止。

    這平湖的核心先靜止下來,隨後一圈圈的向外凝結、定住,彷彿凍結了一般,只是沒有變成冰雪一般的白色。

    「砰!」

    常劍南一腳踢出去,給他用的棺槨,自然是最上好的楠木,楔鉚嚴整,比釘了釘子還結實,而且四角都箍有銅箍,就算用大鐵鎚,以大力士重擊之,沒有個幾十下,也休想砸得開。

    但常劍南只是一腳踢去,前方的棺木就被他踢得破裂開來,向前飛濺。

    前方,正是楚清及其一群心腹手下,不少人登時如遭利箭攢射,頭面身上,碎木淋漓,慘叫著捂面倒下。

    常劍南一步一步,就從那棺木中走了出來,威風凜凜,恍若天神。

    良辰美景喜極而泣,流淚道:「老大……阿爹,你還活著?」

    她們終是叫習慣了,而且在常劍南活著的時候,始終不曾與她們相認,所以這一聲「阿爹」終是不如「老大」叫得順暢自然。

    喬向榮兩股戰戰,直到他暴露了野心,而又見到了「復活」的常劍南,他才知道,積威之下,自己究竟有多懼怕常劍南,那是發自骨髓的恐懼。

    也許,當他登上王者之位,再有個三兩年養其心,雄其志,那時即便常劍南死而復生,他也已經擁有了至尊王者的氣度涵養,不至於見之膽喪。但此刻還不行,那是氣場上的完全壓制。

    喬向榮期期艾艾地道:「老……老大,你……」

    喬向榮如此不堪,凌約齊、郭子墨等人可想而知,比他更加的不堪,一個個兩股戰戰,已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第五凌若見此一幕,冷靜地打了個手勢,她的人立即散開,向前呈現出半包圍的姿態。

    這就是站隊了。

    第五凌若並不知道常劍南假死,而且一見常劍南是假死,她馬上也就清楚了:所有人都在常劍南的算計之下。如果她剛才有了野心,亦或投到喬向榮門下,此刻她也會成為常劍南必殺的目標。

    幸好,她選擇對了。

    雖然,她不及桃依依和安如兩位大柱以及那些老軍,是堅定站在良辰美景一邊,但此時表態,也還來得及。

    她本也沒想徹底站隊,她沒有向上爬的野心,那麼保持相對獨立的立場,對她來說,反而是更有利的。

    常劍南微笑地看著喬向榮:「你知道,我不反感旁人反對我的意見。但陽奉陰違,我是一定要嚴懲的。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遠門,所以我很好奇,我想看看,有誰不聽話,所以,我又回來了趟。」

    生與死,在常劍南口中,只是一次出遠門。

    美景破啼為笑:「老大,你明明沒病,偏要嚇我們,回頭非與你算賬不可。」

    這廂裡,談的是生與死,成與敗,那廂裡,人家父女之間卻是雞毛蒜皮,家長裡短。

    偏偏越是如此,喬向榮等人心理壓力更大。

    靜寂,很快就終結了。

    因為,洪辰耀出現在了大街上。

    洪辰耀是個老兵油子,老兵油子最懂得趨吉避凶,但這種油滑與畏死其實並不是一回事。

    試想,一個敢於用死亡率最高的「梯頭」來求生存的狠人,怎麼可能是個膽小鬼。

    這種人其實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所以當這種人有所決斷的時候,殺伐果決,絕對是個一等一的狠人。

    他站在長街上,看著定格般站在那裡的各方人馬,陡然一聲大喝:「兒郎們!」

    牆後邊、房頂上、窗櫺內,一個個人頭攢冒,一張張硬弓張開,同時一聲轟然應諾,氣壯如山。

    洪辰耀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那是久經殺陣的人,對生命的冷漠。

    「殺!」

    戰場上,哪容得你囉哩吧嗦,洪辰耀的命令,簡潔明了。

    外邊的人,都是更基層的人了,所以擁戴常老大的人,或只是來參加葬禮的人,手裡邊是沒有兵器的,誰來參加葬禮還揣著那個?這也是明確雙方身份的重要憑據。

    因此,洪晨耀一聲令下,那些箭手立即亂箭齊射,從各個角度,向那些手執刀劍,剛剛還殺得甚歡的喬大梁一派人的攢射過去,彷彿雨打芭蕉一般。

    眼看著利箭嗖嗖地從耳畔、肩頭掠過,那些無辜者和常老大的擁戴者一個個都嚇呆了,眼見剛剛要還取其性命的對手紛紛中箭倒地,毫無還手之力,一個個比剛剛面對敵人的刀箭時還要恐怖。

    其中,也不乏驚慌失措,以為要被不分敵我一股腦幹掉的人,倉惶尖叫,四處逃竄,結果反而誤傷誤死在流矢之下。

    不過,站在上首,按刀而立的洪晨耀眼都不眨。

    這廂一動,更外圍的人不明所以,也再次陷入混戰。

    只有東籬下,依舊靜寂無聲。

    打仗,還有比常劍南更擅長的人麼?尤其是,他當年可是跟著平陽公主,從無到有地建軍,從弱到強地壯大,從打游擊到正面硬抗大隋官兵,各種戰法爛熟於胸。

    喬大梁,一旦說到打仗,他那些所謂的戰法戰術,陰謀伎倆,都成了小孩子過家家。他一個企業家,在戰場上懂個毛啊,還有沒有一個參加過幾次戰鬥的新兵有經驗。

    大街上,在收割生命!

    在一面倒地收割生命!

    當每人一壺箭射光之後,所有的人都拔出了刀,珍藏多年,依舊鋒利無比的陌刀,衝了出去。

    沒有混戰,沒有哪個英勇者獨自衝上去逞英雄,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按著有條不紊的步伐,一步步踏進,手中陌刀上下起落,左右翻飛,當他們一步步輾壓過去之後,原地留下的只有殘肢斷臂,和根本沒有武器,抱頭蹲在地上簌簌發抖的無辜者。

    今天,西市大歇業。

    沒有外人,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圈內人,都是這個江湖中的人,

    今天的風浪是大了點兒,但,這就是江湖,他們必須學著適應。

    「老……老佛……」

    喬向榮戰戰兢兢地往張二魚身邊靠,試圖謀得他的庇護。

    西市至尊,他已經不敢想,但若有張二魚庇佑,去東市謀個大賬房的安逸位子,相信以他的能力,張老佛還是樂於任用的。

    但是,張二魚這個死胖子,就像他得了瘟疫似的,他只靠過去兩步,張二魚退了足有七八步,兩隻胖手慌張地搖動,高聲大叫:「不關我的事!常老大,咱們袍澤一場,兄弟情深,我當然不想你身後基業就此毀去,可沒有干涉你家務的想法。既然你還活著,你儘管處理你的家務事,二魚絕不干涉,絕不干涉。」

    常劍南冷笑一聲,瞟了他一眼,雖然極是不悅的樣子,但是權衡利弊,顯然想盡快瞭解內務事,對這個一向不相來往的張胖子,並不想造成更激烈的對峙。

    他們曾同在軍中,曾為正副搭檔,不過,關係並不友好。後來各據一個商業王國,因為同業競爭的關係,老死不相來往,關係就更加的冷漠。

    這是外界所有人,甚至他們兩人身邊許多心腹都認定了的事。

    不過,沒有人知道,張二魚救過常劍南,常劍南也救過張二魚,兩人是生死之交,莫逆兄弟。

    關係冷漠,不相來往,只是兩個人的一種默契。

    給人一種兩人關係不好,甚至很僵的印象,對他們彼此,都是一種保護。

    這一次,這種保護就發生了作用,常劍南想引蛇出洞,張二魚爽快地答應幫忙,結果喬向榮這條大魚一釣就上鉤,果然毫不生疑。而且因為張二魚的慨然相助,凌約齊、郭子墨等猶豫不決的「中間人」才果斷站隊,所有隱患,因此可以一朝解決。

    所以,他們這種不和,還要繼續下去。

    很顯然,經過今天這件事,兩個人的隔閡會更深。

    天下間只會有更多的人,認為兩個人已成死仇。

    這樣,很不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17:50
第343章 人之常情

  外面的戰爭,很快就結束了。

  當洪辰耀率領一群老軍以及老軍以軍陣之法訓練出來的人,犁庭掃穴一般將站在喬且兄弟一邊的人果斷屠殺殆盡之後,外圍那些小魚小蝦就自動自覺地放棄了抵抗。

  「東籬下」,依舊氣氛緊張。

  郭子墨緊張的喉頭髮乾,終於結結巴巴地插了句嘴:「常……老大,屬下……屬下從沒有背叛老大的意思。只是以為老大……去……世了,西市唯喬且兄弟最大,屬下……」

  「屬下該死!」

  楚清卟嗵一聲跪了下去,號啕大哭:「喬且兄弟勢大,屬下上有老母,下有妻兒,為一家人生計,不敢不從啊,求老大開恩,屬下什麼都不要了,只求老大開恩,釋我一命……」

  唯有凌約齊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眼見二人一個推諉,一個狡辯,凌約齊長長地嘆了口氣:「兩位,起來吧!再怕死,早晚還是要死。再不想死,事到如今,你們以為,老大還會放過我們?別丟人現眼了。」

  李魚聽了,倒不禁對凌約齊有些另眼相看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常劍南傳位、假死、再活過來,所有這一切佈局,都是為了引出不安定份子,把他們一網打盡,這時候的的確確用什麼理由,都不可能打消常劍南的殺心,更何況他們的理由如此拙劣。

  難得凌約齊倒是看得透澈,倒是一條漢子。

  常劍南沒有理會這三人,而是轉向喬向榮,饒有興致。

  「老喬,你不會武,上個樓都喘。但是,真正的人上人,向來是勞心者。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我從來都不曾小覷過你的能力,可惜,如果不是你的野心太大,你原本可以是良辰美景最好的臂助。」

  良辰美景聽到這裡,臉色頓時緊張起來。

  她們以為常老大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引出對他不忠的人,但是聽這話音兒,他真的是在準備後事?此番出現,天神一般威武的他,難不成真的身患絕症?

  喬向榮鐵青的臉色漸漸恢復了幾分血色,輕輕地道:「老大,我西市,從來沒有父子相繼,世襲罔替的規矩。」

  常劍南點點頭,淡淡地道:「沒錯!不過,也沒有不能父子相繼、世襲罔替的規矩。」

  喬向榮道:「西市龐大若斯,非庸者可治之。誰能保證,父傳子,子傳孫,子孫無不肖者?」

  第五凌若忽然插口道:「西市雖大,規矩早立下了。但能守成,便可長治久安。父子相襲,未必是最好的規矩,但是比每一任西市之主,都要靠陰謀詭計,血腥屠殺上位,所造成的損失和動盪來說,卻是一種更好的規矩。」

  喬向榮淡淡地睨她一眼:「凌若姑娘此時才來表忠心,不嫌晚了些麼?」

  第五凌若微微一笑:「我不需要表忠心,常老大也不需要我的忠心。他只要知道,我沒有野心,我就絕對的安全。我之所言,確是發自肺腑。」

  喬向榮長長吁了口氣,道:「天命無常,惟有德者居之……」

  常劍南道:「何謂德?」

  喬向榮針鋒相對道:「德就是德行、能力、威望,良辰美景,一對小女娃兒,何德何能,可為西市主?」

  常劍南哂然一笑:「你算計這麼深,贏的卻是她們,這能力還不夠麼?」

  喬向榮怒道:「那是因為,你在幫她們!」

  常劍南不屑笑道:「不然呢?難道你是單打獨鬥?能有人幫,也是能力!我為什麼幫她們不幫你,這就是她們的本事。」

  哎!這個護犢子的常老大,不講理啊!

  李魚聽得很無語。

  常劍南睥睨著困獸一般的喬向榮、凌約齊等人,輕輕搖著頭:「十年共事,我不想親手殺了你們,你們自盡吧,我留你們一個全屍!」

  郭子墨一聲怪叫叫叫,撒腿就向外跑。

  常劍南望著他狂奔的背影,一言不發,也不動。

  廳中其他的人也沒有動,所有人的目光都隻隨著他狂奔的身影移動。

  郭子墨跑到了門口,郭子墨邁出了門檻,楚清眸中放出了興奮的光。

  但是,下一刻,刀光四起。

  四道刀光匹練般一絞,眾人眼中,大門口交叉閃過一個「X」狀刀光,然後,人就不見了,原本極魁梧的一條大漢,變成了四段殘屍,大門的門檻有半尺高,所以僅能隱約看到門檻外有一堆什麼物事,根本看不到人了。

  廳中所有人頓時臉色一變,倒抽一口冷氣。

  常劍南很滿意:洪辰耀這個老兵油子,辦事就是靠譜。偏偏還是小富即安,無甚野心,這是留給兩個女兒的一個很給力的幫手。

  楚清像見了鬼似的,打了半天擺子,突然大叫一聲,像瘋了似的舉起刀,向常劍南猛且兄弟過去。

  「哎!有什麼用?」

  凌約齊無奈地搖頭,眼睜睜地看著他且兄弟過去,並沒有配合他一起出手。

  常劍南也沒有動,就那麼微笑著看他且兄弟過來,就像一個成年大漢,看著一個吃奶的三歲小娃兒,攥著他的小拳頭,狠狠一拳打向自己的膝蓋。

  良辰美景嬌叱一聲,一左一右交叉出現在常劍南的身前,鴛鴦刀左右一分,等著楚清撞上來。

  但是,楚清沒能且兄弟到她們面前。

  還差著三步,良辰美景耳根子一麻,各自聽到嗡地一聲,兩枝可洞穿兩層皮甲的勁矢,從她們肩頭掠過,兩枝尺餘長的矢箭,同時射進楚清的兩眼,他的後腦露出兩截鋒利的箭頭,身子被強勁的力量牽帶著,倒面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滑出了三尺。

  大廳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常劍南根本沒看楚清,他正微笑著看向凌約齊。

  凌約齊苦笑了一聲,對常劍南道:「屬下對老大,一向是敬佩的,如今更是敬佩的五體投地了。老大希望,我怎麼死?」

  常劍南手腕一翻,一個小瓷瓶兒就劃著一道弧線飛了出去。

  凌約齊一探手,抓過瓷瓶,拔下塞子,放在鼻子底下狠狠地嗅了一口,喃喃地道:「味道真不怎麼樣,用來下毒,怕是不成,!」

  凌約齊仰起了頭,很光棍地將那瓷瓶裡的液體一飲而盡,信手一丟瓷瓶兒,看了看常劍南,又看了看喬且兄弟,然後慢慢掃過其他人,第五凌若、李魚……

  「我,從來沒想過。現在卻在想……」

  凌約齊已經站不住了,身子醉酒一般不斷搖晃:「我最多……爬到且兄弟而已。實際上……且兄弟需要的……不是能打,而是能力。我做不來,那我究竟為什麼,要做冒險?就算做得來且兄弟,有什麼必要……冒險?」

  凌約齊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唇角已有白沫子溢出來,兩眼發直,含含糊糊地道:「為什麼直到要死……才發現……我、很、蠢……」

  凌約齊苦笑著,緩緩倒在了地上,仰首望天,死不瞑目。

  只剩下喬向榮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他,不管是己方的,還是敵方的,那目光,都像是在看著一個將要嚥氣的人。

  常劍南默默地一翻手腕,又是一隻瓷瓶出現在掌心。

  常劍南道:「十年同行,一路走好。」

  「好,屬下,先走一步!」

  喬向榮不會武功,未必接得準,所以他走過去,從常劍南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瓷瓶,拔下塞子,自嘲地笑了笑,將瓶中液體一飲而盡,扔了瓶子,四下看了看,便向常劍南之前的棺槨走去。

  棺槨已被踢開了一個口子,其他三面都完好無損。

  喬向榮走進去,慢慢轉過身,喃喃地道:「常老大,其實,我是蠻尊敬你,也佩服你的。這套棺木,是上好的金絲楠,你那一腳,就等於踢塌了長安市上一幢豪宅呢。」

  喬向榮說完,就仰面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從那棺材破掉的口子,只能看到一雙腳,靴子不錯,做工精美,至少……二弔錢。

  入郭登橋出郭船,紅樓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陳業,隻博雷塘數畝田。

  爭得什麼?

  有什麼好爭?

  眾人的目光定在喬且兄弟的雙腳上,還未抽回,常劍南已經淡定地看向已被隱隱圍在中間的喬且兄弟、郭子墨等人的那些心腹身上。

  「本來,你們生或死,現在已經沒甚麼意義。可惜,你們能出現在這裡,就是他們的心腹。你們死去,才能給陳飛揚一喜人更多的警醒,所以,我想不出放過你們的理由。」

  常劍南的話說的漫不經心,根本不像是要決定著百餘人的生死存亡。

  李世民要殺從全國集中上來的三百九十名死囚,都為之不忍,追思己過,而常劍南今日殺掉的人,何止三百九?

  這,就是江山與江湖的區別。

  仁者樂山,水無常勢!

  「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了,棄械而去吧。你們的家人,我西市仍然奉養。」

  常劍南說這句話的時候,三名老軍,領著近百手持勁弩的鐵衛,從東籬下大堂內的三個方向,站成筆直的三排,一步步逼近。

  而門口,洪辰耀提著血淋淋的已經鈍掉的長刀,正冷冷地站在那裡,在他身後,是整整齊齊足有三排的持弩勁卒。

  「誰也別動,以免誤傷!」

  洪辰耀舉起了鈍刀,說完這句話,就要鈍刀一劈,喝令攢射了。

  這時候,就聽外邊一陣嘈雜之聲驟然響起。

  「還有漏網之魚?」

  洪辰耀心中一驚,生怕常老大怪罪,趕緊旋身望去,就見五六個大漢迎面飛來,是被人撞飛的。

  緊跟著,一個鐵塔般的大漢呼嘯而來,洪辰耀還不及劈出鈍刀,那人已從他身畔呼嘯而過,彷彿猛虎。

  「主人!主人!鐵無環給主人道喜,小主人降生了,母子平安!」

  鐵無環根本沒理會大堂上在做什麼,興且兄弟且兄弟地向李魚道喜。

  李魚大喜:「當真?果然?啊~~哈哈哈哈……」

  李魚飛快地迎上去,與鐵無環錯肩而過,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

  「主人,等等我!」

  鐵無環趕緊叫道:「主人,等等我!」

  鐵無環追著李魚跑出去了,整個東籬下,不管是要殺人的,要被殺的,旁邊觀禮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洪辰耀舉著鈍刀,慢慢轉回身來,頰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乾笑道:「他動,就動了吧。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老大,你說,是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6 18:09
第344章各有所思

    李魚一路急如風火,長街上剛剛結束戰鬥,很多人還持械站在街上,陡見一人狂奔而來,精神還沒放鬆的眾人立時揚起了刀槍,不過,只是虛驚一場,來人手中無刀,只有一人,對他們嚴陣以待的樣子視若無睹,就從他們身邊飛掠而過,弄得所有人都驚疑不定。

    「乾隆堂」,門外長街一片肅殺之氣,乾隆堂內卻是充溢著喜悅。

    店裡五個大賬房,二十幾個夥計,都認得這位真正的東家,一見他來,馬上迎上前去,向他道喜:「阿郎,恭……」

    喜字還沒出口,李魚已經飛奔上樓了。

    「負心漢」端著一盆微紅的溫水從房中出來,一見李魚連忙笑臉迎上:「呀!阿郎回來了,恭喜阿郎,我家姑娘給您生了個大胖小子呢。」

    李魚定了定神,向她點點頭,向房中一指:「我……能進去嗎?」

    「負心漢」抿嘴一笑:「阿郎是此間主人,誰敢攔著。」

    李魚也是忐忑,聽到這裡,鬆了口氣,迫不及待就往裡邊走去。

    榻上,龍作作躺在那兒,有些虛弱,臉上的汗漬已經擦去,皮膚洋溢著一種母性的光輝。小丫環「無情郎」正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兒似,來來回回的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穩婆已經不見了,想是功德圓滿之後,拿了賞錢已經離開。

    李魚急急東張西望:「人呢?哪兒呢?」

    龍作作瞧見他來,甜甜一笑,輕啐道:「還能在那兒,掛起來給你看麼,這兒!」

    龍作作點了點下巴,李魚這才注意到她身邊隱隱露出一角襁褓。

    襁褓外邊又和龍作作合蓋了一層被子,只露出一角,所以李魚都沒注意。

    他趕緊走過去,腿上肌肉繃得很緊,腳落地卻很輕,小心翼翼地,像怕踩了雷似的湊過去,探頭一瞧,襁褓不大,裡邊只有巴掌大的一張小臉,閉著眼睛,抿著嘴巴,正在睡大覺。

    「啊!」

    李魚驚嘆一聲:「這麼小!」

    龍作作白了他一眼:「人家要死要活的生下來的,你瞧他白白胖胖的,哪兒小了,這要再胖一些,還不把人家疼死。」

    龍作作這一說,提醒了李魚,李魚興致勃勃:「是個男孩兒?我瞧瞧。」

    「你小心些,別弄傷了他,都進秋了,可別讓孩子著了涼。」

    龍作作緊張地說著,卻沒阻止他的動作,只是下意識地用手臂環了一下,似乎想替那襁褓擋擋風。

    襁褓打開了,光著屁股的小傢伙藕節似的胳膊腿兒,剛一得自由,雖在睡夢之中,馬上蜷起雙腿,舉起一雙小拳頭,奮力地抻了一個懶腰,跟一隻小蛤蟆似的蜷在那兒,依舊不睜眼。

    胯下一隻小雀雀,「大言不慚」地暴露在李魚面前,龍作作看著那白胖胖的寶貝兒子,臉上喜悅的神情更勝。

    「哎呀,哎呀,這小傢伙……」

    李魚喜不自勝,想摸摸他,可一瞧那白嫩嫩的皮膚,生怕一摸就蹭掉了皮兒。想抱抱他,可胳膊腿兒雖胖乎乎的,但那小手小腳,小腳丫連他掌心都佔不下,手指頭細細的,小小的,生怕碰一下就折斷了似的,於是李魚就只伸出手,又縮回,只是口中嘖嘖連聲,一種對生命的敬畏,油然而生。

    門口,鐵無環已經追回來了,他靜靜地跪坐在門口,聽著房中輕微的讚嘆聲,說笑聲,臉上也露出了滿足、溫馨的笑。

    「你看黃曆,今天九月八,黃道吉日。宜嫁娶、開光、祭祀、祈福、求嗣、開市……」

    「求嗣!求嗣誒!咱們家小郎君,八字一定好的很。」

    李魚一進屋,「無情郎」就乖巧地退了出來,此時和「負心漢」兩個人捧著一本黃曆,正在那兒興致勃勃地點評著。

    鐵無環微笑地聽著,也替李魚高興。

    但是,忽然之間,他卻一怔:九月八?那明天就是九月九了?

    鐵無環不期然地想起了去年離開龍家寨前,與李魚「推心置腹」的那番話。

    李魚當時親口告訴他,要回長安!要履行對皇帝的承諾,要回京受死!

    明天就是九月九了,那恩主……

    鐵無環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側耳傾聽著房中動靜。

    房中,龍作作歡喜之後,忽然意識到李魚不該出現在這兒,不禁臉色一變,壓低聲音道:「你怎麼還沒走,不是說今天要趁亂隱遁麼?」

    李魚苦笑一聲,搖頭道:「一言難盡!哎,你剛生了孩子,我就……,我對不住你。」

    「別說這樣的話!」

    龍作作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多少軍人,妻子在家生產時,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他回來。多少商賈,也是一去經年,甚至一別十年、二十年,才得歸來。我們,總比他們幸運的多,何況,分離是為了長相聚,我不會那麼矯情的。」

    為人母后,龍作作彷彿開了一竅,比起以前的嬌縱,忽然通情達理了許多。

    「今天東籬下發生了許多事,所以現在……是沒辦法了。我多陪陪你……」

    李魚俯身下去,寵愛地看了看熟睡的兒子,湊過去他母親的頰上輕輕一吻:「辛苦你了,晚上我再佈局,恰因今日出了事,我明日消失,也不會引人懷疑。」

    龍作作的聲音小,李魚的聲音大,坐在外邊的鐵無環,隱隱綽綽地聽到了李魚俯身去吻龍作作時說的話。

    「你剛生了孩子……,我對不住你。」

    「今天東籬下發生了許多事……我多陪陪你……」

    「恩主真是輕生重諾的奇男子!」

    鐵無環缽大的鐵拳緊緊地攥在了一起,心懷激盪,不能自己。

    對李魚,他欽佩無比。他本就是一個然諾重於生死的義士,對於同道中人自然無比欣賞。

    但是一想到小主人剛剛出生,他的父親就要慷然赴死,他這輩子,甚至不能記得自己的父親長什麼樣子,鐵無環心中一酸,眼睛情不自禁地濕潤了。

    「多陪陪她,然後得去見見常老大,之後再以妻子剛剛生產為由回來,晚上尋個機會『失蹤』,經過今日之亂,我的失蹤一定會被認為是喬大樑的餘孽動手洩憤,我的消失便神不知、鬼不覺。只是無環這廝太犟,我若『死』了。他必誓死追隨我的兒子,這要是來日隴右相見,多麼尷尬。不成,得讓作作想辦法支走他,他這樣一條好漢,也不能為人奴僕,終老一生。」

    房間裡,李魚摸挲著作作的柔荑,暗暗地盤算著。

    房間外,鐵無環心中,一個大膽的念頭也油然而生:「嗯主與我,有再造之恩。更因他的指點,我才得以洗刷血仇奇辱,復我鐵驪部落,恩重如山,百死難還!九月九,授首受刑,這一劫,我替主人去擋!」

    鐵無環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命還一命,便不算主人失言背諾!既全了主人名節,又保了主人家庭圓滿,這筆賬,劃得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8 13:11
逍遙遊 第345章兩個父親

    「東籬下」,

    「樓上樓」,

    常劍南若有所思地從窗口俯瞰著樓下。

    今天發生了那麼多事,死了那麼多人,但現在似乎已經一切恢復了平靜。就連死屍和鮮血都無影無蹤。

    明天早上太陽升起,又是繁華熱鬧的坊市景像,也許終有一天這裡發生的一切會慢慢傳揚出去,還加了許多穿鑿附會、誇張其事的傳說,但那已經是很多年後的事了。

    而現在,正是落日時分。

    夕陽如火,仍舊噴薄著鮮豔的活力,

    但是,日落西山,已是無法挽回的一幕。

    此時的夕陽很美,但隨之而來的暮色會很快。

    當你以為這暮色還會持續很久時,突然間紅日西墜,暮色就來了,快的叫你措手不及。

    「第五凌若料理善後,還是很合格的。洪辰耀那老東西,再加上桃依依和安如,做事也都心細。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至於能打的,也許只剩下李魚一個人了,不過不要緊,這小子,敢打、敢拚、敢任事,能撐得起來。十年內,你們可以信任、重用他!」

    「那十年後呢?」

    良辰忍不住問道。

    「十年後,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人心會變,神佛也無法保證,將來的他,還會不會如今日一般。所以,那需要你們自己去把握、去判斷。當然,如果你們倆喜歡了他,一起嫁給了他,那就沒甚麼十年之說了。」

    「他有妻子的,今兒連孩子都生了,人家才不嫁他!」

    美景嗤之以鼻:「啊!對了,既然老大是假死,幹嘛要像交代後事似的呀,你身子這麼壯,再活一百年都容易的很。」

    「是!我會……記檔的……」

    良辰的神色卻有些哀戚,她肅然答應著,聲音忽然有些哽咽,晶瑩的淚水就在眼睛裡閃爍起來。

    她們倆,一母同胞,而且是孿生姊妹。其實不只模樣相同,智商也是相差不多。她想得到的,美景也該想得到。之所以美景比她要天真一些、幼稚一些,不是先天的原因,而是源自於後天。

    從一出生,早降生一刻鐘的良辰就被定為了姐姐,所以從小到大,雖然年紀完全相同,她仍然要承擔許多姐姐才需要承擔的東西,而這必然鎚練她的心性和智慧,顯得比妹妹要成熟許多。

    美景聽她聲音有些異常,詫異地扭頭看了她一眼,眼見兩行淚水從她臉頰上緩緩爬落,美景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

    美景顫聲道:「老大,你……你難道真的……」

    「是的!」

    常劍南慢慢轉過身,肩上,挑著一輪彤紅的太陽,那太陽,已經快要落山。

    「我的確是詐死,但不是詐病。喬向榮、王恆久、賴躍飛等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果我不是自知死期將近,而你們……鎮不住他們,我不會出此下策。 」

    「爹……」

    此前,彼此已經相認。但美景還是習慣性地叫他老大,聽到這一句時,卻忍不住地潸然淚下。

    「我撐到了今天,一直沒有……服藥,苟延殘喘,纏綿病榻,那不是我常劍南該做的事。不過,我還是服過藥的,這七天,裝死的時候,我一直在服藥,我大限將近了,央求孫神醫,給我開了一服藥,可以催化潛力,吊住性命的藥。而今天,我不必再服藥了……」

    常劍南的臉上,有一種迴光返照的榮光。

    他慈祥地看著良辰美景,滿是寵溺的神色。

    他就要去了,但他並沒有完全消失,他的骨肉、他的血脈,就是他生存的延續,他生存過的意義。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還沒叫過你幾回爹。孫神醫既然有延續生命的藥物,那就繼續吃啊!」

    美景撲過去,滿臉惶急與恐懼。

    常劍南撫摸著她的頭,失笑道:「傻丫頭,說過是吊命的藥了,那等虎狼之藥,能用多久?況且……我這時死對你們才最有幫助。剛剛殺人立威,旋即由你們登位,這才有助於你們把握大權。

    讓我纏綿病榻,讓別人眼看著一個令他畏懼的人,一點點變成一個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廢人,直至嚥氣,他們的敬畏會消失,而那段時間並不長,一兩個月,並不足以靠我的餘威幫你們穩固權位,所以……」

    「不!我不要權位!我一個女孩兒家,要那權位有何用?我只要我爹活著,我從小就沒有父親,如今好不容易才見到……」

    美景泣不成聲,良辰比她穩重一些,沒有撲上去忘情地哭喊,但也淚流滿面。

    「傻丫頭,可我,終究要死的啊,而且不會很久……,但是你們的娘,已經等我等了太久、太久……」

    說到這裡時,常劍南的虎目當中,也是淚光閃爍。

    肩頭的太陽,沉沒了。

    ************

    「乖!寶貝兒子,老爹是等不及讓你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你的父親了。以後,我會好好陪你,多多陪你……」

    經過半天的熟悉,李魚總算有膽子觸摸寶貝兒子那粉嫩嫩的臉蛋兒,他用指背輕輕地滑過兒子幼嫩光滑的臉蛋,依依不捨,又看了龍作作一眼,握住了她的手:「作作,苦了你。」

    「沒什麼。你現在不走,我才擔心呢。」

    作作初為人母,說不出的溫柔:「我會盡快趕回隴右與你相聚的,你呢,該收收心了,可別再拈三搞四的了。等我回了龍家寨,要是發現你又勾三搭四領回家一大幫姐妹,我就親手閹了你。」

    「那你也沒有用的啦。」

    「不會啊。人家雖然已是婦人,但是勾勾小指,還是會有大把男人撲上來的你信不?」

    「什麼話!當著兒子,別胡說!」

    「嘁!不信你就試試,本姑娘話摞在這兒,我看你再往後宅裡加人的。」

    有了兒子,似乎底氣也更足了,龍大姑娘無比霸氣。

    李魚覺得很冤枉,似乎……曖昧他是搞過的,但真沒主動往家裡領過人。

    這話題引到了這裡,可就有點尷尬了,李魚不敢犟嘴,只好落荒而逃。

    店門口,鐵無環正靜靜地杵在那裡。

    不再是滴水成冰,不再是赤裸雙腳,不再是鐐銬加身,如今的鐵無環,比起當初氣色好了許多。

    「主人!」

    看到李魚,鐵無環馬上迎上前。

    李魚上次本來認定自己馬上就要假死逃遁,所以並不在意他喚自己主人,誰料連連發生意外,拖延至今,這主僕身份似乎也無法解開了。

    李魚點點頭:「我回西市署,你還是守在這裡,照顧作作母子。」

    李魚生怕鐵無環不放心他安全,又要跟著回去,那他的逃跑大計就又要泡湯。

    明日死囚回報到,一旦他未到,立即就是全國通緝,那時想走就難了。有些他得罪過的人,即便沒勇氣向他出刀,那時也不會吝於向官府告一句話,他可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與國家機器對抗。

    所以,李魚馬上殷殷囑咐:「你知道,這是我第一個孩子,我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只有你留在這裡,我才放心!至於我,你不用擔心,沒人確定,我今晚是留在這裡還是去哪裡,也不會想到我此時會出門,即便有人心懷不軌,等他反應過來,我也到了西市署了,更何況,我也不是紙糊的。 」

    李魚拍拍肩,趕緊出了門。

    上頭動動嘴,下邊跑斷腿。在常劍南看來,很容易解決的善後之事,其實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去完成,此刻下邊的人都在忙碌著,李伯皓李仲軒帶著西市署的人,也在各處忙碌。

    不過,這些人不時出現在街頭,倒是更增安全。而這,似乎也是鐵無環沒有不放心地追上來的原因。

    但是,李魚在刻意地避著廝殺最激烈的幾條大道,趁人不備,就鑽進巷子,沒多久,他就離工蟻般勤勞忙碌的那些人越來越遠,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安靜了。

    李魚已經重新擬定了行動計畫,此時城門已關,但陳飛揚已經備了一條長索,藏在西城金光門左近的城牆下。只等他離開西市,天色更黑,便掩護他連夜出城。

    即便今晚他就被發現失蹤,彼時已經宵禁,西市諸人也休想找到他,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已經護著如今藏在三里溪的老娘、吉祥和深深、靜靜,踏上了前往隴右的道路。

    完美!

    李魚站在一條巷弄中,探頭左右看看,再瞧瞧前邊那堵坊牆,盤算著一個助跑,翻過坊牆,身後突然有人沉聲道:「主人,你就打算這麼捨下主母和小主人,前往大理寺投案去麼?」

    「無環?」

    李魚嚇了一跳,他怎麼追來了?

    李魚霍然一個轉身,但是一個意外之後,緊跟而來的是另一個意外。

    他從未想過鐵無環會對他出手,但他只一轉身,就看見鐵無環並掌如刀,就跟人屠郭怒手中那口沉重的鬼頭刀似的,狠狠一「刀」,向他肩頸處「砍」來。

    「噗!」

    李魚晃了一晃,伸手想去摸自己腕上的「宙輪」,但只在意識中抬了抬手,整個人就直撅撅地倒了下去,倒在了鐵無環一雙強壯有力的臂膀當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8 13:11
第346章有原則的人

    旭日東昇,整個長安城都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

    咚咚咚的鼓聲喚醒了長安市民,這靜寂了一夜的古城,重新煥發了活力。

    鐵無環在西市大門打開的那一刻,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剛剛開市,不管是百姓還是商家,全都是往西市裡來的,只有鐵無環一人,迎著洪水般的人流,義無反顧地往外走。

    雖千萬人,吾獨往矣!

    他的心願已了,恩還未報,替李魚償報一命,讓他好好活下去,這就是鐵無環此刻唯一的期望。

    有恩必報,這是鐵無環的人生原則。

    鐵無環,是一個狼一般的北方男人。

    狼若回頭,必有緣由。不是報恩,就是報仇!

    他在隴右一回顧,是奔往東北,報仇雪恨。

    當他功業立就,完全可以留在部落裡,做一個受人尊敬、權柄在握的一方王侯的時候,他卻再次回顧,望向了長安。

    他,要來報恩!

    一座裝布匹的倉庫中,只有高牆上一眼透氣用的通風孔向室內投射進來一束陽光。

    整個倉庫顯得逼仄昏暗,布匹上面,李魚靜靜地躺在上面,四仰八叉,昏昏入睡。

    鐵無環沒有束縛他的手腳,這是鐵無環就近隨便尋找的一處布莊的倉庫,如果把李魚綁在裡邊,而這家店生意不好,十天八天都不打開這倉庫取貨,豈不活活餓死了他?

    但鐵無環相信自己那一掌足以讓他繼續昏睡下去,早上的時候,鐵無環本想再補一掌,但見李魚睡的極香,毫無醒意,想到這幾天他忙於應付西市之變,睡眠本就不足,此時因這一掌熟睡,除非有人驚擾,否則應該不會太早醒來,鐵無環便沒有再補一掌,他那大巴掌,一個施力過甚,是真能傷人的。

    但是,鐵無環什麼都考慮到了,就只忽視了那的大巴掌就能堵死的透氣孔,此時陽光的角度正好是照在李魚臉上的。

    九月九,天清氣爽,陽光明媚。

    但明媚的陽光直接照在眼睛上,即便是閉著眼睛,也是異常刺眼的,所以……本該睡的十分香甜,等到午時開刀問斬才醒的李大爺,醒了!

    李魚一睜眼,頓覺陽光刺目,急忙一扭頭,避過那束光,意識這才漸漸清醒過來。

    一俟想及自己昏倒前的遭遇,李魚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定晴四下看看,忽然發現自己身上放著一張墨跡淋漓的紙,拿起一看,上邊只有八個大字:「我代君死,好好活著!」

    簡簡單單八個大字,字跡並不漂亮,也未講究什麼音韻文風,卻是看得李魚眼睛頓生酸意。

    他急忙抬頭一看,從那投射進來的陽光察覺時間應該還早,立即從布匹堆上躍了下來,拔腿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在心裡咆哮:「真是日了狗了,老子根本不想死啊,你替我去死做什麼?早知道就對他實話實說了,就算被他鄙視又怎麼樣?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李魚沒有想過能不能半道截住鐵無環,沒有想過一旦追進了官府,固然是救回了鐵無環,而他則再無生理。他只是拔開雙腿,拚命地向外趕去,他有他做人的原則,他不能讓鐵無環替他死。

    他可以蔑視皇權,可以質疑法律的公正,但不會動搖自己的底線,自己的良心,否則他就算活著,也要一生飽受良心的折磨。他從不是一個聖人,卻是一個有底線、有良心的人!

    長街上,三個剛從西城金光門走進來的男子並肩而行,向西市走去。

    「塵埃落定的時候,就是一個人戒心最低的時候,所以,該是我們行動的時候了。」

    「那四個傢伙,太過愚蠢。那時動手,怎麼可能成功?」

    「算了,不要嘲笑他們了,不管怎麼說,他們能忠於王大樑的遺命,捨死忘生,刺殺李魚,就值得尊重。」

    「嗯!我們做殺手的,哪有什麼蠢不蠢的,但凡幹了這一行,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這次成功,並不意味著下次還能成功,瓦罐難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上亡啊!」

    「別說晦氣話!我們這次只要能全身而退,就憑王大樑給我們的錢,足以逍遙一生,從此不必執刀殺人了。」

    說話的這三個人,扮成村夫的這三個人,就是王恆久臨陣前所授命的七殺手中三人。

    錢,其實早已付給他們了。如果要走,他們早就可以捲款逃走。

    但,他們也是有原則的人。

    殺人,他們可以不擇手段。但信用,於他們而言,重於泰山。

    尤其是這個僱傭他們的人已經去世,對於一個死者,他們更加的不能失言。

    雖然有另外四個殺手之死為前車之鑑,他們仍然義無反顧。

    唯有殺了李魚,他們才能安心帶著王恆久給他們的錢,遠走高飛,逍遙一世!

    長安縣。

    何縣令掐指一算,與他的任期還差三個多月。

    到了今年年底,他的京縣縣令任期就滿了。

    京縣縣令難做,但一旦平安地捱下來,卻必然高昇。

    是做一方太守,還是留守六部呢?

    何善光很期待,但也因此的,更加的忐忑。

    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這最後一哆嗦了,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才好。

    今兒九月九,是殺人的好日子。

    可是去年判了死刑的三百九十名死囚,也是今天才集中報到的日子。

    昨天,還一個人都沒回來。

    這也正常,誰會提前回來蹲大獄呢?越是臨近死亡,越是珍惜生存,在即將受死的頭一天,人們總會狂歡、放縱一回吧?

    幸好今兒一大早,陸陸續續就有死囚返回。

    這些死囚,居然真肯回來送死!

    何縣令驚詫之餘,卻也不禁暗暗感動,並自為之自慚。

    他始終以為,這些人不會回來,這何嘗不是因為以己度人,他認為自己不會做這樣的蠢事,所以認為別人也不會?

    他是讀過聖賢書的人,是一個聰明人,而這些犯了死罪的人,在他眼中無疑是一個蠢人。但這些蠢人此刻的行為,卻讓他這個聰明人都感到自愧不如。

    也許,因為頭腦簡單,所以他們的人格反而顯得異常高大。

    又有六七個人報到了,回來報到的人已經接近兩百人。

    接近一百人的時候,大理寺、刑部、察院派來探望風色的人已經回去稟報了一次,這時人數一過二百,那些人又馬不停蹄地回去報信了。

    就在這時,鐵無環昂然走了進來:「利州死囚李魚,前來報到!」

    鐵無環說的氣宇軒昂,不想是來送死,倒像是去從軍。

    人群中,康班主和劉老大已經到了,聽到「利州李魚」四字,立即驚喜地向獄友看來,但這一看,登時一呆。這是……李魚?

    「利州……李魚……」

    胥吏迅速檢索著檔案,提起筆來準備記錄。

    這年代的檔案上既沒有相片,也沒有畫像,但是有簡單的形貌描述。

    而鐵無環的外型實在太過顯眼,和李魚的差別實在太大。

    那胥吏從未想過有人冒死,本也沒想看那形貌描述,但是恰因為鐵無環太過高大魁梧,站在面前彷彿鶴立雞群,不禁掃了兩眼,頓時一呆。

    按檔案上所載,這李魚容貌俊俏,身材適中,清秀若處子的形象,眼前這人……這人明明是負責開發處子的啊,肌肉塊壘,壯若雄獅,世上若真有這般形象的處子的話,那她注定要永遠做處子了。

    「怎麼?」

    一個捕虞侯察覺異樣,走了過來:「有什麼問題?」

    那胥吏指了指檔案,再看看那捕虞侯,捕虞候一看檔案,也是呆了,趕緊跑去對何善光耳語。

    何善光聽了也是詫異,急步過來仔細對照一番,訝然道:「你是……利州李魚?」

    鐵無環雙手抱臂,威風凜凜:「正是鐵……鐵骨錚錚,行不更名的李某!」

    何善光捧著那檔案,抬頭看看人,低頭看看字,這尼瑪……究竟是誰瞎?

    鐵無環笑了笑,緩緩地道:「這位官老爺,相信死囚盡數返回,對朝廷而言,也是一樁關乎教化的大事,足以留美名於千載。某心甘情願前來送死,斷無人與我搶這生意的,天地不知,鬼神不覺,何如糊塗一回呢?」

    何善光聽到這裡已然明白,不是檔案記錯了,或者張冠李戴了,這根本就是冒死。

    何善光臉上陰晴不定,好生權衡了一番利弊,把心一橫,咳嗽一聲道:「此人形貌似略有不符啊。不過,去年死囚在牢中囚禁,三餐不飽,這一年來放縱吃喝,形貌有所變化的人也是有的,你們要嚴格勘察,不枉縱一人,不放過一個!」

    先給自己一旦事發好推諉他人埋了個伏筆,何大縣尊就施施然地走開了,心中已經把那給他找麻煩的捕虞侯列進了永不提拔的清單。扔下那捕虞侯和胥吏二人大眼瞪小眼。

    遠處,康班主和劉老大眼看著鐵無環被套上枷鎖押過來,二人的目光難掩失望之意。

    劉老大訥訥地道:「李小郎君他……」

    康班主搖了搖頭,輕輕地道:「人各有志,算了!」

    長街上,李魚拚命地奔跑著。

    他一出了西市大門,就放開雙腿,拚命地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左顧右盼,尋找腳伕。已經到了金光門附近了,照理說,這兒該有不少腳伕,可以租到代步的車子或騾子。

    奈何這是一早上,腳伕們是不會這麼早上工的,畢竟坊市才開門,這時候誰需要腳伕馱運東西或走遠道兒?

    李魚汗流浹背,一半是跑的,一半是急的,這時候,那三個殺手迎面送來。

    這三個殺手素來交好,雖然同屬殺人,卻是之前那四人常常走動,他們三人常常走動。

    他們三個都姓朱,都是來自諸暨的同鄉。祖上原系一脈,只是年代太過久遠,只知道同姓同族,已經輪不清彼此的親戚關係。

    三隻小朱正商量著潛入西市,如何行動的事,忽然看到了奔跑的李魚。

    三隻小朱對李魚的模樣已經爛熟於心,便是化成灰都認得他的程度,自然一眼就看到了。

    「這……」

    三人先是莫名地一呆,旋即相互驚喜地一望。

    三人常年配合,早有默契,只這一眼,就互相明了的對方的心意,登時先是一散,再是一合,像一條網似的,向李魚兜了過去。

    今天天氣挺好,第五凌若姑娘的心情也挺好。

    昨天死了那麼多人,善後是個大問題。要安置那麼多屍體,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要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但這些事,在第五凌若的處置下,僅用了一夜功夫,便全部解決了。

    乘著步輦,走在回城的小路上,第五凌若不僅身心輕鬆,而且踏著這條熟悉的小路,心思悠悠,不覺就又想到了李魚。

    之前,整個西市都處在一種詭譎的氣氛當中,她甚至沒有多少機會弄清她心中的疑團。如今一切了結,西市將穩定下來,她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精力,慢慢探他的底。

    人生有幾個十年?對一個美麗的女人來說,十年,更是無比珍貴的一筆財富。

    十年歲月,她都如此度過了,她有的是耐心!

    前方,金光門在即!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9 15:10
第347章十年

    「殺!」

    三隻小朱毫不猶豫,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豈容錯過?

    他們本是殺手,殺手最擅長的就是把握機會。

    所以,他們根本沒有去思索李魚為何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會急急奔跑,立即撲了上去。

    「還來?」

    李魚正是心急如焚的時候,陡見刺客襲來,不禁大怒,腳下立即加速,撲了上去。

    「殺!」

    迎面的刺客一刀刺來,卻撲了個空。李魚一跤仆倒,撞向他的下體,因此一來,左右兩名刺客也撲空了。

    「噗!」

    在從那刺客胯下鑽過去的時候,李魚抬肘,重重一擊,那刺客慘叫一聲,兩顆蛋蛋,都碎了。

    其實那刺客並沒有如此不濟,正面交手的話,李魚不但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擊敗他,甚而有可能被他擊敗,殺人畢竟是人家在行。

    但是,諸多的意外,讓對方十成武功連一成都沒發揮出來。

    李魚是被刺殺方,一個人突遭三人襲擊,且對方有凶器在手,居然不逃反衝,這是一個意外。

    衝過來了,卻不攻對手上三路,而是直奔下三路去了,這又是一個意外。習武之人多少都會要點面子,誰會一出手,不等對手打倒,自己先趴在地上了,滑著向前衝出,去鑽對方的大胯?

    但他沒想到李魚這廝拜了十八個師父,全是市井匹夫,撩陰腿、打悶棍,只要有效,不分形象的人物,跟著這麼一群人,學的功夫又雜又亂,只計較實用與否,根本不考慮出手時的形象。

    因此,只錯愕了一剎,這刺客就陰溝裡翻船了。

    但,殺手畢竟是殺手,另外兩名殺手反應也是極快,一見李魚出其不意,將一個同伴打得佝僂於地,慘嚎不已,其中一個刺客立即追上兩步,一刀刺向李魚左肋。

    李魚側身一扭,刀子刺破衣襟,哧啦一聲,險險貼著肉皮穿過。

    與此同時,另外一名刺客已然衝近,墊步擰腰,一刀力劈華山,當頭劈下。

    李魚雖然急於趕向長安縣,可也不能硬擋這一刀,迫不及待向旁一閃,兩個刺客步步進逼,接踵追來,李魚今天是去投案的,當然不帶武器,赤手空拳之下,二人又開始嚴防他的寢技,再不給他機會,李魚只得且戰且退。

    這一番追逃搏鬥,忙亂之間李魚竟爾逃出了金光門,那長安大阜,城門極闊,守城士兵遠遠站在兩邊,三眼的門洞,相隔二十多丈,也不知是那守城小卒是沒看見,還是裝著沒看見,反正一團混亂中,李魚和兩個刺客追逃出了城,那守卒杵在那兒,還是一動不動。

    他麼的,不行了,老子得動用「宙輪」了。

    李魚氣喘如牛,呼哧呼哧地想著。

    如非得已,他是真不想「倒帶」,「倒帶」的結果可未必就能一切照著已經發生過的一切重來,他能有所應對的,只有第一步,隨後的一切,都會隨之改變,畢竟對方也是有思想的人,不是NPC。

    再者,一旦回檔,作作就得重生一回,東籬下那慘烈的一幕就得重演一回。

    就這年代,兒子的生日,母親的難日,生子如過鬼門關,可不是說笑的。這一次她生產母子平安,再來一次,卻是未必依然如此。

    然而,此時他體力幾乎耗盡,實在是無法堅持下去了,就算他不主動回檔,一旦被人刺中,生死攸關時刻,也得如此這般。

    就在這時,李魚卻聽一聲嬌叱:「什麼人,竟敢行兇?」

    李魚忙裡偷閒,回眸一望,登時大喜:「第五姑娘,快來救我!」

    眼見李魚跟一條小白魚兒似的,在兩片刀網下閃來閃去,第五凌若也是真著急了,登時喝令:「放下步輦!」

    步輦剛一放下,第五凌若就衝了上來。

    這一刻,她已完全忘記了李魚還不確定與她的情郎有什麼關係。但就是眼看著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在刀網下掙扎,她心中一急,就全然顧小了。

    李魚嚇了一跳,慌忙避開一刀,大叫:「你會武麼?你的女金剛呢?」

    第五凌若身邊八個女相撲手,個個都有以一敵十的本領。但是她們的體形太明顯了,而第五凌若下鄉,是辦一件很秘密的事:弄一塊地,挖一個巨坑,葬了那些屍體。

    如果帶著那些女相撲手,一定會引起村裡人注意,給這善後工作帶來隱患。所以此番第五凌若下鄉,並未帶那八大高手。

    但李魚一語還是提醒了她,她又不會武,衝上去送菜麼?

    第五凌若急急站住,將手向前一指,喝道:「快救人!」

    第五凌若身邊兩個抬步輦的,還有旁邊一個侍候的小廝,雖然不是什麼高手,可武功也還不錯,而且三人都是帶了兵器的,立即就向刺客們撲去。

    此時李魚已是力竭,一見兩個刺客忙於應付三人,心中一寬,雙腿痠軟,登時跌坐下去。

    「你怎麼樣了,哪受傷了?」

    第五凌若急急撲上,扶住了他。

    李魚咳嗽了幾聲,喘息道:「力……力耗盡了。」

    第五凌若嗔怪道:「你怎得罪了那麼多人,天天被人殺來殺去?」

    李魚苦著臉道:「我哪裡曉得。」

    這時候,路上行人早已驚散,有那南來北往的行旅,也是見此一幕,要麼掉頭便走,要麼加快步伐從路的另一側快速通過,根本不敢向他們靠近。

    但這時,遠處卻有一輛大車急馳而來,李魚心跳氣短,第五凌若全神貫注在他身上,兩人都未理會,卻不料那大車疾馳至今前,猛地一韁馬韁停住,臉赤如血,目瞪如鈴,扯過一張大網,就向二人撒來。

    那人,正是被李魚撞碎了蛋蛋的那人。

    其實被踢碎蛋蛋馬上痛死的可能並不大,痛不欲生倒是真的。但不會馬上死,不代表不死,如果不能及時請郎中診治,處理掉已經沒用的蛋蛋,那麼早晚還是要死

    因為它在皮囊內出會,皮囊會漲的很大,最終會因大出血而死。又或者沒有造成大出血,但會造成該人發高燒,其他臟器衰竭,最後依舊難免一死。

    此時那刺客站在車上,就是兩腿分開,跟一隻蛤蟆精似的。赤紅的臉色,怒突的雙眼,都是因為下體的巨痛而導致。

    但他也是真恨極了李魚,在此劇疼下,仍然強忍著將他搶來的車上的網子撒了下來。

    李魚和第五凌若一時不察,登時被網個正著。

    那刺客從車上跳了下來,身子受這一震,下體傳來難忍的奇怪痛楚,痛得他哆嗦著舉刀仰天一陣嗥叫,然後目赤如血地撲向李魚,他要死,也要拉上李魚墊背。

    「不要!」

    第五凌若和李魚罩在一張網下,眼見那刺客瘋魔般一刀刺來,第五凌若想也不想,馬上向前一撲,擋在了李魚前面。

    「噗!」

    刀,刺進了第五凌若的胸膛,李魚驚呆了,他實在沒想到,第五凌若在這關鍵時刻,竟然會替他擋刀。

    那刺客隨著這一刀的刺客,也摔在地上,此時他的胯下皮囊已經因淤血腫脹成了一枚大壽桃,倒地時一擠壓,砰地一聲爆了,鮮血滾滾,幾乎要痛暈過去,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根本站不起來了。

    李魚此時雙手正保持著掙扎著要撩開漁網的姿勢,第五凌若擋在他的身前,由於這一扭動,使得漁網糾結,將二人的身子纏得死死的,李魚的手縮不回來,兩隻手也無法合攏到一起去,宙輪就在腕上,卻是觸之不及。

    「為……為什麼……」

    另兩個刺客仍與三人廝殺作一團,李魚緊挨著第五凌若的背脊,顫聲問道。

    第五凌若臉色蒼白如紙,緩緩回眸,向他一笑:「因為,你……像他!」

    李魚顫聲道:「我真的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你的男人。」

    第五凌若微笑地道:「我知道,其實我早就該知道了,我只是想騙自己。」

    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輕輕地道:「騙不過去了,那就死。上一次,他先我而死,這一次,我一定……要走在他前面。你……你不懂,死在後面的……那個人,最苦……」

    兩行晶瑩的淚水緩緩爬下第五凌若的臉頰,她身子一歪,就在李魚懷中斷了氣。

    「不要啊!」

    李魚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為什麼疼得那麼厲害,他的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哭得像個孩子。

    那個胯下一汪鮮血的刺客,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但他咬著牙,倔著骨,猛地抽出插在第五凌若胸前的刀,抓著漁網,緩緩向前爬著,獰笑著盯著李魚的胸膛。

    李魚的身子一陣陣地顫抖,可是因為漁網的扭緊,再加上那刺客此時正抓著漁網向前爬,被網子將手腳捆緊的他,根本掙扎不得。

    李魚望著含笑倒斃在他懷中的第五凌若,右手攔在她胸前,手定在了她的肩頭,衣袖上翻,那澄藍的宙輪近在咫尺,可手觸不及,頭也被網子罩著,挪動不得。

    李魚的淚一顆顆落下去,落在露出的手腕上,漸漸向那顆澄藍的寶珠潤了過去。

    刺客搖搖晃晃地舉起了帶血的刀,想要對準李魚的胸膛,這時,一片奇異的藍色光暈,像漣漪般蕩漾開來,像佛光靈環般向天地間蕩漾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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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