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540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0 19:22
第318章咱也有後台

    何縣令急急奔進二堂,察院來的御史司馬興風正襟危坐,雙手扶膝,眼觀鼻,鼻觀心,身旁案几上擺的一杯香茗,一口未碰。

    何善光稍稍調勻了一下呼吸,邁步進門,臉上立即露出和煦如春風的笑容:「哈哈哈,不知是察院哪位御史大駕光臨吶!何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司馬興風目光一轉,嘴角一牽,露出幾分似笑非笑的表情,向他拱拱手道:「何縣尊,下官司馬興風,來得冒昧,還請縣尊見諒啊!」

    「司馬興風?誰給你起的倒霉名字,誠心到我這裡作浪是吧?」何縣令腹誹著,笑道:「哪裡哪裡,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哈哈哈哈……」

    幾句不咸不淡的開場白說罷,何善光便神情一肅,道:「咳!卻不知司馬御史光臨下縣,有何公幹啊?」

    司馬興風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公過謙了,長安萬年兩縣,治理京畿之地,位尊責重,縣尊雖為知縣,卻官居五品,尊貴顯要,何需菲薄。只是……」

    司馬興風臉色一沉,道:「正因如此,修真坊裡一日之間百餘人橫屍當場,下官聽聞,當適時也,刀光劍影,殺聲震天,賊盜不但動用了刀劍,甚而還動用了禁器:弓弩!」

    司馬興風雙眼微微一瞇,道:「如此舉動,便是邊陲小縣,也是駭人聽聞。天子腳下,機要中樞之地,居然出現如此一幕,下官倒要請教,長安縣治下,何以出此一幕啊?」

    何善光能在京縣做官,又豈是易與之輩,聽他一說,心裡便是一跳。修真坊出事,不過是一個多時辰之前,他身為本縣父母官,也才剛剛得到消息,前去勘察現場回來,這個察院御史耳目如此靈通?分明是有備而來。

    想到這裡,何善光便提了幾分小心,斟酌答道:「本縣也是剛從現場勘察回來,死傷者確逾百人,行兇歹徒身份尚未查清,何以出此一幕,本縣還不清楚,如是流匪作案,實非本縣所能料及,若是治下百姓無事生非,那是本縣責任,自當向朝廷請罪。」

    司馬興風呵呵一笑,道:「此案,縣尊尚無頭緒麼?」

    何善光眉頭一蹙,道:「歹人行兇,幸有太子校軍歸來,使官兵圍剿。賴我天兵神勇,所有歹人,當場授首,是以一時之間,無法弄清他們的來歷。」

    司馬興風道:「這些歹人是隨意劫掠還是有所針對?」

    「有所針對!」

    「有所針對,那苦主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本縣已然問過苦主,確實不知! 」

    司馬興風哈哈一笑,道:「百餘強梁,持械行兇。而所謂的苦主,卻既不知其身份,又不明其來歷,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會不會他是有什麼 言之癮呢?他是什麼身份,又何以得罪了這許多兇頑呢?」

    司馬興風一番話,問的何善光暗暗懊惱。不錯,御史位卑而權重,他確實不願得罪。不過司馬興風如此咄咄逼人,他比司馬興風足足高了三品的一位朝廷大員,豈能不生反感。

    何善光淡淡一笑:「本縣剛剛接案,才去現場勘察歸來,於案情只有了一個粗淺的瞭解,一些細節,尚未及詢問。司馬御史自察院裡來,所瞭解的情況,竟比本縣還要詳細一些,當真耳目靈通啊。」

    司馬興風自矜地道:「身為御史,監察百官,乃朝廷耳目。若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豈不有負聖上信重?」

    何善光哈哈一笑,道:「那倒要請教司馬御史,這百餘死者,什麼來歷,什麼身份?」

    司馬興風一怔,不悅道:「何縣尊才是本縣首長,奈何詢問下官?」

    何善光一攤手道:「本縣剛剛接案,才去現場勘問回來,尚不及詢問仔細,司馬御史便匆匆而來,迫不及待,試問本縣該據何以告呢?」

    司馬興風臉色一沉,道:「如此說來,本御史不該過問了?」

    何善光笑吟吟地道:「察院自然有權過問,但司馬御史來的也太急了些。」

    司馬興風拂袖而起,厲聲道:「好!京師重地,數百人械鬥,一日死傷過百,如此大案,足以上動天聽!須得從快勘破此案,既然何縣尊怪下官來的急了,那本御史便明日再來,聽一聽結果!」

    「慢來慢來!司馬御史何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本縣正要升堂問案,司馬御史不如一旁聽審如何?」

    司馬興風黑著臉道:「下官公務繁忙,何縣尊份內之事,下官就不干涉了。不過,明日下官可是要來聽結果的。」

    他悻悻地走出幾步,忽又停住,回首道:「下官來時,見班房中有一人在座 ,兩員小吏陪同。想必就是涉案之人吧?那人茶點香茗,一應俱全,倒似來做客的一般,下官不得不懷疑,縣尊大人與其是否有所瓜葛,竟爾如此關照。這件事,下官會記在心上,若是縣尊大人包庇縱容,有所循私之處,呵呵,到時可別怪下官秉公彈劾!」

    司馬興風說完,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何善光曬然一笑,唾罵道:「輕佻放肆,狗肚子裝不下二兩油的東西!」

    何善光說罷,轉念想想,心中卻又隱隱的有些不安。

    這司馬興風明擺著是要拿李魚做文章了。

    那麼也就是說,那些死去的「被告」,定然也是大有來頭的,他們背後一定有人,而且察院裡也有人和他們通著訊息。

    何善光負著雙手,在廳中來回踱了半晌,長長吸一口氣,吩咐道:「來啊,把李魚給我帶到二堂裡來!」

    門外衙差答應一聲,剛要去提李魚到二堂來,一個衙役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大聲道:「縣尊,修……修真坊坊正率百餘老幼婦孺,來… …來衙門請願來了。」

    何善光一怔,道:「請什麼願?」

    那衙役道:「聽他們說,那李魚是什麼街痞無賴頭子來著,慣能惹是生非,修真坊因他而發生的人命案子,這已不是第一回了。那些百姓人家請求縣尊查清此人底細,將其嚴懲,以免修真坊裡再生是非。」

    何善光怔了一怔,忽地微笑起來,點頭道:「好!好!」

    那報訊的衙差也不知道他說什麼,呆呆地看著他。

    何善光笑容一斂,道:「你去,叫黃縣丞出面,接待一下那些百姓。記住,叫他不得呵斥,不管那些百姓說些什麼,只管先應承下來,只說會報與本縣知道便是!」

    那報訊的衙差遵命而去。

    何善光瞇著眼睛想了一想,又吩咐門前聽用的衙差道:「你去,將那李魚移交羈押房,不得以嫌犯相待,卻得約束了他,沒有本縣命令,任何人不得釋他出來!」

    那衙差答應一聲,忙也一溜煙兒地去了。

    何善光摸著鬍鬚想了一想,便邁步出了二堂,繞進自家後宅,喚住一個小廝道:「去,在後門備輛車,撤了幡子,一會兒我要用!」

    那幡子指的是標明車上主人身份名號的招牌,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出門,都會在車上打起幡子。他要撤幡,顯然是要微服出去了。那小廝答應一聲,急忙去了。

    何善光進了花廳,四房如花似玉的小妾正玩葉子戲,其中一個面前堆了一堆的籌碼,滿面紅光,看來手氣順的很。

    一見何縣令進來,四房小妾連忙迎上來,摘帽的摘帽,解衣的解衣,有人遞上手巾,有人捧上燕居之服,嬌聲瀝瀝,甚是體貼。

    何縣令擺一擺手,道:「我馬上還要出去,取套常服來。」

    四個小妾瞧他臉上一絲笑模樣都沒有,便也不敢再與他說笑,連忙服侍他換了一襲常服,戴了一頂幞頭,打扮停當,何縣令便出了花廳,直奔後門而去。

    何縣令在京裡做知縣,這是最磨勵性情、脾氣、城府的一處所在,在外縣裡,縣令就是百里至尊,土皇帝一般。在京裡,隨便出來個官兒就比他大,偏偏這一畝三分地的日常又歸他管,大不易呀。

    何縣令在京裡做了兩年的知縣了,早練出了一副謹慎縝密的性情,那司馬興風搬出察院的威風來,卻也嚇不住他。司馬御史前腳剛走,修真坊坊正馬上又率眾請願而來,這反而提醒了他。

    修真坊裡死的那些人,是明刀明槍,這察院和坊裡來的人,就是冷槍暗箭吶!這些人的指向,分明就是李魚!這些人雖然跳出來了,可真正針對李魚的人其實還沒露頭。

    而李魚呢,他若是個毫無背景的人物?需要有人藏頭遮尾背後使力?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兩邊的幕後勢力沒全跳到他的天平上秤一秤份量,比一比輕重,他何大縣尊是絕不站隊的。

    不過,這麼大的陣仗,讓他穩坐釣魚台地等,他也靜不下心來,旁人都有後台,他堂堂京縣五品知縣,就沒有後台?這裡的事兒先晾著,先找自家後台打聽打聽內幕再說!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2 12:38
逍遙游 第319章 為官者謹慎

  唐朝時候,六部以吏禮民兵刑工的順序排列,吏部為六部之首。

  而九卿呢?則理所當然地以太常寺為首。

  因為太常寺是掌管國家禮樂的所在,這是朝廷甚為重視的一個機構,所以在九卿中的地位一直穩若泰山。

  太常寺以卿、少卿為正副長官,分別為正三品和正四品上。如今的太常寺卿叫裴天睿,由於太常寺管理著許多皇家事務,所以與皇室關係尤為密切,乃是一位真正位高權重的高官。

  何善光何縣令乘著一輛未打名幡的牛車,出了自家的後門,吱吱呀呀好一通逍遙,便東折西轉地來到了裴太常的府前。

  一張帖子遞進去,片刻功夫,角門兒就開了,搬開了門檻,直接讓他的牛車駛了進去。

  車子進了裴府,何縣令才下了車,輕車熟路直奔書房。

  太常卿裴天睿正在書房中撫琴,看到他來,只點了點頭,何善光在一旁坐了,平心靜氣,閉目聽樂,待裴天睿一曲撫罷,這才輕輕擊掌,讚道:「亞獻的琴已然出神入化了。」

  太常寺負責的事務包括各種祭祀活動,而各種祭祀活動要獻三回酒,第一回由皇帝執行,是為首獻。第二回就由太常寺卿負責,所以太常寺卿還有一個雅號叫亞獻。

  裴亞獻呵呵一笑,撫鬚道:「何明府此時前來,當有要事?」

  何善光連欠身道:「正是,下官今日接了一樁案子,案情並不複雜,奈何這原告被告,背後似乎都有別有用心的人在活動,下官覺得甚是蹊蹺,還請亞獻指點迷津。」

  聽他這番話,這位九卿之首的裴太常,就是他的後台了。

  裴天睿淡淡一笑,道:「這世間最精彩處,都來都不是能擺到檯面上的東西。」

  裴天睿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能讓你何明府如此謹慎,恐怕這樁案子背後涉及到的人,並不簡單吧。」

  何善光頷首道:「亞獻睿智,正是如此!」

  當下,何善光就把整樁事件前前後後發生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裴天睿眉毛動了動,道:「太子只是路過麼?」

  何善光道:「貌似是偶然路過,可是……上一次有不明來歷的黑衣人在修真坊行刺太子,當時莫名其妙地被太子送進長安縣的,也是這個李魚!而第二天,高陽公主就奉太子之命又將他接了出去。」

  裴天睿的神色動了一動。

  何善光道:「所以下官以為,太子恐怕不是偶然路過,而是預知其事,專為李魚解圍而來。」

  裴天睿沉吟道:「而李魚本是作為原告到了長安縣,結果察院那邊卻早早就派了人來,而且談吐之間,顯然是要你追究這李魚的罪責。」

  何善光道:「不錯!察院的人剛走,修真坊的百姓便來請願,一呼一應,珠聯璧合,要說事先沒有商量,呵呵,那也太巧了些。」

  裴天睿臉色凝重地道:「這件事,本官尚完全不知曉,還得仔細打探一番才成。不過從你所言來看,這件事絕不簡單。」

  他沉默了片刻,道:「上一次,有人刺殺太子,李魚救場。這一次,有人刺殺李魚,太子解圍!這個李魚,究竟是什麼身份?在做什麼事情?」

  何善光道:「下官已經查過,說起來,這李魚還有官身,他是西市署的市長!」

  裴天睿一待,神氣有些古怪:「居然是我太常寺的人?」

  何善光苦笑道:「正是!」

  裴天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西市署明裡歸我太常寺管轄,實則卻是西市豪傑常劍南的地盤,這個李魚,明裡有官身,暗裡卻是一方市井豪雄,上邊又若有若無地牽扯著當今太子,這盤棋,不太容易看清楚啊。」

  何善光道:「下官也是覺得棘手,所以才來請亞獻指點迷津。」

  裴天睿緩緩抬起頭,目視著何善光道:「我們假設這李魚,是當今太子放出來興風作浪的一個門客,那麼,驅使察院和修真坊百姓的又是何人?」

  何善光目光閃動,道:「這個人,當然得是能跟太子掰手腕的人!」

  二人目光一碰,不約而同地說道:「越王李泰!」

  這四個字一出口,兩人的神色都謹慎起來。

  片刻之後,裴天睿深深地吸了口氣,道:「越王年年加封,兼領州牧無數。據我所知,明年元旦,皇帝將再授他兼領左武候大將軍,並授雍州牧。」

  何善光臉色微微一變:「雍州牧?」

  裴天睿點點頭:「是!」

  雍州即京兆府,也就是說,大唐都城所在地長安,換句話說,從明年開始,這位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李青雀,要兼任掌管西京長安的長官了。

  何善光壓低聲音道:「難不成皇帝真有易儲之念?」

  裴天睿睨了他一眼,微微冷笑道:「你我無須站隊而前程自明,所以不必冒險登船!」

  何善光剛剛有些活泛的心思被裴天睿潑了一瓢冷水,登時頭腦一清,忙肅然道:「亞獻說的是!那麼……,如果李魚這樁案子,實則事涉爭嫡,下官該怎麼辦?」

  裴天睿撫著鬍鬚,微微眯眼,沉吟片刻道:「那幕後之人,既然極力撇清關係,不願赤膊上陣,那你就當他們不存在。李魚的案子,就當成李魚的案子來辦,你明白?」

  何善光微笑起來:「下官明白了,時局尚不明朗,『湖塗』一些,比精明更划算。」

  裴天睿點點頭:「這件事,我知道了,自會去打探一番。你那裡,公事公幹就好!」

  何善光起身一揖:「下官明白怎麼做了!」

  何善光也不多做停留,馬上起身告辭。

  裴天睿並不起身相送,只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微微蹙眉想了一想,輕輕三擊掌,侍候在門外的一個小丫環聞聲進來,裴天睿吩咐道:「備車,我要去大司空府!」

  大司空就是當朝宰相、凌煙閣上第一功臣長孫無忌。很顯然,何善光的後台是太常寺卿裴天睿,而這位裴天睿裴亞獻的後台,就是那位國舅爺長孫無忌了。

  做官唯謹慎,李魚這樁案子,幕後固然有人運作,也固然是有太子為之側目,但要說他們已然插手其中,卻也未必。不過,在謹慎的何縣令和謹慎的裴亞獻思恃之下,卻是爭嫡的太子與越王已然動用門下開始角力了。

  所以他們除了手腳不動,五識全開,盯著、聽著、嗅著、想著、感覺著,唯恐一個不慎就捲進了風眼。

  而江湖人就不會像他們一樣審時度勢、謀而後動。江湖人的鬥爭簡單粗暴,哪會瞻前顧後?尤其是現在李魚被羈押於長安縣衙,臨時把幾十號江湖遊俠的控制權交給了唯恐天下不亂的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

  何善光從裴亞獻府上出來,乘著牛車吱吱呀呀地還沒回到長安縣衙,西市裡就已開始了行動,刀光劍影,就是幹!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2 12:38
第320章 不可控了

  「各位,各位,李魚要留在長安縣接受調查,現在你們由我們哥倆兒全權指揮!」

  李伯皓紅光滿面,聲震屋瓦。

  說話地點是一座大酒樓,名叫「煙雨樓!」

  李家大少爺覺得這個名字很江湖,所以興衝衝地領著「新郎團」全體成員來到了這裡,拍下兩錠金餅子,趕走了零落的客人,把這兒包下來了。

  李仲軒高聲道:「咱們江湖兒女,最是爽快!那些有的沒的客套話兒我就不說了,李魚禮聘大家所為何來,大家都清楚。時不我待,咱們得趕緊動起來。」

  被搶了話的李伯皓很不高興,扯扯他衣袖道:「什麼叫時不我待,叫他們聽了還以為李魚要完蛋呢,要是以為收不到錢了,不肯效力怎麼辦?」

  李仲軒道:「難得大權在握,可以大展宏圖,萬一李魚出來,哪有咱們說話的餘地?這還不叫時不我待?」

  李伯皓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確實是時不我待!」

  李伯皓馬上站上一張幾案,高聲道:「各位,有關禮聘之金,你們不用擔心。李魚用不了多久就能趕回來,即便是拖延久些也不打緊,我們兄弟可以代付!」

  這兩個二貨為了享受享受「腥風血雨」的江湖感覺,都不惜替李魚掏錢了。

  那些江湖好漢紛紛道:「不勞兩位小郎君擔心,今日我等本還未曾答應受聘於李魚小郎君的時候,那險惡之人就對我們下手了。看那陣勢,是要把我們一網打盡啊!我等江湖子弟,快意恩仇,此事豈能善罷甘休,本就要大大地做它一場的,究竟該怎麼做,你們儘管交待!」

  李仲軒大喜,一翹大拇指道:「這才是江湖兒女風範。好,我就直說了,咱們的對頭,是西市大豪賴躍飛,在他背後,還有一個長袖善舞的王恆久,咱們要做的事,就是幹掉他們!」

  李伯皓道:「能幹掉他們,就幹掉他們!幹不掉他們,就幹掉他們的黨羽爪牙!你們擅長什麼手段,就用什麼手段,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幹他個狗娘養的!」

  眾豪傑一聽,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可不是一句虛話,地頭蛇撐握著天時、地利、人和,你在人家的地盤上,吃的用的住的,全都是受人家控制的,一個不慎就得陰溝裡翻船,跟地頭蛇做對,所謂強龍,十有八九沒有好果子吃。

  如今一聽李魚要對付的是西市賴大柱,還有他們只聞其名、不識其人的王大樑,也難怪這些江湖好漢猶豫。

  李仲軒道:「怎麼?怕了麼?我等江湖人,幹的就是刀頭舔血的買賣,何懼之有?」

  李仲軒這裡說的熱血沸騰,大有一圓他的江湖夢的感覺,對那些已然身在江湖中的人來說,卻沒什麼吸引力,應者寥寥。

  李伯皓忙補充道:「不用擔心,你們可知李魚是何人?他是西市署李市長,上頭就是西市財神喬向榮,今兒這一局,明說了吧,就是狗咬狗,咬贏了大家以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輸了大不了落荒而逃,繼續闖江湖去,有甚打緊?」

  還是李伯皓這番思想工作更對大家的脾味,一番「成了包養嫩模,敗了下海幹活」的理論,太合他們的脾味了。

  眾豪傑立即攘臂高呼:「小郎君所言,甚有道理。你說吧,我們如何組織,如何行動,從哪裡下手!」

  酒店掌櫃的帶著幾個小夥計站在角落裡冷汗淋漓。

  一個店小二戰戰兢兢地道:「掌……掌櫃的,咱們怎麼辦?」

  掌櫃的臉色難看,跟便秘似的,乜著他道:「你想幹嘛,也要加入不成?」

  那店小二唬了一跳,趕緊道:「小的哪有那個本事,我是說,咱們……要不要報官啊?」

  掌櫃的乾笑道:「你見過這麼堂而皇之地商量如何殺人放火的麼?何況這還是天子腳下,根本不可能嘛。我估計,他們是做戲,再不然就是喝多了胡說八道,呵呵……」

  那店小二不識相,小聲道:「掌櫃的,我看他們身上鼓鼓囊囊的,可是真帶著傢伙呢,不像是做戲啊。那邊那個,那邊那個你看到了麼,袍襟上還有血呢,那總不會是雞血鴨血吧,說不定剛剛就殺過人。要不小的這就悄悄去官府就算裡通報一聲?」

  那掌櫃的一向是個火爆脾氣,被這不開竅的夥計說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額頭青筋暴起,再也忍耐不住,一扭身,劈頭蓋臉就是一記大耳刮子,破口大罵起來。

  「就你能!就你本事!官府就算給你發薪水了啊?啊?報案!報你爺爺個死人頭!這些江湖好漢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但有一個活著離開,咱們誰都活不了!你想死就去死,別害老子!」

  那掌櫃的一邊罵,一邊抽,噼嚦啪啦片刻功夫就把那店小二抽成了豬頭,掌櫃的氣咻咻地喘了幾口大氣,餘怒未息地一轉頭,就見大廳裡七八十號江湖好漢,人人臉色不善地看著他們,有人已經從褲腿裡、袖筒裡、懷襟裡緩緩往外抽著兵器,那明晃晃的刀光若隱若現的太也駭人。

  那掌櫃的雙腿一軟,卟嗵一聲跪在了地上:「好漢饒命啊!小老兒就是個開店做生意的,斷沒有得罪各位好漢的膽量!我們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各位好漢爺開恩吶!」

  李伯皓待了一待,道:「幸好咱們沒有提彼此的名姓,不怕他聽到。一個開店做生意的尋常百姓而已,不必理會他!」

  李仲軒小聲道:「咱們的名字,他是不知道。可剛剛咱們可不只一次說過李魚的名字。」

  李伯皓道:「無妨,蚤子多了不怕咬,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李魚屁股也不乾淨了。再說他現在官府就算裡拘著呢,這裡便鬧得天翻地覆,也賴不到他的頭上。」

  李仲軒鬆了口氣,道:「有道理,那就放過了他們吧,咱們行走江湖,行俠仗義,不去為難一個平民百姓。」

  李伯皓點點頭,揚聲對眾人道:「剛剛是哪位仁兄問我如何組織,如何行動,從哪裡下手來著?」

  一個江湖好漢舉手道:「是在下!」

  李伯皓欣然讚道:「足下很有頭腦,你叫什麼名字?」

  那江湖好漢:「……」

  李伯皓一拍腦門:「是了!此地不宜通名報姓,那咱們就直接安排吧。你們看,再有最多一個時辰,西市就該閉市了,我希望大家離開這煙雨樓之後,立即分頭趕赴西市,我們要做的事很簡單!」

  李伯皓伸出一隻巴掌:「一、盡你所能,遲滯賴躍飛和王恆久離開,直到西市閉市,咱們就在西市裡下手,比坊間要方便些。等到天色一黑,大家就各自行動,能殺掉這兩個人就殺掉他們,如果他們藏的深,就對付他們的手下人,把他們的人都殺光,他們也就成了褪了毛的鳳凰,不堪一提了。」

  「對!」

  李仲軒眉飛色舞:「咱們不統一組織,不統一安排,不統一下手,大家各展奇能,各施本領,有什麼法子就使什麼法子,有什麼本事就使什麼本事,只要能得手就好!」

  「哈哈哈,痛快!那就這麼幹!」

  人群中不少豪傑,以前受人僱傭,須得完全按照人家的安排行動,骨子裡其實難免還是有點受人驅使的屈辱感,此刻聽李氏兄弟這奇葩的安排,頓覺快意,馬上鼓掌贊同。

  其實這些江湖豪傑中也不泛老成持重之輩,又或心思縝密之人,覺得李氏兄弟的作法未免有些兒戲,不過他們固然老成持重,固然心思縝密,那喜歡冒險的性格、不願受人拘束的習慣卻也是一樣的。

  雖然覺得李氏兄弟這番安排有些草率孟浪,卻也未嘗不是一種有趣的嘗試,再說了,他們為人謹慎,心思縝密,也不願被那些粗獷草莽牽累,分頭行動,各憑本事,正合他們的心意,就真出了事,有這麼多行動孟浪、沒有心機的夥伴頂在前頭,他們也更安全不是?

  所以這些人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反對。

  李伯皓一見大家都很擁戴他的樣子,便把大手一揮,道:「好!時不我待,大家這就各自行動吧!」

  眾豪傑應諾一聲,一轟而散,頃刻間大廳中就為之一空,只剩下李氏兄弟和站在壁角的掌櫃的、茶博士、店小二一幫人了。

  李伯皓看看李仲軒,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些什麼,偏偏一時想不起來。

  李仲軒摸摸後腦勺,有些遲疑地道:「大哥,好像有點不對啊!」

  李伯皓問道:「有什麼不對?」

  李仲軒道:「咱們把人派出去了,何時動手,說了,何時收工,可沒說啊!」

  李伯皓一待。

  李仲軒又道:「這些人這一去,接下來呢?咱們在哪兒見,怎麼商量接下來的行動?」

  李伯皓遲疑道:「呃……這個……」

  李仲軒道:「這些人一旦採取行動,就得巧妙偽裝自己,掩飾行藏身份了,只怕彼此之間都沒人找得到他的所在。就算咱們這時去找聶歡,他也一樣沒有辦法把消息傳遞給這些人,這些人一撒出去,可就沒辦法找回來了呀。」

  李伯皓嘴角抽動了幾下。

  李仲軒又道:「咱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都用了誰都不曉得,回頭人家來領錢,咱都不知道是不是咱們用的人啊!」

  李伯皓目瞪口呆,兄弟倆驚怔半晌,突然一起跑出樓去。

  長街之上,人來人往,哪裡還看得明白誰是方才從煙雨樓裡出去的。

  李仲軒頓足道:「這下壞了,這仗怎麼打,打到啥時候,打成啥模樣,老子全然不知了啊!」

  李伯皓牙疼似地道:「最糟糕的是,這些人自行其事去了, 咱們倆怎麼辦,沒辦法快意恩仇了啊!」

  李仲軒摸著下巴想了想:「跟我來!」

  李仲軒拉著李伯皓就走,沿著長街行了一陣,看到一間裁縫鋪子,拉著他一頭就鑽了進去。

  李伯皓納罕地道:「咱們要做新衣裳麼?」

  李仲軒道:「既然找不到人了,那就不找了吧。咱們趕緊趕製兩套衣服,換下咱們這招牌似的行頭,把臉一蒙,咱們也去動手,嘗嘗江湖生涯的滋味去。」

  李伯皓一聽大喜:「此計甚妙,只要不影響咱們闖蕩江湖就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0:05
第321章拿人頭

    近黃昏。

    賴躍飛淒淒惶惶地守在王恆久的書房外,等著陪老大「下班」。

    他現在倒不是無人可用了,但現在身邊的都是幫他治理地方,打點生意的手下,其中縱有些兇惡的,也只能欺負欺負良善百姓,哪有可能與江湖好漢爭鋒,雖說賴躍飛身邊還有四個貼身侍衛,但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留在王大樑身邊安全些。

    王恆久瞧他那副樣子,也不禁暗中嘆氣。

    本來是一舉殲滅李魚一方勢力的絕好機會,一旦成功,此時陷入如此窘境的就是喬向榮了,誰料太子居然巧之又巧地從那裡經過,現在倒霉的變成了他們,真是世事難預料啊。

    王恆久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賴躍飛馬上如影隨形,二人到了樓下的時候,王恆久道:「今晚去我府上吧,咱們哥兒倆喝兩杯!」

    賴躍飛一聽大喜,他正擔心若是回了自己的家,摸進來刺客不好應付,如能去王府暫居,那是最好不過。王大樑如此善解人意,真是令賴躍飛感激涕零。

    在王恆久而言,也是沒有辦法。賴躍飛落得如此地步,全是因為甘為他的馬前卒,他若此時棄之不顧,以後如何招攬他人為自己所用?即便是讓賴躍飛被人宰了,於他而言,也是大損威風顏面的事。

    此時,賴大柱簽押署門前,一個挎著花籃的中年婦人正蹣跚地走過。

    這明顯是個鄉下婦人,繫著包頭巾,穿著粗布衣裳,臉色黎黑中透著暗紅,憨憨的模樣,粗壯的身材,一邊走,一邊好奇地左顧右盼,一副看什麼都新鮮的樣子。

    賴大柱門前四個佩刀的侍衛,瞧見她那副鄉巴佬的樣子,不禁撇了撇嘴角,不屑地仰起了下巴。

    雖然他們四個也只是人下人,而且現在賴大柱府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可並不妨礙他們骨子裡的那種驕傲。他們可是土生土長的城裡人,在他們眼中看來,長安城區之外,皆鄉下也。

    鄉巴佬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從他們門前走過去了,因為傻傻地靠得太近,還被其中一個目高於頂的侍衛呵斥了一句,嚇得一跳,兔子似的溜掉了。

    旋即,四個不約而同仰起了下巴,用鼻孔看人的侍衛咽喉處就同時噴出了血霧。

    「呵~~呵~~呵~~~」

    四個侍衛怒凸著眼睛,想要說話,但氣都從咽喉漏出去了。

    他們拚命地捂著喉嚨,打著轉兒,把那血更加均勻地灑在了清潔平整、被無數雙腳底板打磨的鋥鋥發亮的青石板上,直到彷彿被拔去了塞子的皮囊,軟軟地癱在地上。

    「啊~~~」

    一個高八度的尖叫聲,響自一位過路的小媳婦之口,尖叫聲只喊了一半,她就摀住自己的嘴巴,一邊喊著「當家的」,一邊向前狂奔而去。

    她那當家的正在一家店裡買鏵犁,聽到媳婦兒的尖叫聲,「咣」地一聲丟了鏵犁,連忙跑出來一看,就見媳婦兒正扶著一個垃圾桶,大吐特吐。這位當家的先是一怔,繼而大喜,連忙衝過去道:「娘子,你有啦!」

    那小娘子吐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乾嘔著,一邊顫巍巍地抬起左手,哆哆嗦嗦地向後一指。那當家的扭頭看去,就見街市之上,抱孩子的、背籮筐的、哭爹喊娘,紛至沓來。

    賴府門前,衝出六七個普通侍衛,捉著刀,又驚又怒,他們聚眾站在府門前,手裡拿著刀,臉色鐵青,看起來無比凶悍,但是受驚逃奔的百姓從他們中間穿行過去,卻顯得大張著雙眼,四顧叫喝的幾人尤其的孤獨。

    「是誰?是誰?滾出來!」

    侍衛有人尖聲大叫著,手腳止不住地哆嗦。

    其中一個侍衛站在台階上,指著門框上一處地方,顫聲道:「胡老大,你……你看!」

    他所指處,是一片薄如紙的刀片,刀片輕薄,釘進了門框不過半寸,刀片兩面有刃,刃上還有血跡殷殷,顯然這就是殺害那四個侍衛的凶器,類似的刀片應該至少還有三枚。

    那個胡老大站得遠,沒有看清楚,剛想邁步過去一看究竟,突然腹部一涼,伸手一摸,滿手是血,旋即劇痛才突地傳來。

    他瞪著剛剛尖叫著從他身前逃過去的一個普通百姓的人,顫巍巍地伸出手,只說了一個「你」字,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他倒下的時候,看到另一個兄弟也倒下來,大張著雙眼,就在他眼前半尺之遙,那人肋下斜著向上插著一口刀,直沒至柄,顯然是插進了心臟。

    「這個殺手的活兒,幹的不乾淨!」

    胡老大嚥氣之前,腦海中居然荒涎地冒出這麼一個想法。

    前廂這裡鬧成了一鍋粥,側面牆上就有那「老成持重」、「心思縝密」的趁機翻過牆去,摸進了後宅。

    這人一面向內潛入,一邊不屑地點評前邊殺人的「戰友」:「殺幾個侍衛有個屁用,還打草驚蛇!老子不跟他們混作一路,真是英明之舉,待我找到賴躍飛,一刀結果了他,看他如何仰視於我!」

    抱著這種想法趁機潛進賴府後宅的至少有三個人,他們當然是沒找到賴躍飛,其中一個摸去了帳房,誤把大賬房當成了賴躍飛,興高采烈地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向旁邊一個面如土色的賬房夥計問了一聲,才曉得白高興了,惱怒之下,又送了那伙計一刀。

    還有一個摸到「濯纓泉」去了,四下轉悠半天,一個人影兒也沒有,便拆了那亭子,砍了那石榴樹,把假山上的大石頭狠狠地堵住了泉眼,一番洩憤之後,這才離去。

    第三個摸到了花廳,只見著四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本著賊不走空的原則,卻又扛不走大姑娘的客觀情況,便放了一把火,宣告「我來過!」

    王恆久乘上牛車,賴大柱自然沒有與他並坐的資格,便佩了刀,與他的侍衛們護擁在牛車左右,大開中門,走了出去。

    他們剛出府門,就見街上許多百姓驚呼吶喊,倉惶逃竄,驚疑間,賴大柱就見自己的府邸方向濃煙滾滾,火勢燎天,正驚怔莫名,突聽一聲牛吼般的巨響,緊跟著就見一塊石頭翻滾著直上半空,一道水泉在火光中沖宵而起。

    「鏗!」

    那塊大石頭翻滾著從空中飄落下來,正砸在王恆久的車駕前面,把地面砸出一個大坑,賴大柱怔怔地看著那塊大石頭兩個紅字的大字「濯纓」 ,一時間徹骨生寒。

    「咔喇!

    巨石裂成了數塊,「濯纓」兩字四分五裂。

    王恆久掀開車簾兒,變色道:「什麼情況?」

    他說話的當口兒,那牛兒受驚,猛地退了兩步,而在他們正前方,突然有四個行人猛地從寬袍之下掣出長刀,向他們撲過來,結果那巨石一落,把他們也嚇了一跳。

    受此一阻,他們的行動就慢了一拍,車把式反應極快,馬上一拉牛韁繩,將那車原地兜了一個圈子,就往那依舊敞開的大門趕去。與此同時,王恆久的幾個侍衛也拔刀向那四個刺客衝過去。

    賴大柱沒有戀戰,帶著他的人,緊隨牛車往回衝,剛衝出兩步,忽覺頭頂一麻,猛一抬頭,就見路邊一處店舖二樓窗內正跳下一人,手中舉著一口鋼刀,刀似匹練一般。

    賴躍飛駭然之下,猛然退了一步,那人一刀劈空,「噗」地一刀正中牛屁股,那牛吃痛,登時變成了瘋牛,原本四平八穩的步伐,剎那間比奔馬還快,向著那大門內狂衝進去,大門、儀門、二門,一路不停,車中王恆久坐不穩,哎喲一聲向後栽去。

    大門口兒,賴躍飛就率人與那刺客戰到了一起,王恆久一念之仁,倒是給自己留了幾個斷後的人。

    李伯皓和李仲軒加了錢,叫那裁縫鋪掌櫃的加上小學徒,甚至連師娘都用上了,終於趕製出了兩套青色的勁裝。

    兩兄弟還用邊角料做了兩塊三角形的蒙面巾,中間挖倆窟窿當眼睛,就往脖子上一系,因為擔心西市關門,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當他們進坊時,就見坊中雖距閉市還有一刻鐘的時間,街上已經幾無行人,兩邊店舖的掌櫃、夥計,也都在忙著上門板準備打烊。

    兩兄弟一身勁裝,脖子上繫著隨時可以拉上去遮住面孔的蒙面巾,簡直就差在身上寫上兩個大字「刺客」了。

    「鏗!」

    一個正上門板的夥計瞧見這兩位仁兄這副打扮,吃驚之下,沉重的門板沒上進檻裡,砸自己腳面上了,痛得他眼淚都下來了,卻一聲痛也不敢叫出來。

    一個掌櫃的正急急忙忙地要給門戶上鎖,瞧見這兩位仁兄浩浩蕩蕩地獨自走在大街上,手上一顫,那鎖無論如何也對不正鎖眼了,咔嚓一聲,鎖扣上了,卻扣歪了,忙又摸索鑰匙,準備開鎖。

    李伯皓一見這般情形,暗自得意,臉上依舊保持著莊嚴神嚴的模樣,嘴唇微動,小聲對李仲軒道:「二弟,我總算明白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的道理了。你看,我們只是換了一身行頭,這感覺馬上就不同了。」

    李仲軒深以為然,微微頷首,顧盼之間,看見一位小娘子抱著孩子,正慌慌張張地從面前走過,見他瞧來,駭得花容失色,連忙摀住了孩子嘴巴,生怕他開口發聲,不禁微笑。

    「是啊大哥,你看咱們就只換了一套衣裝,就有小兒止啼之效了!」

    「站住!」

    「不許動!」

    「繳械不殺!」

    六個臨下班聽聞坊內發生殺人命案,忙不迭跑來處理的捕快從一條巷弄裡鑽出來,一瞧兩人這副形象,馬上拔刀的拔刀,舉棍的舉棍,如臨大敵地將他們圍了起來。

    「距江湖只一步之遙」的李氏雙雄呆住了。

    二人互相看了看,李仲軒道:「大哥,怎麼辦?」

    李伯皓一副便秘的表情,道:「這……總不能殺官吧?」

    李仲軒道:「那怎麼辦?」

    李伯皓把胸一挺:「穿青衣勁裝有錯嗎?」

    「沒有啊!」

    「脖子上繫著圍巾怎麼了?我保護嗓子,有錯嗎?」

    「沒有啊!」

    「那咱們怕他何來?」

    「說的對啊!」

    兩兄弟把劍從腰間摘下來,往地上一丟,雄糾糾氣昂昂地道:「我們繳械了,你們想怎麼著吧?」

    那捕頭用腳尖把兩把劍往自己身邊勾了勾,鬆了口氣,一揮手道:「帶走,押回衙門!」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5 18:22
逍遙遊 第322章我在城樓觀風景

  王恆久逃回自己的府邸,不一會兒,驚弓之鳥一般的賴躍飛也跌跌撞撞地且兄弟進來,一迭聲道:「瘋了!這個李魚,簡直就是瘋子!他居然敢把事情鬧這麼大,他這是根本不想有所迴旋啊。」

  王恆久冷笑一聲道:「根本沒有迴旋餘地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這一點,李魚比你看得明白!」

  王恆久負著手,在廳中徐徐踱步:「我西市之財,由老喬掌握。結交人脈,由我控制。要交人,得有錢,老喬取自西市的錢,每月都會撥付一定比例給我,但是自我向他發難時起,這筆錢一定指望不上了。所以……」

  王恆久站住腳步,盯著賴大柱:「我要戰勝他,必須得速戰速決,拖延久了,他便可以不戰而勝,而我,則一定完蛋!而你,已經與我,是一條繩上的蚱蜢,走不了我,也跑不了你,明白麼?」

  賴躍飛這些年養尊處優,漸漸失去了當年的銳氣,但畢竟底 還在,見識和閱歷更是較之當年不可同日而語,聽了王恆久這番話,他就像一口鈍了的刀漸漸重新磨礪出鋒。

  「我明白了!」

  賴躍飛深深地吸了口氣:「之前因我的人手被消滅殆盡,屬下分寸大亂。」

  王恆久道:「可你越亂,死的越快!」

  「是!」

  賴躍飛緊緊地扣住了刀柄,指節發白:「我現在還有一個人、一口刀!當年,我也只是一個人,一口刀,漸蒙上位者賞識,致有今日地位。為了性命,為了前程,賴某如今,仍可一戰!」

  王恆久上前兩步,一隻手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上:「我把我的暗影人馬,全部交給你,放手一搏吧!」

  賴躍飛振奮地道:「好!留足了守禦這裡的人手,其他的人……」

  「不!是全部的人!」

  王恆久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已經節節失利,再經不起失敗了,必須集結所有的力量,務必重創對手,取得一次勝利,才能挽回軍心士氣!」

  賴躍飛吃驚地道:「可……那個瘋子,敢直接且兄弟進我的地方,又何嘗不敢且兄弟進這裡,沖身邊不留護衛……」

  王恆久的面容有些扭曲,冷冷地道:「我雖不習武功,卻也不乏膽魄勇氣!這一戰,我雖不能且兄弟鋒在前,身為主帥,卻也決不能拖自己人的後腿,全押上去,必須得全押上去,孤注一擲!」

  王恆久走到窗前,用力一推窗子,入目是殘陽如血,放眼是鱗次櫛比,何其壯觀、何其莊重、何其恢宏,但是很不和諧地,在這畫面的右下角,卻有一處地方餘煙裊裊。

  那火已被撲滅,但煙仍裊裊升起,那不是炊煙,帶不來詩情畫意,體悟不到人間煙火氣,那裡是一片破敗雜亂的所在,而在片刻之前,那裡還是一片人間仙境。

  王恆久盯著外面,一字一句地道:「去吧!等西市的坊門一關,等太陽落下西山,就開始清場!如果你成功了,明天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

  他伸出一隻手去,徐徐遠拂,好像拂過那如畫的風景:「這裡,就是咱們的!」

  賴躍飛道:「可常老大……」

  王恆久截口道:「如果我成功了,常老大就絕不會對付我。他承受不了接連失去兩個沖的慘重損失!而且……」

  王恆久得意地一笑:「這些年來,與官面打交道的人,一向是我,而他則避居幕後,所以官面人脈這條線,其實都掌在我的手中。我失去了他的財力支持,就失去了繼續維繫這條線的能力,他失去了我的效忠,這些線就會斷掉,他想重新把線搭起來,得花一番大力氣!可是他……」

  王恆久頓了頓,後邊的話沒有再說出來,只道:「所以,你放手去做!」

  賴躍飛胸中也重新燃起了鬥志,頓首道:「是!」

  ************

  「沖,您看……」

  「按兵不動!」

  財神喬向榮沉默有頃,沉沉地說了一句:「咱們的人手,充作預備隊吧。」

  一向優柔、喜歡瞻前顧後的大賬房這回卻比他急切了許多:「沖,機會難得啊,那個李魚,太也了得,他居然真的敢做,居然不但對賴大柱直接下手,甚至想殺王沖!賴大柱的人已經完了,只剩下王沖的暗影鐵衛,只要把他們幹掉,王沖就徹底完蛋了!沖,當此時也,咱們應該出手相助,一舉鼎定!」

  大賬房越說越興奮,臉上的麻子都凸了起來。

  喬向榮臉上卻漸漸露出無奈的神情,攤了攤手:「你以為我不想嗎?問題是,李魚用的都有哪些人,我不知道!他有什麼樣的行動計畫,我不知道!我怎麼參與啊,我若把人撒出去,連敵我都分不清楚!」

  大賬房呆住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李魚……策劃了這麼大的行動,這麼至關重要的行動,他居然不喬沖通報一下行動計畫,請求沖予以配合?這……他也太自信了吧?」

  長安縣衙的班房裡頭,李魚不再跟兩個胥吏閒磨牙了,他隔著柵欄,翹首望向庭院上方的天空,晚霞如火。

  李魚暗想:「我被羈於此的事情,恐喬沖尚不知曉。不過伯皓仲軒兩兄弟把人手鋪出去後,應該會去向喬沖通報一下,請求配合。嗯……,這對兄弟,平時雖然不太著調,不過畢竟是世家子,見多識廣,這點事情,應該會辦妥當的!」

  李魚剛想到這裡,就見六七個衙役,押著兩個青衣勁裝人呼啦啦地走進來。

  那兩個青衣人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其中一個漫聲吟道:「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另一個不等他吟完,馬上接口另吟一詩:「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能半……」

  李魚目瞪口呆:「伯皓、仲軒,你們……怎麼來了?」

  李伯皓、李仲軒一見李魚,得意洋洋。

  李伯皓道:「我二人行俠仗義,不幸被捕!小郎君,咱們如今做了一路啊!」

  李仲軒慷慨激昂:「死何所懼,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李魚張口結舌,轉向一個班頭:「勞駕,請問,他們犯了何事?」

  那班頭道:「今日西市發生命案,某等前去勘探歸來,恰見這二人一身夜行裝束,頸上繫了蒙面巾,肋下佩劍,昂然行於街市之上,形跡可疑,是以帶回詢問!走!」

  那班頭說罷,用力一推李伯皓的肩膀,押著二人進去,二人向李魚一抱拳,帶著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進去了。

  李魚呆呆地看著這兩個被遊俠傳奇毒害至深的中二少年,嘴巴一張一合,跟一條出了水的魚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那兩個胥吏對視一眼,笑瞇瞇地走近,左邊一人道:「呵呵,午後的時候,足下與這兩人似乎是一起來的縣衙啊!」

  另一人道:「他們這副打扮,前往西市,意欲何為,可是足下指使啊?」

  李魚掩面「悲泣」:「我不認識他們!」

  ……

  喬沖的房間,障子門輕輕拉開了,大賬房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喬向榮正背身而立,憑窗遠眺。

  本是看熟了的風景,也不知道他今日為何大有興致,看個不休。

  大賬房輕聲道:「沖,市門快關了,是不是這就離開?我今日加派了人手……」

  喬沖擺擺手:「不!今晚,我要留在西市,看風景! 」

  大賬房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忙欠身道:「是!」

  大賬房剛要退出去,外邊一聲朗笑:「老喬,你也未走啊,哈哈,既然如此,莫如今晚別走了,王某新得了一罈好酒,咱們秉燭夜飲,如何?」

  喬向榮微微一怔,倏然回身,就見障子門不開,王恆久不帶一人,單手托著一壇泥封的好酒,笑微微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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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煮酒論英雄

  夜深,人靜。

  沒有紅袖侍酒,侍酒的是滿面皺紋的喬沖的大賬房。

  紅泥小爐兒焙酒,火苗兒豔紅豔紅的,清亮亮的水,先是珍珠似的吐著泡泡,接著就滾沸起來。

  亮銀的酒壺盛了劍南燒春,放到那燒開的沸水裡溫著,酒香四溢。

  夜間的佐酒小菜,以清淡為主。

  一道燉菘菜,一盤拌冬莧,一道幹露薤,還有一道鸚鵡菜。

  前三道菜倒也常見,唯有這鸚鵡菜是剛從天竺一帶傳過來的,這菜也叫菠斯草,實則就是菠菜,身綠嘴紅,故名鸚鵡,此時尚未普及,價比肉貴。

  酒篩入杯中,微呈綠色。

  王恆久舉杯,向喬向榮一敬。

  王恆久道:「喬兄,你我上一次夜中同飲,是什麼時候?」

  喬向榮感慨道:「同席而飲的機會就多了,至於你我夜中小酌,對坐長談,依稀想來,似乎已是十年之前。」

  王恆久微笑道:「正是十年之前!那時候,西市之主尚是八臂金剛曹韋陀!」

  喬向榮咀嚼著鸚鵡菜,緩緩點頭:「不錯!當時曹韋陀剛剛幹掉薛晉功,上位不過一年零八個月!」

  王恆久道:「那時候,常老大帶領三百老軍,剛剛成為我西市一柱!」

  喬向榮道:「曹韋陀借常老大之助,除掉了薛晉功,卻又擔心功高震主,想除掉常老大。常老大自然不是甘以待斃的人,那時候,你和我,都還沒有今日地位,欲更進一步,就得站隊,而且一定要站在除舊立新的一邊,才有前途!」

  王恆久緩緩地道:「可是,風險卻也一樣地大。成,則權傾一方!敗,則家破人亡!所以,那一夜,你我好生糾結。為了究竟站哪邊,我們喝了一宿,聊了一宿!」

  喬向榮微微閉上了眼睛,又慢慢張開,眼中露出奇怪的韻味:「彼時情形,與今日何其相似!」

  「不一樣,不一樣……」

  王恆久抿了口酒,臉上浮起一抹紅暈:「那時候,曹韋陀上位不久,而常老大有三百鐵衛,一個根基未穩,一個是下山猛虎,有得一拼。而李魚……,他有什麼?」

  王恆久淡淡一笑:「匹夫之勇,縱萬人敵,不足為懼。欲成一一方霸主,須得根基雄厚,才能威懾一方。」

  喬向榮道:「雖然不同,也是相同!如今,常老大固然在位久矣,但是,在位也太久了!凡事有度,不夠久,和太久,都會產生問題!」

  王恆久微微眯起眼睛:「一個,是根基難穩!一個,是根基老化?」

  喬向榮沒答這個問題,繼續道:「另一方面,並沒有人挑戰常老大。而你我,這一次也不是站隊,而是建隊!李魚,不會是那個登上西市王寶座的人,他只是一口刀,夠利就好!」

  王恆久微笑道:「這麼說,今晚這壺酒,與十年前那壺酒,味道也不相同了。」

  喬向榮道:「不錯!十年前那壺酒,煮的是眼光!今晚這壺灑,論的是英雄!」

  王恆久舉杯,凝視著喬向榮道:「誰是英雄?」

  喬向榮向黑漆漆的窗口望去,淡淡地道:「天明時分,應該就見分曉了!」

  王恆久也微笑起來:「不錯!天明時分,應該就見分曉了!」

  二人舉杯,微微一碰,一飲而盡。

  當是時也,暗夜之中,刀光劍影,殺戮處處,鮮血濺射!

  戰,是真正的亂戰!

  喬向榮苦於難分敵人我,不好派人參戰,但是,有人可以!

  「隴雪堂」裡的那位女主人,傍晚時分就下了命令:「有趣!弄不好,亂拳還真能打死老師傅!」

  墨白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楊千葉道:「咱們幫他一把吧,李魚站穩腳跟,對咱們更有利!」

  馮二止道:「調多少人?」

  楊千葉道:「灞橋分舵的人,全都投進去!墨師和你,也去助戰!」

  墨白焰道:「恐敵我難分!」

  楊千葉道:「無妨,和咱們混入遊俠中的人聯繫,與之呼應,他們『在暗』,援手『在暗中暗』如此,咱們的人,也能減少些損失!」

  「是!」

  ……

  楊千葉這廂是如此想的,蘇有道那方則另有一番道理。

  「好的很吶!渾水好摸魚,派人手,幫他一把!」

  「可是,說不定喬沖那邊也會派人,再加上那些江湖遊俠身份不明,暗夜之中,敵我難辨啊!」

  「那有什麼關係?」

  蘇有道微笑:「只要不是咱們的人,殺錯也就殺了,如果最後只剩下咱們的人,豈不是更好?」

  「是!小的明白了!」

  因此一樁,整個西市這一夜該是何等的混亂,何等的可怕,可想而知。

  一條條街道,一條條暗巷,一家家店舖,都成了他們的戰場,都被他們利用來做為襲擊和反襲擊的陣地!

  王恆久精銳盡出,他擁有地利!

  而其他勢力,卻擁有人和。

  至於天時,對彼此各方都有利,也都不利,這時候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這一場殺,是真正的獵場,每一個人都是狩獵人,每一個人都是被獵殺的對象。

  其中不知道將有多少人,根本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長安縣衙,班房。

  李魚、李伯皓、李仲軒,三人並肩盤坐,外邊黑漆漆一邊,無星無月。

  李伯皓和李仲軒只是在不合適的時間、不合適的地點,穿了一身不合適的衣裳出現而已,何善光何縣尊審了一通,聽了一通不著邊際的話,也搞不清楚這倆人究竟有罪無罪,反正這時拘起來比放出去好,就先押在這兒了,也不算囚犯,暫時羈押,聽候再審!

  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是分別坐在李魚左右的,他們那不安生的性子,隻坐了一會兒就按捺不住了。

  李伯皓用肩膀拱了拱李魚:「噯!別生氣啦!我們哥倆兒,其實根本沒跑過江湖,也不懂這江湖上的道道兒啊,哪知道穿了身勁裝進西市,這就被人逮起來了。以前看那勾欄裡也有人光天化日穿勁裝,還有那出城打獵回來的,都沒事啊!」

  李魚微微鎖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沒理會他。

  李仲軒乾笑兩聲,道:「我們知道,群龍無首,就是一盤散沙,這一仗,十有八九要敗了。真要敗了,你跟我們走,我們帶你回隴右!」

  李伯皓道:「對!我去求我爹,給你個大管事的位置,你放心啦,我們隴右李家的大管事,可比在這兒當個什麼西市署市長威風!」

  李魚沉著臉道:「你們別吵!走?我要走,容易的很!我根本不擔心我自己的前程。可是,如果這一仗敗了,那些跟在我後邊的人怎麼辦?」

  李魚掃向二人:「他們,也都能拋家捨業,跟著你我遠走他鄉?」

  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都在西市署跟著李魚做過一陣子代市丞了,那些附庸於西市署的人,尤其是原道德坊勾欄院的人,與他們接觸已久,人孰無情?想到一旦靠山離開,那些人必然受到的打壓,兩兄弟不禁沉默了。

  李魚輕嘆道:「我知道,你們胡鬧也罷,不懂江湖規矩也罷,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你們是隴右李家的人,除非把這天捅出一個窟窿來,否則根本不擔心退路,所以,你們所經所歷的一切,在你們眼中,都不外乎一個遊戲。但你們可知道,你們的一個遊戲,旁人是要用命來玩的?」

  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耷拉下了腦袋。

  李魚長長地吁了口氣,道:「算了,也不用過於沮喪。你讓那些人各自為戰,我想,他們也玩不出什麼大花樣來,雖然不至於重創對手,相信他們的死傷也不大。等我出去,再重新組織吧,到時候,你們哥倆兒可千萬別胡來了。」

  「哦!」

  李家這對寶貝,在他們爹面前都沒這麼乖巧過,他們聽話地點了點頭。這副乖寶寶模樣,要是叫那位正在家裡翹首企盼兩個寶貝兒子考個狀元榜眼探花一類的身份回來的李老爹看見,准保羨慕嫉妒恨,五味叢生。

  沒錯!

  李老爹想的不是考個進士就算完,他想的真是考狀元,實在不濟也得是個探花。

  孩子總是自己的好,李老爹眼裡,一對寶貝兒子除了頑皮了些,那真是天姿聰穎,學富五車,這樣資質絕佳的少年,如果不能高中,那一定是朝無伯樂,不識珍珠啊!

  天色,漸漸地亮了。

  內疚懊惱了大概有一盞茶功夫的李氏兄弟睡的仍香。

  兩個人本來是並頭兒睡的,此時李仲軒已經整個兒轉了個個兒,頭已枕到了原來腳的位置,大腳丫子就戳在哥哥的鼻子底下。

  李魚蜷縮在另一角,背身向著柵欄睡著,僥倖沒有受到這哥倆兒不老實的睡姿荼毒。

  「嗵!嗵!嗵!」

  威嚴肅穆的鼓聲響起,震得人心尖尖兒顫悠。

  「這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

  李伯皓咆哮一聲坐了起來,抓起「枕頭」就想扔,猛然發現自己睡在班房裡,手裡抓的是半塊青磚,這才省起自己被拘留了。

  李魚和李仲軒也醒了過來,就見一隊隊步快、馬快,衣裝整齊,人人佩刀,神色嚴肅地從班房外跑過去。人群絡繹不絕,也不曉得究竟有多少人。

  李氏兄弟頓生好奇,連忙跑到柵欄邊兒,側著腦袋向外瞧著。

  就見無數捕快院中站定,伴著鼓聲,何善光冠帶齊整,領著縣丞和法曹參軍,臉色鐵青、腳步匆匆地往外走,經過他們旁邊時,都沒往裡邊看上一眼。

  何縣尊在階上站定,用力一揮手:「馬上去西市!封鎖所有門戶,今日閉市,快快快!」

  眾捕快立即向外就走,何縣尊站在廊下,高聲喝道:「備馬!快備馬!」

  一個衙役剛剛飛奔而去,又有一個衙役飛奔而來:「縣尊,金吾衛、巡使、街使發函來……」

  「叫他們西市裡見!」

  何善光一言打斷,又命令一個衙役道:「調西市左近各坊武侯鋪、不良人前往西市維持秩序,各捕虞侯守在外面,閒雜人等,既不許進,也不許出!」

  「遵命!」

  那衙役忙不迭跑去。

  「呂縣丞,你往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察院,分別一行,且先安撫住他們!」

  唐朝的縣丞通常沒什麼實權,但關鍵時刻卻是背黑鍋的最佳人選,所以何縣令臉色鐵青,那位呂縣丞的臉色都青的發黑了。他一言不發,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這時有人牽了三匹馬來,何縣令和縣丞、法曹參軍立即快步走過去,扳鞍上馬,瘋也似地往前堂且兄弟去。

  「出事了出事了,一定出大事了!」

  李仲軒興奮起來,眉飛色舞地扭頭向李魚報告,瞧見李魚沉著臉色,馬上壓住快要跳起來的眉毛,一副臊眉搭眼的倒霉樣兒。

  李魚慢慢站了起來,走到柵欄邊,雙手握住了柵欄,看著空空如寂的天井庭院,心中只想:「西市,究竟出什麼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6 18:28
第324章樓上樓,權上權

  天光大亮,坊間鼓聲隆隆,從四面八方傳來,但西市之中,卻冷冷清清,寂寥一片。

  原來擁塞熱鬧的街道,此時都是一片坦途,匆匆來去的只有捕快、衙差,還有身著軍服的人,一個個行色勿勿,神色緊張。

  許多店舖留有守夜的人,但此刻都是緊閉門戶,沒有一個人敢打開大門,只在門縫窗隙裡偷偷窺視外邊的動靜。

  一具具屍體被抬了出來,這一次不比上一次,上一次是西市大門未開,內部就派出了清理小隊,不要說屍體,連血跡都洗刷的乾乾淨淨。而這一次,自然無人善後。

  西市王常劍南似乎成了瞎子、聾子,事情鬧到這麼大,他不可能不知道,更不應該不有所表示,但是非常人行非常事,所有人都認為常老大應該站出來表個態,不管他是什麼態度,都應該有所表示時,他偏偏就沒事人一般,沒有任何動靜。

  事到如今,再蠢的人也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常老大從一開始就知道,而且他在有意縱容這一切的發生。而直到此刻,依舊還未等到常老大想要的結果,所以……他還在等。

  整個西市都變成殺戮戰場了,常老大究竟在等什麼?

  幾乎人人都知道這一切的發生,是常老大所縱容,但大多數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們不明白好端端的西市帝國,常老大為什麼靜極思動,坐視甚至縱容自己手下的人大動干戈。

  明白的,或許只有三個人。

  西市四沖中的三位,除了楊思齊。

  這位仁兄一心只對土石磚木感興趣,這種事就算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沒有心思去揣摩其中的心意。當然不可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而八柱中有些人則未免有些人心惶惶了。

  東籬八柱,於福順已死,他的位置迄今空懸。

  賴躍飛基本等於半廢,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嫡系死衛,全在修真坊死在了東宮六率手中,除非賴大柱想跑到閻羅殿上招舊部,否則是指望不上他們了。

  至於桃依依和安如兩個女漢子,她們野心不大,雖然不明白喬沖和王沖火拼的緣由,但她們倒能處變不驚,頂多約束他們的人,此時此刻切勿生事,坐觀事態發展。

  凌約齊、郭子墨和楚清最是慌張忙碌,他們野心也不小,一直想往上爬,同喬沖或王沖一方的關係過於密切,此時想撇清關係都不成,但此時此刻,他們無法同兩位沖的任何一方取得聯繫。

  八柱中排行第二的賴大柱平時最出風頭,此時卻成了喪家之犬,避之唯恐不及,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八柱中資歷最老、排行第一、而且十年前曾是常老大三百袍澤之一的洪辰耀。

  可是,洪老大跑到少華山養病去了!

  此時,他們才驚覺到,洪辰耀的少華山之行並不簡單,這個老東西,一定是嗅到了什麼味道,所以匆忙逃出了漩渦。

  這淌水究竟有多深啊?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這個疑問,但是沒有人能給他們解答。

  清理屍體的行動仍在繼續,長街上每增添一具屍體,何善光的臉色便陰沉一分。

  此時,他無比羨慕萬年縣令楊陀。

  大家同科進士,同為五品縣令,長安下轄兩大京縣,二人各自把持半邊,可為什麼人家那半邊就沒有這麼多狗皮倒灶的事兒?

  此時此刻,何縣令可是全然忘了他的轄內有西市,有皇宮,西市遠比東市繁華,給他帶來大筆稅賦,長安縣內有皇宮區,所以每年工部撥付的基建款項遠超萬年縣的楊陀縣令了。

  長安、萬年,長安萬年啊……

  老夫的地位,卻只怕是不保了!

  何縣令仰天悲嘆,心中在滴血。

  這時,一個臉色蒼白的捕快拖著兩條滴著血的腿走過來。

  那是一個人的下半身,腰部以下,只有兩腿,這種在戰場上都不多見的兇殘場面,居然出現在西市,饒是那捕快各種奇案要案也經歷的多了,還是有些承受不了。

  死屍散落各處,情形各異。

  大街上,庭院中、屋脊上也就算了,還有掛在樹叉上的、栽在陰溝裡的、泡在糞池裡的、卡在某家店舖門縫裡的,更有一些泡在水井裡的,耷拉在某家店舖牌坊後面的,牆裡一半牆外一半的,甚至還有一個手臂在十三區,屍身在東二區的……

  捕快們各處蒐羅著屍體,忤作則忙著記錄屍體、拼裝殘屍,此情此景,看得何縣令、巡使、街使、不良帥、武侯長等大小官員面如土色。

  「找些車來,把……屍體……都拉回去吧!」

  何縣令用手帕捂著嘴巴,強壓著嘔吐感吩咐。

  東籬下,樓上樓。

  喬沖的房間,窗子大開,喬向榮和王恆久憑窗而立,眺望長街之上屍橫一片的壯觀景象。

  他們也看到了官府就算趕到之前,被人抬回燒去一半的府邸的賴躍飛,賴大柱昨夜真的好拼,拼掉了一條手臂,額頭戳著一口飛刀,大腿上紮著一支短匕,居然還沒斷氣。

  王恆久沒有下樓,去探望他的心腹愛將,他依然站在樓上,靜靜地看著。

  許久,喬向榮的大賬房悄悄拉開障子門,一雙白襪兒的腳底板落地無聲地走進來。腳步那叫一個飄逸,有種羅襪生塵,凌波微步的飄逸,簡直就像一個小姑娘般的輕盈靈動。

  還有他那滿臉的褶皺,笑得都綻放開來,就像一位新嫁娘般榮光煥發、豐采自然。

  「沖!」

  大賬房走過去,貼著喬向榮的耳朵低低耳語幾句,這老貨有意拿矯,你故意高聲一點,用旁人聽得見的悄悄話不成嗎?他不,偏就把聲音壓得極低,連喬向榮側耳去聽,都得全神貫注。

  直到他匯報完了,才用得意的小眼神兒瞟了王沖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雖然聽不到他在說什麼,隻這一眼,王恆久已經明白了一切。

  障子門拉上了,喬向榮輕輕吁了口氣,轉身看向王恆久:「結束了!」

  王恆久目光轉向窗外長街,沉默有頃,微笑起來,輕輕地點了點頭,也轉向喬向榮,對面而立:「是啊,結束了!」

  喬向榮憐憫地看著他:「很不幸,你輸了!」

  王恆久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用安慰我!」

  喬向榮莞爾一笑:「我現在有些猶豫,該讓你如何下場,才更體面呢?畢竟,兄弟一場。」

  王恆久也笑了:「不敢當!就算十年前,你我為了前程秉燭夜談,共同進退的時候,我們也不是兄弟!不過,你的好意,我還是領了。」

  「鏗!鏗!鏗!」

  地皮在震顫,站在高高的「東籬下」樓上,兩人感覺不到大地的震顫,但是聽得到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喬向榮眉頭一蹙,扭頭向長街上看去,另一條長街上,就見槍戟如林,無數金吾,排著整齊劃一的隊伍,列陣而來,一條長街,不見盡頭,戟尖無數寒光,彷彿霜雪。

  喬向榮輕輕吁了口氣:「這番陣仗,善後一定很麻煩!」

  這時,卻見那軍陣隊伍到了東籬下停住,馬上一員戰將,把戰刀拔出,望空一舉,厲聲大喝: 「本將軍巡街,抓獲逃犯數人,供認乃與西市商賈喬向榮買兇火拼,負傷而逃!來人啊,困了東籬下,生擒喬向榮!」

  無邊將士轟然應諾,當即就有一隊官兵上前,砰砰砰地拍打著東籬下的大門,厲聲喝嚷:「開門!捉拿喬向榮,閒雜人等一概迴避!」

  喬向榮臉上的笑容凝住了。

  王恆久臉上的笑容卻似春花一般綻放了:「到現在,才是真正的結束了!喬兄,你以為我的底牌就是我手下的暗影鐵衛?」

  王恆久輕輕搖頭,惋惜地看著喬向榮:「不是的!當然不是的!你犯的最大錯誤,就是錯估了我的底牌!我十年經營,十年人脈,你以為,就只是動用察院和坊正去搞長安縣的邊鼓?」

  王恆久望著臉色越來直難看的喬向若論基,淡淡地道:「錢,能通神!權,能御神!這十年,撥付給我的錢,我一分都沒貪,你說,我收穫的會是什麼?」

  王恆久微笑著看向窗下,那大門已將被將士撞破,如林的槍戟,即將潮水般湧入。

  王恆久緩緩地道:「我現在在頭痛,該讓你如何下場,才更體面呢?畢竟,惺惺相惜!」

  喬沖的嘴唇命動了一下,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王恆久輕輕抬手,輕叩腦門,似乎不勝煩惱的樣子。

  但是,只是片刻之後,他的笑就凍結在臉上了。

  眼看那大門就被撞得四分五裂,牆頭還有官兵疊了羅漢,想翻進牆來,但是突然之間,一騎絕塵,遠遠馳來,那人背上插著一面三角形的小紅旗,竟然是八百里快馬的驛卒形象。

  就見那快馬驛報到了將軍面前,就見他抱拳說了幾句什麼,接下來那金吾衛將軍竟然把手再一揮,厲聲大喝:「收兵!回營!」

  說完,那將軍把戰刀歸鞘,撥馬就走,無數金吾潮水般來,潮水般去,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片刻功夫,一條長街,就跟得跟狗啃過的骨頭似的,一乾二淨!

  王恆久笑不出來了,喬向榮卻也沒有笑,兩個人錯愕地看著那些專門來搞笑的金吾衛,張口結舌!

  大司空府,長安縣丞老黃匆匆拜辭而去,長孫無忌微微負起手來,直到黃縣丞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這才轉過身,看著大廳中那十二扇的巨屏。上面,是李世民親手所作,贈給他的「威鳳賦」。

  「有一威鳳,憩翮朝陽。

  晨遊紫霧,夕飲玄霜。

  資長風以舉翰,戾天衢而遠翔。

  西翥則煙氛閟色,東飛則日月騰光。

  化垂鵬於北裔,訓群鳥於南荒。

  弭亂世而方降,膺明時而自彰……」

  長孫無忌淡淡一笑,自語道:「堂堂威鳳,豈能受一匹夫之辱,而甘之若飴?劉嘯嘯?哼!哼哼!與之為伍者,皆該萬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7 18:34
第325章遺言

  浪頭很大,但要看在誰的眼裡。

  螞蟻眼中的滔天巨浪,不過是世人潑出的一碗水。

  世人眼中的滔天巨浪,在長孫無忌這尊大佛眼中,也不過就是舉手一按的事兒。

  長孫無忌是宰相,而且是宰相班中第一人。

  北衙禁軍少而精,歸皇室直管!南衙禁軍則龐大數倍,皇帝也不能直接調動,要通過南衙來指揮,南衙指的就是宰相。

  所以,執金吾闖到西市抓人,只不過傳來長孫無忌一道口令,而且並非長孫無忌親自下的口令,因為這尊大佛還不知道負有京城治安的金吾衛假公濟私,跑去西市拿人了。

  他只是聽了黃縣丞源源本本的匯報,聽說這件越鬧越大的事件起因竟是源於一個自隴右來,今效忠於「大商賈」王恆久的人,一個名叫劉嘯嘯的人,便勾起了心頭舊恨,所以淡淡地說了一句:「本相接到密報,西市王恆久欺行霸市,嘯眾作亂,著南衙理會一下!」

  宰相風範,一語盡出。

  本相接到密報……

  他接到了誰的密報?沒有人會去問他,就算驚動了皇帝,皇帝也不會如此刨根問底,所以他說是密報,那就是密報,既然是密報,就是有含金量的消息,你得相信!

  西市王恆久欺行霸市,嘯眾作亂。

  這一句話,就給這個案件定了性質。首先,錯肯定是王恆久一方,不用費心調查孰對孰錯了,揪住王恆久一派往死裡打,就是政治正確。而且,案件的層次也限制住了,惡霸豪賈欺行霸市引發的大騷亂,這樣一來事情鬧得再大,性質也就那麼回事。哪怕只有三個人舉旗造反,那也是造反,要上報天子的,但商賈們為了爭利聚眾械鬥,這等小事就不用皇帝操心了。

  最後一句:著南衙理會一下。

  理會一下,這句含糊打得也好。究竟理會到什麼程度,宰相大人沒說。你自己領會吧!按照慣例,既然上面定了調子,被定為受打擊的一方,就必須得受到秋風掃落葉一般的無情對待。

  如果打壓太過了,上邊回頭即便打你兩板子,心裡頭對你也是中意的,前途無量。執行不力,那就是不唯上命是從,你會在上司心中被劃進黑名單的。

  這些官場門道,南衙將領們自然也清楚。所以,當宰相大人這句話傳到南衙的時候,南衙將帥立即就明白自己該什麼立場了,當下不惜動用軍驛快報,飛馳西市,撤回了軍隊。

  今人也好,古人也罷,常受大人物被包裝過的光環、公開表現的行止所矇蔽,以為他們就是如何的超脫於普通人。其實要說他們的見識、智慧、手段、能力,那必然是遠超普通人的。

  但要說七情六慾、愛恨怨憎,其實不但未必超脫於普通人,反而因為超脫於普通人的身份、地位、權力,所以會有放大之效。

  戰國時期魏國中大夫范雎失勢,逃亡秦國,獻遠交近攻之策,被拜為上卿。發達之後,落魄時於他雖有一飯之恩的,亦有厚報;哪怕只是給了他一個白眼的,也要往死裡整,即是如此。

  西晉時開府儀同三司的孫秀,僅僅因為潘岳曾經對自己不夠恭馴,掌權後就對他動了手腳,自言昔日潘岳對他的怠慢,「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

  又有那明朝嘉靖年間,新帝登基,讚嘆王守仁的功績,決定調他入京任職,結果遲遲不得執行,最後皇帝反覆催問,才給了王守仁一個有名無權的南京兵部尚書。

  原因就是,當時權傾朝野,猶在皇帝之上的楊廷和從中作梗。楊廷和也算一代名相了,雖然也有收黑錢、循私情的問題,但人無完人,總得來說,對社稷的功遠甚於過。

  但是他和王守仁的老上司王瓊矛盾很深,就因為和王守仁的老上司不對付,就壓制著堅決不讓王守仁上位,哪來的宰相肚裡能撐船?

  長孫無忌言出法隨,說一不二多久了?幾時還受過他人羞辱,當初因為賣了幢有瑕疵的宅子給褚龍驤,被那粗魯軍漢堵門叫罵,丟盡了臉面,一時在長安市上傳說好久。

  長孫無忌沒有因此使人去收拾那個隴右劉嘯嘯,已然是極為大度了,而今劉嘯嘯既然犯到了他的手上,焉有放過的道理?

  宰相大人一句話出口,風向立即就定了。

  王恆久倉惶回到自己的住處,一連寫下十二道拜貼,遣人分送太僕寺、中書侍郎府、察院、左金吾衛、右千牛衛、秘書少監、中書捨人、京兆府、大理寺等官署,無一例外的,人不見,拜貼不接。

  不但沒人接,之前曾往長安縣充當急先鋒的司馬興風御史大人還風風火火直奔西市,當然,不是給他雪中送炭來了,而是當場指斥長安縣治理不力,禦下不嚴,竟爾鬧出偌大陣仗,要求從速、從嚴,懲辦兇手。並且繼續「風聞」,聽說此事罪魁禍首,乃西市「大商賈」王恆久是也。

  如此一來,這位察院來的司馬老爺就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了,之前往長安縣去要求嚴懲李魚,也只是為官嚴正、過於負責,風聞消息,前往督案了。

  亮明了立場,司馬興風就拍拍屁股一溜煙兒地跑了,態度已經表明了,接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安份幾日罷!

  何善光雖然談不上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卻也不是一個強項令,黃縣丞各處遛達一圈,腿都跑細了,氣喘吁吁趕來向他匯報時,他才聽到長孫無忌對此事的態度。

  何善光登時鬆了口氣,有長孫無忌這句話,這件事就鬧破了天去也不用怕了,宰相大人自然會用他的袖裡乾坤功夫,去補這天!

  何縣令馬上吩咐道:「如今案情,已是大明了。黃縣丞,麻煩你再回衙門一趟,速速把李魚及那李伯皓、李仲軒釋放!」

  黃縣丞氣還沒喘勻,趕緊答應一聲,直奔長安縣衙去了。

  何縣令緩和了一下情緒,看了看那被裝了車,蓋得嚴嚴實實,一車車正運走的屍體,吩咐捕快們道:「調用西市署……,算了,你們叫上鄰街商戶打更的人一起,速速把街巷各處洗掃乾淨!」

  何縣令說完,便轉身看向巍峨靜立的「東籬下」,沉聲道:「去!拘王恆久到案!」

  只有四個衙役,向他一抱拳,拔足便向東籬下行去!

  走向東籬下的只有四個人,外邊卻有長安縣馬快步快、捕虞候一干人等,武侯鋪、不良人、街使、巡使等一干官員的隨從,若遇抗法,「東籬下」頃刻間就得上演一出全武行。

  樓上樓,最高層。

  常劍南穿著大袖,赤著雙足,踩在原木的地板上,俯瞰著街上情形,許久許久,長嘆一聲:「想不到,那李魚真是一個福將,這件事,居然這麼快就塵埃落定了。」

  在他身後,站立著兩個人,兩個中年人,身體已有些發福,但站立的身姿卻依舊挺拔如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兩人必是百戰老軍出身,哪怕是有些鈍了,依舊是兩柄殺氣逼人的刀!

  其中一人沉默了一下,道:「大哥覺得,還不夠?」

  常劍南輕輕搖頭:「不夠,不夠!須得破而後立,才能氣像一新!現在隻動了一個王恆久,一個賴躍飛,元氣未傷,何談破而後立?」

  常劍南微微蹙眉,帶著憂色,看向鱗次櫛比的連綿建築:「你們應該知道,這西市之主,在我之前,就沒一個人能坐穩三年。外敵、內患,覬覦這個聚寶盆的人層出不窮!直到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十年了啊……」

  常劍南緩緩地道:「我想留給良辰美景一座穩如泰山的『東籬下』。她們還年輕,只要穩上十年,她們就成熟了,就有能力控制這裡!她們,需要時間培養自己的人!」

  另一個老軍忍不住道:「大哥,兩位賢侄女兒正當青春年少,也該為她們考慮成家了。若是挑得兩個少年俊傑輔佐,豈非也能替她們有所分擔?」

  常劍南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氣,半晌才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沒時間幫她們挑女婿,只能……先替她們打好根基。」

  常劍南忽然回身,望著他:「你知道我給她們留下的遺囑是怎麼寫的嗎?」

  那個老軍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裡就揣著常老大半年前寫下的遺書,須臾不曾離身。那老軍搖了搖頭:「屬下不知!屬下隻負責,到時候把它交到兩位姑娘手上!」

  常劍南笑了笑,沉默片刻,道:「還是有些遺憾,四若論基八柱十六桁,倒下的太少啦!倒下的少,就還立得住!想重建,難嘍!那些尾大不掉者,等我一死,難免對她們姐兒倆生出輕視之心,只能交給她們自己去撲騰了。」

  兩個老軍聽他坦然交待後事,臉上不禁露出黯然之色。

  常劍南輕輕吁了口氣,道:「洪辰耀那老小子,倒還懂得進退,沒往裡摻和。他既然沒有往上爬的野心,那就讓他輔佐我的女兒吧。叫人去喊一聲,讓他從少華山趕緊給我滾回來!」

  兩個老軍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輕輕頷首:「是!」

  王恆久房間的屏風後面,支著一張床榻,那是王恆久平素午睡的所在,此時那榻上卻躺著一個人,斷了一臂,血把床榻都浸染了。他大腿上插著一口短匕,直沒至柄,最駭人的是,額頭釘著一口飛刀,射入足有三寸。

  但他居然還有氣,生命力也是頑強,只是身體時不時地抽搐一下,看起來受瞭如此嚴重的傷,生命力再是旺盛,也只是在緩慢地流逝而已。

  王恆久望著榻上昏迷的賴躍飛,輕輕嘆了口氣:「天不佑我,生出李魚這樣一個怪物來,我苦心經營,十年心血,盡數毀於一旦啊!」

  榻前單膝跪著七個青衣人,臉上身上,也有傷痕,但看得出來,傷勢皆輕,不影響行動。

  頭前一人道:「沖,我們護送你離開吧!」

  王恆久搖頭輕笑:「我無處去!隱姓埋名,苟延殘喘?對一個曾叱吒風雲的人來說,生不如死!」

  他閉了閉眼,仰起頭來,看著屋頂的承塵:「你們一定很奇怪,我發了什麼瘋,要挑起這場大陣仗來,奪個四若論基之首的名號,真就那麼重要嗎?我們不是江湖人,名號,沒有實實在在的利益重要!」

  他緩緩轉身,看向七人。

  七人垂首道:「我們是沖的暗影死衛,只管聽命,不計其他!」

  王恆久道:「但你們心裡,一定難免存疑,甚而不以為然。我告訴你吧,我爭的,不是名!是實實在在的利!常老大,身患絕症,命不久矣……」

  七個死衛霍然抬頭,驚訝地看向他。

  王恆久淡淡一笑:「常老大沒有子嗣,就算有,這西市之主的位子,也從來就不是父死子繼、世襲罔替,而是能者居之!所以,他若死了,這西市王的寶座,換誰來坐呢?」

  七個死衛依舊驚訝地看著他,在他們心中,天神一般鎮壓在上方,似乎永遠都不可撼動的那個人,居然身患絕症,就快死了?

  王恆久道:「這件事,我知道,喬向榮知道,第五凌若也知道。只有我們三個。但第五凌若負責理財與放賑,況且一個婦人,根本無緣問鼎至尊寶座,所以有機會的,只有我和喬向榮!」

  說到這裡,王恆久慘然一笑:「可惜,我輸了!」

  他默默轉向依舊殘喘著的賴躍飛,輕輕一嘆,忽然伸手,拔出了插在賴躍飛大腿上的匕首,賴躍飛一動沒動,腿上都沒噴出多少血,估計也是沒有多少血可流了。

  王恆久雖不會武,手卻很穩,將匕首的尖對準了賴躍飛的咽喉,狠狠往下一捺,賴躍飛猛地抽搐了幾下,漸漸癱開了手腳。

  王恆久一寸寸地拔出匕首,慢慢把帶血的匕首橫在了頸上。

  七個死衛駭然,身形向前一動:「沖!」

  王恆久橫著匕首,道:「這些年,我沒虧待過你們!這一次,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們!就在榻下鐵匣之中!最後,我只有一事相託,只要你們完成了,天下之大,隨處逍遙,再不必受人約束!」

  七人首領顫聲道:「沖!」

  王恆久一字一頓,恨聲道:「我一死,他必戒心全消,方便下手!給我殺了他,毀我夢想、壞我一生的李魚!殺、了、他!」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13:28
第326章 第五凌若

  李魚、李伯皓、李仲軒,三個人回到了西市。

  西市重新開張了,原本擁塞在各處門口的商賈、客人紛紛往裡走。

  擠在這熙攘人群間的李魚三人,當然就聽到了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有人說,西市裡走了水,燒燬了一大片商舖,他的家就在西市左近,看到過那大火和濃煙,一直燒到今天早上呢。

  於是就有人擔心、有人興奮起來。擔心的是商賈,誰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店舖遭了殃。興奮的是百姓,如此一來,或者可以淘到很多便宜東西呢。但是,他們再急,也快不起來,因為所有的人都是此時剛剛湧進西市,人太多,肩並肩,人挨人,只能緩緩隨人流而行。

  又有人說,西市裡遭了賊,一大早就來了好多捕快,還有官兵,抬出了七八具屍體,可見昨夜這裡曾經遭遇過一場大戰。於是又有商賈擔心,他的店有沒有遭了劫。

  昨夜西市一把火,幾家歡樂幾家愁啊。

  其實,這些人沒有一個清楚西市裡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究竟死了多少人。只是,原本如太陽一般每天準時升落開合從不耽誤的西市,竟然破天荒地閉市了大半天之久,還是不禁令一些附近的老居民產生了些許聯想。

  這種情形,雖然罕見,卻也不是決然沒有。一些附近的年老居民不期然想起,曾經,也出現過類似的情形,那還是十年之前。

  「十年前,西市裡也曾有過類似的一幕。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站在這裡,也是這麼看著外面。那時這裡的門窗還不是這個樣子,又過了三年,才由楊思賢改建過的……」

  常劍南摸挲著窗櫺,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樓下街上,商賈與客人並肩而行,漸漸散向不同的道路,腳步匆匆。

  「那時的你,軍伍之風尤勝。誰也不認為,一個軍漢,有頭腦、有手段,會成為這裡的主人!」

  常劍南身後傳來一個懶洋洋的女人聲音,有些低沉,微帶沙啞,透著一種綿綿的磁性,只聽在耳中,就令人覺得無比銷魂。

  如果是李魚聽到這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一定會驚嘆,這個女人若去做聲優,不知要讓世間多消耗幾噸手紙。

  一個美婦人斜斜倚著室中一處雕花的隔欄,淡淡的紫色衣衫,像一一闋瘦瘦的詩,又或者淨玉瓶中一枝綻放正豔的粉桃花。

  她靜靜地靠在那裡,臉上帶著一絲惆悵,人沒有動,但你一眼看去,卻感覺她好像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動,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尤其是她的眼睛,就那麼懶洋洋地睨著,並沒有眯起,但就是給你一種媚眼如絲的感覺。

  看到這個女人,你才知道怎麼叫女人味        兒。

  看到這個女人,你才知道女人味兒不是嗅出來的,而是看出來的。

  就是這樣一個可以令男人們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尤物,活色生香地站在那裡,常劍南饒有興致地看著的,卻是樓下螞蟻般忙碌匆匆的芸芸眾生。

  常劍南笑了笑,道:「我若說,我自己當時都沒想過,你信不信?」

  「我信!」

  女人動了,款款地走近來,她只是正常地行走,沒有刻意地「強調」女性胴.體的柔美,但就是給人一種裊裊娜娜的感覺,腰在動,髖在動,腿在動,胸……似乎也在動。

  她在案幾前坐了下來,拈起酒壺,給自己斟了杯酒,紅唇就玉杯,小口地一抿,動作風姿優雅得無可挑剔。

  「我只是沒想到,我是曹韋陀的枕邊人,你居然不殺我!配合你給予曹韋陀致命一擊的,也是我。對我這樣一個腦有反骨的蛇蠍女人,居然還敢委我以重任,一直讓我擔當西市第三若論基。」

  西市四沖,主管經營的是喬向榮,主管人脈的是王恆久,主管建造的是楊思賢。只有第三若論基,替常劍南打理他那富可敵國的巨大財富的第五凌若,一直沒有拋頭露面。

  想不到,竟然是一個如此的一個絕色尤物。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她似乎嬌弱,又似乎充滿了曇花一般神秘的韻味,無論你用怎樣美好的詞彙去形容她,似乎都不嫌過份。

  即便是以妖嬈嫵媚而聞名的絳真樓第一美人兒戚小憐,與她的風情相比,都要弱了幾分。那種內在的沉澱與歲累,那種歲月的發酵與豐富,是一個小女娃兒無法追及的。

  「你擅理財,曹韋陀在的時候,實際上就是你在替他打理財務,當時,我剛剛把西市拿到手,手裡只有兵,同樣求才若渴,所以人盡其用罷了!」

  「我連自己的男人都敢坑,你就不怕我再坑了你?」

  「呵呵,如果我告訴你,我並不是疑人不用,而是詳細地調查過你,我知道你的底細,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老大,其實胸襟也不是那麼的寬廣了?」

  第五凌若微微地眯了下眼,明明只是審慎與警覺得表現,卻像是一隻波斯貓兒被主人輕輕撫摸了一下頭的慵懶,說不出的迷人。

  「你本是良家女,曾經遇到一個男人,一見鍾情,自此種情。本以為你嫁他娶,從此長相廝守,卻不想曹韋陀竟橫刀奪愛。他既有權又有錢,他的錢多到能買走父母對女兒的愛,他的權也能改變質比金堅的情……」

  「你不要說了!」

  第五凌若的削肩止不住地發抖,眼中已然蘊起一抹霧氣。

  天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是何等深沉地傷害了她,以至時過境遷,今時今日裡提起,她仍然情難自控。

  常劍南嘆了口氣,道:「我必須得說,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我已時日無多,你知道的。」

  第五凌若柔美的雙手緊緊地攥起,晶瑩的肌膚下,指節撐的發白:「我知道你快死了,你不用整天像詛咒自己似的一遍遍提起。而我的事,與你死不死毫無關係,也用不著提起!」

  常劍南怔了怔,慢慢地轉過了身,凝視著第五凌若嬌美無儔的容顏。

  十年前,她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及笄少女,十年後,她是一個風韻無窮的少婦,她的肌膚依舊吹彈得破,歲月在她身上,似乎只是掃去了她眉宇之間的稚嫩,除此之外,似乎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常劍南緩緩地道:「你錯了!我不是在頹喪地詛咒自己,而是迫不及特地歡喜期待著,因為這樣,我就能快些去陪她了。這許多年來……」

  常劍南傷感地望了眼終南山的方向:「她一個人,一定寂寞的很!」

  常劍南又慢慢轉向第五凌若:「還有你的事,雖然與我死不死沒什麼關係,但我還是要說,因為我若不說,等我死後,這個秘密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第五凌若冷笑:「秘密?不就是生身的父母為了錢,給自己的親生女兒下了藥,乖乖送給一個惡棍蹂躪嗎?不就是一個曾經與你海誓山盟的男人,卻畏懼於人家的權勢,乖乖放棄了那個絕望地等著他來拯救的薄命女子嗎?除了醜陋,只有噁心,有什麼好說的!」

  常劍南看著她,慢慢走過去,在案幾對面坐了下來。

  「時間過了很久了。我沒見過你那位兩小無猜的情郎,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不過,他的事,我倒還有些印象。」

  第五凌若一雙明媚的眼睛瞪著他,眸中有殺氣。

  她本來已決心永遠忘記那個男人,但是常劍南偏偏揭開她心底的傷疤,讓她流血。

  常劍南輕輕點了點頭:「凌若,我不知道,繼續瞞著你,對你來說,是一種幸運亦或不幸,但這真相,你有權知道的。」

  第五凌若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齒地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常劍南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輕輕地道:「別把男人,都想得的那麼壞。我有多愛她,你知道!你愛的那個男人,一樣這樣愛著你。」

  第五凌若依舊冷笑:「是麼?所以我費盡心機,為他保留清白。而他卻負了我,畏於曹韋陀的權勢,拿了曹韋陀賞賜給他的錢遠走他鄉。如今他已經兒女滿堂了吧?偶爾會想起我來,心懷歉疚麼?哈!」

  「我知道,風情萬種如你,居然還是一個處子,任何人都想不到。就算當初知道你不曾被曹韋陀玷污的人,也以為你早成了我的禁臠。」

  常劍南笑了笑:「當時曹韋陀內憂外患,敗跡漸露。而你顯露了你精於理財的天賦,他那時恰恰需要這麼一個人!雖然尤物難得,但是保住江山,才有美人,這個道理他懂,所以他沒有強迫你!」

  「我也知道,你竭力為他理財,展示你的本領,讓他器重你,依賴你,從而不敢強迫佔有你,是為了等你的情郎來救你。你很聰明,甚至為此攢下了一大筆錢,收買了曹韋陀的一些親信,安排好了一切……」

  「可是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他出賣我!他不相信我們逃得掉,他居然掉過頭來出賣我……」

  第五凌若的眼睛紅了,晶瑩的淚珠噼嚦啪啦地掉下來,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再也不複方才的優雅與矜持。

  常劍南有些內疚地輕輕搖頭:「他沒有!他沒有逃!他依約回來找你了!」

  第五凌若整個臉都凝滯在那兒,吃驚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常劍南用力點點頭:「你的男人,沒有拋棄你!更沒有背叛你!這是我,審訊曹韋陀的遺黨時,得到的消息!」

  第五凌若像風中的花兒一樣簌簌地發起抖來,她努力地撐著桌子,想要站起來,全身卻已毫無力氣,就像她當年喝下母親親手為她烹的湯,身子酥軟成泥的時候。

  「你……你說什麼?」

  「他依約前來,要和你遠走高飛。但是,他被曹韋陀的人發現了,他怕連累你,被曹韋陀發現你的背叛,所以沒敢趕往與你約定的地點,而是引開了追兵,把所有的事攬在了他自己身上。」

  「你……你……他怎麼樣了?」

  第五凌若這回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他死了!」

  彷彿一記大鎚,狠狠地鎚在第五凌若的心上,她曾經碎過的心,登時再度碎成了片片。

  常劍南輕輕搖頭:「不要問我,他的骨骸埋在何處。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或者……是被曹韋陀的人喂了狗,你知道,曹韋陀喜歡用這種手段對付反叛他的人。而對你,他當然願意用你的情郎已然背叛了你的消息來消滅你的情意!」

  「我……我……」

  第五凌若的身子搖搖欲墜,已經將要昏倒。

  常劍南道:「我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因為我覺得,你恨男人,不相信男人,從此無情無慾,或許……能為我做一個更稱職的掌財人。可是,人是會變的,我老了,也快死了,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常劍南感傷地笑了笑:「斯人已逝,骨骸也已化為塵土了。節哀吧!」

  第五凌若咬緊了牙關,狠狠一掌向常劍南摑來,常劍南沒有閃躲,就那麼默默地看著她。

  受到這個消息的強烈刺激,第五凌若此時竭盡全力的一掌,其實也是慢到了極點,弱到了極點,那指緣剛剛挨到常劍南的臉頰,她就昏了過去。

  常劍南凝視著昏倒在榻上的第五凌若,輕輕地道:「原諒我,對不起!」

  ……

  「情形好像不對啊!」

  為了避免更大的影響,西市已重新開始營業,但東籬下一帶,善後工作仍在繼續,官府就算的人也還未全部離開。

  李伯皓看了看西市署門口進進出出的捕快,有些疑惑地道。

  李魚也猶豫了一下,道:「走,先進樓裡打探一番!」

  他們轉身折向了東籬下,東籬下一樓大堂裡的夥計們都在拾掇桌椅,忽然看見李魚出現,嘰哩咣啷,手中的桌椅掉了一地,其中一個椅子就砸在腳面上,都忘了呼痛。

  他們震驚地看著李魚,李魚也在狐疑地看著他們:「怎麼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昨夜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魚知道這些夥計所知有限,馬上向二樓走去。待他三人一走,那些夥計馬上震驚地竊議起來:「李老大,就這麼悠哉悠哉地出現了!」

  「他昨夜發動了那麼大陣仗的戰鬥,殺得屍山血海,這一大早的,就跟沒事人兒似的出來了?」

  「這氣魄,嘖嘖嘖……」

  「他居然就帶了兩個侍衛,我真是服了他了!」

  「這倒沒啥,王沖都完蛋了,西市任他橫著走了,帶不帶人的有什麼?只是這官府就算的人都還沒走,他敢出來!」

  二樓上,一個夥計肩上搭著毛巾,從長廊走來,陡見李魚,「啊」地一聲尖叫,趕緊摀住了嘴巴。

  李仲軒按捺不住了,道:「我說,你怎麼跟見了鬼似的?」

  那伙計忙不迭點點頭,急忙又搖搖頭。

  李魚道:「喬沖可在樓上?我要見他!」

  那伙計趕緊抬手指指樓上。

  「謝謝!」

  李魚點點頭,領著李伯皓和李仲軒向樓上走去。

  三樓,就是四若論基辦公所在了。只是楊沖平時不來這裡,喬沖此刻閉門不出,不知道在籌劃什麼,王沖已經自盡了,所以三樓來來去去的辦公人員也都摒了呼吸,踮了腳尖,一個個跟清明時節的遊魂似的。

  李魚三人上了樓,正要走向喬沖的房間,軌軌軌地一陣響,一道門戶一開,從三樓通往樓上樓的升降梯房打開了門,四若論基之中唯一一個應該還算正常的第五凌若,跟遊魂似的飄了出來。

  通向各處的通道間,那些辦公人員都站在那兒,正呆滯地看著李魚一行三人,忽然看見第五凌若神思恍惚地飄出來,不禁更加吃驚:「這是……,西市四若論基,不會都出了問題吧?」

  第五凌若兩眼呆滯,遊魂兒似的往前走,忽然嬌軀一晃,肩頭撞在牆上,腳下不穩,就要跌倒。

  李魚並不認識她,眼見一位姑娘神思恍惚的,趕緊上前攙了一把,道:「姑娘,你沒事吧?」

  第五凌若飄忽的眼神兒抬起來,忽然看清了李魚的樣貌,禁不住一聲尖叫!

  二樓那位夥計聽到三樓傳來的尖叫,登時鬆了口氣:「你瞧,沒深沉的也不只我一個,三樓的夥計一樣沒深沉!」便怡然自得地繼續打掃各處雅間去了。

  「不可能!他不是死了嗎?就算沒死,也絕不可能一點沒變,為什麼他和十年前一模一樣!我在做夢,我一定是思念過甚,產生了幻覺!」

  第五凌若緊緊地抓住李魚的手臂,雖然她不會武,但此刻緊緊地攥住李魚的手臂,竟爾令李魚覺得手腕生痛。

  「姑娘?姑娘?」

  李魚正在納悶兒,這裡怎麼會有一位如此失態的美貌女子?一時之間,他心中甚至生出些不太健康的聯想:常老大貪色好欲,強佔民女一類的……

  第五凌若被他的聲音喚醒了:「不是做夢!那就是……人有相像了。只是,這個男人,和他長得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第五凌若迅速恢復了理智,她深深地凝視著李魚,彷彿看到了那曾被他愛過一陣子,恨了一輩子的情郎。只是淚水在迅速凝聚,模糊了她的眼睛,使得她想看清這男人,都成了一種奢望。

  第五凌若的人跑了過來,試圖攙起她來:「沖,您怎麼了?小的扶您起來!」

  李魚聽他們一說,這才知道這個美貌女子竟是他一直不曾見過的西市第三若論基,李魚嚇了一跳,連忙禮貌地想要拿開第五凌若的手指:「姑娘,請放手!」

  李魚幾乎是一根一根地掰開了她的手腕,第五凌若慢慢低下頭,兩顆淚珠無聲地淚下,打在他的手腕上。可因此一來,第五凌若卻突然看到了李魚繫在腕上的「宙輪」。

  「那是……那是他的飾物……」

  第五凌若這一天之內所受到的刺激,實在比她這一輩子受到的打擊都多。她張了張嘴巴,想要說話,可驟受強烈刺激之下,嗓子一時竟然失音了。她只是顫抖地指著李魚腕上的「宙輪」,嘴唇翕動了幾下,就身子一軟,再度暈厥了過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9 17:46
第327章一波還未平息

  李魚和李伯皓、李仲軒到了喬向榮喬沖的房門前,從小廝口中卻只得到一句:「沖不在。」

  再要多問,那小廝便閉上了嘴巴,不肯再說一句。能在這層樓裡做事的人,哪怕只一個端茶遞水的小廝,都生了一顆七巧玲瓏心,如今這個時刻,多說多錯,多做多錯,他們都謹慎的很。

  李伯皓不耐煩道:「咱們直接去見常老大吧!西市鬧成這個樣子,他可不能做縮頭烏龜啊!」

  這句話大不敬,但那小廝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障子門門口,彷彿沒聽到。

  李魚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個字:「等!」

  越過鍋台上炕,那種不知分寸的事兒,李魚是不幹的,他的人生,可沒有這對寶貝兄弟的底氣,所以骨子裡還是很知道進退的,雖然有些行為顯得極為狂悖。

  李魚站在喬沖門口的時候,喬沖正站在常老大的門口。

  他靜靜地站在那兒,緩緩地吞吐著呼吸,想讓呼吸平穩下來,心跳變緩下來,但是偏偏一番努力之後,心跳變得更快,呼吸變得更急促,根本無法做到鎮靜自若。

  常老大門外那兩派侍衛雖然槍一般杵在牆邊,沒有發出半點聲息,但是喬向榮心中很清楚,恐怕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甚而對他的失常有些訝異。

  算了,既然無法做到心如止水,那就……

  喬向榮伸出手去,猛地拉開了障子門,大步闖了進去。

  常劍南正在喝茶。

  良辰跪坐在他身左,手中拿著一把小蒲扇,正在輕輕扇著紅泥小爐兒的炭火。

  美景跪坐在常劍南身側,一雙小拳頭正輕輕地捶打著常劍南的大腿。

  常老大高臥榻上,正端著一隻白瓷的小碗兒,呷著茶湯,看到他進來,只是撩了撩眼皮。

  喬向榮氣息咻咻,一進來就單膝跪地,頓首道:「喬向榮向老大請罪!」

  常劍南睨著他,忽然笑了笑:「何罪之有?」

  喬向榮垂著眼睛,不敢與他對視,沉聲回答道:「屬下與王恆久爭鬥,給西市惹下了大麻煩,故而向老大請罪!」

  常劍南沒有說話,只有輕微的呷吸茶水的聲音,過了半晌,聽到「咔」的一聲輕響,那是茶碗擱到幾案上的聲音,常劍南的聲音隨之響起:「你們都是我的老兄弟,也都是我的左膀左臂,有什麼事如此化解不開,非要拚個你死我活?」

  喬向榮道:「老大,我知道,這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請老大定奪,就不會……」

  他沉默了一下,揚起頭:「但是,屬下沒有選擇!」

  常劍南揚了揚眉:「哦?」

  喬向榮道:「當王恆久向屬下發難的那一刻起,屬下除了一戰,就已沒有其他選擇了。」

  常劍南咀嚼了一下這句話,點了點頭 「不錯!你若退讓,便是自掘死路!你若請我調解,就是示弱於人。所謂樹大招風,這一次你示弱了,下一次生出野心向你挑戰的人將會更多,天知道哪一天就會陰溝裡翻船。該立的威,是要立的!」

  喬向榮感動地道:「老大懂我!」

  常劍南嘆了口氣,道:「其實你們的陣仗鬧的這麼大,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你知道,我為何一直袖手不理嗎?」

  「垂死之人,又怎麼會在意這些事情?」

  這句話只在喬向榮心中一轉,卻不敢說出來。

  常劍南凝視著他,笑了笑,道:「我西市,一若論基一柱,一桁一檁,全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上來的。如果我強行插手,暫時可以彈壓下去,但……治標不治本。何況,我也需要……知道你們之中,誰最能幹。」

  說到這裡時,常劍南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傷感。

  喬向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裡卻是嗵地一下,變得無比激動。常老大這句話,是不是意味著已經選定了他為接班人?呵呵,也只能選擇他了吧,王恆久一死,他已經沒有第二選擇了。

  喬向榮忽然想到了李淵,那位大唐太上皇當初的心情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我剛才,召見了第五凌若!」

  常劍南又說話了,喬向榮打起全副精神,認真地聽著。

  常劍南道:「她是個好『管家』,精於術數之學,及笄之年就能彈壓得住西市上上下諸多賬房,叫人心服口服,這十年來,更是我的莫大臂助。她現在年歲也不算大,還可以做很多年。你和恆久這一鬧,我這架子都快垮啦,你們倆,可別再鬧了生份。」

  喬向榮知道他這是在交待後事了,而這時只管聽著就好,不管是答應或者有所疑問,都是很不妥的。所以他閉緊了嘴巴,甚至連頭都不點,只管聽著。但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了那位絕世妖嬈的模樣。

  喬向榮並不好色,但不好色只是不沉溺於色,卻也不至於厭色,對於這樣一位絕世尤物,他一樣極有興趣,就像他對金錢、權力、身份、地位的興趣,絕色妖嬈,本就屬於你擁有財富權力地位的一個象徵。沒有金錢、權力、身份、地位,又怎配擁有這樣一個媚到了骨子裡的妖精?

  所以,以前,她是常老大的禁臠,將要繼承常老大一切的我,也應該繼承了她。那樣的話,倒不妨讓她繼續做西市的『大管家』,嗯……是做我喬向榮的大管家。」

  「這對丫頭,乖巧可愛,『東籬下」就是她們的家,以後也會是!」

  聽了常老大這句話,喬向榮臉上繃緊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雖然沒有露出明顯的笑意。

  這對長相甜美、乖巧可人的孿生姊妹,他也很喜歡的。常劍南就算不特意交待,他也會把她們留在身邊。他的年紀也不小了,有這樣兩個充滿青春活力的美少女每天給他暖床,他相信自己會變得更有活力。

  當然,他會把她們當成女兒一樣寵的。

  常劍南拍了拍良辰的小手,自嘲地一笑:「你看我,羅裡吧嗦,不知所雲。不過,除了這些,我也不知道該向你交待些什麼了。」

  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奇怪的神韻:「因為旁的事,我不用交待,相信你都會做的很好!」

  喬向榮謙卑地垂下頭,依舊未敢說一聲「是」,但顯然已經默認了他的交待。

  常劍南仰起臉兒,拈杯的手搭在膝上,痴痴出神良久,向他揮了揮手:「事情鬧的很大,官府就算那邊要安撫下來,恐怕要付不出不小的代價。這件事,你去解決!」

  這一次,喬向榮終於應了一聲「是!」

  常劍南又道:「恆久一直負責我西市的人脈經營。你要解決這件事,光有錢不行,還得花得出去,所以恆久那邊的人脈關係,從現在起暫由你接手,一併負責了吧。」

  這是傳位!

  老大這是明明白白地傳位了,而且是等於已經開始實施了。

  喬向榮激動的難以自己,情不自禁地頓首:「是!」

  常劍南笑了笑,道:「恆久一定藏了些隻屬於他自己的人脈,他一死,這些人脈也就斷了,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我,你們,你們之下的他們,不只是我們,所有的人,總會利用便利,替自己做些事的,水至清則無魚……」

  這句話,喬向榮又無法回答了。

  常劍南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我有些乏了,你去做事吧」。

  喬向榮恭謹地應了一聲「是」。

  喬向榮輕輕拉開障子門,走出去,再將障子門輕輕拉上,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心情無比平靜,呼吸悠長而平穩,心跳緩慢而有力,渾身充滿了力量的感覺。

  那條甬道並不窄,可是因為兩邊肅立著許多的侍衛,每次從這中間走過,他都有些壓抑感。但此刻邁步向他們中間走去,那種奇怪的壓抑感突然消失了,喬向榮竟爾有種閒庭信步的感覺。

  房間裡,良辰美景兩雙美目在障子門拉上的那一刻,不約而同的定在了常劍南身上。兩個美少女都是一臉的狐疑。

  「老大,你剛剛在說什麼呀,神神叨叨跟交代後事似的,好奇怪!」

  「啐啐啐!你個烏鴉嘴,別胡說八道。不過,老大的話,真是聽不懂呢。」

  常劍南笑了笑,道:「你們兩個鬼丫頭,不需要你們懂的事,懂來幹嗎?」

  美景白了他一眼,絲毫沒有對主人一般的覺悟。

  她們自從來到常劍南身邊,就被他當成弟子一般的教養、指點,學習時很嚴厲,但平時又極寵溺。她們從小無父無母,在她們心裡,早把這個常老大當成了父親一般看待,而且她們覺得和常劍南也確實情同父女,所以對他雖然敬愛,卻無懼怕之意。

  美景道:「人家才不稀罕懂。對啦,聽說昨兒打得那麼熱鬧,都是李魚幹的呢,這個傢伙,真是太能惹事了。姐,一會咱們瞧瞧那小子去不?」

  「不許去!」

  常劍南脫口而出。

  良辰美景不約而同地嘟起了嘴兒,良辰不高興地道:「為什麼,最近老是不許我們出去,『樓上樓』一共就這麼大地方,膩味死啦。」

  常劍南道:「我快要病死啦,你們兩個臭丫頭,多陪陪我都不行?我這人有那麼膩味麼?」

  良辰美景兩雙美眸同時瞪大起來,繃緊小臉,驚嚇地看著常劍南。

  良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戳常劍南結實的胸肌,認真地道:「喂!你結實的跟一頭大牯牛似的,你還說你生病了,你騙我們的吧?」

  常劍南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起來,道:「當然是騙你們的。這麼容易就信了。」

  美景沒好氣地拐了他一下,負氣轉身道:「都快被你嚇死了,沒點正形,不理你了。」

  「噯!」

  常劍南拍拍她的香肩,美景肩頭一扭,不肯回頭。

  常劍南道:「跟你們開個玩笑嘛,別那麼小氣。咳!我不許你們出去,是因為現在的情形實在太亂了,沖少了一個,大柱少了兩個,不知多少人眼巴巴地盯著這空位子呢,你們兩個是我身邊的人,你們這時出去找李魚,旁人會怎麼看?會怎麼想?」

  良辰美景畢竟是常劍南親手教導出來的,一聽這話就知道她們這時出去接觸任何人,都會令這個龐大商業帝國的人產生諸多聯想,解讀多了就會產生諸多誤判,天知道會不會因此又惹出亂子。

  所以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便蔫巴巴地應了一聲:「喔,我知道了!」

  ……

  常劍南把兩個小丫頭禁足於樓上樓,究竟是不是擔心山頭林立的部下們產生誤判與解讀,無人知曉。但有一點他說的是對的:無數人此刻在觀望、在打聽、在串聯、在覬覦。

  其中尤以凌約齊、郭子墨和楚清最為忙碌,派人打聽消息,互相之間串聯,琢磨走動上層,進行各種自保,打探其他人動向,忙得不亦樂乎。

  其實不只他們坐不住了,就連一向置身事外的兩個女大柱桃依依和安如,這時也不禁湊到了一起,分析局勢,商量對策,巴望著能更進一步,又或者拉個與之關係相近、資歷也夠的人進八柱序列,增強她們這一派的力量。

  與此同時,更多的人在盯著他們,要知道,不管他們是上位,還是因為與倒台的王沖走的太近而下台,都意味著他們原來的位子要空出來!不!不僅僅是一個位子!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不管他們誰上位,都會大肆提拔親信!然後呢,被提拔上去的那些人也會依樣畫葫蘆,繼續提拔他們的班底。所以,不知有多少機緣將出現,不知有多少晉陞機會將出現。

  如果他們之中有人下台呢?那就更是普天同慶啦!上邊倒他一個,下邊就要層層垮台,他的嫡系,他嫡系的嫡系,他完全不知道不清楚不認識的他嫡系的嫡系的嫡系的嫡系……,一倒一大片,那又將給多少人提供機會?

  所以,整個西市王朝,都在狂熱的騷動之中。

  如果說,昨夜西市的那場混戰,可以比喻成一個暗夜之中血腥獵場的話,那麼此刻的西市,則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殺人不見血的更大獵場,無數人聞風而動,在扮演獵人的同時,也成了他人眼中的獵物。

  此時此刻,站在第五凌若面前,被她緊緊盯著的李魚,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獵物,而且是一條已經被摘了腮、除了鱗、剔了腥筋、剝了魚皮,削成一片片的,整齊碼放在盤子裡,旁邊還備了一碟新磨芥茉,即將被人大快朵頤的魚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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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