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504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4 17:50
逍遙遊 第298章後手

    楊千葉沿著曾經走過的路緩緩走著,路過那個巷口時,路邊還有散落的車子碎片,地上下有鐵沙和尚未燃盡的木炭,但其中的栗子已經被行人撿光了。

    楊千葉走過去,突然又止步,慢慢退回來,凝視著地上的車子碎片,眉頭漸漸地蹙起來。

    車子被撞廢了,推車的小販也不見了。

    吃飯的傢伙被毀了,小販不應該不哭不喊不鬧吧?

    地上的碎木頭中,一截小車廂的碎片還連著下邊一個輪子。

    以這時的工藝,木頭車輪不易製造,一輛小推車的車輪至少佔了三分之一的人工成本。這只車輪是完好的,為何推車小販不拿走?

    除非……他根本不是小販,不在乎這輛小車。

    那麼,他是人枴子的同夥,負責掩護的?

    為何……他會守在這個巷口,難道這條巷子是那個人枴子一定要走的路?

    楊千葉抬頭向前看去,時近黃昏,閉市的鼓聲已經快要敲響了,這條本就僻靜的巷弄上更是沒有一個行人。

    楊千葉扶了扶腰間有短劍,邁步走了進去。

    各家店都在做打佯的準備,一些擺在門口的樣貨正由小二們搬回店裡。

    楊千葉一步步行去,忽然嗅到一陣檀香,她定睛看去,便看到了一間香燭佛器店,裡邊琳瑯滿目的貨物,有的擺在貨架上,有的放在地面上,大如佛像,小如珠串,應有盡有。

    楊千葉俏目微微一瞇,舉步走了進去。

    「姑娘,我們要閉店……」

    一個小二迎上來,話剛說到一半兒,便戛然而止。

    楊千葉的劍已颯然出鞘,壓在了他的頸上,冰涼的劍刃抵著脖子,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楊千葉沒有說話,就用短劍壓著他的脖子,逼著他一步步退回店裡。

    楊千里站在店裡,徐徐四顧,兩側貨架一覽無餘,沒有可以藏人處,她收回劍,緩緩向前走了幾步,手掌撫上了牆角的兩尊佛像。

    這是兩尊坐佛,半人多高,楊千里突然屈指叩了叩,佛像是空心的,裡邊如果有人,是不可能發出如此空洞的聲音的。

    那小二嚥了口唾沫,期期地道:「姑娘,你要幹什麼啊?」

    楊千葉沒有答話,其實對這家店,她並沒有特別的疑慮,只是突然想到那人枴子是扮作了頭陀,而那人枴子刻意要經過的這條巷子裡又有一家佛像香燭店,兩者間多少算是有點聯繫,這才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走進來。

    楊千葉歪著頭想想,舉步向後門走去,那小二急道:「姑娘!姑娘!掌櫃的!有客人來了!」

    楊千葉挑開簾子,步入後院,進了後門,就是一個四合院,三側有房,中間一個院子,一個掌櫃的正指揮兩個夥計往庫房裡搬著東西。

    院子裡放著一些大件的東西,比如一些坐式、立式的佛像,還有幾尊官宦大戶人家門口擺放的石獅。地面上的有一些鉋花,旁邊還有個木匠,依舊慢條斯理地做著木工,在他旁邊,是一尊快成形的彌勒佛像。

    這是粗胚的木胎,成形後外邊還要用泥土塑製細節,再塗以金漆,最後才會成為一尊成形的佛像,此時那彌勒坐佛迭坐的腿部還是露著洞的,木匠正在打製彌勒佛腳部的木胎。

    掌櫃的迎上來道:「姑娘,你要買些什麼東西呀,小店就要打烊了,還請姑娘快些。」

    楊千葉冷冷地道:「少聒噪!」

    她沒有多說一句,但自幼養成的公主尊貴之氣,只是淡淡一句,卻極具威儀,竟爾壓制的那掌櫃的沒敢再說一句。明明是楊千葉無理闖入他的店舖,這般大剌剌地彷彿官府搜人,他居然不敢有所質疑。

    楊千葉輕輕拍了拍那尊木胎彌勒佛像的肩頭,目光轉向一旁擺放的佛像,走了過去。

    那尊木胎彌勒佛內,龍作作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著外面,她透過木胎佛像結合處的狹隙,已經看到了楊千葉,這一刻龍作作喜極欲狂,一顆心幾乎都跳出了腔子。

    只可惜,她此時是癱在這尊尚未完工的彌勒坐像中的,雖然迷魂藥物已經失敗,她卻被強行灌下了軟筋鬆骨的藥物,現在連喉頭的肌肉都休想有所動作。

    佛像尚未完工,腳部還是敞開口的,楊千葉那一拍就無法起到測試內部是否空洞的作用。再加上龍作作是癱在其中,木胎肩部本就有空隙,底下敞著口子,更加減輕了楊千葉的懷疑。

    除此之外,因為木胎尚未完工,楊千葉也不能用較大的力,免得一拍之下,就把人家快完工的佛像拍散了,所以毫無所察。

    當楊千葉轉向院角,去拍那幾尊完工的坐佛立佛時,龍作作的一顆心登時深深地沉了下去,彷彿沉到了無底深淵……

    ****** ******

    西市署門口,劉嘯嘯必死的一刀劈向李魚,角度刁鑽,時機巧妙,招術狠辣,速度詭絕,李魚無論如何也避不開這一刀的當口,論武功只有李伯皓、李仲轉兩兄弟奮不顧身之下或能搶上相救,但二人正被其他幾人纏住,根本無力相救。

    這時候,那個抱頭蹲在地上尖叫的姑娘突然就地一個前滾翻,翠袖一翻,纖纖玉掌一招「舉火燎天」,一掌拍在劉嘯嘯的手腕上。

    劉嘯嘯只覺脈門被重重一擊,身子一栽,這必殺的一刀便劈空了。

    隨即,那翠衫少女便長身而起,袖中吐出尺餘長亮晶晶的一口短劍,彷彿靈蛇吐信,嗤嗤嗤一連三刺,一刺眉心二雙目,迫得劉嘯嘯手忙腳亂,仗著詭奇的羅家步法避開了這一連三擊,這才穩住手腳。

    這時,另一個黃衫少女也突然發動了。她本來在人群中左閃右閃,跟穿花蝴蝶一般,似乎就在逃命,這時身影一晃,手中握著尺餘長一口短劍,劍尖刺向賣呆老者,足尖踢向持銅牛角奇門兵刃的小販,居然同時攻向兩人。

    良辰!

    美景!

    李魚見到劉雲濤和康班主後,就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他,又怎會毫無防備,他及時將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召回,就是為了防範萬一。

    等楊千葉這邊的消息送來,李魚更是憂急,可他衝出二進院落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龍作作既已落入對方手中,自己要做的事就不只是防範對方對他下手了,更重要的是找到作作的下落。

    抓到對頭,抓到活的對頭,是找回作作的重要保障。

    而要做到這一點,他需要更大的力量。於是,他試探著向良辰美景兩位姑娘求助,兩位正閒得蛋疼的姑娘欣然應允,於是就有了她們冒用深深、靜靜身份隨之行動的一幕!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4 17:50
逍遙游 第299章 不過夜

    楊千葉查過院中停放的佛像,又闖進庫房一通搜查,失望地走了出來。

    那掌櫃的一臉納罕,小心翼翼地道:「姑娘神色如此凝重,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楊千葉強打精神,抱著萬一的希望問道:「店家,小女子方才冒昧了,實不相瞞,我的妹子剛剛被人枴子擄走了,那人枴子扮作一個頭陀模樣,就是從這條巷弄脫身的,因此間是香燭,小女子才生了疑心……」

    那掌櫃的臉上變色,連連搖手道:「姑娘切勿多疑,小老兒是本份人家,經營這香燭店有十多年了,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左鄰右舍的掃聽掃聽,小老兒循規蹈矩,從不曾做過非法勾當,更不要說傷天害理的大惡事了,小老兒信佛的……」

    楊千葉道:「我知道冤枉了你,只是想問問你和店中夥計,可曾發現這樣一個頭陀,攜著一個女子。那女子,與我年歲相仿,形容姣好,正身懷六甲。」

    掌櫃的茫然搖頭:「小老兒這店,攬不得生意的,都是等客上門,所以小老兒從不在外間待著。」

    掌櫃的說到這裡,扭頭問夥計們道:「你們可曾發現什麼?」

    一個夥計欲言又止,楊千葉看在眼裡,道:「你發現了什麼,快說出來,我若找到妹妹,必有重謝!」

    那伙計訕訕地道:「小的和阿七搬了佛像回內院時,彷彿看見一個頭陀從店前走過,挽著一個婦人,那婦人是否身懷六甲,小的卻沒注意。因只是偶然一瞥,又正搬著東西,也未多看。」

    夥計說著,向店外前路上一指,道:「那二人就是往那邊去的。」

    楊千葉大失所望,勉強一笑道:「多謝小二了。」

    楊千葉腳步沉重地向外走去,龍作作癱在佛像之內,一顆心似乎都要急得跳出來,她拚命地想要吶喊,可身體卻沒有絲毫的反應。

    她中的是用河豚之毒提煉的一種奇藥,後世中有人也曾中過豚毒,如果毒素適量,雖不致命,但毒發時,全身神經麻痺,小手指也休想動彈一下。

    其實這時此人雖然仍有意識,能夠感知外界的一切,但其實連眼睛都休想眨動一下,呼吸都似已完全停止,進入假死狀態。以致於曾經有人因此被家人甚至醫生當作已經死亡而入斂。

    掌櫃的憤怒道:「你家妹子身懷有孕,這人枴子還要擄人,當真是喪盡天良,不得好死。姑娘,那被人擄走的,是你親妹子嗎?」

    楊千葉黯然搖了搖頭:「曾經,她當我是親姐姐,我也當她是親妹妹的。後來發生了許多事……,但無論如何,我不能坐視她落難……」

    楊千葉說著,已經向店外走去,最後一句話傳來時,只有簾籠搖動。楊千葉的身影消失在店中,久久,掌櫃的嗤笑一聲,吩咐道:「把人移出來,挪進那尊彌勒佛像,明兒一早運出西市!」

    幾個夥計答應一聲,開始拆卸尚未打好木胎的這尊佛像,方才指點頭陀離開方向的夥計笑道:「還是掌櫃的高明,偏將人裝進這尚未完工的佛像木胎,就擺在明面上,反而不惹得人生疑。」

    掌櫃的得意道:「所謂燈下黑,就是如此了。越是這樣,越不惹人生疑,你們還嫩,多學著點兒。」

    另一個夥計笑道:「二哥也是機靈,完全推說不見,未免不夠自然,這樣真真假假地一說,反而顯得咱們更加無辜了。」

    幾個人互相吹捧著,將木胎打開,龍作作被抬了出來,院中一尊已經做好的佛像被剖開,又將她裝了進去,合攏的縫隙處重新刷上金漆,一夜的功夫,也就全無痕跡,渾然一體了。

    不知道是油漆熏的,還是龍作作心中絕望至極的情感催動了她的淚痕,當佛像合攏,重新刷漆的時候,兩行清淚,沿著龍作作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的面龐緩緩淌下。

    ************

    劉嘯嘯被「不會武功、只會賣騷」的一對小姐妹打得手忙腳亂。

    這時他才發現這是一對雙胞胎,根本不是他瞭解到的深深和靜靜。

    劉嘯嘯練的左手刀,專走奇詭路線。而良辰美景練的功夫同樣不是堂堂正正、雄渾正大的功夫,她們是女孩子家,武功技法同樣以奇詭偏鋒見長,所以三個人交起手來,正是棋逢對手,走馬燈一般廝殺。

    這樣的技法搏殺,不但凶險異常,而且輾轉騰挪間,已經形成了一個旁人根本插不進去的戰鬥圈子,李伯皓、李仲軒兄弟倆見狀,便尋著其他殺手痛打落水狗去了。

    他們的寶光璀璨的炫富衣戰鬥起來真有奇效,騰躍閃動間瑰麗的光線閃爍不已,角度飄忽不定,讓人防不勝防,除非像李魚那樣擅用「寢技」的,和對方來一套地趟拳或地趟刀,才可以避免這珠光寶器的干擾,但問題是這年代地趟拳並不流行,即便後世也非技擊主流,試想,誰與人交手,願意一亮架勢,先往地上一躺?

    因此,在李氏兄弟的富N代專用速成大殺器的加成之下,再配上他們原本卓絕的武功,眾殺手落花流水,不堪一擊。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李魚是君子,眼見良辰美景和劉嘯嘯殺得難解難分,一個如餓狼,兩個似雌虎,旁人根本插不進手去,貿然插入沒準先被良辰美景捅上一刀,便很識時務地沒有上前。

    李魚站在一邊,沉聲喝道:「劉嘯嘯,我前番憐你悲苦,放你一馬,想不到你不思悔改,仍來糾纏!」

    劉嘯嘯獰笑:「劉某是什麼人,你早該清楚了。婦人之仁,能成什麼大事!」

    李魚想到那個滴水成冰的冬夜,他赤身裸體被吊在樹上,龍作作抽斷了一捆荊條,他硬是一聲未吭的狠勁兒,不由心中一凜。

    劉嘯嘯之後的經歷只能用「苦逼」兩個字來形容,那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狼狽如喪家之犬,使得他忽略了劉嘯嘯的狠勁兒。現在龍作作下落不明,李魚真有些後悔當初的一念之仁了。

    山雞又怎麼了?日他老木的,好端端的賣什麼情懷。情懷最廉價,根本經不起賣弄,此時李魚已經極度後悔了。

    「你把作作怎麼樣了?」

    李魚厲聲喝問,劉嘯嘯以一敵二,仗著臂長力大,左支右絀,勉力支撐著,聞言狂笑:「作作?她是我的女人!早在十年前,就已被我定為今生的女人了,她落在我手上,你說我會把她怎麼樣?」

    這句威脅的話一出口,李魚目中煞氣頓重。

    但這時劉嘯嘯也突然發難,狂吼一聲,一連三刀劈退良辰美景,突然倒身一竄,閃進一條巷弄。他方才知道對方已然有備,就已開始籌劃,閃躲騰挪間刻意製造機會,此時終於閃至一條巷旁,登時向內竄去。

    李魚一直在旁站著,只是三人殺得熱鬧,根本插不上手去,這時反應卻是最快,豈能容他逃走,馬上縱身追去。良辰美景緊隨其後。

    「今日事,不過夜!」

    李魚追出,心中主意已定。劉嘯嘯如此歹毒,誰知道他一旦逃脫,會用什麼手段對付作作,如果讓他逃了,就動用「宙輪」。但只要來得及將他拿下,那就不必擅用「宙輪」。

    因為一旦動用宙輪,就得回到昨日此事,他固然可以提前戒備,救下龍作作,但龍作作不上套,只怕劉嘯嘯也不會做出其後的舉動,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到時對劉嘯嘯還是防不勝防。一旦龍嘯嘯下次使用更極端的手段,就算他能「倒檔」,有些遺憾也是無法挽回的。

    「啪!」

    湧身急追中,路旁一座旗旛忽然倒下,李魚一矮身,在那旗旛堪堪倒下時,搶先一步竄了過去,良辰美景趕到,四掌齊出,向前一推,別看兩女纖纖玉掌,叫人一見便只想那雙柔荑撫在身上是何等風情,力道卻恍如鐵鎚。

    四掌齊出,那旗幅「咔喇」一聲斷成三截,蕩飛出去,裹挾著兩女向前縱出的身影,竟只阻得一阻。

    但是,與此同時,沿途旗旛招牌紛紛飛落,前路上幾個挑擔準備離開西市的行商突然將筐籮飛揚而起,擲向李魚、良辰美景,兩側樓上窗中,竟爾也有一張張魚網撒下,把李魚和良辰美景當成了水中游魚。

    長街如河,河中有三條魚,水上有一張張網兒飄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4 17:50
逍遙遊 第300章除魔

    長街之上,狀況不斷。

    此時將近黃昏,閉市在即,長街疏朗,不見行人,唯一青、一翠、一黃,三色魚兒,箭一般向前竄去,翩躚曲折,避讓障礙,躲閃落網,死死地咬住了前頭亡命逃竄的劉嘯嘯。

    這時候,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結果了那些蝦兵蟹將,追上了長街。一瞧前邊情形,兩兄弟登時化身「清道伕」,並且立即付諸行動了。

    李伯皓大喝一聲,長身而起,一劍凌空劈下,斬向一根原本挑著旗旛的旗杆。李仲軒和他心意相通,立即頓身作勢。李伯皓一劍斜斬,劈斷了旗杆,李仲軒不等那旗杆落地,便凌空旋起,飛起一腳,將那旗杆踢得魚.雷一般向前竄去。

    兄弟倆本意是利用這根旗杆將那翩然落下的一張張魚網串起,為前方三人解決麻煩,但那旗杆既長且重,本就難以及遠,再串上魚網,受沿途飄落的旗旛障礙遲滯,等它飛到李魚前方上空時,力道已盡,倏忽落下。

    這時候,那旗杆上已經串了三四張網子,有串在前部的,有串在後部的,網上鉛墜此時重力發生作用,使那一張張網兒彷彿將要合攏的水母一般飄落中收攏。

    如此一來,李魚、良辰、美景簡直就跟主動鑽進網兒一般湊到了那飄網之下。一瞧網兒落下,良辰美景驚呼一聲,與李魚就像三條受驚的魚兒一般向三個方向分別閃開。

    但是,這時他們頭頂是三四張魚網同時落下,將他們的頭頂天空全部籠罩了,三個人不出所料地,全被網兒罩住了。

    良辰、美景「哎」地一聲,舉臂去撐那魚網,網絲柔軟,觸處渾不受力,因為她們這一撐,反以她們為基地,迅速合攏過來。

    此時,李魚向前貼地竄出,本來是大有機會逃出這天羅地網的,但前方劉嘯嘯奔逃當中回頭一看,見此難得機會,大喜過望,立即縱身撲來,一刀劈向李魚,李魚大駭之下,手在地上一撐,將那前衝的力道撥轉了方向,凌空一個團身後縱。

    呼~~~

    網,落下!

    李魚在那網兒落下前的一剎那竄了回來,正站在良辰美景中間。

    劉嘯嘯縱聲狂笑:「你們都去死吧!」

    劉嘯嘯揮刀劈來,三人不約而同,刺出各自兵器,從那網眼遞出去,竭力揮動手臂抵擋,「鏗鏘」幾聲,三人行動不便,只能原地出招,腳下在有限範圍之內騰挪。

    雖然擋住了幾刀,網子卻也因此在三人身上越纏越緊,最終立足不定,「卟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幸好此時李伯皓、李仲軒兄弟倆及時趕到,劉嘯嘯一見兩個珠光寶氣、炫目神離的傢伙衝了過來,已無出手機會,馬上掉頭飛遁。

    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飛身落到李魚他們面前,準確地說是踩在網上,一瞧倒地的三人,李仲軒登時哈哈大笑,瞧見李魚怒目瞪來,李仲軒自知此時絕不該笑,連忙閉緊嘴巴,但肩膀仍聳動不已。

    李魚和良辰美景此時的模樣可真夠瞧的,那網兒束在三人身上,三人方才為抵擋劉嘯嘯又拚命掙扎,結果那網兒越扭越緊,而且糾結在了一起,幾張網子的鉛墜使得網子彼此纏繞,把三人包了粽子。

    李魚躺在中間,一手高舉兵器,一手困於肋旁,就跟自由女神似的。良辰美景一左一右,側身偎依著他,二人都是一手推著李魚的臂肘,避免貼合太近,另一隻手穿在網眼外邊,提著劍,那模樣可真夠瞧的。

    李仲軒不笑了,李伯皓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李魚舉著火炬……舉著兵器,怒吼:「笑你個狗臭屁,快幫我們解開啊!」

    李伯皓喔喔幾聲,連忙上前俯身去解魚網,可那網子糾纏在一起,同樣的材料,密亂的網絲,糾結在一起的鉛墜,誰知道哪條線是哪張網子上的。

    李伯皓和李仲軒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根本不會幹這種活,手忙腳亂地一通忙活,三個人被捆的更緊了。

    這時候,良辰美景懸在外面的一條手臂已然縮不回網內,三人緊緊貼合在一起,困在網內的一條手臂獨力難支,外邊的一條手臂又使不上力,肌膚相貼,把兩個姑娘窘的面紅耳赤。

    良辰怒喝:「你們兩個呆子,把網子割開!」

    李仲軒答應兩聲,趕緊拉扯著網子用劍去割。他又不能貼著三個人的身體去割,隨便扯起一段網線就來回地拉扯,結果雖然割破了一些網線,因為找不到邊緣,網子破而未斷,如此一來,就有了更多的線頭兒收緊,束縛在了李魚三人的身上。

    康班主、劉雲濤、龐婆婆等人趕來,見此一幕,頓時都呆住了。

    龐婆婆一看扭結在三人之身的網子,大叫道:「這樣子不成,得用剪刀!」

    劉雲濤左顧右盼:「哪有剪刀,誰有剪刀?」

    旁邊店門裡站了許多賣呆的夥計與掌櫃,一瞧他望來,急忙搖頭:「我們這是酒水一條街,沒人用剪刀的,啊,前邊第二條巷子有裁縫鋪子,你得快去,就快閉市了。」

    劉雲濤一聽,忙道:「快快快,把他們抬起來,趕去裁縫鋪。」

    眾人七手八腳去抬橫在李魚三人腰間的那根旗杆,抬了兩下,劉雲濤怒視著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道:「你們踩著網子啦!」

    李伯皓兩兄弟低頭一看,趕緊跳開,眾人這才把旗杆抬起來。

    旗杆一抬,重量落在網中三人身上,網子束緊,三個人真像是掛在網上的三條可憐巴巴的魚,就在大街兩旁許多店家袖手圍觀、交頭結耳聲中向前走去,身子還在空中一盪一蕩的。

    良辰美景又羞又氣,被許多人指指點點的,更是無地自容。尤其是這樣貼合著,既要努力撐開身子,避免雙峰擠壓在李魚身上,又要提著臀兒,避免下體與他有所接觸,當真辛苦的很。

    良辰忍不住怒道:「本姑娘一和你有所沾惹,準沒好事,真是氣死我了!」

    美景也道:「毀了毀了,這一下我可沒臉見人了!」

    李魚何其無辜?龍作作下落不明,他此時比誰都著急,劉嘯嘯已經逃了,他恨不得馬上就動用宙輪,奈何此時他被纏繞的手兒貼在美景的髖部,根本動彈不得。

    眼見二人埋怨,李魚忍不住道:「難道我想這樣?都是伯皓仲軒兩個夯貨壞事。」

    良辰姑娘羞憤交加:「我們姐妹在西市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要我們以後怎麼見人?」

    李魚安慰道:「沒關係啦,我一直當你們是親妹妹的!」

    美景大怒:「誰要做你妹妹?你跟你妹妹就是這樣肌膚相親的?」

    美景上半身被網子束緊,只有雙腿尚有活動空間,便不斷抬膝去撞李魚,奈何只撞得兩三下,網子束緊,她連腿都放不下來了,就那麼屈抬著,貼合著李魚的大腿,那情景……

    若不是穿著衣服,著實地辣眼睛。

    這一來,李魚也覺得尷尬了,只好瞪向跟在身側的李伯皓:「都怪你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伯皓馬上委屈地瞪起了眼睛,李仲軒安撫道:「算了算了,人家丟了老婆,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李伯皓哼了一聲:「我大人大量,不屑理你!」

    「咚!咚!咚……」

    閉市的鼓聲傳來,良辰和美景就像被網子掛住的兩條美人魚,貼合著李魚,一盪一盪地被抬向裁縫鋪。

    *************

    香燭佛香店院內,突兀地多了一個人,此時,前邊店門已經上了門板,庭院中一片寂靜。院角一棵茂密的棗樹,果實纍纍,將黯淡的夕陽遮蔽,便得院中更加昏暗。

    掌櫃的和夥計們不知去向,只有那個人站在彌勒佛像前,低著頭,彷彿正在佛前聆聽經綸。

    過了許久,他才抬起手,在笑彌勒的肩頭輕輕拍了兩記,徐徐地道:「我知道,你聽得見,作作,我們又相見了。」

    佛陀體內全無聲息,只有劉嘯嘯的聲音。

    劉嘯嘯自嘲地笑了笑,道:「其實,你爹現在應該貽養天年,含飴弄孫了。我呢,則成為龍家寨的寨主,而你,則是寨主夫人,其樂融融,何等圓滿。我想不通,我劉嘯嘯哪兒不好,你偏就看不上?」

    佛陀含笑,依舊不發一語。

    劉嘯嘯吁了口氣,順手拉過一把木匠做工用的長凳,在佛前坐下,一條腿踩在凳上,雙手抱著,下巴搭在了膝蓋上,神情幽幽。

    「你對不住我,對不住我啊,作作!你背叛了我,你居然趕我出龍家寨,你居然和別人有了孩子,你真真的對不住我啊……,你猜,我會怎麼懲罰你呢?」

    劉嘯嘯扭頭,凝視著佛陀的那張笑臉。

    那張笑臉之下,是作作淚流滿面的臉,劉嘯嘯看不見,卻似已經感覺到了。

    劉嘯嘯臉上露出了微笑,道:「我本想,殺了李魚,把你帶回隴右,只要你屬於我,你爹再不願意,又能怎麼樣?可惜,李魚命大呢,居然沒死,幸虧他沒死,所以我才忽然想到一個對付他的更好的辦法!」

    劉嘯嘯臉上帶著笑,目中卻泛著怨毒的光,彷彿他接下來的話連神佛聽了都會感到驚恐,劉嘯嘯的聲音壓了下來,在那暮靄之下,閉市鼓聲當中,顯得陰惻惻的:「放心,我會讓你生下孩子的。」

    劉嘯嘯陰惻惻地道:「你得活著,活著補償你欠我的一切,你會變成我的女人,你的孩子,我會養大,如果是男孩,我會讓他變成最下賤的人!如果她是女孩,我會把她好好養大,讓她為你和李魚,補償你欠我的第一次……」

    劉嘯嘯說到這裡,再度看向那笑臉的彌陀:「作作,你希望生個男孩、還是女孩呢?」

    龍作作口不能言,卻能聽得到。極度的恐懼已經籠罩了她的身心,自己的骨肉,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但此時,她卻只希望她的孩子不要降生在這個世上,她能感覺到劉嘯嘯心中的怨毒,她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

    「明天,我就帶你離開西市,尋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你放心,李魚不會在很多年後才得到你的消息,我會時不時地給他送個信兒,告訴他,你是怎麼像一個最下賤的女奴一般侍候我的,你們的孩子是怎麼像一條狗似的被我養大的……」

    劉嘯嘯臉上掛著令人心悸的笑,輕輕撫著佛的頭,說出的話,令人不寒而慄。

    佛,仍咧嘴暢笑。

    劉嘯嘯譏誚地道:「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這樣的事你也容得下,這樣的人你也笑得出。佛啊,要你何用?」

    一道冷冽的聲音旋即響起:「要他,做屠魔的見證!」

    一道劍光,乍然亮起,楊千葉振劍而下,挾著紅棗綠葉,捲向已然成魔的劉嘯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4 17:51
第301章血中行

    劉嘯嘯大駭抬頭,棗葉與紅棗紛落,有亂花迷人眼的感覺。

    但夾在那綠葉紅果之間的,卻是一道凌厲的劍光!

    劉嘯嘯大駭欲躲,但這棗樹能有多高,楊千葉又是彈腿疾速撲下,如何避得。倉促之間,劉嘯嘯身軀一晃,只能勉強避開頭頂要害。

    孰不知,楊千葉正想要他這麼做。楊千葉也是女人,雖然不曾為人母,可自幼缺少父母憐愛的她反而最是重視父母與孩子之間那種最血脈相連的親情。耳聽得劉嘯嘯如此惡毒無恥的話音,楊千葉真是氣炸了肺,原就不想一劍便結果了他。

    劉嘯嘯這側頭一劈,正好把肩膀獻出來,楊千葉一劍劈下,劉嘯嘯痛呼一聲,一條左臂便與他的身體永遠告別了,鮮血濺了彌勒佛一身,但佛陀仍舊彎目張口,笑容可掬。

    開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劉嘯嘯左臂離體,從那凳上跌下,右臂一扶地面,強忍劇痛撐起身子,翻身便逃。

    楊千葉劍鋒一揚,追上兩步,又是一劍,「噗」地一聲,劉嘯嘯的右臂便也離體而去,登時變成了「人棍!」

    劉嘯嘯慘叫一聲,片刻也不敢留,立即向前狂奔而去,只是驟失雙臂,站立不穩,顯得歪歪斜斜,沿途血跡淋漓。楊千葉劍鋒一側,正要追上再補兩劍,將他雙腿砍斷,做成「人彘」,那掌櫃的和三個夥計聞聽慘叫,從庫房中出來。

    一見這般情形,掌櫃的登時大驚失色,他馬上從門旁抄起一根桐油浸過又以麻繩纏頭的棍子便沖上前來,其他三個夥計也返身從庫房中各抄兵刃,飛奔出來。

    楊千葉恨極了這些滅絕人性的傢伙,縱然他們逃走,又哪肯放過。此時龍作作還在佛像中,楊千葉不敢放手去追劉嘯嘯,便挺劍沖上,劍光呼嘯,只交手數合,一個夥計便咽喉中劍,仰面倒下。

    剩下三人更加難以招架,掌櫃的發一聲喊,和兩個夥計便往三個方向逃去。那掌櫃的武功高明些,以桐油棍往地面上一撐,整個人一躍而起,翻上了屋頂。兩個夥計分別逃向兩廂,試圖試圖上房,結果先被楊千葉追及一個,一劍捅了個透心涼。

    另一個聽到慘叫,心裡一慌,明明翻上了房頂,卻腳下一慌,又滑了下來,急忙以雙手攀住瓦面,被楊千葉凌空一劍,那伙計登時覺得身子一輕,輕而易舉地爬上了瓦面,這才發現,只剩了半截身子,腸子耷拉在空中。

    那伙計登時絕望地慘叫起來。

    雖然逃了一個掌櫃的,楊千葉卻不敢追,她抽身回來,繞著那彌勒佛像轉了一圈,忽然一劍劈下,這一劍用力卻是極巧,只貼合著粘合的縫隙一擊,立時收力,那佛陀咧嘴笑著,喀喇一聲,忽然分成了兩半。

    原本癱坐其中的龍作作失去依靠,搖搖欲倒,楊千葉急忙上前扶住。

    此時,龍作作依舊不能言,不能動,但豚毒毒性已經減弱,面部能做些微動作,她顫抖著嘴唇凝視著楊千葉,努力想道一聲謝,奈何聲帶仍不受控制,唯有兩行熱淚簌簌而下。

    楊千葉瞧得心中慘然,忙棄了劍,抱住她身子,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你現在安全了!」

    ************

    李魚和良辰美景被掛在網上,沿著閉市的鼓聲前行。

    長安這街鼓,早上開坊門時要敲,晚上閉坊門時也要敲。

    東西兩市閉市,早於街坊閉門,敲門六百槌。然後東西兩市閉市。

    接著,長安四城擊鼓四百槌,城門關閉。

    然後,各坊擊槌六百記,坊門關閉。

    至此,宵禁開始,再無人行。

    如今還在西市擊鼓閉市之時,鼓聲不緩不急,穩而有力。鼓聲中被抬而前行的一男二女,被沿途商家當成了一道風景,羞得良辰美景把臉埋到了李魚胸前,只盼莫被人看清模樣。

    裁縫店前,那裁縫收了攤子,正要鎖門,聽到身後動靜,不禁噓了一跳,吃驚道:「這是從哪兒網來的人?難不成世間真有鮫人之說?」

    李魚破口大罵:「鮫人個屁啊,快借剪刀一用!」

    李伯皓上前唱了肥喏:「這位店家,小可這廂有禮了。我這朋友,與兩位小娘子不慎中了他人暗器,被網子捆住,脫身不得。網絲纏身,又不便以刀劍切割,是以前來求助,還請借你剪刀……」

    他還沒說完,自行闖進店舖抄了剪刀的李仲軒已經站在那裡,「咔嚓咔嚓」地揮舞著剪刀道:「快抬進來!」

    劉雲濤等人忙把網子抬進店堂,抻著魚網讓李仲軒剪網。

    伯皓翻了翻白眼兒,悻悻地踱了進雲。

    這網子一剪,困在中間的李魚最先脫困,馬上跳出網子,喝道:「閉市在即,用不了多少功夫,城門也要關了,坊門也要關了,他們來不及出城,也來不及去遠些的街坊,欲待隱藏,只有這西市之中,又或這周圍相鄰四坊。各位……」

    李魚剛說到這裡,劉雲濤和康班主等掀著網子,讓良辰美景兩位姑娘也從裡邊爬了出來。兩個女孩兒出來,頭一件事就是齊齊飛出一腳,踹在李魚的屁股上,將李魚踹得向前一跌。

    良辰惡狠狠道:「整個西市,交給本姑娘了!只要人還在西市,我就叫他插翅難飛!」

    美景也道:「西南方懷德、崇化、懷遠三坊交給我了!但叫他落在我的手上,我叫他生不如死!」

    李魚被踹得向前踉蹌撲出三步,轉過身來,聞言大喜,急忙上前道:「多謝兩位姑娘仗義援手。我這就去褚將軍府……」

    良辰美景齊齊一聲尖叫,李魚忙道:「兩位姑娘無需驚訝,在下與褚將軍有一番交情,雖說他正在守孝期……」

    李魚說到這裡,就發現兩女神色有異,目光是越過他的肩膀,震驚地看向外邊的。李魚納罕地回頭看了看,什麼都沒有,其他幾人此時正看著他們三人說話,也未發現什麼。

    李魚奇道:「怎麼了?」

    良辰結結巴巴地對美景道:「你看到了?」

    美景用力點頭:「有個血哧呼啦的東西從門前跑過去了!」

    兩女對視一眼,齊齊跑向前去。

    李魚急忙跟上,到了門口,眾人往前方一看,就見夕陽之下,一個渾身浴血的背影,搖搖晃晃,堪堪跑至長街盡頭。

    李伯皓奇道:「那是什麼東西?」

    李仲軒道:「好像是個人誒!」

    李仲軒言猶未了,李魚和良辰美景已不約而同地追了上去。

    劉嘯嘯這片刻的功夫,變化也太大了些,渾身浴血,更是形容難辨,連衣袍的本色都辨不出來了,夕陽下離得又遠,三人一時竟也未認出他是誰來。不過這種時候,有這樣奇怪的人出現,這個線索當然不可放過。

    劉嘯嘯當真是個狠人,失血過多,換一個人早該昏厥了,可他強大的意志卻支撐著他依舊奮力地邁著步子,雖然他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身上一陣陣地發冷,已經行將不支。

    他要撐下去,他不想死,他還有心願未了,李魚和龍作作還沒有受到他應予的懲罰!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除了賴大柱,他已無人可投,無處可藏!這時候,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逃到賴大柱那兒,他便逃出了生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17:58
第302章傲骨

    劉嘯嘯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地向前「跑」著,眼看前方已經到了「東籬下」外沿擴建出來的一幢宅邸,正是賴大柱的所在,劉嘯嘯心中一寬,登時覺得天旋地轉,再邁一步都重如身負泰山。

    他深知這是生死關頭,不敢放鬆,強提一口氣,沖上前去。這時,李魚等人已然追上來。那門子正要關門,剛掩上半扇,探頭看到一個血人衝過來,大駭之下,驚呼出聲。

    劉嘯嘯向前一沖,腳在門檻上一絆,一跤摔進門裡,因他沒了雙手,滾地葫蘆一般翻滾了幾週,已然站不起來。而他摔進門時身形一側,李魚已經看清了他的面目,正是劉嘯嘯。

    遠遠的,鼓聲仍在響起,劉嘯嘯只覺耳畔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比那鼓聲更響,幾乎已經聽不到外界的其他聲音了,他嘶啞著嗓子,喊出了最後一句話:「速帶我去,見賴大柱!」便昏厥了過去。

    「站住!不得擅闖!」

    賴大柱府上一群侍衛瞧見一個血人衝進來,以為有人上門鬧事,已經提了兵刃衝過來,聽劉嘯嘯昏厥前的竭力一喊,馬上就有人扣著他的肩膀將他提起來,飛也似地向後宅奔去。

    李魚等人趕到門前,剛要邁步進去,就被這群侍衛擋住了。

    李伯皓大怒道:「讓開!你們要包庇賊人嗎?」

    一個侍衛大喝:「你這鳥人是個什麼東西,沒看清楚這是賴大柱的地方嗎?膽敢擅闖賴大柱的所在,你活膩歪了!」

    李仲軒提劍要闖,李魚一把將他攔住,盯著那帶頭的侍衛,沉聲吩咐道:「劉大哥!」

    劉雲濤上前抱拳道:「小郎君!」

    李魚道:「回去喊人,給我圍了這裡!」

    劉雲濤答應一聲,掉頭就往西市署跑。

    四樑的辦公所在居於「東籬下」,八柱所居在東籬下的外沿,十六桁則在其外沿的外沿,只隔一條街道。

    李魚繼承的是饒耿的位子,是兼代西市署市長職位的,居十六桁之首,與八梁所居一樣,都是直接從「東籬下」延伸出來的建築,相距並不遠。

    西市現在已經敲響閉市鼓,行人商賈紛紛離開,但做為西市的管理部門,八柱各自打理一片,他們卻是不會馬上離開的,等行人與商賈離開後,他們是要巡視整個西市,進行最後檢查的。

    之後還要留一部分人輪值,並不是說閉市之後整個西市全無一人。實際上,「東籬下」及附近兩家客棧都是有人的,並不嚴格按照官方清市的標準執行。

    劉雲濤匆匆趕回西市署,西市署的人尚未離開,因為將要閉市,原本遊戈在外的人此時也都回了衙門,只等巡視完街市,該回來輪值的輪值,該回家的回家。劉雲濤攘臂一呼,整個西市署頓時全被驚動了。

    李市長號召大家去圍賴大柱的院子?

    眾肆長、胥師、賈師等面面相覷,那些手下人則全都望向了他們,觀其行止。

    大賬房靜默片刻,忽地越眾而出,神色激憤:「賴大柱竟然縱人為惡,擄掠李市長妻子,國法不容、道義亦不容!我等忝為西市署一員,市長遭人欺辱,就是我等遭人欺辱,大家都是兩個肩膀托著一個腦袋,何所懼之?安能被人騎在頭上拉屎撒尿,此等事傳揚出去,我西市署上下尚有顏面見人乎?老朽不才,願為市長鼓而呼,雖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大賬房說完,拔腿就走。

    旁邊一個肆長與其相熟,馬上拉住他,低聲道:「大賬房何以如此激憤?」

    大賬房不動聲色,悄聲道:「風雲起矣,李市長若是躍過龍門,你我則要高昇一步,機不可失!」

    那肆長道:「對頭可是賴大柱,八梁之中排名第二的人物。李市長那小胳膊擰得過這樣的大腿?膽敢挑釁賴大柱,恐他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大賬房掩口咳嗽一聲,低聲道:「蠢貨!李市長死不死,關你我何事?李市長成,則你我雞犬升天。李市長敗,你我再改換門庭便是!如今你我為人手下,聽人號令,再尋常不過,還能顯得你我忠誠,就算賴大柱接管了西市署,也必高看你我一眼!」

    大賬房說完這句話,便跟一隻大公雞似的,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了出去。

    諸人之中,大賬房是最沒武力值的一個,手下也只是七八個只會耍弄算盤珠子的主兒,真要打起來恐怕還真是只能「鼓能呼」,不過西市署諸人中,若論到智謀算計,各司各房的執事卻最是服他。

    大賬房這一走,那肆長略一思量,也是一言不發,緊隨其後。

    那肆長一走,他的部下別無反擇,馬上鬧哄哄地追了上去。

    剩下一堆胥吏、賈師、肆長、司暴、司稽、質人、廛人、司門、司關、稅吏彼此看看,有那福至心靈的,馬上追隨而去。有那不知所謂,只覺得聰明人如大賬房都去了,跟去才是道理。

    他們一走,他們的部下也自跟去。

    再剩下一群人,就都是從眾心理了。反正自己拿不定主意,既然有人出頭,跟去便是。天塌下來有先去的人頂著,何懼之有?登時一幫人鬧鬧哄哄,頃刻之間,西市署為之一空。

    這其中如司暴、司稽等人管的本就是治安方面的事,手下打手最多,一個個提著哨棒,扛著梭槍,浩浩蕩蕩,殺氣騰騰。如此一幕,怎麼可能瞞得過「樓上樓」的常劍南?

    常劍南得到消息,走到一扇窗前,推開窗子,按著窗沿俯瞰街頭。這是他的王國,賴大柱府前人馬越聚越多,吵吵嚷嚷,棍棒舞動,頗為激烈,可是從此處看下去,那麼多的人卻渺小如一群螞蟻。

    一個人蹲在地上,好奇地觀看一群螞蟻大戰,那是怎樣的感覺?

    常劍南面帶微笑,心中波瀾不驚。

    旁邊一個前來報訊的青衣侍衛靜靜肅立,沒有刻意地挺拔如槍,也沒有絲毫的散漫之態,往那兒一站,安靜得如同壁角的一根立柱。

    半晌,常劍南緩緩地道:「你去,把那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帶回來!」

    青衣人眉鋒微微一挑,不過這只是他心裡頭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臉上卻是沒有帶出半分錶情。他向常劍南微微欠身,輕輕退了出去。直到房門拉上,青衣人才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西市署和賴大柱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這位西市王的反應居然只是……帶回那對小丫頭,不叫她們摻和其中就完事了?

    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掐架,老大居然毫不在意,雖說老大是屬蜘蛛的,乃八臂之身,也不該願意有所折損吧?

    青衣人只覺得老大的心思,他完全猜度不透。

    ************

    「大柱,你看!」

    兩個侍衛架著血淋淋的劉瀟瀟出現在賴躍飛的面前。

    賴躍飛一瞧臉色慘白如紙,身子如血人的劉嘯嘯,登時眉頭一皺:「廢物!」

    劉嘯嘯此時已徹底昏厥過去,軟癱在那兒,若不是有兩個人架著他,早就成了一灘爛泥。

    賴躍飛揮了揮手,好像趕走一隻蒼蠅:「我那濯纓園中,剛剛移植了一株石榴,就把他埋在那株石榴樹下做肥料吧,明年花開時節,那花一定甚美!」

    「是!」

    兩個侍衛拖起劉嘯嘯就走,賴躍飛看了看地上的血跡,眉頭一皺,厭惡地道:「清理乾淨!」

    馬上就有兩個青衣小廝答應一聲,匆匆去提水和抹布。

    這時候,又一句侍衛匆匆趕來:「大柱,西市署李魚堵了咱們的大門,還叫人回去召人,說要圍了咱們這裡,叫咱們交人呢。」

    賴躍飛怔了一怔,這才醒到,那劉嘯嘯這般模樣逃來,十有八九難以逃過他人耳目。人家正主兒這是追上門來了。

    賴躍飛臉色微微一沉,道:「你去濯纓園,叫人把劉嘯嘯帶回來,速速包紮療傷,取最好的傷藥給他,務必吊住他的性命!」

    那侍衛並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聽說先前那血人被帶去了濯纓園,不免有些詫異,但也不敢多問,連忙答應一聲,匆匆轉向濯纓園。

    四梁八柱,風格迥異。

    比如這賴大柱,雖是武人,卻好風雅。

    他所建的這處園子,當初奠基時,意外地掘出一口泉眼,而且是溫泉。賴大柱喜不自勝,特意央求楊思齊幫他設計了園林風格,在這鬧市繁華之地,建了一處極優雅的庭園。

    賴躍飛趿著高齒木屐,舉步向濯纓園走去。

    劉嘯嘯此來,若是無人知曉,賴大柱不介意取他性命,讓此事就此成為一樁無頭公案。可是既然正主兒都追上門來了,那劉嘯嘯就絕對不可以死,至少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死。

    否則旁人還以為他怕了李魚,殺人滅口呢。

    賴大柱有賴大柱的尊嚴與高傲,十六桁的階級比八柱要低了一等,就這一等便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你敢追上門來討人?你敢圍了我賴某人的居處,你把我賴大柱置於何地?

    事已至此,賴大柱不介意正面領教領教那位李市長的風範。他昂起頭,走得瀟瀟灑灑。

    大門口,賴大柱眾侍衛持械嚴陣以待,門外,李魚正等著劉雲濤喚人來。

    良辰美景交頭接耳幾句,悄悄湊到李魚身邊。

    「這是賴大柱的地方!」

    「直接圍了這裡,恐怕不好收場誒!」

    「四梁八柱,可不是饒耿之流可比的!」

    「論身份論地位論用處,只怕常老大不會偏袒你呢!」

    「是不是以禮相見,請他交人呢?」

    姐妹倆你一言我不一語,說話無縫銜接,十分流暢自然。

    李魚搖了搖頭,望著那道似乎不可踰越的門戶,擲地有聲地道:「作作,我要找回來!劉嘯嘯,我要殺掉他!至於賴大柱,我想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

    良辰皺了皺秀氣的眉:「如果是賴大柱授意那人為難你呢?」

    李魚慢慢轉過頭,看著那張眉目如畫的俏臉,認真地道:「那恐怕… …你得趕緊去回稟常老大,叫他找人修房子了!」

    美景的眸子咕嚕嚕一轉,疑惑地道:「修房子?」

    李魚道:「對!因為撐著這樓的八根柱子,馬上就要斷一根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6 17:45
第303章登堂

  賴大柱府前,良辰美景正摩拳擦掌,忽然肩頭受人拍了一掌,一個青衣人湊到良辰耳邊低語幾句,良辰滿臉的不情願,那青衣人又低語幾句,良辰美景抬頭往那高高的「東籬下」看了看,只好滿臉不高興地走到李魚身邊。

  良辰歉然道:「李魚,著實地對不住,我們……得回「樓上樓」了。」

  李魚目光一閃:「常老大吩咐的?」

  美景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小聲道:「對不住啦!」

  李魚臉上慢慢綻開一個燦爛的笑臉,點點頭道:「你們去吧,我今日來,是據理力爭,不是倚仗人多行兇,你們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

  美景訝然道:「這……還叫據理力爭?呃……我們臨陣脫逃,你不生氣?」

  李魚笑的很愉快:「不生氣!替我謝謝常老大!」

  美景美眸一轉,霍然開朗,用力點點頭道:「啊!你比我腦子好使,我明白啦,嘿嘿!」

  良辰美景隨著那青衣人悄然離去,良辰美景離開不過片刻,西市署諸人已經趕來,把賴大柱的地方圍得水洩不通。

  如此一幕,整個東籬下誰不知道,不知多少窗口,正有人悄悄地窺視著,普通人看個熱鬧,境界高一些的人,看的卻是李魚背後是誰,賴大柱背後又是誰?四樑八柱十六桁,哪根椽子要先爛呢!

  堵在門口的侍衛們忽地左右一分,讓開了一條道路,一個青衣小廝站在門下正中,笑瞇瞇地看著門外虎視眈眈的眾人:「賴大柱命小的前來一問,李市長何故封我門戶?」

  「拿人!」

  「拿何人?」

  「擄掠孕婦,刺殺本官,天良喪盡、罪該萬死的劉嘯嘯!」

  李魚說罷,臉上微微露出冷笑:「賴大柱該不會否認此人在府上吧?」

  那小廝笑嘻嘻地往旁邊一讓:「原來如此,這等大罪過,小的可不敢亂插嘴了,有請李市長自去與賴大柱分說吧。」

  劉雲濤見李魚作勢欲動,連忙攔住,道:「不能去!」

  李伯皓橫劍道:「要去我陪你,但有意外,我就殺他個七進七出,也必保你無恙!」

  李魚向他翻了個白眼兒: 「我不是阿斗!」

  李仲軒道:「若是他們來個關門打狗,你就危險了。還是我們兄弟陪你去吧。」

  「我陪他去!」

  是個女人聲音,雖然有些虛弱,但語氣極為堅定。

  李魚霍然轉身,滿面驚喜。

  楊千葉扶著龍作作,已然出現在他的身後。

  楊千葉有隋宮傳下的大內秘藥,其中解毒靈丹亦有傳下,雖然不是百分百的對症,不過龍作作服下這解藥,毒性倒也解得迅速。

  李魚又驚又喜,急忙衝上前去,扶住她道:「作作,你沒事了?」

  龍作作道:「多虧千葉姐姐,把我從劉嘯嘯那惡賊手中救出來。」

  李魚恍然,感激地看向楊千葉:「劉嘯嘯渾身浴血,想來是千葉姑娘的手筆了。」

  楊千葉微微頷首,神色淡然,沒有多說什麼。

  李魚道:「大恩不言謝,此番恩德,李某銘記在心。」

  李魚說罷,喚康班主道:「康叔,麻煩你尋輛車子,送我娘子回府。」

  龍作作搖頭道:「不!我跟你去,向賴大柱討公道!」

  李魚眉頭一皺,先前要他自己去闖賴大柱的府邸,縱然是龍潭虎穴,他也不皺一皺眉頭,此刻龍作作安然出現,他卻不捨得她陪自己去冒險了。

  李魚道:「你身懷有孕,行動不便,快回家去,我才好放心行事。」

  龍作作搖搖頭:「你若有個好歹,我又豈能獨活?我倒要當面問問,我與他賴大柱有何仇怨,他要向我下此毒手。」

  李魚正色道:「不成!康班主,拜託你,馬上送她回去。」

  康班主左右為難,看向龍作作: 「小娘子……」

  龍作作看著李魚:「我要陪著我男人,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楊千葉不只心裡頭酸,連牙都快酸倒了,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沒好氣地道:「姓賴的若想動手,早就打了起來。既然邀你進去,自是為了談判,你們兩個就不要在這裡生離死別了。」

  李魚和龍作作神色同時一尬,李魚有些底氣不足地道:「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楊千葉冷笑道:「作作姑娘才是真的以為此去九死一生,你早心中有數,就不要裝模作樣了!」

  李伯皓聽罷,扭頭對李仲軒道:二弟,你看,似這般精明的女子,我們將來選老婆,絕對不可以娶的。」

  一向喜歡與大哥唱反調的李仲軒這次居然大點其頭,贊同道:「大哥所言有理,什麼事都瞞不過她,人生還有什麼樂趣何言?」

  楊千葉只當沒聽到這兩人的胡話,攙起龍作作道:「我陪她去!」

  楊千葉扶著龍作作便向門中走去,李魚見狀,連忙跟了上去。李伯皓和李仲軒一見,忙也搶步跟上,邁過門檻兒,李伯皓向那小廝瞪眼道:「我們陪著他前去,不妨事吧?」

  那小廝笑嘻嘻地道:「賴大柱對李市長並無惡意,諸君既要相陪,請!」

  ************

  「濯纓園」。

  這裡有天然溫泉一眼,又有楊思齊幫他設計的庭園一座,亭閣欄橋、石竹流水,搭配得優雅自然,再有溫泉水氤氳成霧,蒸騰於水上,更是彷彿仙境。

  楊思齊更是別僻蹊徑,將泉水引入一處假山,由假山上再流淌下來,垂落於池水當中,彷彿一道飛瀑,將那霧氣縹緲起來,置身其間,如詩如畫。

  李魚等人趕到濯纓園,尚未見人,先聞琴聲裊裊,淙淙如泉。

  幾人在那小廝引導下轉過兩道曲欄,踏足石上,彷彿踏雲而行,再往前看,就見水上一片小小綠洲,洲上一樹石榴如火,賴躍飛一襲白衣,背靠樹幹,一手扶膝,微閉雙目,正悠然自若地聽琴。

  在他面前有一雲寰霧鬢、輕衣綃衫的美人兒,盤膝撫琴,十指纖纖,慢撚輕佻,便有悠揚曲聲傳出。小洲不遠處,便是一潭碧水,假山之上的溫泉水正注入這碧潭中,霧氣氤氳。

  李家雖是隴西大族,可限於隴西環境,家中又沒有一眼溫泉,無法營造這種江南風光,不禁訝然而呼,十分羨嘆。

  李伯皓情不自禁地讚道:「山下有瀑!」

  李仲軒道:「瀑上有霧!」

  李伯皓道:「霧中有洲。」

  李仲軒道:「洲上有樹!」

  李魚截口,冷冷然道:「樹下有裝逼犯!」

  「錚!」

  撫琴的美人兒手指一亂,琴弦斷了一根。

  楊千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馬上就發覺這跟她一向高冷的氣質不符,趕緊收斂笑容,俏臉卻已泛起暈紅。

  賴大柱眼角餘光瞟見李魚到了,正伸手去旁邊茶盤中擎起杯來,要呷一口香茗,李魚這句話一出口,恬淡的神情登時一僵,刻意營造出來的超然氣氛、高高在上的威儀氣度,登時被一掃而空。

  霧中有一橋如虹,李魚踏上那橋,便大步走了過去。

  琴弦已斷,美人失措,賴大柱依舊倚坐在樹下,但那種飄逸仙人般的意境全然不在,此時李魚凌橋而渡,袍袂一動,飄飛霧氣,倒似他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仙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7 17:49
第304章風雲

  李魚過了小橋,在賴躍飛面前站住。

  賴躍飛瞪著李魚,半晌突然怒極而笑:「西市四樑八柱十六桁,有階有級,上下尊卑一向森嚴,我還是頭一回被我『東籬下』的人打上門來,階級卻不及我的,你,好膽色!」

  李魚沉聲道:「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句話,賴大柱應該聽說過吧。」

  賴躍飛揮了揮衣袖,讓那撫琴的美婢退下,對李魚道:「哦?你此來,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李魚微微一笑,笑容看在賴躍飛眼中,透著一絲詫異。

  賴躍飛本就沒有當場殺死李魚的想法,因為直到此時,雖然覺得李魚狂妄,他依舊不認為李魚有資格威脅到他。他一開始想殺了劉嘯嘯滅口,後來知道苦主躡蹤而來,反而要力保劉嘯嘯不死,就是因為自家顏面。

  他不想叫那樓上樓下、樓裡樓外的人,覺得他賴大柱會怕了一個李魚,如此情境之下,如果他誘騙李魚沒有媒人登門,卻埋伏殺手驟然殺之,那還有什麼臉色在這西市小江湖中開山立櫃?

  而此時看了李魚略顯詭異的笑容,給人一種若有所恃的意味,反而令賴躍飛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其實李魚那略顯詭異的笑容倒不是有所倚恃,而是因為他一開始就打定主意,進入賴大柱府中與他「談數」的時候,就暴起殺之,反正顯而易見,劉嘯嘯幕後之人必然是他。

  至於其後的亂攤子,殺了之後再說,敢動他的家人,尤其是她還懷著孩子,李魚寧可冒奇險行險招,也不敢放任這個威脅繼續存在。可是龍作作居然跟進來了,李魚有了牽掛在身邊,就不得不隱忍一時,所以笑容才略顯古怪。

  因為,依照他本來的計畫,此時已暴起動手,不出意外的話,賴大柱應已橫屍石榴樹下。

  「劉嘯嘯做了什麼,賴大柱應該很清楚。江湖兒女,恩怨分明!我向大柱索人,不過份吧?」

  為了妻兒的安危,李魚決定暫退一步,暫時不提賴大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先把劉嘯嘯索要到手,而此舉卻又給了賴大柱一種錯覺:李魚氣頭兒一過,開始畏懼了。

  本來嘛,柱與桁雖只差著一級,可這八柱已是「東籬下」的核心要員,而十六桁卻是外圍之中的最高頭領級人員,兩者之前的區別太大,雖然只差一級,實則要躍過這一步,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

  李魚怎麼可能敢衝冠一怒,向他發難?年輕人,血氣方剛,剛才氣頭上不知道害怕,此時才省到得罪自己的合果嚴重。於是,賴大柱的微笑更加從容起來。

  賴大柱道:「沒錯!劉嘯嘯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他與你有何恩怨,但你登我府邸,從我手中索人,我若把他交給了你,如何向眾多兄弟交待?」

  李魚道:「賴大柱不好向兄弟們交待,李某妻子被擄,自己受人刺殺,如此種種,若也忍下,如何向家人交待?如何向兄弟交待?如何立足於天地之間?此等仇恨,忍無可忍!」

  「啪啪啪!」

  三記掌聲響起,一個悠然的聲音倏然響起:「忍無可忍,那便從頭再忍!」

  賴大柱抬頭一看,連忙起身,雙手垂落,肅然欠身:「王大樑!」

  李魚緩緩轉過身,就見一個相貌平平無奇、但笑容和煦如春風的中年人緩緩走來。

  李魚還是頭一回見到此人,但是四樑的身份和名號他是聽說過的,只聽賴大柱一喚,他就知道,此人必是四樑之中的王恆久。常劍南座下四樑,各負其責,各有權柄。

  其中王磊王恆久,負責的人脈。官場、世家、商界,這樣一個橫貫三界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瓏。而這個時代,所有的一切,歸根到底都要歸結到權力之上,而權力掌握在人的手上,負責經營人脈的王恆久,雖然排名在喬向榮喬大樑之下,實則權力和影響尤有過之。

  只不過,西市立足之本是商業,所經營的一切,不管是物質的還是社會資源,都依託於此,西市是這一切的基礎,所以喬向榮一直牢牢地佔據著四樑中第一樑的位置罷了。

  李魚只是向王恆久微微頷首,沒有行禮。

  王大樑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年輕人,火氣不要那麼旺。百煉方成鋼,百忍方成佛,老夫年輕的時候,身邊也曾有過許多如你一般銳氣十足的人,可他們……都英年早逝了。」

  李魚一直搞不通,他對西市雖然做出了一些改革,但並未觸及其他人的利益,賴躍飛何以慫恿劉嘯嘯向他出手。此時王恆久一出現,李魚便馬上感覺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恐怕……,他並不是主角,只是被殃及的一條池魚!

  高高在上的王大樑何以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沒動機!像王大樑這種級別的人物,他盯著的只能是同一層次的人,甚或……更高層次的人,自己只是一場戰役的導火線罷了。

  那麼,王大樑要對付的人是誰?

  我背後的人是誰?

  李魚馬上想到,他接的是饒耿的班,而饒耿則是喬大樑的人。

  喬大樑……

  說曹操,曹操到。

  喬大樑的聲音也適時地響起來:「年輕人,就應該血氣方剛!我們這些老頭子,也是磨礪多年,才有今日的圓滑。一個年輕人就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反而不會有什麼大出息了。 」

  喬向榮不知何時也來了,他淌著霧氣走上小橋,經過李魚身旁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恆久是一頭猛虎,喬向榮也是一頭猛虎。一頭猛虎侵入另一頭猛虎的地盤,哪怕尚未向對方亮出爪子,只是踏進了對方劃出的領地,也已是絕對的侵犯,沒有哪頭猛虎能容忍這樣的冒犯與試探。

  如果說劉嘯嘯向李魚遞刀的時候,還被人解讀為一種私人仇殺的話,那麼當賴大柱牽涉其內的時候,整個東籬下有點頭腦的人都已察覺,直正的搏奕者來自上邊,這是常自在身邊的四尊大菩薩想調一調排行座次了。

  喬向榮身在局中,嗅覺更是靈敏。王恆久就算不出面,他也一定要站出來,王恆久既然來為賴大柱撐腰,他又豈能袖手旁觀?

  王恆久見喬向榮居然來了,不禁微微一怔,但馬上就換上了一副笑顏色:「喬兄來的正好,小輩們瞎鬧騰,不如你我來說和說和。」

  高手過招,又豈會一出手就孤注一擲,試探是一個必然的過程,唯有窺得對方的破綻,才會盡出餘力,致命一擊。聽了王恆久這句話,喬向榮的眼睛微微一瞇,王恆久這是縮了麼?還是以退為進?

  喬向榮還沒分析出王恆久的真正用意,因他二人一來,自發成了背景的其餘諸人中,卻有人跑出來搶戲了。李魚踏前一步,盯著王恆久道:「妻子被擄的人是我,受到刺殺的人是我,我這苦主還未說話,王大樑有什麼資格說合?」

  王恆久微微張開了嘴巴,一時之間竟然接不上話。我有什麼資格說合?我是王恆久、王大樑啊!這廝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還是說,這廝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居然質疑我的地位與資格?

  「樓上樓」,良辰美景站在窗口,俯瞰著樓下,一會兒功夫,良辰一跳,道:「王大樑出現了!王大樑進去了!」

  一會兒美景也是一跳:「喬大樑也出現了,他也進去了。」

  常劍南捉著筆,全神貫注地繪著畫,可是看那案上,卻是一隻憨態可掬的小雞啄米,根本不是什麼丹青大作。

  「老大!」

  良辰美景轉過身來,看向常劍南:「事情要鬧大發了,你還不出面管管?」

  常劍南描著雞翅膀,淡淡地道:「既然他們不來找我,說明他們自認為能夠解決,既然他們能夠解決,我為什麼要出頭?」

  常劍南抬起頭,笑瞇瞇地看著她們:「他們又不是小孩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8 13:22
逍遙遊 第305章腦子

    喬大樑看了李魚一眼,心中很滿意。就算想偃旗息鼓,這話也得他來說,這事也得他來做,這是老大的胸襟和審時度勢的眼光,小弟嘛,敢打敢沖就行了。之前他之所以重用饒耿,看中的就是這一點,自從換了李魚上位,其實他心裡有點不太中意的,不過現在越看越順眼了。

    王大樑臉色一沉,道:「沒有規矩,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賴大柱目中掠過一絲異色,如果李魚是因為冒犯王大樑而被處死,那就無關他的臉面了。賴大柱登時躍躍欲試起來,只想等王恆久再責斥一句,就喝令暗中埋伏的侍衛出手,圍殺李魚!

    但,這兒還有一個身份地位絲毫不遜於王恆久的喬向榮。

    喬向榮皮笑肉不笑地道:「恆久老弟,你好大的威風啊!」

    王恆久一抬眼皮:「向榮兄有何話說?」

    喬向榮道:「年輕人衝動了些,頂撞前輩,這是他的不是,我會調教,我的人,就不勞老弟你費心了。不過,他今日為何出現在這裡,總不會是毫無緣由的吧?你我既然來了,不如幫他們評斷評斷?」

    不等王恆久回答,喬向榮便轉向李魚,悠然道:「把你的事兒說來聽聽吧,若是你無理取鬧,那便連老夫都不能幫你了。大家都是在常老大麾下做事的人,如果有人無事生非,那就是害群之馬,老夫絕不包庇!」

    這句話一說,王大樑和賴大柱的臉色都很難看。

    李魚有點不適應,他今天不是來打官司的啊。他之前召人困了賴大柱的府邸,就是為了開撕做準備了。雖然西市署那些人不是他的嫡系,談不上一起出生入死,可是有那麼一群人在外面,他一旦動手,外面那些人就是脫困的基礎。

    後來龍作作跟了來,他就放棄了當場動手的打算,儘管如此,他也打算以不惜玉碎的姿態,逼賴大柱交出劉嘯嘯,先把這個放在明面上兒的對頭解決掉,現在突然跳出兩個大法官,他一時有些不適應這種角色轉換。

    倒是楊千葉旁觀者清,輕輕在龍作作後腰上扶了一把,龍作作會意,馬上上前一步,道一聲前輩,便開始說起了劉嘯嘯的所作所為。

    喬大樑聽她說完,和顏悅色地道:「這個劉嘯嘯,與你們早有怨憤?」

    龍作作頷首道:「正是!」當下就把劉嘯嘯原是龍家寨大主事以及其後發生的一切又簡要地說了一遍。

    喬大樑聽完,輕輕擊掌,笑道:「精彩!精彩!這種不忠不義,專門反噬其主的敗類,竟也收容旗下,賴躍飛,你的眼光不怎麼樣嘛。」

    賴躍飛脹.紅了臉道:「這……這只是她的一面之詞。劉嘯嘯對我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只是瞧他人還機靈,身手也還好,收容旗下,做個聽用之人罷了,難不成還要千里迢迢去隴右調查他的底細?」

    喬大樑臉色一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賴躍飛:「如今看來,這劉嘯嘯可並未聽你之用啊!他夥同亡命,擄人妻子,害人性命,而這被害人,又同是我『東籬下』的兄弟。恆久老弟,你怎麼看?」

    喬大樑快要說完時,突然轉向了王恆久,王恆久臉色十分難看,就跟便秘似的。小弟不爭氣,讓他想包庇都不知道該如何插手,只能被人「啪啪」打臉時,就是這般光景了。

    賴躍飛也有些無言以對了,他說他只是網羅劉嘯嘯做個聽用之人,喬大樑就抓住這「聽用」兩個字做起了文章,他現在若是承認喬大樑的話,那就證明劉嘯嘯該死,得交出去。如果不承認,那就等於變相承認自己才是劉嘯嘯的幕後主使,這……,這他娘的退也是坑、進也是坑……

    賴躍飛只好轉頭看向王恆久。

    王恆久正在「便秘中」,拉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賴躍飛只好對喬大樑勉強笑道:「喬大樑說的是,在下不知劉嘯嘯與李魚有仇,而不曾料到劉嘯嘯竟然陽奉陰違,利用我給他的權力擅自尋仇,壞了我『東籬下』的規矩。這等人,我門下也是容不得他的,呵呵……」

    賴躍飛乾笑兩聲,揚聲道:「來人啊!」

    霧氣綽綽中突然出現兩道人影,賴躍飛咬著後槽牙,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把劉嘯嘯交給喬大樑!」

    兩道人影一言不發,悄然而逝。

    喬向榮淡淡地瞟了賴躍飛一眼,便從他面前走了過去,一如王大樑初來時對李魚的蔑視一幕:「不是交給我,是交給李魚。冤有頭,債有主! 」

    喬向榮經過李魚身旁時,注目向他看了一眼,李魚便跟著他向外走去。楊千葉和龍作作自然緊隨其後。

    李伯皓和李仲軒面面相覷。李伯皓道:「大家說了一堆屁話,這就完事了?我的劍才拔出一小半啊。」

    李仲軒自以為是地道:「這你不懂,大人物做事,通常都是能動嘴的絕不動手! 」

    賴躍飛額頭青筋都快繃起來了,一字一句地道:「你們再不滾蛋,老子就要動手了!」

    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瞧見四下霧氣之中似有不少人影閃動,頓時唬了一跳,急忙掉轉頭,飛也似地逃去。

    王恆久慢慢踱到賴躍飛身旁,冷冷地道:「你很威風麼!」

    賴躍飛尷尬地道:「大樑,我也不曾料想喬向榮會出面啊,喬大樑的面子……」

    王恆久黑著臉道:「喬大樑要面子,那我的面子呢?」

    賴躍飛期期地說不出話來,王恆久轉向他,臉上慢慢露出令人心悸的笑容:「賴躍飛,我還你還不及那個後起之秀的李魚聰明。」

    賴躍飛怔怔地道:「大樑這話,從何說起?」

    王恆久道:「我要對付的人是誰?是李魚嗎?」

    賴躍飛一呆,突然無比悔恨。王大樑要對付的就是喬大樑,目的就是要奪取常劍南之下第一人的位子啊,為何喬大樑一到,我就失了分寸,只顧撇清,反而忘了本來目的?

    王恆久盯著他,又道:「若我不在,你出言頂撞喬大樑固然不妥。我既然在,你怕什麼?有什麼事,有我兜著,你是負責往前衝的那個人,你退了,你讓老夫如何施展?」

    賴躍飛聽著,已是一臉鐵青。

    王恆久抬起手來,在他臉頰上拍了兩記,微笑地道:「有腦子,並不是壞事。但最怕的就是只有一副並不聰明的腦子,偏偏還要自作聰明,那樣,就莫如沒有腦子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8 13:22
第306章 財神

    王大梁說罷,負手向外走去。賴躍飛臉頰抽搐了幾下,急忙追上兩步,道:「大梁,那我……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王大梁頭也不回,悠悠然向外走去:「劉嘯嘯如此無用,推出去就推出去吧。你在哪兒跌倒的,就在哪兒給我爬起來,否則,你也是無用之人!」

    王恆久說完這句話, 身影已消失在曲廊盡頭。

    賴躍飛站在霧裡,品咂著王恆久的這句話,目中漸漸露出了凶光。

    要找回他的面子,要取回王大梁的寵信!

    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

    賴躍飛想像著他把李魚也削去雙臂,變成人棍的模樣,忽然發出一陣滲人的陰笑。

    李魚跟在喬向榮背後,向大門外走去。

    身後落後六七步,是龍作作和楊千葉,再落後六七步,是李伯皓和李仲軒。

    賴府大門洞開,從中軸線可以一眼望見大門外簇擁在那兒的人群,而院落裡卻是空空蕩蕩,並無一個賴府中人。

    喬大梁走著走著,忽然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李魚跟行了兩步,道:「王大梁不會善罷某休的。」

    喬大梁道:「那你打算……」

    李魚道:「先下手為強!」

    喬大梁扭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外走著,問道:「你有人手?」

    李魚看了眼大門外,西市署各司各房的人,聞聲趕來的勾欄院的那些原伎人伶人,回答道:「有!但不堪大用!」

    喬大梁負著雙手,一邊向外走,一邊道:「要用人,有三個來路。」

    李魚道:「願聞其詳。」

    喬大梁道:「其一,物色招攬,這個辦法最慢,但可以栽培成心腹。」

    李魚沉默了一下,道:「來不及!第二呢?」

    喬大梁道:「其二,西市包羅萬象,買賣的可不只是物。這裡有七八個人,通稱『地鼠』,專門負責幫人招攬黑道人物,只要付錢,什麼事都可以替你完成!」

    李魚道:「這個法子可行,還有第三?」

    喬大梁道:「西市只是一個小江湖,用錢可以收買的人固然不少,但一等一的高手卻不多,所以,還可以放眼更大的江湖。」

    李魚笑道:「既然也是有錢解決,那就好辦!」

    喬大梁笑了一聲,道:「不錯!只要用錢能夠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他頓住了腳步,轉向李魚,笑得天官賜福一般:「我有錢,有很多錢!整個西市,掌握錢財最多的人,就是我!其實我手下的人都叫我財神,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李魚道:「這名字比大梁好聽,也比大梁威風!」

    李魚向他拱了拱手:「財神!」

    喬大梁笑了:「既然我是財神,錢的事,你就不用擔心。地鼠名單和錢,我明日派人送去西市署。」

    他們說著,走出了大門,因為有喬大梁在,門外眾人一時不敢圍上來。喬大梁也沒理會他們,逕自向前走去,人群立即左右一分,讓開一條道路,但是當喬大梁走過去後,人群中卻突然有幾個人跟了上去,顯然是喬大梁的侍衛。

    「王大梁不會善罷某休的。」

    喬大梁一邊負手而手,一邊品味著李魚方才說過的這句話。他不說「賴大柱」不會善罷甘休,而是說「王大梁」,這個年輕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喬大梁會心地笑了一下,微微抬頭,看了眼他從此處根本看不到的「樓上樓」,「樓上樓」的常老大不會對此毫無察覺,但他並未出手干預。

    喬向榮的眉頭不禁微微地蹙了一下:「常老大這是什麼意思?」

    ************

    喬大梁剛走,西市署大賬房搶先撲上去,一把扶住了李魚,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地道:「市長終於回來啦,可擔心死老朽了。老朽與王肆長、徐胥師、邵賈師幾人商量,正要闖進去,豁出一死也要救得市長脫身!」

    其他諸位肆長、胥師、賈師等人眼見大賬房如此肉麻,俱都面露不屑,待聽得大賬房還把他們也捎帶進了忠義之士的隊伍,馬上頻頻點頭,一臉忠勇。

    李魚拱手道:「各位忠肝義膽,義薄雲天,隆情厚意,李某銘記在心了。」

    馮司暴摩拳擦掌地道:「市長,賴大柱究竟肯不肯交出凶手?若他不肯,只消市長一聲令下,我等赴湯蹈火,便豁出了這條性命去,也要為市長、為我西市署討還公道!」

    馮司暴剛說到這裡,大門裡兩個青衣侍衛抬了一副擔架出來,向門外眾人一掃,沒好氣地道:「來兩個人搭把手,把人抬出去!」

    那正摩拳擦掌的馮司暴有些怔忡,不明他們用意,一時不敢進去。

    李魚道:「幸賴喬大梁主持公道,賴府已交出元兇,把他接出來!」

    那馮司暴一個箭步,直接越過三級石階和半尺高的包銅門檻,穩穩地落在了門內,從那賴府侍衛手中接過了擔架。

    司稽、質人、廛人、司門、司關等人如夢初醒,急忙搶進門去,只是擔架就只那麼大,幾個人都要搭手,結果搞得跟一幫人扶棺送靈似的,把失血過多,昏迷不醒的劉嘯嘯抬了出來。

    他們前腳剛一出門,後面大門就「砰」地一聲關上了。幾個人一個膽突,也不知誰手上一顫,擔架一歪,劉嘯嘯身子一歪,就向擔架外摔去,旁邊兩人生怕那血衣髒了手,下意識地一縮,劉嘯嘯「吧唧」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龍作作從小到大就與劉嘯嘯相識,此前雖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可眼見他已被削成人棍,還是不免露出不忍之色。

    李魚見她神情,便道:「此前,我曾遇見過他,並且放過了他,結果如何,你看到了。若不是千葉姑娘及時救你出來,後果如何。」

    龍作作沉默片刻,輕嘆道:「我知道,只是有了孩子,不知怎地,就有些心軟了。劉嘯嘯此人太過惡毒,不能放過,只是……別當著我面殺了。」

    李魚目光一閃,忽地笑了笑,道:「這裡是天子腳下,我怎麼可以擅用私刑呢,以劉嘯嘯之所為,我會把他送進大牢,該受什麼制裁,自有國法!」

    龍作作欣喜道:「我才不信你那麼好心,你不想親手造殺孽,是為了咱們的寶寶積福吧。」

    李魚笑笑,並不作答,只是轉而對楊千葉道:「閉市鼓已停,閉門鼓都快敲完了,此時離開,只怕就要犯了宵禁,能否勞煩你帶上作作,暫往客棧投宿。」

    楊千葉道:「我那『乾隆堂』裡,設有幾間臥室,比客棧要舒適自在些。在我那裡,也比客棧安全。」

    李魚略一沉吟,道:「如此,有勞了。」

    楊千葉點點頭,扶了龍作作要走,李魚道:「伯皓、仲軒,你們護送過去!」

    李伯皓和李仲軒答應一聲,立刻拔劍出鞘,做如臨大敵狀,跟著她們走開了。

    劉雲濤湊到李魚面前,嘿嘿笑道:「小郎君好手段!這劉嘯嘯如此模樣,一旦進了大牢,那可真是生不如死,這等大奸大惡之人,正該要他受此手段。」

    李魚咳嗽一聲,摸著鼻子道:「我只是瞧他這副德性,殺也無趣罷了。」

    他二人目光一碰,同時閃開了。他們都是在大牢裡關過幾個月的人,而且都是從外地解送京城的,沿途還住過不少監牢,可是深知這世上最陰暗、最齷齪之地再莫有超得過監獄的所在。

    他們當時同監八牢友因為都是待決的死囚,等於每人都手持大殺器,誰也別想欺負誰,反正早晚必死,敢欺負我,大不了跟你同歸於盡,所以相處融洽。可其他牢監卻做不到這一點。

    劉嘯嘯少了雙臂,便是一個廢人,進了大牢,想吃口牢飯都得像尺蠖一般在地上挪過去,狗一般舔食。而且牢裡環境惡劣,衛生條件極差,身體健壯的正常人進去都常常患疾甚而因此喪命,更不要說劉嘯嘯此時的狀況了。

    實際上,他很可能受不了多久的罪,到了牢裡,是不可能有人給他敷藥換藥喂食的,他能否在牢裡捱過三天都是問題。

    李魚帶了人先回西市署,因為此時坊市大門已經關閉,上不得街,合署人員就得暫在署內小住一晚了。

    李魚叫人隨意安置了遊魂迷離的劉嘯嘯,謝過署內各司各房的兄弟,約定改日擺酒設宴,便關了房門,點燃一根蠟燭,一人閉目靜坐起來。

    今日之驚險,著實嚇破了他的膽,幸好作作被救出。如今想來雖然還有些後怕,可事情畢竟已經過去,可以長出一口氣了。

    不過也是直到劉嘯嘯慌不擇路,跑進了賴大柱的府邸,李魚才隱約明白劉嘯嘯向他尋仇這事兒不簡單,而是被人利用了與他的仇恨挑起事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對方真正的目標是喬大梁,他只是被拿來試劍而已。

    李魚如果有在長安立足的打算,此時只能依附喬大梁,全力反擊,爭得一線生機,不過,李魚有一個旁人並不知道的秘密,他是要離開長安的,那麼他有必要為了旁人的權力之爭,摻和進這場戰爭麼?

    他沒有必要,可此時此刻,他已是眾矢之的,想走也走不了。一旦悄然離開,帶上老娘和吉祥、作作,只有他一人會武,一旦被賴大柱的人在城外追及,絕難逃生。可留在長安城內,他又該如何自處?

    本來,如果實在走不了,他還可以利用黑道便利改名換姓,偽造戶籍,從此變換一個身份,相信以「東籬下」的能力,能夠包庇得了他,不教官府找得出。只是到時候劉雲濤、康班主、華林慨然赴死,自己未免臉上無光。

    不過,他們感動於堂堂天子,居然開恩延續了他們一年壽命,有心以死相報,那是個人的選擇,李魚臉皮稍厚一些,這點難為情也就無所謂了。可現在與王大梁、賴大柱一派已是不死不休,他想改換身份藏身西市,這些人不背後捅他一刀才怪。

    「也許……我可以順水推舟,一箭雙鵰……,不!一箭三雕!」

    李魚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一個妙策,唇角頓時逸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有財神庇佑,幹嘛不大幹一場?」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30 18:19
第307章挑燈看劍

    李魚在簽押房中默默地坐了半個時辰,將自己想到的辦法反覆推敲了幾遍,這才長吁一口氣,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子裡,許多人在那兒,有肆長胥師,也有僕役小廝,或坐或站、或三兩相伴、或獨立簷下,有的像在攀談,有的像在沉思,但沉思的並未深思,攀談的也未開口,完全靜止在那兒。

    直到房門一開,他們突然就活了,就像《博物館奇妙夜》裡的一群玩偶突然成了精,過路的過路,打招呼的打招呼,交談的交談……

    李魚暗暗一笑,這些人顯然是因為與賴大柱的交噁心中不安,所以才等在這裡,想察顏觀色,瞧一瞧李魚有什麼對策。畢竟,他們是西市署的一員,而李魚則是西市署的代表,他們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不是壞事,李魚並未指望所有的人一番經營運作,就能變成他的鐵桿心腹,為了他可以無懼犧牲、不惜一切。這種事根本不現實,就算他經營西市署一輩子,也不可能把西市署的人都調教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最卑微的一個小人物,也有他獨立的思想,也有他權衡利弊、超吉避凶的本能,沒有任何人能夠憑著他強大的人格魅力或者馭人的手段,就能讓手下的所有人放棄自己的思想,只對其保持無條件的忠誠。

    不過,大家坐在同一條船上,榮辱與共,勁兒就必然會往一處使,心就會往一處攢。

    李魚走到院子裡,向一個巡更的人招了招手,那人只是西市署裡的一個更夫,站在最偏僻的牆角,見李魚向他招手,他先詫異地左右看了看,確信周圍沒有其他人,這才顛兒顛兒地趕到李魚身旁,點頭哈腰地道:「市長!」

    李魚從他手裡接過了燈籠,微微一笑,提高了聲音:「大家今日是來不及離開西市了,湊和一下,打個地鋪,且睡一晚吧。咱們西市署與賴大柱的些許糾紛,你們不用擔心。

    都是一家人,再怎麼鬧騰,上邊有常老大鎮著,天也塌不下來。今日裡事急從權,調動了諸位。明日裡,你們各司其職、各盡其責,依舊照常處理西市署事務。其他的事,李某自會解決。」

    李魚說罷,揮揮手道:「散了!都散了吧!」

    大賬房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揮手道:「大家都聽到市長的話了?各自安心睡下吧,散了,散了!」

    許多西市署中人,聽到李魚這番話暗暗鬆了口氣,聽李魚這口氣,今兒是事情緊急刻不容緩,李市長也是被逼急了,這才調動他們,給賴大柱來了個兵戎相見,現在李市長冷靜下來了,明日當會請求上頭插手調和,大家不至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了,登時笑逐顏開。

    眾人不免要說上一番表忠心的話,有那階級比較高的,還要說上幾句活躍氣氛的風趣之語,這便紛紛散下去了,院子裡那種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最後,只剩下劉雲濤、康班主、華林和原勾欄院的一班人沒有走。論起親疏,西市署裡只有他們與李魚最近,算是嫡系。李魚皺了皺眉,道:「你們怎麼還不休息。」

    康班主道:「小郎君打算去哪裡?」

    李魚恍然道:「哦,我去『乾隆堂』!」

    康班主驚道: 「小郎君這時候去乾隆堂?還是明兒天亮了再說吧。」

    劉雲濤也緊張地道:「是啊!小郎君忘了傍晚的事了?現在天都黑了,萬一……」

    李魚笑道:「無妨!他們不會料到我現在還會出門,不會有所準備。再者,咱們頭頂上畢竟還鎮著一尊大菩薩,他們未必敢動手。不管怎麼說,我可是十六桁之首!」

    華林道:「我看這些人,根本就不是講規矩的人,下作起來,最是不擇手段。」

    康班主道:「不錯!便連那公然對抗王法、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的綠林道都有他們的道上規矩,若論手段行徑之下作,黑道中人最是骯髒齷齪,要不然,憑什麼他們叫黑道?」

    李魚道:「作作今晚必定受了驚嚇,她已身懷六甲,我在這裡如何安心,須得前往照顧。你們不必多說了,我的妻兒都在那裡,為了她們,我也不會輕身涉險,此去不會有什麼危險,我才出去。」

    劉雲濤急道:「既如此,小郎君稍候片刻,待我取了兵刃,護送你去!」

    劉雲濤此言一出,登時又有幾個會些身手的勾欄院中人紛紛贊同,要回去取些趁手的兵刃,就連華林都要去尋兵器,被李魚沉聲喝止。

    李魚頓了一頓,道:「如果此地沒有危險,你們這般如臨大敵,豈不叫賴大柱那邊的人窺得我的虛實?若真有危險,夜色之中,人多並不能起到什麼作用,反而易叫人渾水摸魚……」

    華林激動地道:「小郎君,便多幾個肉盾護在身側也是好的!」

    李魚無奈之極,只好實話實說:「咳!你們跟在我身邊,反得我分神照料,就我一人,真有什麼風吹草動,脫身也容易一些。」

    這……太打臉了,華林一張秀氣涓淨的小白臉登時脹得通紅。不過李魚說的是大實話,他們這些人鞍前馬後、搖旗吶喊倒還勝任,真要說衝鋒陷陣,作用實在不大。

    李魚的功夫比他們高明多多,真要是他們護著李魚出去而有人偷襲的話,除非李魚扔下他們不管,獨自一人逃生,那樣他們還能起到一點阻敵的作用,否則他們只能成為李魚的累贅。

    ************「吱呀呀~~~」

    門開了,一盞燈,冉冉而出。

    夜色如墨,此時的長安城,可沒有滿城的街燈,西市坊街之上一片漆黑。

    今夜無月,所以天地混沌,一片漆黑之中,就只看見一盞米白色的燈,半懸於空中,冉冉向前。

    寂夜之下,萬物生靈並未全部沉睡,有許多本來就只在夜色之中才出來活動、獵食的生物,還有那萬物之靈的人類,是白天活動還是晚上活動,這完全取決於他們自己。

    夜色中,有一雙雙黑色的眼睛混跡於一片漆黑之中,窺視著那盞燈。

    李魚沒有料錯,從他與賴大柱對上,明暗之間就開始有人盯著他,其實西市署中有沒有李魚的眼線,李魚也不敢確定。

    夜色中只有這一盞燈,就像夜色中的一隻螢火蟲,吸引了所有在這夜色之中行動的人的目光。當他們看清李魚的模樣,黑暗中立即引起一陣騷動,他們一開始以為出來的是巡夜人,卻又未見他打更,所以才對他有所注意,孰料居然是李魚。

    彷彿一群老鼠般,夜色中的人紛紛忙碌起來,消息以最隱秘、快捷的速度開始向潛居在更深洞穴中的主腦人物那裡反饋過去,等候著上邊發出指示。

    李魚提著燈,淡定地走在夜色中,白日裡熟悉的一切,此時看來彷彿濃重的水墨。因為太過黑暗,置身其間,並沒有恬靜淡泊的感覺,他知道夜色中一定有人正在盯著他,因為不確定對方是誰,也不確定對方是否會動手,所以他的精神繃得很緊,所謂從容,只是他表面的模樣。

    李魚此時出來,其實並不是逞匹夫之勇,他認真分析過,並且有兩層保障。第一層,來自「財神」。現在,他就是喬大樑的臉面,喬大樑的戰旗,如果他倒了,喬向榮的聲譽一定會大受影響。

    現在明顯是王恆久向喬向榮的首座位置發起了挑戰,聲譽受損會轉化成實質的損失,甚而促成其他大樑的站隊,喬向榮不知要多付出多少代價來應付這一後果,所以喬大樑現在一定會把他當成活寶貝保護起來。

    李魚沒有立即考慮離開,這也是一個主要原因,如果喬大樑和王大樑都在派人盯著他,他拖家帶口的,怎麼走?

    喬大樑之前跟他說過,要想用人,有三條路。其中最為他看重的是:招攬。李魚現在是急來抱佛腳,沒有這個充裕的時間來招人,喬大樑呢?錢能通神,這位財神身邊已經招攬了多少高手?

    這些人不會只是養來做派場的,李魚百分百地相信,這一夜,在西市署周圍逡巡的絕不只是王恆久和賴躍飛的人,一定有喬財神的人在。有這些人暗中保護,再加上他自己的身手,他遇到不測的機會微乎其微。

    第二層保障,就是他的宙輪。如果真有什麼萬一,他還有一招殺手鐧可用。如此一來,他還有什麼好怕的。他挑著燈,行於夜下,心情漸漸平息之後,甚至有些期待有人亮劍!

    賴躍飛究竟有什麼實力,他不清楚。只要有人亮了劍,他就能一窺端倪。掌握了對方的實力深淺,對他排兵佈陣無疑更有幫助。

    被大人物用以搏奕的棋子通常都是很容易被放棄或犧牲的,就像劉嘯嘯之於賴躍飛。可要是今夜雙方的嫡系力量直接發生糾紛,他這個拱過河的卒子被放棄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既有這樣好處,他就更得前去了,作作固然一向性情潑辣,可女人有了身孕,情緒總會較平時有些敏感。傍晚才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一切,他豈能不予探望寬慰。

    「喀!」

    彷彿一根曬乾的秸桿被脆生生地折斷了,李魚馬上站住了腳步,按在刀柄上的手緊了一緊,微微側身,從那明暗不是很明顯的層次感中分辨出一條巷弄的入口。

    悉悉索索一陣響,彷彿一隻老鼠在承塵上爬過,愈去愈遠。

    李魚靜了一會兒,唇邊逸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他輕輕提了提手中的燈籠,彷彿在向夜色的某個人打了個招呼,然後就繼續向前走去。小巷深處,一個青衣人扼著另一個青衣人的喉嚨,盯著提燈的李魚身影從巷口消失,輕輕吁了口氣。

    他是奉財神之命保護李魚的人,被他扼住喉嚨的這個人卻是要對付李魚的人,只可惜,這個殺手的袖箭還未出手,已經被他這只扼斷了喉嚨。他鬆開手,被扼碎喉骨的殺手就軟軟地向地面癱去,雙目怒突,氣息已絕。

    青衣人鬆手的剎那,突然一陣心悸,一股莫名的危機感陡生,這是多年殺手生涯鍛鍊出來的直覺,他沒有多想,立即向前一僕,「呃~~~」,糟了!潛到他身邊出手的那隻「黃雀」用的既不是刀,也不是劍,而是一條絞索,一條很細的、卻是以五金打造、極其柔韌的絞索。

    他這一縱,直接鑽進了拋在他身前的絞索之中,不等他有所反應,那絞索就收緊了,持著絞索的人一縱身,就躍上了巷旁的高牆,再一墊步,便貓兒般無聲地落在房脊上,貓著腰,向那冉冉向前的燈追去。

    他手中的鋼索幾乎滴血不染,上面些許血跡最後凝成一滴殷紅,吧嗒落在一家店舖的屋瓦上。至於被他套索套住的那個人,在他縱身躍向圍牆時,就已被絞斷了整個頭顱,咕嚕嚕地滾到了路旁的陰溝裡。

    持著絞索的人狸貓般飛竄,輕盈的卻不帶一點聲音,忽然,他在一處房簷處蹲身伏住。他已追到了李魚的前面,他像一隻脊獸似的蹲在房脊上,將手中的套索輕輕地揮動起來,盯著燈光給他的定位。

    只要他的絞索一出手,李魚就會和剛才那個青衣人一樣,頃刻間屍首分離。

    絞索在他手中輕蕩,一圈、兩圈,瞄著李魚的頭顱,他正要振腕出手,整條右臂就被一柄塗了墨色,連一絲反光都沒有刀生生削斷,與此同時,他的嘴巴也被摀住了,那口砍斷他手臂的刀橫在了他的頸間,像是鋸子似的橫著反覆割了起來。

    很少有人會用這樣的方式殺人,實際上他第一刀割開對方喉嚨時,就已結果了對手的性命,用這樣酷虐的手段殺人,這個人一定是對血腥有著某種特別的興致。

    那細細的、一旦束緊就比刀刃還要鋒利的絞索落在了李魚身前三步處,毫無聲息。李魚提著燈走過去,腳踏到了那件奇門殺人兵器上,毫無所覺,就這麼一直走了過去,只是走到那戶店舖的房山牆時,李魚微微側了側耳朵。

    「嗒嗒嗒嗒……」

    彷彿大雨之後,屋簷上的雨滴仍在不斷滴落的感覺,可今夜並沒有雨。

    「嗒……嗒……嗒……」

    雨滴聲變慢了,李魚沒有多想其中的原因,繼續向前走去,屋頂上,那個財神派來的變態殺手依舊提著對手的刀,拿手中的刀慢慢地鋸著他的脖子,好像很怕一不小心鋸斷了,就此失去享受過程的感覺。

    「乾隆堂」,二樓只有一處帳房和高檔珠寶的四張櫃檯,這只佔了原本四家店舖其中一家的店面,而另外三家店舖的二樓則被楊千葉改造成了寢室、書房、琴室、客室等等生活用途的所在。

    各家店舖可以留人打更,但不許夜間生火,除了那兩家與其他建築建了隔離帶的客棧,但似楊千葉住處這般規模,明顯是要在此開伙了,這就犯了規矩,不過……規矩嘛,畢竟只是規矩。

    楊千葉把自己的寢室讓給了龍作作,孕婦是需要一個更舒適的休息環境的。新換的被縟,楊千葉則拿了自己原本的被縟想搬去書房小住一晚,卻被龍作作拉住了。

    「千葉,這床夠大,咱們一起睡吧,就像……我們在龍家寨時一樣。」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晚上又太兇險,龍作作以為李魚今晚不會過來了,她拉著楊千葉的手,輕聲道:「現在想起來,我還有些心悸呢,留下陪我說說話兒,好麼。」

    楊千葉想起當初隱瞞身份住在龍府時,龍作作把她當姐妹一般相處相待時的情景,不由心中一軟,點了點頭,又把自己的被縟鋪展開來,換了貼身的小衣。當二人並肩躺下時,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曾經於夜深人靜的時候,枕並著枕兒說悄悄話兒的一幕,依稀想來,彷彿就是昨天……

    「咔!咔咔!」

    李魚叩響了房門,三息之後,房門開了。

    馮二止站在門裡,提著燈,李魚站在門外,也提著燈。

    兩人不約而同地把燈提了提,照了照對方的臉。

    夜色中,街巷上,一個頰上不知何時被人割了一刀鮮血淋漓的丈二大漢,持著一把可怖的斬/馬/刀,邁開大步向李魚狂奔而來,快逾奔馬。

    今夜有所行動的這些人,俱都穿了青色或黑色夜行衣,有的甚至還帶了面具,腳下也都是適合飛簷走壁的軟靴,動手時也都是儘量的不發生任何聲音,也阻止垂死的對手發出聲音,但是其搏鬥的驚險,卻較之白日之下正面交鋒更慘烈百倍。

    這人追上李魚時,也不知已經殺了幾個人,他臉上有傷,刀上有血,顯然曾經殺人,也被人所傷。

    李魚向馮二止笑道:「原來是馮兄,我可以進來嗎?」

    馮二止知道自家小姐接了龍作作回來住的事情,人家男人趕來探望,哪有不允的道理,他點點頭,便讓開了路。

    「多謝!」

    李魚邁步進去,「砰!」地一聲,房門關上了。

    兩個人都沒注意到,街巷之上,那相距還有三十餘步的丈二大漢籍著燈光看到李魚將要進店的剎那,情急之下已將緊握的斬/馬/刀舉了起來,擰眉瞪目,一邊發足狂奔,一邊作勢要將那斬/馬/刀擲出。

    這一刀若擲出,必能洞穿房門,將猝不及防的李魚插一個透心涼。

    但是就在這時,房上有人撒網。

    網在古代,除了用以捕魚,也的的確確常被官府用以拿人,江湖中做些特殊行業的人也會使用這種工具,而且他們所用的網因為是用為捕人而不是捕魚,所以對於網線和網墜都會因人而異,進行調改。

    房上同時撒出了兩張大網,疾快無比地罩在了那丈二大漢的身上,刀猶未擲出,腿已被網絆住,大漢直挺挺地向前摔去,整個人還未落地,半空中就是兩道凌厲的刀風劈下,一奔其頸,一奔其腰。

    「砰」地一聲,房門關上的剎那,兩口鋒利的刀已「噗噗」兩聲剁在了丈二大漢的身上。

    墨白焰站在二樓一扇窗前,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明明夜色如墨,但是看他神情,似乎看到了長街上發生的一切。

    「來啊!掌燈!」

    墨白焰一聲令下,乾隆堂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彷彿過上元節似的,登時燈火通明一片,將附近街道都照亮了一大片,夜色中幾道正要靠近的鬼影兒登時如同小鬼見了佛光,忙不迭飛身遁入黑暗之中。

    今夜如此兇險,左近也不知有多少敵人,誰敢把自己暴露在光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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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