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537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31 21:55
第308章三女盟

  一隻飽含歲月痕跡的三足黃銅香爐,旁邊一塊小案板,一塊橙黃色的奇楠,一柄小銀刀。

  一隻柔荑,拈起銀刀,按住黃奇楠,一刀切下,彷彿在切一塊肉皮,用拇指食指拈起一塊,切面處拔出了細細的絲,這是最好的奇楠沉香,尚未焚燒,只一切開,淡淡清香就沁入龍作作的心脾,令她心曠神怡,因白日裡一番經歷而有些莫名焦慮的心情也舒緩下來。

  切出的沉香放進三足銅爐,蓋上蓋子,下邊的炭火輕輕撥弄一下,香菸便從細細的孔洞中裊裊升起。

  龍作作在西北地區也算是大戶人家出身了,生活細節上卻少有如此精緻的一面。尤其是看著楊千葉一舉一動,高貴從容,彷彿一位仙子般優雅,想到她曾是自己的貼身丫寰,彷彿一夢。

  點好了沉香,楊千葉重新回到榻上,拉過薄衾,掩到胸口,淡雅的上品流香將她們沐浴其中,身心舒泰。

  東西方人種不同,東方人種普遍體味清淡,西方人種則體味濃烈,因而東西方在用香上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西方著重發展改善人體氣味的香水、香精、精油,而東方則更注重於改善空間氣味,香油、香餅、香囊、香丸、熏香。

  香氣溫室,玉人橫陳。

  楊千葉對龍作作有救命之恩,楊千葉對龍作作又沒有那麼深的妒意,再經過方才的一番交談,此時又有熏香舒緩情緒,室內氣氛更加地融洽起來。

  楊千葉帶著新奇的神色,輕輕摸了摸龍作作的肚子,有種沉甸甸的感覺,想到正有一條小生命在其中孕育,楊千葉油然而生一種敬畏的感覺,生命是如此之奇妙。

  「你……怎麼就有了?」

  「一不小心……就有了。」

  「啐!你們家李魚,真色!」

  「呃……,好像……我記得好像……」

  「嗯?」

  「我記得當時好像是我推倒了他的。」

  楊千葉一臉驚訝,看了龍作作半晌,道:「我對你,真是欽佩的五體投地。」

  龍作作稍顯害羞地笑了笑,緩緩道:「我從小……在龍家寨長大,我身邊的人,要嘛怕我,要嘛寵我,總之,我沒見過一個像他那樣對我的,一開始就是覺得好奇、有意思,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莫名地喜歡了他。」

  「情不知所始……」

  楊千葉呢喃了一句,想起自己與李魚相識種種,在心底裡又默默地跟了一句:「我又何曾不是?」

  龍作作想了想,有些不忿地道:「我以為我下手的早,他就是我的了。誰知道……這廝拈花惹草的本事實在高強。」

  楊千葉的唇角抽搐了幾下,感慨地道:「也許是他命犯桃花吧。」

  龍作作忽然凝視著楊千葉,若有所思。

  楊千葉心裡一虛,趕緊岔開話題吸引他的注意力:「不過,你該看得出,他是真的疼你。」

  龍作作想了想,點了點頭,道:「嗯,看他肯為我如此拚命,我……罷了!」

  頓了一頓,龍作作黛眉一蹙,又替李魚擔起心來:「今晚聽墨管事介紹,那賴大柱是極有權勢的人物?他背後那個王恆久,據說更加的手眼通天。李魚跟他們起了衝突,他們……」

  龍作作忽然抓住楊千葉的手,緊張地道:「他在西市署,今夜應該無事吧,你說那賴大柱會不會派人去對付他?」

  楊千葉安慰道:「不會的,你放心吧。西市署就建在『東籬下』旁邊,西市王在樓上睡著呢,那賴躍飛豈敢在常劍南的臥榻之旁舞刀弄劍。」

  龍作作點點頭,又有些不解地道:「像我們龍家寨,誰是大管事,誰是大主事,誰是普通的管事、主事,寨主一言而決!底下人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哪有可能如此相爭?就是四大寇的盜夥,也是上下有別,喝醉了酒打架生事是有的,但要說自相火拼,絕無可能。可這西市,天子腳下,怎麼……」

  楊千葉微笑道:「你龍家寨也好,四大寇也罷,其實都是比較簡單的勢力架構,首領可以直管下邊的一切,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馬上就可以干預了,所以不易發生這樣的事情。

  但西市不同,西市和朝廷一樣,有文有武,派系林立,山頭眾多,做首領的又無法事無鉅細,逐一躬親,久而久之,每個派係都擁有相當大的獨立力量,最高的首領已不可能憑著簡單粗暴地命令約束他們。

  這時候,就需要調節、需要制衡、需要包容,需要抓大放小,需要在保證上層穩 的基礎上,容許他們在可控的範圍之內發生摩擦,允許他們發洩,才能避免怨憤久蓄如洪,衝垮了他的根基。有時候……」

  楊千葉微微瞇了瞇眼睛,徐徐地道: 「有時候,為了避免下邊變成一潭死水,又或者所有勢力擰成一股勁兒,反而威脅到他的存在,上邊的人甚至會縱容或挑唆下邊的人鬥上一鬥。」

  龍作作呆呆地看著楊千葉,楊千葉莞爾一笑:「怎麼?」

  龍作作抬頭看向帳頂、看向床柱,撫摸了一下綃絲一般柔軟光滑的被縟,道:「我才想起來,你怎麼會擁有如此龐大的財富?你說的話,又有幾個女兒家說得出來?這般見識,恐怕我爹都不如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

  楊千葉恍惚了一下,望著龍作作的目光忽然露出些許傷感:「你能放下的,我放不下!你能交卸給別人的,我交不出,我是一個,很羨慕你能活得如此簡單的人。」

  「叩叩叩!」

  房門叩響了三記,靜默片刻,外邊傳來墨白焰的聲音:「姑娘,李魚來了。」

  室內二女同時張大了眼睛,相顧錯愕。

  已經這麼晚了,她們真的沒有想到李魚會來,今夜他剛剛跟賴大柱那邊劍拔弩張地發生過一番劇烈衝突啊,他居然會來?

  錯愕片刻,龍作作脫口問道:「郎君來了?他沒事吧?」

  門外,墨白焰的聲音道:「李小郎君無恙,不過夜色之中,有不少狐鼠之輩逡巡不去,想必他一路走來,步步殺機,並不容易!」

  墨白焰還未說完,龍作作已然跳下了床,挺著大肚子向門口衝去。

  不等她拉開門,楊千葉一拍床鋪,振身而起,飛掠過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沒好氣地壓低聲音道:「你瘋了,穿成這樣就出去!」此時二人都是輕紗蔽體,真要是開了門,不管外邊是隻站著墨白焰,又或是還有李魚在,那可都夠瞧的。

  龍作作被她一言提醒,忙不迭穿起衣服來,楊千葉穿上外裳,繫著衣帶,瞧她歡喜模樣,心裡不免有些吃味兒:「今夜凶險定然不少,用得著冒險過來麼?也不怕孩子還未出生就沒了親爹,真是個不知道輕重的蠢貨!」

  同一個夜,吉祥榻上,左邊深深,右邊靜靜,三位姑娘也在說著悄悄話兒。這即將進秋的時節,天氣已經不那麼炎熱了,可人心裡的燥氣,似乎一時還未消解。

  「小郎君今夜怎麼沒回家呢?」深深的聲音。

  「想是公務繁忙,抽不得身吧。」吉祥的聲音。

  「龍作作今兒晚上也沒回來!」這是靜靜的聲音。

  深深道:「大娘想念得緊吶,一晚上問了好幾次,宵禁了才甘心。」

  靜靜酸溜溜地道:「哎,誰叫人家懷著李家的骨肉呢!」

  深深道:「那有什麼,瞧她兇巴巴的樣子,準保生不出兒子!」

  深深挽住吉祥的胳膊:「看咱們吉祥,一臉福相,將來李家的嫡子長孫,肯定是咱們吉祥的。」

  吉祥羞啐了她一口,道:「瞧你們,都是未出閣的姑娘,什麼都說!」

  靜靜笑道:「反正吉祥姐很快就跟小郎君成親了嘛。」

  深深道:「應該在長安成親,要不到了隴西境界,人家的地頭兒,多不舒服。」

  吉祥搖頭道:「長安?怕是來不及了。」

  深深道:「怎麼會,我看小郎君最近也沒提搬去隴右的事,龍作作還在長安開起了店,應該不會很快去隴右吧。」

  吉祥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她們說了實話。吉祥這姑娘心軟,從小所處的環境使得她最受不得別人對她好,旁人對她親近一些,友好一些,她就恨不得把心掏給人家,這時如何還能隱瞞。

  吉祥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道:「我跟你們說,你們可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小郎君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不要洩露的。」

  深深和靜靜馬上靠近了些,緊張地道:「你說你說,我們嘴巴最嚴的!」

  吉祥道:「你們最近有看到陳飛揚嗎?」

  兩女搖搖頭:「沒呀,不過我們本來也沒注意他,那傢伙除了拍小郎君馬屁,好像也沒什麼用,誰理會他在幹嘛呀。」

  吉祥輕咳一聲,道:「陳飛揚可是在利州時候就跟著郎君的,平時看他似乎沒什麼大用,可真正最知心的事兒,郎君卻一向交給他辦。他呀,現在正在暗中籌劃離開長安的事兒,很快就有結果了。」

  深深和靜靜一臉疑惑,靜靜忍不住問道:「居然如此?我們全然不知道,奇怪,要離開就離開,為什麼要如此神秘鬼祟?」

  吉祥沉默了一下,道:「郎君與康班主、劉大哥還有華林原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為何交情如此深厚?你們還不明白嗎?」

  深深身子一震,吃驚地道:「啊!難道……難道小郎君他也是去年九月九那皇帝釋返家鄉的那批死囚之一?」

  吉祥輕輕點了點頭:「小郎君是為父報仇,殺了一個被朝廷招安的大盜,所以自認無罪,不甘心赴死。你們的心意,我已明白,所以才對你們坦誠相告,你們現在明白了吧?」

  靜靜道:「明白了!難怪小郎君有時神神秘秘的,」

  深深道:「九月九,快了,很快了!這麼說的話,我們很快就得走了。」

  吉祥道:「不錯,十天內,我們就走!」

  靜靜張大著嘴巴,吃驚半晌,忽然道:「那咱們姐兒三可真得要緊緊抱成一團兒,才不叫人欺負!」

  深深探手在她額頭戳了一下,道:「胡說什麼呢,咱們吉祥是什麼人?誰能欺負 誰敢欺負?只有咱們倆,如此苦命,以後,可得依仗吉祥妹妹多多庇護呢。」

  吉祥忙道:「深深姐,靜妹子,你們言重了。說起出身經歷,咱們三是一樣地苦,正該同病相憐!」

  靜靜大喜,連忙爬起,跪坐在榻上,要拉吉祥和深深起來:「那不如今夜咱們就義結金蘭,拜為異姓姐妹吧!」

  深深一聽,一條長腿越過吉祥身子,掃在了靜靜撅起的屁股上,沒好氣地罵道:「你義結金蘭個屁啊!咱們今後本來就該是一家姐妹,要一團和氣,要親親熱熱,凡事還得靠咱們吉祥做主當家,何須另拜姐妹?」

  深深比靜靜隻年長不足一年時光,但自小就是姐姐,要幫妹妹拿主意,為人處事就比靜靜縝密一些,現在她們姐兒倆是要抱吉祥大腿的,義結金蘭?那按歲數,她就是大姐了,人家吉祥會不會高興啊?她才不敢冒險。

  靜靜不解其意,揉揉屁股重新躺下,撅起小嘴兒道:「不結就不結,你踢我幹嘛,吉祥姐,你看她這麼欺負我,你也不管!」

  靜靜也不傻,雖不及深深想的多,還是不失時機地恭維了吉祥一下。

  西市裡,又玩槍又玩棒的,站隊的還未站隊,結盟的還沒結盟,對立的還沒正式開戰,延康坊楊家宅院裡,這兒已經心照不宣地結成了「三女之盟!」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 18:11
第309章三策取其一

  這一夜,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徹夜未眠。

  外部通明一片的「乾隆堂」,就彷彿夜色中的一盞燈籠,許多「流螢」環繞而飛,卻一一在那無形的燈罩前止步。三更時分的時候,曾有一隻「流螢」大膽闖入,立即吸引了所有潛伏於夜色當中的更多「流螢!」

  那人越進樓中之後,半晌全無聲息,眾多的「流螢」不免蠢蠢欲動,但是隨即,他們就打消了妄想。樓中某中,窗兒一開,「吧嗒」一聲,一具屍體被遠遠地拋了出來,看衣著,正是那隻最大膽的「流螢」!

  於是,夜色徹底地安靜下來。

  這一夜,李魚就在樓中,然而卻似比平素隔的更遠,遠在天涯。

  楊千葉不知怎地,有點失眠了。

  淡淡的落寞、淡淡的空虛、淡淡的煩惱……

  於是,那淡淡的寧神香便沒了效果,輾轉反側,午夜方眠。

  天亮的時候,楊千葉很早就醒了,便洗漱著衣,提了口劍,在後院庭院中習了趟劍法。一趟、兩趟、三趟……

  及至天光大亮,雞啼喔喔,楊千葉才提劍上樓,正看見李魚攙著龍作作從房中出來。

  陽光透過一扇扇窗子,更加柔和地撒照在室內,也映照在她的臉上。

  龍作作神情嫻情,滿面榮光,楊千葉暗暗撇了撇嘴,心道:「一定是我秘藏的上品奇楠效果!」

  「千葉姑娘,早!」

  「早!」

  李魚婦唱夫隨,隨著龍作作向楊千葉頷首招呼。

  楊千葉笑靨如花:「賢伉儷早,一起用早膳吧,外邊正在淨街,此時回去,可別落了一身的風塵!」

  龍作作驚訝地道:「淨街司這麼早就灑掃街道啊,好早!」

  李魚心知肚明,曉得楊千葉在說什麼,笑道:「是啊,淨街司很辛苦的,既如此,千葉姑娘,我們就叨擾了。」

  西市,從「東籬下」到「乾隆堂」,真的有許多人在灑掃。

  小車兒盛斂「垃圾」,又有人提了水桶衝刷街道,更叫人發窘的是,他們真的穿著「淨街司」的衣裳,前胸後襟各有一個畫了圓圈的「淨」字,雖然他們並不是淨街司的人。

  當長安開坊鼓聲響起的時候,西市內已經看不到一點血腥的痕跡。

  當西市開市鼓聲響起的時候,所有衝刷過的地方水痕都已乾掉了。

  李魚帶著龍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的陪同下回了西市署。

  喬大樑派人進了西市署。

  李魚帶著龍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的陪同下回了延康坊。

  李魚帶著龍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的陪同下路遇吉祥三寶。

  李魚陪著他的女人回了楊大樑府。

  一條條消息,通過地下網路,傳遞到正關注著李魚行止的所有大人物耳中。

  至此,告一段落。

  昨夜發生了那麼多事,李魚陪著他的女人回家,向母親解說情況,安撫受驚的家人,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所有的人都不覺得意外。

  但,情理之中的事,有時也會發生預料之外。

  李魚返回楊思齊府不久,一套大車拉著一套家具出了楊思齊府的大門,優哉游哉地直奔尚書左僕射房玄齡的府邸。

  唐朝的床夠大,基本都是兩米乘一點八米的大床,下邊還設有壺門,此時的床卯榫結構還不成熟,沒有形成明清家具那種框架的主結構方式,都是單獨的構件拼合而成。

  房府向楊思齊訂購的這架大床與一般的床還不同,它是高榻,有一米一二那麼高,貴人坐在上面,可以觀賞伶人舞樂獻技。壺門是蓮花狀的,做的很精緻。從楊府出來的車駕,暗中窺視的人還是很注意的,他們一直跟到房府,眼看那床拉進了房府這才罷休。

  拉著大床的車子被房府的人從院側道路拉到三進院落這才停下,趁著那引路的家丁去喚人的功夫,車伕在床板上屈指叩了幾下,三長兩短,五記叩擊,隨後,那高榻便突然打了一扇門兒,一襲青衫的李魚從裡邊閃了出來。

  房府家人喚了幾個家丁過來搬床,看到突然多了一個送貨人,不禁怔了怔,就聽那車把式牢騷道:「說是兩人送貨,你這一道兒都躲在車中睡大覺,如此偷奸耍滑,是何道理?」

  青衣人梗著脖子道:「一路走來,使的是牲口。我不睡覺,難道下來推車,你這分明是無端挑釁。我就知道,你看你家二姑娘對我有些意思,你早看我不順眼了,你放心吧,我對你家閨女沒意思。」

  那房府家丁皺了皺眉頭,不悅地道:「好啦好啦,你們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兒出去再說,快幫我們把高榻搬下來。」

  兩人忙停了鬥嘴,將那床榻抬下車,由幾個房府家人抬走,車伕便趕了車子,引路的家丁和李魚跟著向外走。大門口那門檻兒還不曾裝上,房府門子見車從側道兒趕過來,便去開門。

  而李魚忽然捂了肚子,東張西望兩下,向房府那家丁詢問茅房所在,那家丁不耐煩地指點了,李魚便向茅房走去,車把式顯然餘怒未息,瞟了他背影一眼,冷笑一聲,徑直趕了車離去,也不等他。

  家丁之前已見過二人不和,還笑著勸說了兩句,把他送出大門,與守在大門口的門子合力抬起兩丈寬的門檻,重新落回卡槽。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李魚才施施然地走來,那車把式早趕著車子離開了,猶有疑心盯在門外的人自然也隨著那車一起離開了。

  兩個門子聽到李魚在門口咒罵幾聲,便揚長而去,那聽過二人口角的門子少不得將這兩人糾紛添油加醋地說與另一人知道,在二人談笑之中,已是那青衣小子睡了人家姑娘的風流韻事了。

  要說風流,長安首數平康坊。

  平康坊裡,第一風流之地便是絳真樓。

  絳真樓上,第一名妓是小憐姑娘。

  小憐姑娘已經有了意中人,將要贖身下嫁的消息早已在長安城傳開,只是要為長安第一名妓贖身,就算加上小憐姑娘自己的嫁妝,也是一筆不扉的價格。

  聶歡是「過路財神」,左手錢來,右手散去,八百遊俠,三千子弟,俱都靠他賙濟,手裡根本沒存下過幾個錢,所以暫時還不能讓他心愛的女人離開這煙花之地。

  不過,憑著京城第一俠少的金字招牌,但凡跟江湖沾點邊的人物,都得賣他這個面子,再有到絳真樓來的,也不會打戚小憐姑娘的主意。但,官場宦途中人,或者與江湖全無關係的商賈,卻並不明白這位京城第一俠少有什麼能量。

  因為她既將從良,過時不候,不惜一擲千金,謀求小憐姑娘侍宴陪酒或香茗清談或曲樂歌舞的人反而更多了,尤其是其中不乏曉得小憐姑娘婉媚無雙的,想著她既然動了從良之念,說不定自己就有「橫刀奪美」的機會,來的當然更加慇勤。

  李魚到了絳真樓,瞧他一身青衣,江湖打扮,不像很有錢的主兒,門下兩個龜公便帶了幾分輕蔑,不過這絳真樓因為聶歡的原因,還真有不少俠少動輒前一類,其中有些人雖然寒酸,只是一向寒酸,偶爾賣命賺上一筆大錢,跑來一宿之間揮霍一空的浪蕩子兒也是不少,所以也沒人阻攔。

  二樓客廳中,許多客人閒坐,旁邊並沒有姑娘陪侍,這間大客廳中的人,都是奔著戚小憐姑娘來的。

  「呵呵,某柴安之,某之畫作,在京都名聞遐邇,誰人不知,只一尺畫,便值千金。今來長安,特為小憐姑娘而來。這七尺長卷,就是某的見面禮,還請媽媽傳報一聲,小憐姑娘雅人,當允一見!」

  「老朽葉天明,家師乃『八米盧郎』盧思道,師祖乃北朝三才之一的邢劭大師,最擅七言。今為小憐姑娘賦七言四首,希望有機會與小憐姑娘論一論詩道。這四首七言,還請媽媽轉贈於小憐姑娘。相信小憐姑娘見之,定願與朽切磋切磋!」

  「砰!」

  一錠沉甸甸的金餅拍到了桌上,一個穿著滾金繡花邊公子袍的年輕人傲然顧盼:「一百弔錢,看得一眼,是吧?」

  「砰!」

  又是一錠金餅拍在案上:「這能看兩眼了麼?」

  「砰砰砰砰砰!」一錠錠金餅拍在案上:「這夠叫她侍宴的了麼?」

  「當噹噹噹……」,一個袋囊打開,往卷耳幾案上一倒,十八顆碩大 圓、晶瑩潤澤的珍珠滴溜溜地滿桌滿轉。

  那年輕公子邪魅狂狷地一笑:「我李寶文不玩虛的,我來,就是為了睡她!睡她一晚,這些金子和珍珠,便是纏頭之資!」

  柴安之斜眼睨來,一臉不屑:「真真的滿身銅臭、暴發嘴臉!」

  葉天明撫鬚搖頭,悲天憫人:「難怪古語有云,富不過三代!」

  李寶文瞪眼道:「兩個窮酸,沒錢逛什麼窯子!看什麼看,不服憋著!」

  那媽媽站在上樓的樓梯前,眼熱地看了眼滿桌的金銀珠寶,可一想到樓上那位姑娘雖然賣身契掌握在她手上,但是到了人家這個級別,見誰不見誰,願意讓誰做入幕之賓,著實也由不得她做主,尤其是人家背後現在還有聶少撐腰,此人如此粗俗,恐怕她是絕對不見的,不僅暗暗肉疼。

  偏偏有她壓著,其他八豔雖也明眸皓齒,豔絕一方,這身價就是提不上來,不禁暗暗發狠:「早些把她發賣出去也好,本來好端端一棵搖錢樹,現在反成了老娘的絆腳石!」

  這時,已然走上樓來,站在一旁根本無人瞧他一眼的李魚清咳一聲,上前兩步,向那捏著手帕的媽媽微微一抱拳:「還請媽媽傳稟一聲,在下要見小憐姑娘。」

  那媽媽眼見那麼多的錢沒法掙,正覺懊惱呢,聽他如此一說,一腔火氣登時發洩在了他的身上,陰陽怪氣地道:「喲,我們小憐姑娘是想見就見的呀?這位小哥你兩手空空的,拿什麼見?一張嘴巴嗎?」

  李魚笑道:「正是只靠一張嘴巴,煩請媽媽告訴小憐姑娘,就說雙龍天上落,先鑽石榴裙的人來了!」

  李魚現在不想暴露身份,這時節沒有相片一類的東西,只要他不通名報姓,諒這絳真樓上也無人識得他身份,如此一來說 就得含蓄一些。

  他與小憐姑娘初識第一面,就是與聶歡扭打著從樓上摔下來,還掀了良辰姑娘的石榴裙,如此一說,相信以戚小憐的聰慧,必能想明白他的身份。

  這時卻聽樓上珠簾之內輕啐一聲,聲音脆美,如黃鸝鳴谷:「不知所謂、拽什麼文,上來吧!」正是戚小憐的聲音。

  李魚向四下的男人們客氣地頷首一笑,便繞過那媽媽,一步步登上樓梯。

  滿堂賓客登時呆住,這是什麼人,怎麼只一句話就得以登堂入室,做那長安第一風流名妓的入幕之賓了?

  雙龍天上落,先鑽石榴裙?圈圈他個叉叉,難不成第一名妓小憐姑娘還跟這小子玩過3 Players?

  柴安之搖頭冷嘆:「姐兒愛俏!」

  葉天明痛心疾首:「膚淺放浪!」

  李寶文兩眼放光,向著走上樓去的李魚放聲大呼:「錢由我出,小兄弟,一起可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 17:46
第310章求路

    「小憐姑娘……」

    看到戚小憐,李魚目中也不禁泛起一抹異採。

    在她的閨閣之中,小憐姑娘自然不會穿得非常正式,衣衫柔軟貼身,顏色搭配柔和曖昧,飽滿的酥胸、窄窄的腰身,由髖到腿流暢跌宕的曲線……

    她的姿容也許並不比龍作作、楊千葉等女子更美,但那種煙花柳巷浸淫而成的風情,卻是她們所不能比的。即便龍作作現在已身懷有孕,與李魚行那夫妻之實也不過寥寥數日,還沒有開發出如此風韻。

    所謂一顰一笑,風情萬種,叫你馬上聯想到性,聯想到床,便是她這種尤物了。之前往「乾隆堂」道賀,戚小憐盛妝出行,豔媚不可方物,但那種豔與這種媚,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李魚擁有後世記憶,本就是人間絕色,再有好的化妝、好的燈光,拍攝出的唯美畫面見得多了,這種活色生香的衝擊力對他而言相對還是有免疫力的,仍然不免眼前一亮,這也就難怪在如今這個時代,會有很多男人為謀見其一面一擲百金了。

    「坐!」

    戚小憐裊娜生姿,腰肢款擺,在羅漢榻上慵懶地側臥下來,絲毫沒有尋常待客的模樣,一手托著香腮,柔軟貼身的長裙下,一雙赤裸的玉足輕輕搭在一起,寇丹美趾輕輕內扣,乜著李魚,懶洋洋地道:「李市長此來,是要尋歡少打架呀,還是意圖輕薄小女子?」

    李魚笑吟吟地欣賞著面前「一幅山水」,顧盼道:「茶也沒有一杯?這就是姑娘的待客之道嗎?」

    戚小憐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道:「有屁快放!不然,本姑娘可要趕人了!」

    李魚道:「李某記得,聶少可是當眾說過要迎娶你為妻的,怎麼姑娘還住在絳真樓,二樓那些男人,整日裡用些齷齪話語輕薄意淫,姑娘即將從良,便自己聽得慣了,也該思量聶少心情才是。」

    戚小憐惱了,坐將起來,臉兒脹.紅,飽滿的酥胸起伏,跟水豆腐似的微微輕顫:「姓李的,你此來,真就是為了羞辱於我來著?」

    李魚摸了摸鼻子道:「非也非也,在下就算再閒,也沒有大老遠跑到平康坊來戲弄姑娘的意思。聶少聚散千金,為人豪爽,恐是沒有存下什麼錢財,倉促之間,沒辦法為姑娘贖身。李某此來,就是為聶少送贖身錢的。」

    戚小憐先是一呆,繼而輕蔑地瞟了李魚一眼,又懶洋洋地躺下:「你以為本姑娘是一隻阿貓阿貓,隨便扔點錢就領得走麼?」

    李魚站起身,向戚小憐走去,到了榻邊,手便往腰間探去。

    戚小憐緊張起來,身子貓兒般一蜷,居然從枕下摸出一柄半尺長的月牙狀彎刀,看那嵌金鑲珠的風格,應該是大食等西域國家傳過來的,並非中原之物。戚小憐一手握著刀柄,一手卡住刀鞘,膽怯道:「你要幹什麼?」

    李魚從腰間摸出一張紙來,慢慢打開,向戚小憐面前一遞,微笑道:「如此,可值得姑娘贖身之價?」

    戚小憐往那紙上看了一眼,眼睛驀地張大,再看兩眼,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一把搶過那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抬頭看向李魚,急切地道:「這是……」

    李魚道:「如果聶少以此為憑,為姑娘贖身,你說絳真樓會不會答應?」

    戚小憐鼻翅翕合,顯得十分激動,但只片刻,她就冷靜下來。

    戚小憐畢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尋常女子,雖然因為關切自身,方寸大亂,只片刻,也就冷靜了。她上下看了李魚幾眼,把刀往枕旁一丟,又躺了回去:「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說吧,你的條件?」

    李魚道:「我的條件……」

    戚小憐忽然打斷他的話道:「若是叫我男人為你出生入死,那就不要自討無趣了。」

    李魚微笑道:「我只想讓他幫我找些人!不需要他為我出一拳!」

    戚小憐一雙美目定定地看了李魚一陣,道:「找人?就為這,值得這麼多錢?」

    李魚嘆息道:「很多東西,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養成的,所以對聶少和他身邊的許多人來說司空見慣、不以為奇的事情,在完全不瞭解這個圈子的人來說,卻是有再多的錢也是無門可入的。這,就是價值!」

    戚小憐又定定地看了李魚一眼,忽地嫣然而笑,將那張紙小心地捲成一卷,插進了那粉嘟嘟、玉瑩瑩、飽滿聳挺、汁鮮肉嫩的胸間溝壑。伸手拈起那小彎弓,在榻邊一掛銀製風鈴上噹噹地敲了三記,再對李魚嬌笑道:「小郎君且寬坐,奴奴這就遣人去尋歡少來!」

    隨著戚小憐這三記輕敲,一排翠衫羅子的俏麗侍女魚貫登樓,頭一個清漆托盤上擺著銀盒盛裝、紅絹紮裹、封以白泥、蓋上紅印的顧渚紫筍盤,此乃上品貢茶。

    第二個清漆托盤上擺著桶形帶隆面蓋,倒品字形足,帶提樑的飛鴻毬路紋鎏紋銀籠子,蓋面是一隻飛翔的大雁,直沿是上下錯開的如意花,魚子紋襯底,鵝形提梁,四足為破葉花瓣,紋飾鎏金。

    第三個清漆托盤上是鎏金鴻雁紋雲紋茶碾子、鎏金團花銀鍋軸,鎏金仙人駕鶴紋壺門茶羅子。

    第四個清漆托盤上盛的是鎏金飛鴻紋的銀則子,鎏金雙獅台州市菱弧形圈足銀盒,鎏金摩羯紋銀鹽台,鎏金流雲紋長柄銀匙。

    第五個清漆托盤上是五瓣葵口高圈足秘色瓷碗一套。

    第六個捧了只紅泥小風爐。

    第七個捧了箱上品獸炭。

    第八個提了桶取自終南山太平寺的泉水……

    二樓仍舊不捨離去的那些詩人、畫家、富二代,眼見得如此排場,迤邐而上,登時產生了一萬隻草泥馬在心頭呼嘯而過的感覺……

    ******** ****

    「要跟人約架啊?」

    聶歡來了,毫不顧忌地把戚小憐摟在懷裡,翹翹盈圓的美.臀就坐在他的腿上,興致盎然地看著李魚:「要不要我幫你?只是託我找人就肯出這麼高的價錢,替你出手,價錢一定不低,哈哈……」

    李魚給戚小憐的那張紙只是一張房契,這東西攜帶方便,可比拉上幾十車錢出門便利的多。

    長安的宅子大小不同、地點不同,價格也是天壤之別。財神喬大樑給李魚的這張房契,就算以最便宜的價格折算成錢,也足以為戚小憐這位長安第一名妓贖身了。

    喬財神出手,豈有扣扣搜搜,弄上金餅一筐、明珠一斛,滿桌子亂撒的道理。就只薄薄一張紙,所代表的財富就足以改變一個風雲人物的命運。

    聽聶歡這麼一說,戚小憐嗔怪地在他懷裡狠狠墩了一下,嗔道:「我還不想剛剛嫁了人,就得守寡呢,你給我安份些。」

    聶歡笑道:「我若死了,憑你所擁的姿色和財富,隨時可以再尋一個可意的郎君。」

    戚小憐回身擰了他一把,道:「我這還沒過門兒呢,就想著轟我出門了呀?你休想!你的錢,我要!你的人,我也要!」

    李魚清咳一聲,道:「想找人,有三個渠道。一個是通過『地鼠』招攬亡命。劉嘯嘯已經通過『地鼠』招過一批人,相信所餘好手已經不多。而且這些亡命之間,難免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如果我從他們之中招人,說不定會招來敵人的耳目。」

    李魚呷了口茶,又道:「這第二條渠道,就是慢慢物色,招攬品性、能力兼備的高手,引為心腹。但是,時不我待,我等不起。這第三條路……」

    李魚微微傾身向前,看向聶歡:「就是從江湖中招攬,而這樣的人,我不知道誰是,知道了名姓也沒問題找到,找到了也未必能,讓他們為我所用,他們肯為我所用我也來不及搞清楚,誰一諾千金品行可靠,誰唯利是圖兩面三刀。所以,我希望聶少能夠為我提夠幫助。我需要的是遊俠刺客,蓋聶荊軻之流!」

    聶歡眉頭微微一蹙,又徐徐展開,抓起一杯茶,牛飲而淨,往桌上一頓杯,道:「好!明日此時,城北修真坊,長安酒樓見。介時,我給你引見些使氣任俠、輕生重義的江湖豪傑,至於他們是否願為你所用,就看你們的緣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3 17:38
第311章修真

  修真坊。

  李魚在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的陪同下趕到了修真坊。

  三人勒住馬匹,抬眼前方,青菜數壟,茅屋兩行,遠近莊稼將近秋收,好一派田園風光。

  都市之中,有此一景,雖是鄉下見慣了的,卻是殊為難得。

  李伯皓大讚:「此地甚是風雅!」

  李仲軒抬槓道:「你若喜歡,可在此長住。」

  李伯皓想了想,乾咳兩聲道:「我是個俗人,就不要玷污此地的清幽了。」

  李魚勒著馬韁,望著這景緻,卻有些熟悉的感覺。

  沿著鄉壟田間道向前走出一陣,過了莊稼地,就見野趣盎然的一座池塘,有鴛鴦、有野鴨,還有人池邊垂釣。垂釣人身旁還常伴有三兩佳人,或低笑淺語,或鉤上掛餌,或濯足戲水,佳人之趣尤甚於釣魚之樂。

  李魚看到這裡,突然想了起來,「啊」地一聲,輕輕一拍額頭。

  李伯皓和李仲軒立即拔劍出鞘,含煞四顧。

  半晌,李伯皓攥著劍,警惕的目光從竹笠下打量著垂絛綠柳,輕聲道:「發現了什麼?」

  李魚乾巴巴地咳了一聲,道:「沒什麼,我只是忽然記起,此地,我來過!」

  李伯皓和李仲軒吁了口氣,便收了劍。

  三人今天當然是又費了一番周折,微服出來的。不過手段雖然巧妙,也難保不會有人追蹤,所以被吉祥、作作、深深、靜靜千叮嚀、萬囑咐的李氏兄弟感覺壓力山大,可生怕李魚有個好歹,他們會被那四個女人生吃了。

  李魚忽然記了起來,道德坊勾欄院那次大火前,他與蘇有道、康班主等人就是在此間飲宴的,那一次有靜靜舞樂,還曾見到了荊王李元則、袁天罡、李淳風兩位高人,以及太子殿下、高陽公主,還有羅霸道和紇幹承基。

  往事依稀,不過數月之前,此時想來,恍如一夢。李魚心中不勝感慨,放鬆了馬韁繩,緩緩而行,曲徑幽深,柳暗花明,前方便現出一幢漢晉古風的大酒樓來。

  一位穿著漢人衣冠,鬍鬚上翹如弦月,高鼻深目的西域人笑容可掬地迎在門口,長揖一禮:「貴客光臨,不勝之喜,宇文長安,恭候大駕多時啦!」

  李伯皓大吃一驚:「宇文長安?你與宇文成都是何關係?」

  那胡人笑道:「並無關係。」

  李仲軒道:「怎麼可能,你們都姓宇文,他佔了成都府的名字,你佔了長安府的名字,難不成你們倆是親兄弟?」

  李魚翻了個白眼兒,翻身下馬,道:「不用問了。你們看他長相,與宇文世家能有什麼關係。這個胡人仰慕中原文化,又聽說過宇文成都的大名,所以給自己取了個漢名罷了。」

  李魚上次來時,楊千葉的人追躡郊遊狩獵的太子於此,曾經在此大戰一場,害得宇文長安狼狽不堪。不過幾個月下來,看來這位仁兄也如李魚一般健忘,全然記不住李魚何時來過了。

  不過,一聽這話音兒他也知道這位客人是來過的,登時更為熱情:「啊哈,這位貴人,您可好久不曾來過了,想是事務繁忙,快快請進,長安馬上叫幾個美人兒來侍候貴人。」

  宇文長安說著一口地道的長安話,點頭哈腰地將三人引進大廳。

  身後半箭之地,一片柳樹林中,墨白焰和馮二止站住了腳步。

  墨白焰道:「走吧,他既平安到了,就沒我們的事了,回去。」

  馮二止道:「不用等他出來麼?」

  墨白焰道:「裡邊有咱們的人,自會看顧他的安全。等他離開時,這些人也會跟他一起走,自會衛護他的安全。」

  墨白焰說完,大袖一拂,挺起胸膛便走。

  馮二止見狀,連忙跟上,心中暗想:大總管對李魚好像很不喜歡呢。偏偏公主殿下又喜歡的緊,為了他的安全,居然要我二人暗中衛護,又調了死士以江湖人身份受他招募。

  哎!如果這李魚肯為殿下效力,便真做了駙馬,也不是不可接受,可惜公主所承擔的大任,是不能招贅一位不同心的駙馬的。

  ……

  城北欽天監左街道的傘攤兒上,蘇有道用一柄小刀靈活地削製著竹篾,面前站著一位客人。

  蘇有道頭也不抬,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我說過,如果他是一顆明珠,就算黑夜,也遮掩不住他的光輝。」

  那客人抬手揀選著傘具,欽佩地道:「先生英明。」

  蘇有道沉默了片刻,又道:「派了多少人去?」

  那客人道:「十八個,以陸希折為首,俱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原本就以江湖人身份活躍於外,所以,便連聶歡都對他們公開的身份毫無懷疑。」

  蘇有道微微頷首:「這些人,從此要忘記他們本來的身份,竭誠為李魚效力,出生入死,赴湯蹈火!一定要留在他的身邊,成為他最信任的好兄弟。李魚此人重義,一旦認可了他們,與我們之間的牽絆,就再也難以分割!」

  那客人道:「屬下明白!」

  蘇有道強調道:「就算是因緣際會,與咱們的人對上,這些人也要毫不猶豫地為李魚出刀!徹底地把他們自己當成李魚的人,直到需要『喚醒』他們的時候 在此之前,他們只有一件事,是需要不合李魚心意的。」

  那挑選著傘具的客人無聲地笑了一下:「把他留住!」

  蘇有道低著頭運刀,也露出了微笑:「不錯!他安排了一個叫陳飛揚的人,正在籌備離開長安之事。」

  蘇有道抬起頭,看著那客人,一臉認真,彷彿正跟人侃價:「我不讓他走,他就不能走!」

  ********** **

  賴大柱的濯纓院裡,依舊泉聲淙淙,依舊霧氣裊裊,只是石榴樹下少了撫琴的女子,坐在那兒的是王恆久王大樑。

  王大樑盯著賴大柱的眼睛:「查到那小子去哪裡了麼?」

  賴大柱陰笑道:「我經營此地多少年了?他才多長時間,小小把戲,居然以為可以瞞得過我的耳目。嘿嘿,他此前藏在送往房相府中的高榻之中,去了趟平康坊,通過戚小憐,見到了聶歡。」

  王恆久目芒縮了一縮。

  賴大柱道:「聶歡隨後就下了一道江湖召集令,遍邀長安附近的遊俠壯士,往修真坊長安酒樓一聚。如今,李魚已經帶著兩個貼身侍衛也趕去那裡了。」

  王恆久不會武功,他的力量來自於他的人脈,來自於他多年來主持西市內外應答接待過程中結識的形形色色的人,並因得益輸送而形成的密切關係。對於江湖中事,他不甚明白。

  因此,他打斷了賴大柱的話,又詢問了一問:「聶歡插手了?」

  賴大柱莞爾一笑,輕輕搖頭,道:「當然沒有!如果聶歡要幫他,何須下什麼江湖召集令,聶歡無需召集任何人,他想對付誰,馬上就有八百死士、三千兄弟聞風相隨,與他共進退!所謂江湖召集令……」

  賴大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著如何向王大樑解釋,頓了一頓,才道:「就是聶歡幫他發佈一道消息,告訴那些浪子遊俠、江湖亡命,現在有一個好主顧、有一個好生意上門了,大家囊中羞澀的,不妨前去應募。」

  賴大柱笑了笑道:「消息是聶歡發佈的,那些江湖亡命自然相信僱主可靠。而能從聶歡那裡拿到消息的,當然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是些有真本事的江湖豪傑!」

  王恆久鬆了口氣,喃喃道:「不是聶歡插手就好!」

  王恆久突然目光一凝,盯向賴大柱:「你說那些人都是江湖豪傑,他們比你的人如何?」

  賴大柱冷笑一聲,道:「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大樑雖不明白江湖中事,但也應該清楚,英雄豪傑想要有所伸展,單憑個人武力是不足為懼的,蛟龍無水、虎失山崗,又如何能一展所長?在長安,咱們才是地頭蛇。」

  王恆久微 起來:「我明白了。不錯,如果那些所謂的遊俠壯士、江湖亡命,真的在任何地方都能呼風喚雨,也就不會落得受人招募、為人賣命的下場了。」

  賴大柱陰惻惻地道:「不錯!他們幹的就是刀頭舔血的買賣,我的人又何嘗不是?」

  王恆久微微瞇起了眼睛,斟酌片刻,目中銳利的光芒突然一閃:「你說李魚去了修真坊?他就是在那兒招募那些江湖豪傑吧?」

  賴大柱道:「不錯!」

  王恆久若有所思地道:「修真坊,居民不多,風光田野,真是個殺人放火的好地方呀!」

  賴大柱興奮起來:「大樑同意了?」

  王恆久臉上露出一絲殺氣,狠聲道:「立即召集你的人手,在修真坊幹掉他,讓他上天修真去!把那些前去應募的人也一起幹掉!老夫要嘛不做,做就做得驚天動地,一懾群雄!」

  賴大柱興奮地道:「我的人手早就招齊了,就等大樑一句話。只是,要把前往長安酒樓的人全部幹掉,屬下只怕力有不逮,還請大樑援手。」

  王恆久點一點頭,詭秘地道:「你放心去,屆時,會有千牛衛精銳之軍助你一臂之力!」

  「王大樑果然手眼通天,居然調得來南衙府衛、朝廷官兵助戰!」賴大柱暗暗興奮,立即起身抱拳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4 12:44
第312章敵來

    修真坊,長安大酒樓。

    李魚走進去,還是熟悉的設置,熟悉的風格,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雅樂清歌,沒有士子風流,只有滿坑滿谷的江湖中人。今兒這裡,被聶歡包場了。

    李魚沒來之前,對於這些傳奇遊俠、江湖好漢,其實充滿了好奇。他知道,這裡邊必然以粗獷的大漢居多,一身的肌肉、肉眼可見的荷爾蒙,不過江湖中人擅各種奇異技巧,有的未必以力取勝,所以理由有一些秀士裝扮的。

    甚而,如他看過的武俠小說一般,還有僧道、殘疾、孩子和女人,江湖傳言不是說了麼,這四種人是最不可得罪的,因為這四種人能行走江湖,自身的本領技藝或者背景,一定是大多數人得罪不起的。

    所以,雖然並沒真的想過什麼,李魚來之前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YY小心思,萬一在這些江湖中人裡挑出幾個奇異形象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呢,那他就可以像賴大柱一樣,擺一套擺他的排場了。

    到時候,他李大官人一出門,四個雲寰霧鬢的美貌侍女抬著他的步輦,旁邊一個綠巨人似的壯碩崑崙奴給他打著曲柄傘,前邊兩個眉清目秀、十歲出頭的童子挑燈開路,後邊還跟著一個秀士、一個和尚、一個道士,而且一個老年,一個中年,一個少年,釋儒道,老中青俱全。

    哎嗎!那排場,得多拉風啊。

    到時候一旦有事,小童突然身懷絕技,崑崙奴正面破防,四個弱不禁風的美貌侍女白衣飄飄,長劍如虹,釋儒道老中青壓軸,他李大官人懶洋洋地癱在步輦上,屁都不用放一個,敵人彈笑間便灰飛煙滅,那是何等威風。

    可是一見這些江湖豪傑,李魚就失望了。

    沒有釋儒道的打扮,沒有美貌女子,沒有清秀小童,也沒有崑崙奴。

    大家都穿著衣裳,壯碩倒是壯碩,也看不出誰的胸肌塊壘,誰有八塊腹肌,倒是人人透出一種很特別的氣質,一看就很「江湖!」

    裡邊最年輕的也有十七八了,最老的則有四十多,七老八十白髮飄飄的一個也沒有。至於女人,只有一個,那模樣比其中許多男人還要壯碩凶悍一些,看年紀則有四十多了。

    李魚三人一走進來,整個酒樓內熙攘談笑的氣氛頓時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們看來。

    聶歡只是負責替李魚向江湖傳了一道消息而已,於他而言,真的只是舉手之勞,當然,這個舉手之勞,換一個人就算窮盡洪荒之力也辦不到。

    所以,聶歡沒有來,聶歡的人也沒有來,連個主持人都沒有,自然也沒有人替雙方介紹身份。不過,李魚和李伯皓、李仲軒三個人的氣勢不同,他們一進來,裡邊的各路江湖豪傑就知道,聶少說的那位大僱主到了。

    他們都有這個眼力,瞧瞧人家那身穿戴唄,尤其是那兩個跟班,那衣服的質料,那靴子的針腳,那腰間的佩掛,那鑲著寶石的長劍……

    隨便拿過來一樣,都夠他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地過上個把月甚至幾年,這樣的三個人當然不是來應聘的,只能是僱主。

    三個人中,李魚穿的最樸素,而他站在正中間,那兩隻會行走的金元寶則落後他半步,顯然是以他為中心,他自然就是此行的主人────李魚。

    「各位豪傑,李某這廂有禮了!」

    李魚向眾人團團一抱拳,開門見山:「想必聶少已經對大家大致說過李某的情形,諸位豪傑今日肯來,應該也是有意接受李某的禮聘。不知各位還有什麼想瞭解的,現在可以當場提出來,各位對我是個選擇,我對各位,也有一個選擇。」

    一個三旬上下,略顯瘦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道:「不知李小郎君是打算如何禮聘法?只為小郎君做一件事,還是長期聘用,價錢又是如何一個價格。」

    僱一個打手多少錢,僱一個殺手多少錢,這些事兒聶歡門兒清,如果不是事先向他討教過,李魚還真說不上來,要麼一開口就讓人覺得不靠譜,一哄而散,要麼就會被人痛宰一番。

    這時聽他一問,李魚自然對答如流。說到僱傭這些江湖豪傑的價格,還真是不算高,至少在李魚看來,替人賣命不該這麼便宜。李魚在西市署是最不貪的一個官,每日流入手中的錢,也遠比這些刀頭舔血、替人賣命的江湖好漢容易的多,也多的多。

    得其門路者,日進斗金。不窺其徑者,難如登天。這世界也難說不公道,你走了什麼樣的路,掌握的是什麼樣的技能,回報本來就不一樣。所以,這些人論起殺人的技巧,也許個個都比李魚強,但現在卻只能像貨物一樣,任由李魚揀選。

    李魚說了一個長期禮聘的價格,一個單次行動的價格,那些江湖豪傑竊竊私議一陣,便紛紛站起身來,其中一人拱手道:「小郎君爽快,那便請小郎君挑選吧,在下陸希折,先自報一下所擁有的本事!」

    這回輪到李魚呆住了,道:「呃……你不問一問我需要你做什麼,兇險有多大麼?」

    那大漢聽他一問,也不禁呆住了:「呃……最大不過就是殺人或被殺,我等行走江湖,憑的是一條性命吃飯,瞭解那麼多做什麼?你說,我幹,就是如此!」

    「好吧!江湖大俠們的腦迴路跟我不一樣!」李魚暗暗想著,道:「那你是打算受我長期禮聘,還是合作一回就走?」

    那大漢又是一呆:「這個,不得小郎君你說了算嗎?若能受你禮聘,我自然求之得。」

    李魚眉毛跳了跳,這些江湖豪傑,還真是一根筋,但願他們做事的時候能有點腦子,不要這麼一根筋就好。

    這時候,修真坊長安大酒樓周圍,已經被一批黑道好漢包圍了。

    這批人,才是賴大柱真正的嫡係部隊,專門負責幹髒活的。

    之前賴大柱不曾把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交給劉嘯嘯,只是給了他幾個「地老鼠」的名單,叫他去黑市裡招了些江湖亡命而已。而那些人的檔次,較之李魚此時所見的這些人層次又有不同。

    如今這一批人,才是賴大柱手下的精英。

    他們悄無聲息地包圍了長安大酒樓,解決了外圍那些林間野.合、池邊垂釣、柳下吟詩、荷塘歡好的浪蕩男女,居然絲毫沒有驚動長安大酒樓裡的這些人。

    賴大柱下過命令,解決「長安大酒樓」裡的所有人,再一把火把那兒燒了,焚屍滅跡!雖說動過武的現場,官府勘驗,不可能不有所發現,但失火與刑事案件的責任可大不相同,再加上王大樑利用他的人脈關係暗中運作,足以把此事運作成為一樁很不幸的失火案。

    所以這些黑道群雄有恃無恐,居然拿出了官府嚴禁的弓弩,饒是如此,他們也沒想過採用楊千葉那支死士隊伍一般的破門而入、攢射如雨的手段,那支隊伍固然是死士,但墨白焰是為復國做準備的,那些人是按軍法、軍官的標準訓練的,採用的也是軍人般的戰法。

    賴大柱這批人卻是黑道中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他們持了弓弩,將長安大酒樓團團圍住,便有幾個人繞到上風頭,扯來野草,劈來樹枝,架成一個大柴堆,然後將隨後攜帶的幾袋藥粉灑了上去。

    這藥粉是個大雜燴,有砒.霜,也有茱萸,有劇毒,也有刺激人口鼻呼吸的,只要生起濃煙,順風吹進大酒樓,裡邊的人一定受不住嗆,只要他們跑出來,便是一箭一個,射殺無遺。

    這樣做,既可以避免無謂的死傷,又能確保大酒樓中無一人得逃。

    為首一人舉手打了一個手勢,環繞在大酒樓周圍的人馬上紛紛戴起了加厚的蒙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處於下風頭的人一一找好了位置,匍匐下去,

    萬事俱備,毒煙燃起。

    酒店大廳中,未等先前那人自我介紹,又有人道:「我是只做一票,就要離開長安的,小郎君也要麼?」

    李魚笑道:「只要本領高強,李某一樣需要。」

    馬上又有一人道:「我等這裡不下七八十人,小郎君需要幾個?」

    李魚道:「李某此番,需要……」

    李魚剛要說出需要三十人上下,一縷毒煙已經裊裊飄入,先籠在毒煙中的人登時咳嗽不止,涕淚橫流。

    有人叫罵道:「怎麼回事,廚下失火了麼?」

    說著,有人就去推那後門,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這是毒煙,有人對咱們下手,莫開門!」

    可他喊晚了,那大漢動作太快,憤憤然一推後門就衝了出去。但旋即就怪叫一聲,倒退幾步又閃了回來,在他胸口、小腹、左大腿上,各插著一枝弩箭,深貫入體,只餘箭尾,這顯然是可以洞穿兩層重甲的硬弩。

    緊接著,「噗」地一聲,又是一枝弩箭射入,那大漢還未倒下,這一箭正中他的眉頭,噗地一聲貫入一半,箭頭從後腦處冒了出來。那大漢怒目圓睜,仰面倒下。

    宇文長安大老闆「嗷」地一聲嚎叫:「出事啦!又能殺人放火的來啦!」

    大廳中登時亂作一團,各路豪傑掣出各色武器,拿起桌椅蒲團,你往東我往西,這個上房,那個伏地,各自為戰起來。

    李魚呆了一呆,放聲大呼道:「李魚用兵,多多益善!所有人,李某全都禮聘啦!速速聽我號令,速速聽我號令!」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5 19:21
第313章亂象

  李魚這一聲大喊,當真有「撥亂反正」、「一肅朝綱」之效。

  在場這些豪傑,如果沒有人統一指揮,絕對是一盤散沙,但並非烏合之眾。

  古之遊俠的成分,可是大非尋常。

  隨便說幾個遊俠中的標竿性人物,就叫人一目瞭然了。

  大唐開國名將,軍神李靖,就曾經是「風塵三俠」中人物,這個俠,就是遊俠。

  再說可寫之比肩的名將徐世勣,少年時候也是遊俠。《隋唐嘉話》上記載了他自己口述的一段話:"我年十二三為無賴賊,逢人則殺;十四五為難當賊,有所不快者,無不殺之;十七八為好賊,上陣乃殺人;年二十,便為天下大將,用兵以救人死。"

  還有名將郭震,「十八舉進士,為通泉尉。任俠使氣,撥去小節,嘗盜鑄及掠賣部中口千餘,以餉遺賓客,百姓厭苦。武後知所為,召欲詰,既與語,奇之,索所為文章,上《寶劍篇》。後覽嘉嘆,詔示學士李嶠等,即授右武衛鎧曹參軍,進奉宸監丞。」

  後來郭震歷任涼州都督、安西大都護、金山道行軍大總管、朔方軍大總管,屢建奇功,官至兵部尚書(國防部長)、同中書門下三品(宰相)。

  乃至李白、駱賓王、王之渙、孟浩然等,這些大詩人同樣都曾有過遊俠經歷。俠以武犯禁,也就是說,他們都曾有過法所不容的經歷,但在他們當時的少年心性中,可並不認為自己違反了天道人心,雖然他們違了法。

  別看今天這些江湖人物為了謀一口飯食,賺一筆錢財,肯來應聘於李魚,其中有些人物還真未必是家境貧賽,而是輕財重施,太能花錢,所以才搞得自己如此潦倒。

  李白曾說他「結髮未識事,所交盡豪雄」,交結這些朋友不用吃肉喝酒的?整日裡應酬,那都是錢吶!「曩昔東遊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餘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這麼花錢,一座金山也要敗光了。

  因此,在場這些豪傑中,大有深諳兵法者,也有文采斐然者,當然,目不識丁、粗獷奔放的仍然居多。只是讀過書的人性情就相對沉穩些,至少方才這些人以觀察為主,沒有率先發話詢問,同李魚有過問答的,並不包括這樣的人。

  但是,他們再如何機敏,再如何深諳兵法都沒用,因為這些江湖豪傑,個個目高於頂,誰也不服誰,群雄粥粥,沒個統率,那就只能各行其是。

  人群中就算有個兵法大家,這時候也只能攥緊了他的劍,思量逃生之法,根本不會浪費力氣招呼別人按他的想法行事,因為他本就是遊俠一員,太清楚這個群體的尿性了,他喊出來也沒人聽他的。

  而李魚則不同,李魚是金主,遊俠浪子們雖然目空一切,性情高傲,但有一樁:重信譽、重然諾、輕生重義,一諾千金。他們今天就是為了應李魚之聘而來,李魚既然答應招募,那在「合同」履行期間,就得一切唯李魚馬首是瞻。

  李魚這一聲大喊,混亂的大廳登時一靜,猴子般吊在房樑上的,正拿著匕首撬地板的,肩膀頂著案幾打算衝出去的,蛇伏於地竄到門口四下打量的,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拿酒水打濕了汗巾捂在臉上,等著出頭鳥死光了再拼上一把的,俱都向李魚望來。

  李魚略一猶豫,便道:「趕緊關上門窗,寬了外袍,瀝以酒水,將縫隙全都擋上,快快快!」

  眾人一聽,馬上服從,趕緊關緊了門窗,一個個脫了外袍,抱起酒罈子將其淋濕,然後封堵縫隙。有人福至心靈,還把多餘的外袍揮舞起來,將已經飄進大廳的毒煙向大廳出口方向搧動。如此一來,就算風力不夠扇不出去,那毒煙稀釋,也就沒那麼難以容忍了。

  但有些缺乏常識、躍上房樑、甚而準備撬開屋頂的人就受不了了,那煙一散,俱往上飄,趕緊一個個順著樑柱滑下來,一個個眼巴巴地等著李魚進一步的指示。

  李魚眉頭一蹙,道:「不曉得來敵是誰,還有什麼詭計,總之,待在這廳中,我們就是固定的靶子,最是危險。得想辦法衝出去。」

  宇文長安站出來,怯生生地道:「咳,愚意以為……」

  「啪!」

  一張箕鬥大的大巴掌烀在了他的耳根子上,打得宇文長安一個踉蹌,耳朵嗡嗡作響。就見一個極其魁梧的大漢踏前一步,把他搡到一邊:「休得聒噪,滾一邊去!」

  那大漢對李魚道:「小郎君,這廳中盡多桌椅,我等何如把它們都拆卸了,充作木盾,一鼓作氣衝將出去,如何?」

  李魚一喜,道:「這個法子不錯,我們……」

  店主宇文長安一聽要拆他的家具,登時急了,趕緊捂著臉搶上前道:「小郎君,愚意……」

  「啪!」

  宇文長安另一邊臉又挨了一巴掌,打得他又是一個趔趄,一個輕衫仗劍的年輕人從宇文長安閃開的位置上前一步,道:「小郎君,不可造次。外邊的人用的是弩,不是箭,可以平射的,我等但凡露出一絲縫隙,又或腳下露出一點破綻,就能被射中,而只要射中一人,我們的盾陣就徹底瓦解了,那時就得全軍覆沒。」

  李魚怵然一驚,道:「有道理!足下是?」

  年輕人一笑:「待生離此地,再通稟名姓不遲,此時說來 無益。」

  李魚對他愈發不敢輕視,忙道:「那足下有何良策?」

  宇文長安聽說不拆他家具了,心中一寬,轉念又一想,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便乖乖站在一邊沒有說話。

  那年輕人摸挲著下巴思量道:「這酒樓中盡多牛羊肉……」

  他忽地轉向宇文長安,問道:「店家這酒樓裡的肉食,自何處取來?」

  宇文長安精神一振,連忙道:「本店肉食極其新鮮,都是現買的活牛活羊,店中宰殺,即時烹調……」

  那年輕人不等他說完,就道:「好了,我知道了。如此說來,你那些牛羊皮毛都在店裡?」

  宇文長安生起些不祥之感,結結巴巴道:「有,堆在後廚……」

  那年輕人大喜,道:「小郎君,以牛羊皮浸水,柔韌可擋利箭。新剝獸皮,尚未硝制,直接就可以拿來用。大家拆了桌板案幾,以牛羊皮蒙在上面,上下左右,嚴絲合縫,再挑幾個擅硬功的好手,只要衝開一道口子,就可以掩護其他人一起殺出來了。」

  宇文長安一聽,這下不但家具要毀了,連牛羊皮也要毀了,頓時大驚。

  要知道,他買這牛羊,可是把牛羊皮的價值都算進去了的,這牛羊皮回頭拿去賣給皮貨商,也是一筆不扉的收入,如果被箭射得全是洞.眼,那就毫無價值了。

  宇文長安心中一急,也顧不得兩頰火辣辣的,趕緊上前一步,叫道:「小郎君勿要拆我牛皮毀我屋,小的……」

  「吭哧!」

  身後一隻大腳遞來,將他踹了個馬哈,貼著中間圓台上的蒲草墊子滑出好遠,一個大漢收腳怒道:「生死關頭,抵不得幾張牛羊皮子,你這胡兒再要囉嗦,老子一刀生劈了你!」

  兩個夥計急忙撲上去扶住宇文長安,其中一個年長些的夥計苦著臉道:「掌櫃的,今日若能僥倖生還,您還是改個名吧。 」

  宇文長安怒道:「長安長安,長治久安,有何不好?」

  那伙計道:「好是好,可咱大唐都城就叫長安,掌櫃的你命賤,鎮不住啊!」

  宇文長安大恨,心中只道:「老子今日逃出生天,明天就把你開了!」

  那廂,那出腳大漢向李魚一抱拳道:「小郎君,既然如此,在下還有一計,咱們把這房子點了,火勢一起,四方百姓必來救援,官府就算見了也必派人滅火,到時候賊人如何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兇?」

  四周豪傑一聽,紛紛叫好,有人叫道:「來幾個人,快!跟我去廚下拿牛羊皮。」

  又有人叫:「拆了拆了,這案幾桌板,統統拆了。」

  有人伸手就去扯那帷幔,叫道:「誰有火種,準備放火!」

  宇文長安一見,也顧不得與那不會說話的夥計計較,登時跳將起來,大叫道:「我說你們這些狗屁的江湖豪傑,能不能聽我說句話!」

  滿大廳七八十號人登時一靜,一齊向他瞪來。

  李魚道:「掌櫃的有什麼話說?」

  宇文長安跺著腳兒,指著腳下,氣極敗壞地叫道:「洞!鑽洞啊!老子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邪,好端端開著店,時不時就招惹來許多牛鬼蛇神,老子在這裡打了個洞啊!」

  廳中頓時鴉雀無聲,眾豪傑面面相覷,半晌無言。

  當此時,修真坊南門入口,百十號身著千牛衛軍服的士兵,正向修真坊這廂走來。頭前一位年紀尚輕、眉目清朗的年輕人,看起來不過二旬上下,但是看服飾,已是一位掌執千牛刀、領千牛備身的正六品武將了。

  瞧他們並不排隊,步履從容,顯然是正執休沐期,自行來城中閒逛。其實是這位領千年備身上個月剛剛晉職,今兒個突然召集了諸多部下說要請客,便一呼百應,浩蕩而來。

  他們自然消費不起長安大酒樓,但他們所要去的酒樓,卻正經過此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19:20
第314章清道伕

    李魚呆了一呆,驚喜地上前,說道:「此處有地道?掌櫃的怎不早說?」

    宇文長安滿眼委屈,兩頰掌印凜然:「小老兒本想說的,奈何這些好漢根本不容小老兒張口哇!」

    李魚道:「咳!掌櫃的委屈,容後再向你道歉罷,那地道在哪,咱們且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再說。」

    宇文長安道:「地道就在這舞台之下,小郎君你隨我來!」

    宇文長安為了自家的酒樓不被燒了,趕緊搶到舞台一側,蹲在地上鼓搗片刻,伸手一拉一道鐵環,一道傾斜向下的台階頓時露了出來。

    眾好漢大喜,不過這些遊俠浪子卻是極講信用,既然接受了李魚的禮聘,便唯他馬首是瞻,哪怕是在如此危急的時候。所有人都向他望來,一副聽他號令的模樣。

    李魚見狀,心中甚是滿意,說道:「掌櫃的、伯皓、仲軒,還有那位陸希折陸兄,咱們頭前走,其他兄弟們跟上來。」

    掌櫃的倒沒忘了他的「兄弟」,忙不迭也喊道:「大家都跟上,跟在各位好漢後邊走!」

    李伯皓躍躍欲試,一頭紮進了地洞:「我來探路!」

    這貨哪是探路啊,分明就是好奇。挺劍入洞,馬睛東張西望,奈何那地洞不過一人多高,一人寬窄,烏漆抹黑,也沒什麼好看的,李伯皓登時大叫起來:「火把!拿支火把來!」

    外面急忙傳進一支火把,李伯皓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劍,邁開大步,行了一陣,前邊突然變得開闊起來,李伯皓驚咦一聲,舉起火把四顧一番,疑惑地道:「好像到頭了。 」

    站在李魚後面的掌櫃急忙壓著嗓子道:「壯士噤聲,小心被人聽見。」

    李魚估摸著距離,確實沒有走遠,便皺眉道:「好像沒走多遠啊!」

    掌櫃的無奈地道:「小郎君,我這地洞,只是挖來應急的,哪會挖的甚遠。本來都沒想過要鑽出去,只想緊要關頭能在這裡邊避一避,誰料現在有這麼多人,我估摸著……」

    掌櫃的回頭看看,道:「恐怕最後邊的人還沒進來呢。」

    李魚壓低聲音道:「此處出去,恐怕就是那些歹人包圍之處。」

    李仲軒唯恐天下不亂地道:「那正好啊!殺牠個出其不意!」

    此言正合眾豪傑之意,被迫鑽了地洞,那是很丟面子的事,若能馬上找回來,這臉面便丟得小些,這種權衡,他們分析的還是蠻透澈的。

    只是眾人這一七嘴八舌,雖然都壓著聲音,難免還是吵了些,李魚馬上低喝道:「噤聲!莫驚動了上面的敵人!」

    眾人為之一靜,李魚對宇文長安道:「這上面是什麼地方?」

    宇文長安道:「是後門外一片草地,再往外便是一片灌木叢。小老兒為了保密,在出口處還鋪了一層土,植了青草。」

    方才有人從後門出去,接連中了三枝弩箭,接著被一箭射中眉心而死,如此揣測,那些殺手應該就是埋伏在這左近,運氣好的話,從這兒衝出去,還有可能出現在殺手們的屁股後面。

    想到這裡,李魚立即道:「伯皓、仲軒,你們兩個先出去。一出去便拿出你們的絕活,見一個殺一個,絕不留情!」

    李氏兄弟大喜過望,連忙抿著嘴兒點頭,生怕一張嘴就笑出聲來。

    李魚又道:「這位陸兄!」

    那陸希折向他一抱拳:「小郎君請吩咐!」

    李魚道:「你帶幾人,緊隨其後,免得敵人勢眾,再反壓回來,咱們困在這地洞裡,兩頭一堵,可就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了。」

    陸希折道:「好!兄弟們,做好準備,一旦衝出,格殺勿論!」

    後面人群中馬上響起一片響應聲。

    李魚道:「旁邊的兄弟,向最後面傳話,前邊的人一旦跑開,馬上跟上,迅速跳出地洞,將來犯之敵一舉剷除!」

    甭管他們有沒有將來犯之敵一舉剷除的本事,但這話說出來倒是蠻提氣的。擠在地洞裡的人一一向後傳話,後邊的人也不知道前邊發生了什麼事,但「快速跟上,啥也甭問,就是乾!」這風格正合乎遊俠風範,大家便都奉行不渝。

    李魚這廂安排妥當了,就向眼巴巴瞅著他的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點點頭,李伯皓早把火把交給了宇文長安,宇文長安高舉火把,神情莊重的跟自由女神似的。

    沒辦法呀,他只是個生意人,協同他人殺人,這還是生平第一遭,實在太緊張。

    李伯皓向弟弟李仲軒又一點頭,兩人大喝一聲,一個旱地拔蔥,一躍而起。

    李魚沒有判斷錯,上邊的確聚集了一群殺手,平端勁弩,全神貫注地盯著酒樓。

    不過,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那毒菸草堆,就堆在他們這地洞出口上方,隔著一層草皮。

    李伯皓和李仲軒兩人同時一沖,奮力一推地洞口的蓋板,那蓋板馱著一大塊草皮,和草皮上燃燒過半的火堆,登時濺炸而起,火星、煙氣飄散四周,兩人也隨之躍落地面,伸手一扯,外裳脫落,登時珠光寶氣一片。

    四下里的殺手萬沒料到火堆會炸開,從裡邊還鑽出兩個人來,本來因為倉促和躲閃煙火,本就慌亂不堪了,再被他們綴滿寶石的衣衫一晃,登時眼花繚亂,被兩兄弟劍刃頻刺,收割了幾條人命。

    此時,陸希折等一個個好漢從地洞裡鑽出來,馬上加入了戰團,那些殺手的處境登時岌岌可危了。

    不過,殺手們是呈環形包圍了整個酒樓的,這裡一出事,左右的刺客殺手馬上趕過來救援,片刻功夫,眾殺手全都圍攏過來,穩住了陣腳。

    「快快快!上上上!」

    地洞裡,李魚一邊努力做著手勢,一邊急急催促。一個個舉著大刀片子的遊俠從他身邊飛快地跑過,那感覺,就像地道中的民兵隊長。

    也虧得他催促及時,地洞裡的人源源不斷地鑽出去,殺手們雖然聚攏了來,但先前的夥伴已經棄了弩箭與這些遊俠近身肉搏了,他們的弩箭無法射擊,只好也拔出刀劍上前,雙方半斤八兩,堪堪打個平手。這時候,那隊千牛衛已經趕到了「長安大酒樓」,那領頭的就是從王恆久王大樑那兒得了許多好處,也因他的運作而上位晉陞千牛備身的軍官。

    眼見這一團混戰,他不由得一呆。

    千牛衛是京城禁軍十六衛的一支,本就擁有負責京城治安之責,如果是尋常潑皮,拳腳鬥毆,尚可以不管,此時雙方動用武器,大打出手,豈有不管之理。百十號千牛衛勁卒登時站住,一個個按住了千牛刀,惡狠狠地向他們看來。

    陸希折一幫人和殺手一幫人同時大喜。

    陸希折等人只道是驚動了官府,這下子來了強援,當可把殺手一網打盡。

    而那些殺手也知道是來了援手,這些遊俠一個也別想逃走。

    只不過,那些殺手也明白,不能高呼出聲,洩露雙方有所勾結,所以只是精神大振,更加努力地出手。

    而陸希折一群人中,已經有人高呼起來:「爾等軍漢,來得正好!這些強人持械殺人,快快將他們拿下!」

    李魚從地洞裡爬出來,雙手剛撐到熱乎乎的地面,正要站起身來,就見那千牛備身把手一揮,喝道:「這些衣衫雜亂的定是歹人,把他們殺了!」

    那些刺客都是統一著裝,看起來就像一隊豪門家奴,俱著青衣短打,所以彼此極是好分辨,一聽備身發話,那些士兵縱然還有些許疑惑,當下也不遲疑,馬上拔刀,向他們殺來。

    陸希折又驚又怒,罵道:「你們這些蠢軍漢,眼睛瞎了麼,連敵我都不辨,這些青衣人才是刺客殺手!」

    那千牛備身揮刀殺來,大笑道:「賊子狡猾,還敢誑騙本官,看刀!」

    千牛刀一揮,便向陸希折頭顱劈來。

    李魚眉頭一皺,頓時察覺不妙。

    西市四大樑,王恆久王大樑是負責人脈的!

    一想到這一點,李魚如何還不明白這支恰巧經過此地的官兵因何而來。

    這下糟了,如果殺害官兵,而且殺的還不只一個,那就不用與王大樑一較長短了,趕緊逃命去吧,這個欽犯的罪名,是絕對逃不掉的。若是不殺他們,難不成坐以待斃?

    李魚把牙一咬,正想喝令大家四下突圍,遠處一枝鳴鏑呼嘯騰空,緊接著大隊官兵騎著健馬,手執長槍,徐徐而進,保持著陣形,四下合圍而來。

    那些官兵陣中,護著一個少年、一個少女,頭前兩員大將,一身明光鎧,威風凜凜,金甲天神一般,各自手提一口鋒利的長刀,押著陣腳,兜鍪面甲,只露一雙霸氣凜然的眼睛,一邊徐徐而進,一邊徐徐揚刀。

    左邊那大將聲震屋瓦:「太子左清道率羅霸道在此!」

    右邊那大將殺氣騰騰:「太子右清道率宋仲基在此!」

    二人語氣一頓,異口同聲道:「何人持械毆鬥,立即棄械就縛!敢有抗命者,殺!」

    「殺!殺!殺!」

    那東宮六率的士兵們持戟而進,一步一殺,凜凜戰意,登時將亂戰的三方氣焰都壓了下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7 17:50
第315章獵陣

  那千牛備身和殺手頭目同時在心裡咒罵了一聲:「他嘛的,太子怎會在此?」

  太子輕易不會出宮的,就算出來,要嘛微服簡行,要嘛儀仗莊嚴,不應該帶這麼多兵啊!

  只不過,那些殺手是對此無知,千牛衛的人則是很悲催地沒有注意到,今兒個是太子李承乾校閱六率的日子。

  太子是擁有自己的衛隊的,唐朝的太子衛隊人馬尤其多些,太子其實共有十率,其中左右衛率、左右司禦率、左右清道率,各領軍府三至五個不等,另外四率左右監門率、左右內率是不統府兵的,所以慣稱六率,這六率統禦的人馬約有兩萬到三萬人不等。

  作為東宮衛隊的最高統率,太子不能隻習文,時不時也得到軍營駐地,校閱一下軍隊,觀摩一下演習。今兒個就是太子李承乾前往軍中校閱演習的日子。

  而羅霸道和紇幹承基,自投奔太子以後深受重用,現在已被他提拔為左右清道率的將領,二人也是投桃報李,太子觀摩已畢,回轉東宮,二人就親率軍隊護送回城了。

  結果,恰經過此地,也是因為太子抄了近路,反正這修真坊雖也號稱一坊,但太過偏僻,居民不多,由此路過,也不致有擾民之憂,結果行至半途,忽見前方殺聲一片。

  太子這兩率官兵數千人,又是在都城之內,豈會有所畏懼。況且身為太子,眼見都城之內歹人行兇,若是視若無睹,此番回去少不得遭台諫彈劾,當然立即就圍了上來。

  那千牛備身心中先是一急,既而靈機一動,急忙縱身跳出戰團,抱拳道:「來者是東宮哪一率的將軍,吾乃左千牛備身楊元芳,快來助我,擒拿歹人!」

  那千牛備身往前一指,道:「那些衣著不一、武器各異的,俱是歹人,在此殺人放火,吾等乃由此路過,不敢坐視,故而拿賊!」

  李魚哈地一聲大笑起來,揚聲道:「老羅老羅、小基基,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李魚跳著腳兒地向他們招手:「莫聽那千牛衛的人胡說,我等在此聚宴歡飲,突有歹人來襲,就是他們,就是這些青衣人,快助我拿賊!」

  羅霸道一聽有人叫得親熱,移目看來,頓時一待:怎麼又是李魚?猶記得上一次也是在這裡,也是這廝在場,殺得那叫一個驚險跌宕,這貨怎麼認準了這兒打架,難不成此地風水好?

  化名宋仲基的紇幹承基聽他這一喊,眉毛都擰成了蠶寶寶,他用刀柄把面甲向上推了推,咆哮道:「滾你娘的,不許叫我小基基!」

  身後侍衛中,吃吃低笑聲不絕於耳,紇幹承基一張俏臉登時脹成了紫紅色。

  李魚大聲道:「不叫不叫,快助我拿賊!」

  那千牛備身楊元芳也不是易與之輩,一聽雙方這問答,下手目標竟與東宮兩大率的將領極為熟稔,連稱呼都透著如此的親熱,暗暗吃驚不已。馬上故作驚駭道:「你真不是歹人?你與東宮熟稔?」

  李魚心知此人不可能是誤認了賊人,但此時此刻,卻不宜多生枝節。再者此人是軍中人士,一口咬定了是誤會了誰是賊人,根本辯駁不清,朝廷也不會為此處治將領,說不定西市幫會鬥爭的事兒進入朝廷眼中,大家一起完蛋。

  既然他此刻已知機抽身,撇清了自己,李魚也是就坡下驢,大聲道:「正是如此!將軍莽撞了,這些身著青衣、兵器統一的傢伙,才是行兇的賊人,此間掌櫃的亦可證明!掌櫃的,掌櫃的!長安老兄?」

  宇文長安踩著一個夥計的肩膀,扒著洞沿兒,探頭向外看了一眼,扯著嗓子道:「小老兒忝為此間地主,我證明,我證明!」

  嚎完這一嗓子,他馬上把頭一縮,生怕挨了誰的冷箭。

  太子壓了壓擋在他身前的一面騎盾,饒有興致地看著場中,笑吟吟地道:「天子腳下,堂皇之地,竟有歹人持刀仗劍逞兇,當真是豈有此理!老羅、老宋,爾等速將歹人拿下!」

  羅霸道和紇幹承基答應一聲,立即提馬上前,四下裡左右清道率的士兵在太子面前,尤其要表現一下,立時吼聲如雷:「殺!殺!殺!」

  包圍圈一步步縮小,那千牛備身楊元芳當機立斷,果斷「反水」,把手中的千牛刀一舉,大叫道:「兄弟們,殺錯人了!現在馬上,協助東宮,圍剿青衣賊子!」

  眾千牛衛的官兵可不知底細,原本就是被楊備身以請客為由拉過來的,此刻他既然說那些青衣人才是賊人,這些官兵無所謂的很,登時轉身面對那些青衣人,原本還是並肩作戰,頃刻間就涇渭分明了。

  高陽公主坐在馬上,小屁股一顛一顛的,急的不行:「讓開,你們讓開,我要看看!」

  前方幾匹高頭大馬上,頂盔掛甲全副武裝的幾個清道率官兵手持騎盾,無死角地護住了太子和高陽公主,生怕他們有所閃失,哪裡肯讓開,何況太子也沒發話,他們只當沒聽見。

  高陽公主急了,趕緊就從那馬背上爬起來,踮著腳尖兒往前看。好在她今日陪太子巡營閱軍,雖然不曾披盔掛甲,也沒有她這麼小號的盔甲,不過倒是穿了一身箭袖,下著胯褲,不至於系一襲裙兒,那時節又沒有小內內,往馬上一站,一旦風起,就春光乍洩。

  高陽公主踏上馬背的時候,前方已經風捲殘荷一般大戰起來。

  那些刺客殺手極其驍勇,他們論武藝、論絕活,遠不及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漢,但是勝在配合默契,有軍伍之風,再加悍勇敢戰,這麼長時間,與那些尚沒有配合習慣的遊俠們打了個半斤八兩,不相上下,可見戰力非凡。

  但是鬥志一洩,十成功夫發揮不出七成,那就沒法兒打下去了。眼下東宮兩率兵馬在此,千牛衛又「反水」了,再加上李魚匯攏的這些江湖好漢,他們根本沒有一戰之力。

  明知絕望,即便他們都是亡命之徒,戰意還能剩下幾分?

  那刺客頭目大喝一聲,道:「分頭走!」

  眾刺客立即向四下突圍出去。

  東宮兩率兵馬似乎不堪一擊,被他們輕易就突圍了防禦,衝殺了過去,李魚一見大為焦急,難不成東宮兵馬也有意放水?今日難得的翦除敵人羽翼的好機會,難不成就這樣錯過了?

  孰不知,那些將士習慣的是行伍做戰,紇幹承基原本就是軍人,對戰陣之法瞭解頗深。羅霸道原是馬匪,也精通相近的戰法,自領軍以來,惡補軍隊戰法,也已成了行家,兩人竟是有意放任那些刺客逃逸。

  這些刺客不過五六十人,分向四面八方,每一方逃逸者不過六七人,太子回城,所禦人馬有兩千多人,俱是騎戰士兵,每人每馬,中間都散開了數丈距離,如此一來,最後邊的將士已經站到了坊牆邊上,距此甚遠。

  這每一方向六七個刺客,往軍陣裡一衝,片刻功夫,就變成了七八名騎士所圍中間,就只一個對手。這些刺客簡直就像是一群沒頭蒼蠅,一頭紮進了一張大網。

  等他們衝殺進去,揮舞著刀劍,尚不及逃遠,軍士們發一聲喊,立時發動,紛紛撥馬挺戟,向他們各自的目標來了一個短程衝刺。

  這一下不僅李魚終於明白,熟諳一身武技的高手到了戰場上沒什麼鳥用,就是那些遊俠兒也都明白了。

  七八桿長戟,藉著快馬之勢,從四面八方同時刺來,凌厲無匹,快捷如電,勢頭尤其兇猛沉重,人借馬勢,那大戟一來,何止百斤之力,豈是輕薄刀劍所能抵擋的。

  何況,不是一戟刺來,而是七八桿大戟從各個方向同時殺至,便是真正高手當面與之對決,所仗者也不過是身法的輕靈,招法的玄妙,對其招架時的破綻的把握。

  可這行伍合擊之法,雖然單個戰力每個都不算高明,可他們聯手合擊,又久經訓練,進攻時機把握的甚好,等於是一個人同時從四面八方向你出招,身手奇快的高人也做不到這一點,他們頂多倚仗精妙神速的身法遊走,造成同時向你各個要害死角進攻的模樣,實際上相距時間雖短,仍是有間隙的。

  但這些官兵不同,那真是鐵索橫大江,堂堂皇皇,毫不遮掩,但你根本迴避不得,不得不當,不得不戰。

  什麼叫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李魚今天算是見識到了,那些分頭突圍的刺客竟無一個可以逃脫的,遠遠近近,儘是騎士合圍之勢,待他們交錯衝殺、換位再度穩定軍陣之勢時,已經不見一個刺客,所有的刺客都倒在塵埃之中。

  「我……我是……,他……」

  那首領逃得最慢,反而死的最慢,他肚子和右胯各挨了一戟,鵝卵粗細的戟桿兒,戟頭兒一尺多長,側面那個鋒利的月牙鉤兒,既能割斷他的脖子,也能劃破他腿上的大動脈。

  此時他肚子被捅了一戟,大腿被割開,肌肉外翻,血如泉湧,倒在塵埃中慘呼,剛想說些什麼,一個全身甲冑的騎士一提馬韁,那高頭大馬碗口大的馬蹄輕踏向前,他手中的長戟一提,再一刺,「噗」地一聲,正中他的後心!

  刺客首領的聲音戛然而止,身子抽搐了一下,再沒了聲息。

  太子見此一幕,興奮的難以自己,這可比校閱軍隊強多了,這才是真正的行伍戰鬥。眼見得如此殺戮,太子興奮得腎上腺素激增,兩股顫顫,血脈賁張。

  太子隻奮地大呼道:「我軍威武!本宮有賞,人人有賞!哈哈哈,老羅,老宋,你們練兵有方啊!」

  「咦?我認得他,是他!」

  站在馬背上踮著腳尖兒的高陽公主一見殺人卻有些害怕,早把眼睛捂了起來,卻又從指縫裡透出目光,偷看前方情形。忽然看清了李魚,登時一訝,她認出來了!

  畢竟長這麼大,踢過她屁屁的就隻這麼一個男人,高陽公主沒來由的一陣興奮,雙腿微微發顫,在那馬背上再站立不住,雙腿一分,便滑落下去,坐到了馬背上,雙腿下意識地絞緊了些。

  那馬兒受力,以為主人是要它前行,馬上邁開蹄兒,向前走去。這時歹人已盡數受戮,那些擋在前面的兵將也就散開了來,沒有人再擋著她,高陽公主騎的又是一匹雄駿的大宛寶馬,馬腿修長,幾步就到了李魚身前。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9 19:01
逍遙遊 第316章不死不休

  高陽策馬到了李魚面前,嫣然一笑:「喂!我們又見面了呢!」

  李魚抬頭看了看她,高陽瞧見他那微帶茫然的小眼神兒,登時大怒,這個夯貨,居然把我忘個一乾二淨麼?高陽小胸脯一挺,怒氣勃然:「本宮高陽!你想起來了麼?」

  李魚「啊」地一聲,一拍額頭,恍然道:「在下臉盲!」

  高陽一待:「什麼意思? 」

  「就是說,沒見過幾次的人,他記不住相貌!」太子一提馬,走了過來,悠然接話。

  高陽大不忿:「哈!我這麼漂亮,他看過了居然記不住?」

  李魚一本正經地道:「殿下,臉盲是種病,我這個人臉盲,就是說,根本分不清誰漂亮誰不漂亮。」

  高陽公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不過心氣倒是有點平了,對病人嘛,總要寬容些的。

  太子李承乾微笑地看著李魚,饒有興致的模樣。蘇先生叫我今日校軍早些結束,又特意叫人引我由修真坊穿過,就是為了此人?此人當真對我保住太子之位大有幫助麼?

  想起孟嘗君生死關頭靠著一對「雞鳴狗盜」之徒,才順利脫險,李承乾倒是信了幾分,有時候,即便是社稷大業,至尊的寶座,一個市井間的小人物,只要因緣際會,也未嘗不能發揮重要作用。

  想到這裡,李承乾的笑容更溫和了幾分:「李魚,你不認得高陽,那可認得我麼?」

  李魚長長一個大揖,恭聲道:「草民李魚,見過太子殿下! 」

  高陽剛剛平息下去的心氣兒又升起來了,指著李魚道:「哈!你不認得我,為什麼認得我大哥?」

  李魚一臉無奈:「公主殿下,既然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在下又豈能還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那不是臉盲,那是白痴了。再說,方才羅將軍、宋將軍把東宮兩率的名號喊得震天響,在下又不是聾子。」

  李承乾笑道:「好啦好啦,小高陽,不要難為人家。」

  李魚忙又轉向太子:「草民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李承乾把馬鞭微微一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本是孤份內之事,何必言謝!」

  李承乾說著,目光炯然,盯著李魚。

  李魚心頭靈光一閃,暗道:「太子這話裡有話啊,莫非有招攬之意?」

  李魚心頭揣測著,忙含糊應道:「草民性命,全因太子而得保全。恩重如山,草民當然是記在心裡了。」

  李魚這番話,李承乾那邊自然另有一番解讀,哈哈一笑,容顏大悅。

  李承乾身為太子,對李魚縱有招攬之意,此時也斷然沒有倒履相迎的道理,便把馬鞭又一揚,吩咐那千牛備身楊元芳道:「此間事,惹出偌大的陣仗,須得報於長安縣知道,你帶李魚一干人等前去!」

  李承乾說罷,一提馬韁,向前行去。

  羅霸道舉刀高呼道:「護送太子回宮!」

  左右清道率官兵重新集結儀仗,護送太子離開,經過李魚身旁時,羅霸道和紇幹承基向他點了點頭,便自行去。

  高陽總覺得與李魚見面時別有一番情趣,與他對話,也比與宮中那些陰柔氣濃重、從不敢頂撞她一句的死太監得趣兒,見太子走了,心中頗為不捨,但她實也沒有留下的道理,只好用馬鞭點了點李魚,也不知意喻何指,便策馬追她大哥去了。

  這裡東宮人馬一走,那千牛備身楊元芳便湊到了李魚面前,打個哈哈,抱拳道:「本官一莽撞人,今日錯判,險些誤殺好人,實在冒失了。這位兄弟,切莫見怪。」

  李魚心若燭明,面上自然不會說破,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草民豈敢當得楊將軍一禮。幸未釀成大錯,已是幸甚。此去長安縣,還請楊將軍做個公道,免生枝節。」

  李魚笑了笑道:「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可是最怕見官的。」

  楊元芳拍胸脯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雖然這裡動刀動槍的,鬧得陣仗頗大。但既有太子吩咐,再有本將軍作證,足下定可順利結案的。只是……」

  楊千牛扭頭瞧了眼他那些兵丁,抱歉地道:「各位兄弟,今日楊某拉你們出來,本是為了一醉方休。奈何鬧出這檔子事來,奉太子口諭,咱得先往長安縣裡一行,怕是不能……奈何…… 」

  眾兵士固然失望,這時也得 紛拱手:「楊備身儘管前去,咱們改日再聚也是一樣!」

  這時宇文長安眼見太平了,從那地洞裡爬出來。聽到這話,忙拍胸脯打保票:「將軍自去,這廂不用管了。這些軍爺剷除賊盜,於老朽有恩,今日飲宴,小老兒負責,定叫諸位軍爺滿意而歸! 」

  楊元芳一聽,此人倒是個伶俐人,滿意地點點頭,道:「你是此間店主?」

  那胡人鬍鬚一翹,欠身道:「小老兒宇文長安,正是這長安大酒樓的店主!」

  楊元芳聽到宇文長安四字,面頰也是抽了一抽,點點頭道:「好!我這些兄弟,就交給你了!你這份人情,本將軍也記在心裡了。」

  宇文長安眉開眼笑,這一下就省了他去經官備案連番的折騰了。若不然,說不定就連酒樓都要封上一陣,等案子結了,卻不知何時才有人想得起來替他解封,說不定又得使錢,當下連聲答應。

  楊元芳便叫人收拾了所有屍體,宇文長安叫夥計將那裝牛裝羊的車子推來,跟扔死豬似的把屍體扔上去,片刻功夫,堆得小山一般,一連拉了四車,至於那些在此戰中不幸死去的江湖遊俠,卻不可如此沒有禮數,另弄了兩輛車子,一具具擺放齊整,楊元芳便叫了十幾個親兵,再加上李魚那班遊俠好漢,押著這些車子,往長安縣趕去。

  由修真坊穿過,再往前去不遠,就是宮城範圍了。李承乾校軍回來,自要往宮中去見父皇,交待一下此番校軍的事情,接受父皇的考評。這是例行的功課,不可或缺。

  李承乾便讓兩率兵馬繼續護送高陽公主回公主府,他這廂隻引了太子親軍,往玄武門去,兩下裡分道而行。

  羅霸道和紇幹承基護在高陽公主左右,高陽公主騎在馬上,身子放鬆,隨著馬的前行,蠻腰打浪,下巴一點一點的,就跟睡著了似的。過了半晌,突然扭頭,道:「宋將軍,那個李魚,怎麼每次見他總少不了打打殺殺啊,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紇幹承基淡淡地道:「是個賤人!」

  高陽一奇:「啊?」

  羅霸道忙打圓場,道:「是個用劍的人!我們用刀,他用劍!哈哈……」

  高陽撇了撇嘴,道:「誰問你們這個啦,你們這些武人吶,滿腦子轉悠的就是刀槍劍戟,打打殺殺。誒,那他武功如何啊?」

  紇幹承基道:「武功?嘿嘿!哈哈!哈哈哈……」

  高陽瞪眼道:「宋將軍這是何意?」

  紇幹承基笑臉一收,一本正經地道:「他若耍起賤來,我等不是對手!」

  高陽大為驚羨:「竟然如此厲害?」

  紇幹承基正色道:「此人雖隱於市井之間,不為人知,實則賤技無雙,乃是一位真正的高人。一手賤術,出神入化,登峰造極,便稱他為天下第一賤客,也是實至名歸!」

  高陽公主兩眼放光:「哇!這麼厲害?」

  高陽公主想了一想,眸波一瀲:「那我聘他做的劍術老師可好?」

  「啊?」

  羅霸道和紇幹承基同時一待。

  高陽公主興致勃勃地道:「你們的武功固然好,可惜刀沉,不好舞動,劍勢輕靈,我是女孩子嘛,正適合耍劍!」

  紇幹承基乾咳一聲,看向羅霸道。

  羅霸道扭臉他顧,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吧!死道友,莫死貧道,無量~我的佛!

  ……

  「哈哈哈哈……」

  李魚等人被楊元芳帶到長安縣,何善光何縣令聽說在他治下死了近百號人,氣極敗壞就蹦上了大堂的時候,消息也傳到了西市。

  東籬下,樓上樓,喬向榮喬大樑的簽押房裡傳出一陣猖狂的大笑起來。

  笑聲很肆意,很狂放,他不怕被人聽到,他只怕旁人聽不到。

  喬大樑笑得無比快意,笑罷,才拍案讚道:「老大送給我一個寶貝啊!」

  他那忠心耿耿的大賬房憂心忡忡:「大樑,您還笑吶!李魚可是……可是把賴大柱的根本連根拔了呀!」

  喬向榮睨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大賬房苦著臉道:「造成這麼大的事情,雙方可是再沒回寰餘地了呀!」

  喬大樑乜著他道:「為什麼要回寰?」

  他轉向大賬房,肅然起來:「這跟做生意沒什麼兩樣,不敢拚,那就只能小富則安,又或隨波逐流,看著是安穩了,可是稍有風浪,先倒的就是你! 」

  喬大樑冷笑一聲,撫鬚道:「自從王恆久向我發起挑戰,我與他,就絕無回寰的餘地了!這種例子一開,從此還得了?就是要以雷霆手段,叫任何有所覬覦的人,想要有所行動前,都好好掂量掂量。你呀,守著那賬房太久了,膽魄都小了,推開窗子,往外看吧!」

  外面,樓下,賴大柱的宅邸內。

  賴大柱面如土色地待坐在石上,彷彿一個死人。

  王恆久站在他對面,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大樑……」

  賴大柱顫抖著聲音,抬頭看向王大樑,王恆久一直是他的幕後靠山,如今更已是他唯一的倚仗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我才是掌握人脈的那個人!那個滿身銅臭的喬向榮,究竟是怎麼做的?他怎麼可能調得到東宮六率?」

  賴大柱苦喪著臉道:「大樑,不是他調動的,是太子校軍,恰由那裡經過。是天在幫他們,是老天在幫他們啊!」

  王恆久咬的牙關格格作響:「運氣不會一直站在他們一邊的!我不甘心!我不認輸!我不會就此罷休的!」

  賴大柱惶惶然道:「可我的人全都完了!」

  王恆久冷笑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如今,咱們是不進則死!你的人完了,還有我,我把我的籌碼押上去,勝敗生死,在此一舉!」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9 19:01
第317章 神仙鬥

  李魚等人將至長安縣衙,守衙門口的幾個差官老爺正閒極無聊,扯淡打屁,遠遠一瞧數十豪傑,個個武勇魁梧,邁開大步奔衙門口過來了,雖也瞧見其中摻雜著十幾個官兵模樣的人,哪敢怠慢。

  當下一個差官就擂起了大鼓,還有一個掉頭就跑,撒丫子往衙門裡衝,一邊衝一邊喊:「抄傢伙,快抄傢伙,三班衙役戒備,快召集馬快、步快,快快快,出事啦!」

  這一路喊去,唬得不少差役胥吏變聲變色,不明所以,紛紛跟著忙活起來。

  等李魚一行人到了長安縣衙門口兒,就見門口三個衙差,舉著哨棒,戰戰兢兢,色厲內茬地喝道:「站~站住!衙門重地,誰敢亂闖?這可是天子腳下!」

  最後一聲吼出來,那人都變了音了。

  千牛備身楊元芳連忙排眾而出,道:「慢來,慢來,切勿驚慌。本將軍……」

  楊元芳剛說到這裡,長安縣令何善光已經領著大隊的衙役衝了出來。

  何縣令到底是在京畿重地任縣令的官員,見多識廣,膽魄猶足,提著袍裾邁步衝出來,腳尖在半尺高的包銅門檻上重重地踢了一腳,眉頭都不皺一下。

  「何人大膽,衝撞縣衙!」

  何縣令站穩了腳跟,厲聲喝問。

  楊千牛一臉尷尬,抱拳道:「這位就是長安縣尊?咳!在下左千牛衛千牛備身楊元芳,今攜苦主一干人等來報案的。」

  何縣令這才看清人群裡還有官兵,登時心中暗惱,扭頭瞪了那報訊的差役一眼,再轉向楊元芳,一臉的淡定:「原來如此,衙裡差役莽撞,居然誤報有人衝衙,讓楊將軍見笑了。」

  何善光咳嗽一聲,再看門前幾十號人,眉頭一皺:「這些都是苦主?」

  楊元芳笑道:「正是!」

  何善光道:「那……被告何在?」

  楊元芳往旁邊一閃:「縣尊往這看!」

  何善光順著他的目光一瞧,就見一排大車,有六七輛?車上橫七豎八,也不知堆了多少人,有的腿耷拉在外面,有的手耷拉在外面,還有的腦袋懸在車欄之外,車欄下邊滴滴嗒嗒還在淌血。

  何縣令眉毛跳了跳,不禁有點心驚。

  衙前這些官兵和好漢倒是渾不在意。

  何善光道:「這個……這麼多苦主和……被告,本官的大堂只怕裝不下。苦主可有推舉首領?」

  楊元芳點頭道:「有的!有的!」

  楊元芳扭頭道:「李兄!」

  李魚從人群裡走出來,何縣令一看,依稀有些相識,仔細想了一想,這不就是上次被東宮送進來的那個傢伙麼,怎麼這回惹亂子的又是他,何縣令當真氣不打一處來。

  何縣令壓了壓心頭火,轉身說道:「既如此,苦主、被告、人證,各舉一首領,本官大堂問案!」

  「嗵嗵嗵嗵……」

  鼓聲再次響起,這回就比方才的急促慌張穩重的多了。

  「威~~~武~~~~」

  堂威喊罷,何縣令升堂,楊元芳、李魚二人很光棍地上了大堂,往那一站,腳下不丁不八,山停岳峙。

  何縣令瞪眼往下一瞧,問道:「被告呢?」

  李魚道:「回縣尊的話,都死了。」

  何縣令:「……」

  ************

  這案子審起來甚是痛快,被告都死光了,一切由著原告和見證說了,只是李魚聚眾集會,這裡需要個理由。

  李魚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說他最近將要娶親,外邊那一大堆凶神惡煞的「苦主」都是他邀來的朋友,要幫他操辦婚事的,所以提前請來一聚。堂下站著的那些好漢毫不知情的,就成了李魚的「新郎團」。

  只是,這案子雖然好結,官方終究不能只聽他一面之辭。還得現場勘察,調查左鄰右捨,走上一遍程序最終才能結案,因此,總得有個人留在衙門待審,此人自然非李魚莫屬。

  何善光叫人錄了口供,請楊千牛畫押,楊千牛大筆一揮,揚長而去。

  何善光又吩咐下去,叫李魚的「新郎團」各自留下名姓,回去候審。

  這時就看出李魚向聶歡尋人的好處了,如果這些人是通過「地鼠」找的黑道亡命,人人身上都背著幾條人命,只怕官府就算一查,他們逃不了,李魚也要坐蠟。可這些遊俠浪子,身份卻是清白的。

  他們就算手上有人命,也因對方本就是見不得光的一類人物,又或者是手段高明,不曾落下破綻,所以在官府就算裡沒有備案。這些人一一錄下籍貫、身份、名字,看到隴右李家那對活寶的名字,何善光的右眼眼皮又不禁跳了跳。

  隴右李家?

  這是正宗的門閥高姓啊,李家子弟,跟李魚混在一起……

  何善光抬眼再看李魚,目光都有些不同了,難不成這李魚其實是隴右李家的人?

  應該是吧,要不然,豈能一連兩次,都有太子牽涉其中,沒準兒就是上次他得罪了太子,所以被送進來磨一磨他的銳氣。不過,隴右李氏,太子也不好過於得罪的,所以次日就讓高陽殿下將他接了出去。

  一定是這樣!

  睿智的何善光何縣尊迅速做出了一個合理的推論。

  這時李魚正對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暗授機宜。

  這兩兄弟不肯走,說什麼要跟李魚有難同當,要嘗嘗蹲班房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兒。

  李魚只好把二人拉過一邊,低聲道:「你們兩個夯貨,留在這裡陪我,有個鳥意思。我暫留下接受調查,這是咱們的好機會呀!王大樑、賴大柱那邊必因此而放鬆了警惕,我身在此,西市那邊一旦有些什麼熱鬧,也與我全無關係,你們懂了?」

  李伯皓恍然大悟,連聲道:「懂了懂了!」

  李魚道:「就按咱們之前的計畫,放膽行事!」

  李仲軒大喜,道:「甚好!你不在,我們兄弟倆就能發號施令了。嘿嘿,殺人放火,就是比咬文嚼字考狀元好玩!」

  李魚瞪著他,忽然有些擔心:「要不……你們還是留下來陪我吧,由你們兩個主持行動,我不放心!」

  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立即爽快地向他一抱拳:「後會有期!」

  ……

  何善光將其他人遣散,幾車屍體讓忤作拉去驗屍,便親自帶人趕往修真坊。尋常案子還真不用他堂堂長安縣尊親自去勘訪,可這回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些,由不得他不予重視。

  至於李魚,不是案犯,不能押進牢房,便安置進了班房,著兩個衙役守著,考慮到他可能是隴右李家的人,又有太子的一層關係在,何縣令還吩咐人準備了些茶水點心。

  何縣令這廂打道修真坊,李魚坐在班房裡跟兩個衙役扯閒片兒,一壺茶都喝成白水了,一個官員昂昂然地走了進來,站在班房外睥睨四顧,沉聲道:「何縣尊可在?」

  一個胥吏聞聲迎出來,看見那官兒,穿著八品袍服,面目陌生,並不認得,便拱揖道:「本縣縣尊勘察去了,不知足下是?」

  那八品官撣一撣袍袖,矜然道:「本官司馬興風,察院來的!」

  胥吏一聽,肅然一驚,馬上恭敬起來。

  監察御史雖然只是八品小官,但手握天憲,巡按天下,那可是人見人怕的官兒,就跟後世的廉政公署似的。胥吏馬上換了副口氣,道:「縣尊估摸著也快回來了,御史且請二堂小坐。」

  司馬興風仰著鼻孔哼了一聲,又往班房裡瞄了一眼,似乎奇怪李魚這官不官、犯不犯的人物,何以如此逍遙。

  司馬興風到了二堂不久,何縣令就回來了,一聽說察院來人,心頭也是一緊,顧不上理會李魚之事,趕緊奔二堂去見那位司馬興風。

  那年頭對御史的要求有些變態,有謂是:御史出巡,不能動搖山岳,震攝州縣,為不任職!所以,御史是越能折騰越顯得有作為,此種風氣之下,何縣令也不禁心中惴惴。

  當此時,修真坊的坊正已接受完一番調查,候縣尊離去後,他馬上糾結了一班坊中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浩浩蕩蕩奔長安縣衙而來。

  王恆久王大樑站在濯纓泉旁獰笑:「我王恆久經營長安十數載,我的能量,是他們難以想像的。跟我鬥?哼!就算攀上了太子又怎麼樣?一日不曾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太子也得夾起尾巴來做人!」

  王恆久冷笑著拍拍賴大柱的肩膀:「官有官聲,民有民意!老夫雙管齊下,這一回要借朝廷的刀,宰了那條魚!」

  賴躍飛擔心地道:「有太子撐腰,只怕斬不了他!」

  王恆久道:「斬不了他,只要羈押他幾日不得回還,西市署群龍無首,也要被老夫全部滅了!便是他再回來,也是無力回天了!」

  王恆久吐出一口濁氣,恨恨地道:「老夫不發威,他當我是病貓!孰不知,以老夫所掌握的力量,就算問鼎常老大的寶座,如今也是猶有餘力!」

  賴躍飛聽到這裡,心頭嗵地一跳:「難不成王大樑圖謀的並不是四樑首座的位置,而是……」,忽然之間,賴躍飛有些後悔甘為王恆久做馬前卒了。但是他現在光桿司令一個,除了緊緊抱住王恆久的大腿,還有第二條路好走嗎?

  東籬下,樓上樓。

  喬大樑的房間。

  喬向榮已然收到察院派人去了長安縣以及修真坊坊正率眾「為民請願」的事情,他扭曲著面孔,冷笑著吩咐:「錢能通神!還通不了幾個狗官?給我用錢砸,活活砸死他們那些狗娘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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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