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541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0 19:03
第328章 試戲

  「年齡!」

  「20!」

  「姓名!」

  「李魚!」

  「何方人氏?」

  「利州!」

  「家庭狀況?」

  「父,李老實。母,潘氏。家父已於七年前過世。」

  「身高,體重……,算了,這個我看得到。」

  一番很詭異的問答。

  問話的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兒,可是看她忽而充滿希冀、忽而有些落寞,忽而無比緊張、忽而大失所望的神情,李魚不禁有些擔心,這位西市四沖之一的第五凌若姑娘,可別是患了失心瘋?

  第五凌若也在看著他,模樣、胖瘦、高矮,甚至聲音,似乎都和那個人一模一樣,但是……這不可能啊!如果是他,十年歲月,怎麼可能不在他身上染下一絲痕跡,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不認識她。

  第五凌若看得出來,他不是偽裝,他那茫然、奇怪甚而有些同情自己這個「瘋婆子」的眼神絕非作假,他真的不認識自己。而且,他說的名姓,籍貫、身份等也不會有錯,他已經做到十六桁之首的位置,常老大那裡一定已經調查過他的底細。

  李魚正等在喬沖的門口,莫名其妙地就被一個小廝喚進了第五凌若的簽押房,還沒等他問個緣由,第五凌若就是一連串的發問,弄得李魚莫名其妙,好在這套聽起來比較詫異的對話,對於後世的李魚來說,倒是司空見慣,因而對答如流。

  一時間,李魚恍惚產生了一種錯覺:一個言語犀利的霸道女總裁,正在不屑地向人事部推介過來的初出茅廬的男秘書在進行發問。

  第五凌若繞著李魚轉了兩圈,明明就是他,可是為什麼名字不對、年齡不對、家世不對,除了長相,什麼都不對?可若不是他,為什麼他的腕上也有那麼一隻式樣很古怪的飾物?

  第五凌若這十年來見過的寶物多了,無論是何方飾物,她從未再見過一隻與她的情郎腕上所繫飾物風格、款式相同甚至相近的任何一個,從來沒有。

  十年,僅僅十年啊,就算是他的兒子,也不該長這麼大了。如果是容貌酷肖,難道那罕見的腕飾也能恰好相同?第五凌若不相信世間有這種巧合。

  她忽然站住腳步,盯著李魚,一雙嫵媚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

  眼波如水,指的就是她這樣的眼睛,當她幽幽地望著你的時候,你彷彿就會感覺到,她正低聲向你傾訴著纏綿入骨的情意。當她眼神凌厲地瞪著你的時候,你也會有一種霸氣的驚豔。

  而當這樣一個女人,向你微微眯起眼睛的時候又會怎麼樣?

  就像一雙弦月,能緊緊繫住你的眼神,讓它不捨得離開半分。

  可惜,那只是一剎那,片刻之後,她就閉上了眼睛,只能看到她吹彈得破的臉頰上,兩排整齊漂亮的睫毛。

  「現在,我說,你照著說。」

  「啊?」

  「就且兄弟你賤!」

  「啊?」

  李魚大驚,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突然就聽到這麼一句話,這個漂亮女人,只要勾一勾手指,就不知有多少男人願意和沖字的狗狗,搖著尾巴湊到她裙邊去,不至於如此地飢渴吧?

  第五凌若張開了眼睛,有些氣惱,有些羞惱,顯然一看他那蠢樣兒,就知道他會錯了意。

  第五凌若一字一句地強調:「重複我的話!」

  李魚驚訝地看著她,結結巴巴地道:「重複……你的話?」

  「對!」

  「就且兄弟你賤?」

  「對!但不要用疑問的語氣,重說!」

  「就且兄弟你賤。」

  「這回對了,語氣再加重點!」

  「就且兄弟你賤!」

  「這回不錯!不過,語氣不對。想像一下,你現在很得意,你在用這句話逗弄一個未諳世事的小姑娘,那時候應該是什麼語氣?再來一遍!」

  「呵呵,就且兄弟你賤!」

  「不對!」

  「嘿嘿,就且兄弟你賤!」

  「不對!」

  「哈哈,就且兄弟你賤!」

  「不對!」

  「嘻嘻,就且兄弟你賤!」

  「是叫你向我發賤,不是叫你不男不女地犯賤,重來!」

  「就且兄弟你賤!」

  「要有起伏,就字大樑之間,要拉開一些!」

  「就……且兄弟你賤!」

  「不是這樣,要帶點賤兮兮的感覺!」

  李魚悻悻地道:「導演,啊不!第五姑娘,你是不是應該先給我說說戲,在我說這句話之前,我和要對戲的那個人,是一種什麼關係?我們兩個的人物設定是什麼樣的?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說的這句話。情緒的拿捏與把握,應該是和當時的環境、人物關係相合諧的,不瞭解這些,我演技又不好,很尬戲的。」

  第五凌若又瞪起了眼睛:「叫你說,你就說,哪來那麼多廢話?我現在閉上眼睛聽,你用你想的到的各種語氣,反覆跟我說,直到我聽到口吻最符合的,開始!」

  「第五姑娘,雖然你是沖,我連大柱都不是,但是士可殺不可辱……」

  「啪啪啪!」

  第五凌若輕輕拍了三記手掌,左右兩邊的牆壁突然就變成了一道門戶,從兩邊分別挪進來兩座肉山,往那裡一站。

  本來極寬闊的房間,李魚登時生起一種極度的壓抑感,有些讓人窒息。

  四個女人,極肥碩的女人,眼睛都瞪得銅鈴一般,她們正活動著手腕,那手腕估計比李魚的大腿也細不了多少。

  這是四個女相撲手,長安市上怎麼能沒有相撲手?李魚逛道德坊勾欄院時,就曾經見過一對女相撲手角逐,她們騰身飛撲的時候,整座檯子都在震盪,害得李魚一度擔心那舞台隨時會跨掉。

  而眼前這四個女相撲手,這噸位和當時表演的兩個女相僕手相比,至少是加強型3.0版的。

  李魚嚥了口唾沫:「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我說!」

  第五凌若似笑非笑:「夠賤!」

  李魚敢怒而不敢言地道:「不過,好歹我也是有頭有臉的一號人物,我……咱們這兒發生的一切,第五姑娘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

  第五凌若淡淡地道:「就你有頭有臉?我不要名聲的麼?少廢話,說!」

  「就且兄弟你賤!就~~且兄弟你賤!就且兄弟~~你賤!就且兄弟你~賤!就……」

  第五凌若閉上眼睛,仔細地聽著,從她不時細密眨動的眼睫毛,可以看得出她很緊張。李魚不緊張,李魚很羞憤。這叫什麼事兒啊,你是沖又怎麼樣,也不能你發神經,我就得陪你發神經啊,本公子賣身不賣藝的啊!

  李魚越說那語氣越不對,第五凌若終於失去了耐心。

  她張開眼睛,看著李魚,道:「閉嘴!你根本不認真說!」

  李魚馬上閉緊了嘴巴。

  第五凌若道:「你腕間有個飾物,拿給我看看。」

  李魚臉色一變,馬上退後一步,警惕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第五凌若一見他如此警惕,如何還不知道那件飾物一定有什麼特別的門道?她馬上伸出手:「交出來!」

  雖然那東西李魚很少用起,但有了這東西在手,李魚就等於擁有了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大作弊器,這個東西豈能交予他人?他可是連母親潘氏甚而小吉祥都不曾說過的。

  李魚又是一退,變色道:「第五姑娘,那東西雖不值錢,卻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傳家寶,不能示人的。」

  四座肉山向中間一擠,李魚這回真的要窒息了。四隻大肉掌往他肩上一拿,任他有通天本事也使不出來了。

  李魚大急,口不擇言道:「不能看的,不能看的,那飾物是我李家的傳家之物,我奶奶傳給我娘,將來傳我媳婦兒的,第五姑娘,瓜田李下,避避嫌疑啊。實不相瞞,我有狐臭……」

  李魚如此緊張那腕上飾物,第五凌若愈加起疑。她記起,當初那人也是特別的在意他腕上的東西,還時常獨自一人時把玩,被她發現時便吱唔過去。那時她也未曾放在心上,此時看他緊迫模樣,第五凌若頓時起疑,那東西,究竟有什麼用?

  想到這裡,第五凌若吩咐道:「給我奪下來!」

  四個女相撲手立即動手,李魚生怕她們那大手把那宙輪一把捏碎了,雖然這天外來客製造的玩意兒,照理說不該這麼脆弱,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

  李魚趕緊道:「別別別,小心些,我說,我說,我好好說還不行嗎?就且兄弟你賤,就且兄弟你賤,我就且兄弟你賤……」

  「嘩啦!」

  障子門拉開了,喬向榮喬沖居中,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分列左右,三個人張口結舌,目瞪口呆。

  就見室內四個胖大婦人擒著李魚,正在撕扯他的衣服,李魚就像被網起來的一條小魚兒,竭力掙扎著,一邊伸著脖子且兄弟第五凌若喊:「就且兄弟你賤!就且兄弟你賤!」

  而第五凌若呢,粉拳緊握,杏眼圓睜,嬌身微微前傾,一副恨不得且兄弟上去親手扒他衣服的模樣。

  「這什麼情況?」

  喬財神有點眼暈,第五姑娘想睡男人,還用這麼費勁麼。

  看到門口三個人,第五凌若也是一怔,李魚回頭看見,興奮大呼:「喬沖!伯皓、仲軒,快來救我!」

  李伯皓和李仲軒還真不把什麼沖大住大把式的放在眼裡,立即縱身躍進室中,按劍喝道:「放人!」

  喬向榮一愕之後,也知道室中這一幕不可能是他第一印象中的猜測,雖然心下好奇,但此刻顯然不是一探究竟的時候。

  喬向榮皮笑肉不笑地道:「凌若這是在幹什麼?李魚是老夫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喬向榮在為李魚幫腔,可是他這句比喻放在饒耿饒大桁的身上,或許人家甘之若飴。在後世而來,階級觀念沒那麼強的李魚聽來,就不大舒服了。

  不料,比李魚更不舒服的,居然是第五凌若。

  第五凌若冷笑道:「彈指之間,滅了賴大柱、逼死王沖,西市成了戰場,死傷無數,卻能全身而退,這份本事,就算你喬沖也做不到吧,如此人物,在你手下,居然只是 一條狗?」

  喬向榮脹紅了臉龐,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言下之意,其實是就算我養的一條狗,你要打,也得看我面子吧?更何況是我的人呢。但是被人家揪住了話頭兒,這時怎麼解釋?就算解釋清楚了,也露怯啊。

  第五凌若忽地擺擺手,讓四個女相撲手放開李魚,裊裊上前,幫李魚整了整衣領,向他嫣然一笑:「李大桁,我對你,可是欣賞的很呢!有沒有意思改換門庭啊。你若肯投到我的門下,那就是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

  喬向榮氣鼓了眼睛:「當眾挖牆角?這也太肆無忌憚了吧?」

  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則一齊望向李魚,頓生高山仰止之感:「這就通道上扶了一把而已,就把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人迷得神魂顛倒了,李魚,真一代人傑是也!」

  李魚趕緊退了幾步,躲到喬向榮背後,這才悻悻然道:「不敢高攀。在下與第五姑娘素不相識,還請高抬貴手,莫再糾纏!」

  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齊齊看向李魚:「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個美人兒,我們都有點動心了。這廝居然這麼能裝?小心遭雷劈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1 18:08
第329章好奇害死貓

  素來對男人都不屑一顧甚而有些病態仇視的第五凌若,忽然對李魚發生了莫以名狀的興趣,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喚到自己房中意圖不軌,李魚堅貞不從,她便命令四個角搏高手擒住李魚,想來一個霸王硬上弓。

  以上這段消息,由李伯皓原創,李仲軒潤色,兄弟二人共同負責宣發,很快就在西市傳揚開來。

  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西市有四若論基八柱這種架構,這是行內一些上層人士才清楚的架構,而即便是這些上層人士,很多也並不認識第五凌若、楊思齊這種比較低調的高層。

  不過,這並不影響這種消息的勁爆傳開,畢竟沾了粉色的花邊消息,便總是廣大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的。而且這次的戲碼居然是女對男,這種新奇的人設,更是令這出「辦公室潛規則」耳目一新。

  消息在西市不脛而走,繼而通過西市商賈和顧客之口向全城傳播開來,這時候這個故事其實已經和李魚以及第五凌若的故事沒有任何關係了。

  如果說原本的故事還只是在誤解的基礎上進行的發揮,現在這故事的內容以及故事的主角,保證他們本人到了,都不會覺得這故事當中有任何一絲情節是影射他們的。

  廣大人民群眾熱情參與、集體創作,最終形成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沒有任何人可以確定。

  不過,幸好常劍南就住在西市,而且他就像是結網於西市的一隻巨型蜘蛛,哪怕這隻巨蛛很快就要天年將盡,它的耳目一樣地靈通,它的手腳依舊強勁有力。所以,常劍南聽到了一個比較貼近原著的版本。

  這時,已是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傳出這個消息的第二天了。

  這個消息之所以滯後了,是因為涉及目前西市的三把手。服務於四且兄弟的那些人,個個都成了精,謹言慎行、不留話柄兒是他們一貫的存身之道,誰會去跟人嚼這個舌根子?

  更何況,在四且兄弟中,第五凌弱雖然是最低調的一個,幾乎不為外界所知。即便有些知道她存在的,大多也把她定位成常劍南的大賬房,如同那些且兄弟、大柱身邊的賬房,可「樓上樓」的人卻很清楚,她有多狠。

  現在服務於第三樓的人員中,資歷最老的幾個,曾經聽他們當初的老前輩們說過,因為第五凌若的美貌,曾經不乏一些茶餘飯後以她為目標一逞口舌之快的人。其結果是,這些人的下場都很慘!很慘!真的很慘……

  那些前輩們通常說到這裡時,就已臉色蒼白,雙眼露出驚恐遊離的光,不肯再說下去。所以,現在那些吏員們所知道的故事,也就到此為止了,他們始終不知道那些前輩的前輩們究竟經歷了些什麼,雖然那歷史並不久遠,最多也不過就是十年前。

  他們只知道那些人的下場很慘、很慘、非常慘。這已足以令他們對第五凌若保持了足夠的敬畏感。樓上樓的吏員們幾乎以一年半最多兩年一次的頻率大量更新著,所以陳飛揚一喜人連這件事都不知道了。

  他們只是剛到「樓上樓」做事,就發現他們的前輩們對第五凌若有一種由衷的敬畏感,於是這敬畏感便像生物的遺傳基因一樣傳給了他們。所以對於第五凌若,他們連名字都不大敢提起。

  所以,常劍南反而是聽到這消息較晚的一個人。常劍南聽了這消息也很好奇,雖然他的頑疾就快要發作了,已經是一個數著日子過日子的人,依舊難免生起好奇心。

  他不相信第五凌若會發花痴,那麼……

  難道,她這是頭一回看到李魚?而李魚就是她的那個情郎?不可能!歲數對不上,十年前,李魚才十歲,第五凌若怎麼會喜歡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男娃兒,她又不是戀.童癖。

  難不成,李魚與她的那位情人極是酷肖?這是最接近正確答案的一種揣測了。但是,就算李魚長得很像她的情郎,她可以厭憎他,也可以覺得很親切,總不至於一見面就迫不及待扒人衣裳吧?

  常劍南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可做為一向高高在上的老大,怎麼可以自降身價去打聽這種純屬八卦的消息?他必須得端著,以保持上位者的城府,這是身為上位者必須付出的一種代價。

  有些大眾娛樂,他們是無福參與的。

  當然,他們能享受的娛樂,大眾也是沒有能力享受的。

  因為,沒有那個條件。

  比如此刻,常劍南其實正在處理公務,有關第五凌若的花邊新聞,他聽聽也就算了,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到了自己的工作上。

  他的桌上,擺著三種不同質地的紙:桑麻紙、竹紙、羊皮紙。

  每種不同質地的紙代表著不同意思。

  桑麻紙是閱後即毀、竹紙是短暫存留、羊皮紙是長期歸檔。

  至於其重要性……,其實能以紙式方式送到常老大面前請他閱覽的,就沒有一個不重要的,但是當然也沒有一件是迫在眉睫的。真正迫在眉睫的消息,會有專人親自向他呈報。

  而在這些都很重要的消息中,閱後即焚的消息代表的雖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但顯然對保密性的要求最高。

  常劍南先拈起了那張竹紙,看著不大,也很薄,展開來卻是長長一折。

  常劍南只看了幾行,就輕輕皺起了眉頭。

  這是他的手下遵照他的吩咐,對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所做的一番調查。

  一個大限將至的父親,一雙如花似玉的女兒,做父親的豈會不操心自己的身後事,不牽掛她們未來的歸屬?李伯皓、李仲軒一進入西市署,就進入了他的視線,常劍南頓時關注起了他們。

  其實對常劍南來說,要為一雙愛女找個才貌雙全、品學兼優的好兒郎做丈夫,並不難。難的是,他有兩個女兒,將來兩個女婿能像兩個女兒現在一樣相親相愛親密一家,把權力和財富都拿來共享嗎?

  如果他們彼此生起異心,會不會自己的一雙孿生女兒也受其影響終成反目?一想到有朝一日她們姊妹倆反目成仇,一生殺人無算的常劍南心頭就說不出的難受。

  所以,他在立下的遺囑中,向女兒們透露了他就是她們親生父親的秘密,並且以父之名,立下了唯一的規矩:良辰美景,共許一夫!

  實際上,在睥睨自傲的常劍南心中,並不認為這是二女共許一夫,而是二女共享一夫,這個男人其實是要入贅的,他的作用僅僅是為常家傳宗接代,不教他的一雙寶貝女兒枕席淒涼,並且避免姊妹倆情感生份,僅此而已。

  但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的出現,給了他另一種可能。

  可是,一看這資料,他就失望了。

  他要找兄弟倆也容易,找孿生兄弟也容易,但要家世門第比他更高,才不會覬覦他留給一對寶貝女兒的財富,這樣的且兄弟都未成親的就特別難找了。

  隴西李氏,無疑是般配的。但在常劍南的想法中,那得是李氏的旁支別門。可是調查的結果,這對兄弟居然是隴西李氏嫡支宗門,那就沒得考慮了。

  因為,高不成,低不就。這就屬於高不成。

  門閥世家現在有多高貴你知道咩?就算李世民堂堂皇帝想嫁女兒過去給人家當兒媳婦,都得陪著笑臉提著小心,生怕人家嫌棄你的血統不夠純正,你的家世不夠悠久……

  大唐歷史上,甚至有不少宰相已然位極人臣,升無可升,就把人生的目標放在能跟高門大姓攀親戚上,甚而有人因為至死都沒跟七宗五姓攀上親戚而死不瞑目的。

  試問,如此情形之下,人家對皇家都挑三揀四呢,常劍南哪有資格跟人家攀親戚,正妻是別想了,就算給人家作妾,也得乖乖上門生育兒女,侍候丈夫,豈能容得她們在西市逍遙。

  常劍南只看了出身譜系,確係隴西李氏嫡宗後人,就沒再看下去,他默默地嘆息了一聲,把這張紙拋進了紅泥小爐。

  隨後,他拿起了代表著閱後即焚的桑麻紙。

  那張桑麻紙上沒有字,隻畫了一幅圖。

  紙很薄,光線透過紙張,從背面映出來,可以看到上邊只是幾條很簡單的線索,只是畫工拙劣,運筆也不純熟,有的地方線條深,有的地方線條淺,就看不出它是什麼東西了,隱隱約約,像兩條魚。看著那跟頑童似的畫工,常劍南笑了:「這廝自幼從軍,大字不識一個,畫出這麼個狗屁不通的東西來,還煞有其事地叫我閱後即焚,我就是把它張貼出去,誰能明白它是什麼意思呢?」

  說是這麼說著,常劍南還是用兩根手指拈起那張畫,把它丟進了火爐。

  ************

  張二魚,東市之主。

  比起西市王常劍南,東市要安定的多。

  畢竟,東市沒那麼大,也沒有那麼多的江湖勢力,東市專做高檔奢侈品。在這裡開店的,也都是大有背景、來頭的。

  比如許多皇室中人,乃至皇親國戚,都會用管家身份,在這裡開一家店舖,賺些利潤貼補家用。

  這種地方,怎麼容得下不安份的江湖勢力打打殺殺?

  所以,張二魚娶的是前任東市署市長的女兒,做了東市署市長的女婿,陳飛揚一喜又按部就班接了他的班,成為了東市之主。

  他不需要像常劍南那樣謹小慎微,處理那麼多層面的麻煩。因為那些皇室中人、皇親國戚、權貴人家,也不容許他們的產業處在那樣一個動盪的環境之中,所以他很清閒。

  如果把東市和西市比做兩個灣,那麼西市就是渾水灣。水源渾濁,魚也多,蝦也多,還有不少兇惡的大鯰魚縱橫其間。

  而東市,則清水漣漣,芙蕖朵朵,頂多有些鱗片亮閃閃的巴掌大的鰱魚悠閒地在蓮葉之下吐著泡泡,嬉戲人生。

  所以,當年曾為平陽公主麾下驍將的張二魚,這些年來生活的很太平。有一房嬌妻,偷養了兩房小妾,時不時還去平康坊裡偷偷腥,養了三個孩子,兩兒一女,生活優渥舒適,人也漸漸發福。

  當初一身肌肉塊壘,迷得前東市王之女神魂顛倒的那個健碩男兒,現在彷彿一尊佛,一尊慈眉善目、肥頭大耳的佛。

  他現在有個綽號,就叫「老佛!」

  老佛袒著胸懷,笑瞇瞇地看著坐在面前的財神:「喬兄,你我各居一市,雖近在咫尺,聞名已久,但是見過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呢。」

  喬向榮警惕地看著張二魚:「卻不知老佛相召,所為何事呢?喬某,可是西市的人,咱們東西兩市,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張二魚打斷了他的話:「可你還是來了,不是嗎?」

  喬向榮沉默了一下,坦率地道:「不錯!因為,我……」

  「你好奇!你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又擔心錯過什麼重要的消息,所以你還是悄悄來了,並沒有告訴你們西市王常老大。」

  張二魚一針見血,喬向榮的老臉不禁一紅,也坦然道:「沒錯!我的確好奇,老佛相邀,能為何事?我相信,老佛不會閒極無聊,找喬某說些若論基的小事兒。」

  「那當然!我找你,必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相商,你應該明白這一點!」

  張二魚拈起杯,呷了口茶,笑問道:「你看我東市如何?」

  「富庶繁華!」

  「但不及西市多姿多彩,財富、權勢,也差了許多!」

  張老佛一臉悻悻臉,胖臉有些耷拉下來:「我總覺得,我只是各大宗室子弟、皇親國戚、權貴勳貴們派駐在西市的一個大管家,曾經,我可是百戰沙場的一員悍將啊,你看看我現在……」

  張老佛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人生失去了夢想與追求,就是這般下場。」

  他這一拍,連胸帶肚,都蕩漾起來。

  喬向榮想笑,卻又忍住,但嘴唇的線條,還是悄悄地向上揚了起來。

  「我膩煩這樣的日子了……」

  張老佛的眼神有些悵然、有些憧憬:「我想做點事,靜極思動啊!」

  喬財神皺了皺眉,謹慎地道:「老佛要做事,何以找上喬某?」

  張二魚瞟了他一眼,神秘地一笑,微微向前傾身。

  通常這時候,就是大反派吐露大秘密的時候,所以喬向榮很配合地湊了上去。

  張二魚輕輕地道:「你知道,良辰美景,是常老大的什麼人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2 18:17
第330章各有所謀

  喬向榮從東市離開後,就已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

  「良辰和美景,是常劍南的親生女兒!」

  「『東籬下'就是她們的家,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想到張二魚的話,再想到常劍南說過的話,喬向榮的雙拳緊緊地攥了起來。

  他並不懷疑張二魚的話,張二魚沒有理由、沒有動機來騙他,而且張二魚主動提出,願意配合他行動,攥取西市這個聚寶盆。

  從張二魚的話中,他感覺得出張二魚對常劍南的嫉恨。

  的確,當初從軍,他在上!陳飛揚一喜從商,他在上!

  憑什麼?就連他本就在人之下的喬向榮,都不甘心久居人下,何況張二魚如今也是一方之主,卻始終被常劍南壓著風頭,他甘心才怪。

  這麼多年來,東西兩市幾無聯繫,常劍南和張二魚這對袍澤素無來往,也證明了這一點。

  而且,對於常劍南和良辰美景的關係,其實他早就有點奇怪了。最初他以為這是常劍南尋來的一對為他暖床的極品小美女,但陳飛揚一喜越看越不像。

  一生殺人無算的常老大,居然會如此寵溺一對小女子,把她們視為己出,喬向榮一直覺得有些出人意料,現在他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依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張二魚知道良辰美景是常劍南的女兒,但他不知道常劍南很快就要死了。

  喬向榮知道常劍南很快就要死了,卻不知道良辰美景是常劍南的女兒。

  這種感覺很好,兩個人的消息並不對稱,這讓他覺得,與張二魚的合作更多了幾分把握。

  車子回到了西市,喬向榮掀開了轎簾兒,眺望著遠處巍峨聳立的「東籬下」,喃喃自語:

  「常老大,我本希望,我們西市王,能有一任得善終,也算為陳飛揚一喜人立一個榜樣。為何你貪心不足呢?這一世,該享用的,你都享用過了,還要夢想著把這基業傳給你的後人,憑什麼?憑什麼啊!」

  他把簾子輕輕扯了下來,抿緊了嘴巴,在心底裡說出了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你死不瞑目。不要怪我,那是你,自找的!」

  喬向榮的唇邊,慢慢逸出一絲涼薄的冷笑。

  ……

  「喚李魚來!」

  喬向榮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發出了吩咐。

  很快,李魚就從西市署通過內部門戶趕了過來。

  「坐吧!」

  喬向榮微笑著,示意小廝給他斟了杯茶。

  「老夫沒有看錯你,你做的很好!」

  喬向榮滿面春風:「不過……」

  他臉上微微露出難色,道:「你立下如此大功,老夫卻不知該如何賞你啊!」

  李魚扶膝道:「這是屬下份內之事,怎敢當沖賞賜。」

  喬向榮搖頭道:「有功則賞,這才是老夫的份內之事。只是……」

  喬向榮嘆息一聲,道: 「其實,我是想扶你成為八柱之一,而且要做八柱之首的!洪辰耀,那老匹夫屍位素餐,毫無作為,怎比得你。可是你鋒芒太露,老大有些忌諱你的張揚。我好說歹說也不成,哎……」

  李魚挑了挑眉毛,有些抑制不住的驚喜:太好了,老子馬上要走的人了,這要是身居高位,那一舉一動就更引人注意了,升不上去才好,真是好極了。」

  喬向榮見他「怒極而笑」,心中更加喜悅,李魚的確鋒芒太露了,不過,越是這樣,這口刀用起來才越得心應手啊!

  喬向榮一臉替他惋惜的表情:「其實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可是老大不同意,我也沒辦法。你的功勞,老夫會記在心裡,早晚會對你有所補償。這一次,呵呵,老夫窮得只剩下錢了,所以,也只能賞你錢了。」

  李魚一聽,心中更是大喜,錢好啊!這東西能隨身帶走,這真是剛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只不過,剛才不夠深沉,已經有些露出喜色,這時得端著點兒。

  於是,李魚臉上波瀾不驚的模樣,頓首道:「喬沖賞識之恩,屬下銘記在心。」

  喬向榮從袖中摸出幾張紙,往李魚面前一推:「拿去,這是老夫賞你的!」

  那幾張紙本是捲著放在袖中的,往外一掏,它就打開來,李魚落眼一瞧,頓時大失所望。

  尼瑪!喬老大你是財神還是房地產商啊,怎麼一套一套又一套的就是送房子啊。

  不過轉念一想,他也沒有辦法,這年代還沒有票號銀行呢,很多民間交易都還是以物以物,甚而官府就算發俸祿,大多時候也是以米和絹來抵價發放,真就弄上幾十車大錢或者幾箱金銀的情況實在不多。

  而喬沖的賞賜又不低,用房契來賞賜再方便不過,喬沖掏出來的房契,這一棟宅子得多少錢?

  「哎!我馬上就走的人了,主要是不好及時脫手啊!而且現在賣房子,太也引人注目了些!看來,我只能先過戶,最好別過到我名下,等我離開,過個三年五載,沒人注意時再賣掉!」

  李魚失望地想著,將那幾張房契收好,再向喬沖施禮:「沖重賞,屬下不敢辭。今後,唯有竭心盡力,為沖效力!」

  這番說辭,喬向榮很愛聽。他那失望的神情,喬沖更喜歡看,有野心,才能為他所用。

  他不惜血本,重賞李魚,又說壓制他上升的是常劍南,目的就是攬他為自己所用,對常劍南生出不滿。

  不過,這畢竟不是他經營多年的心腹,有些打算,現在還是不能對他說的。

  喬向榮撫鬚微笑,微微一頓,又道:「對了,你和第五凌若,是什麼關係?」

  李魚苦笑起來:「屬下與她,素不相識。」

  喬向榮蹙眉道:「那麼……」

  李魚攤手道:「屬下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第五姑娘將我喚進她房間,就問我姓名歲數身世籍貫,又讓我學著她的詞兒說話…… 」

  除了最後關於宙輪的一段,其他的李魚都說了。說假話,很容易叫人戳穿。七分真,三分假,那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很難判斷了。

  喬向榮捻著鬍鬚,若有所思:「呵呵,其實……凌若很不錯,那是一個真正的絕色美人兒,你年輕有為,少年英俊,說不定你和她,還真能成就一段佳話。」

  李魚苦笑道:「沖說笑了,不說屬下已經有了正室妻子,第五姑娘斷無給我做小的道理。就說這彼此相差懸殊的身份,就算屬下以正室之位相待,也不夠資格迎娶第五姑娘啊!至於說為人面首,堂堂男兒,豈有此理!」

  喬向榮微笑道:「呵呵,順其自然吧!你好好幹,我很看好你,只要老夫全力栽培你,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從仰望第五姑娘,變成叫她仰望於你,那時所謂門戶地位,孰高孰低,還很難說呢。」

  咦?這話……

  李魚還沒理出個頭緒,喬向榮已擺了擺手:「你去吧,好好做事!」

  李魚忙道:「是!」

  李魚起身,又是一禮,退後幾步,出了房間,待那障子門關上,他轉身穿靴,腦海中不禁又想起了喬向榮這番話。

  叫第五凌若仰望於你?

  那除非我成了西市之主,又或者,取代你喬老頭兒,成為第一若論基,這怎麼可能?

  啊,忘了,還有一個王恆久,難不成,喬沖有意栽培我取代王恆久的地位?西市多年經營,階級穩固,架構清晰,就像一個早已成熟的大集團公司,我就算再表現出色,也沒有如此火箭般陞遷的可能吧?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送走了李魚後,喬向榮的大賬房很快就進了他的房間。

  同民間所以為的大賬房不一樣,西市四若論基八柱的大賬房,實際上除了替他管錢,還兼具「幕僚長」的職能。也只有李魚這位「空降兵」出身的西市署市長,和他的大賬房根本沒有這種默契關係的建立,所以他從不找大賬房議事,他的大賬房也從未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已是人家的幕僚長。

  喬向榮的大賬房進入內室,便垂手站定。

  喬向榮沉默良久,詭異地一笑:「我的暗影鐵衛,根本就尚未動用一兵一卒,元氣未傷。現在看來,已是常老大之下,實力最強的人了。」

  那大賬房啞聲道:「沖本就是常老大之下第一人吶!」

  喬向榮擺擺手,道:「今日,我得到一個非常驚人的消息!」

  大賬房有些訝然,喬沖的消息情報,都是由他掌握,常老大從哪裡得到了重要情報,而他居然不知道的?

  但是,喬沖隨後說出的話,令他馬上拋棄了這個疑問,他被驚住了。

  過了許久,大賬房才道:「沖,這消息可靠嗎?」

  喬向榮沉聲道:「百分百的可靠!」

  大賬房變色道:「這麼說……」

  喬向榮道:「沒錯!常老大顯然是想把基業傳給他的一對寶貝女兒。我說他對良辰美景視如己出呢,呵呵,桃依依和安如兩個女人進位成為八柱,還有於福順的空缺始終沒人替補,如此種種,顯然都是他為自己的女兒鋪墊呢。」

  大賬房沉吟道:「提拔兩個女人進位大柱,以便成為輔佐良辰美景的左膀右臂。八柱有了空缺,包括原來的於福順,還有現在的賴躍飛,卻並不提拔人上位,是為了等良辰美景上位,提拔親信,加恩於人?」

  喬向榮冷笑:「你以為,還有第二個原因?」

  大賬房道:「那……咱們怎麼辦?常老大如此安排的話……」

  喬向榮擺了擺手,臉上又露出了悸人的微笑:「這兩個女大柱,我未必現在就動手除掉,不然,就打草驚蛇了。不過,其他幾個大柱,我得現在就著手拉攬,等常老大一死……」

  大賬房會意地道:「沖說的是,若論 基,良辰美景怎麼與沖相比。若是再拉攏幾個大柱支持,這西市王的寶座,斷無旁人坐上去的道理!正好,現在各大柱都人心惶惶,凌約齊、郭子墨還有楚清,這兩天頻頻喬沖示好,您看,是不是找機會接見一下,親近親近?」

  喬向榮徐徐點頭。

  大賬房道:「八柱之首的洪辰耀,現在少華山遊玩,要不要也派人去……」

  喬向榮擺手打斷了他:「那個老匹夫,素無大志,也無本領,把他排在八柱之首,只是常老大為了照顧這個追隨他多年的老軍,此人無甚大用,不堪大用,而且,我也不放心他。」

  大賬房頷首道:「我明白了,那麼,我去安排凌約齊三人,這兩日分別與沖會唔。」

  ……

  洪辰耀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了揉鼻子,

  這少華山遍佈石牆、寨門、石井、石炕、暗門等景物,古拙堅固,乃隋末瓦崗反王王伯當舉旗聚兵之所。

  少華山主峰由三個並立緊連的山頭組成,稱為東峰、中峰和西峰。東峰除與中峰一狹窄的連接處外,幾乎都是筆直的岩石,彷彿一巨柱拔地而起。中峰為少華山絕頂,西峰略低於中峰。

  東峰、中峰、西峰緊緊相連,其長二千多米,最寬處只有十幾米。南邊是深不見底的絕壁,北邊是攀登艱難的陡坡,山勢異常險峻。

  峰頂灌木叢生,鬆柏摩天,白雲繚繞,怪石矗立。站在山巔上環顧,北有渭水如帶,蜿蜒東去,東看太華山聳立雲端,魏峨挺拔,南見萬山起伏,直達天地,西望風煙萬里,迷茫無涯。

  風景固美,只是風大了些。

  一見洪辰耀打了噴嚏,溫柔的妾室五娘忙從丫環手中接過披風,給他披上。

  洪辰耀從風口處走下來,在一塊背風的大石上坐下。

  五娘在他旁邊款款就坐,柔聲道:「阿郎接到長安傳來的消息後,就獨立風頭,若有所思,可是長安出了大事?」

  洪辰耀笑了笑,道:「不出我所料,確實出了大事。而且,這事還沒完!」

  五娘黛眉一蹙,道:「阿郎身為八柱之首,這個時候,不需要回去麼?萬一常老大見怪…… 」

  「婦人之見!」

  洪辰耀笑了,他莞爾搖頭,沉默有頃,忽然道:「五娘啊,常老大當初闖西市,麾下三百壯士,俱是退伍老軍。你可知道,為何只有我,成為八柱中人?」

  五娘嫣然道:「自然是阿郎驍勇善戰,深受常老大器重!」

  洪辰耀嘿嘿一笑,捏了一把她的粉頰,道:「這小嘴兒,真個乖巧,比昨兒夜裡吞吐吹捧之技,還要乖巧幾分!」

  五娘紅了臉,趕緊往左右看看,幸好下人都沒在近處,便羞啐了他一口。

  洪辰耀斂了笑容,沉思地道:「你說的不假,卻又不對!」

  五娘好奇道:「哦?」

  洪辰耀緩緩地道:「最初,我在常老大麾下,與他人並無兩樣,就是一個普通的兵丁,何以我陳飛揚一喜出人頭地?」

  他輕輕吁嘆一聲,道:「那時候,我們打仗,經常要攻打城池!而攻打城池,那沿雲梯第一個往上爬的,叫做梯頭,梯頭通常都是死的最快的。所以很多時候,軍士們會在攻城的前一天,就商定明日由誰做梯頭。抓鬮、猜拳,還有血氣上來就自告奮勇的。實在要是沒人,隊正就會指派。而我,每次都主動要求做隊頭。」

  五娘讚佩地道:「阿郎神勇!」

  洪辰耀「嘿」地一聲,道:「如果我神勇,現在早就化為一堆枯骨了,都沒人給我斂屍。其實,這做梯頭想長命,也是有辦法的。」

  五娘好奇地看著他,洪辰耀道:「你爬上去,上邊滾木擂石就會砸下來,你爬到 牆頭,刀槍劍戟就會刺上來,甭等到那一步,你站不穩了,被滾木擂石挨到了,立即一個翻身,就掉下去了。」

  五娘聽得目瞪口呆。

  洪辰耀道:「掉下去,你就別起來,趴那兒裝死,裝受傷,等別人的屍體掉下來,還能給你當個肉盾。等打完了仗,天也黑了,再『氣息奄奄』地爬回去。這樣久了,每次且兄弟城,你都是且兄弟在前頭,大將軍肯定會注意到你,覺得你無比勇敢,就會提拔你,你死的機會就更少了……」

  五娘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洪辰耀所說的這一切,她實在是想恭維都無從下嘴啊。

  洪辰耀拍了拍她的大腿,道:「以前,我是堅定不肯說的,男人,要臉面啊。現在年紀大了,也想開了,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再說,你以為這般偷機,就毫無風險?你第一個且兄弟城,箭矢全是向你來的,滾木擂石全是向你砸的,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麼好運躲得過去,給你機會裝死的。」

  洪辰耀沉默了片刻,唏噓道:「向死而生,那是真正的勇士。我知道,我做不到。但我自問,也不是個怯懦之輩,只是,當生的機會只有一個的時候,我不想讓給別人罷了!」

  洪辰耀回望長安方向,輕輕地道:「現在,又要爬城頭了。我年紀大了,已經做不了『梯頭』,我知道,如果我雞賊一些,再去當一回『梯頭』,一旦成功,我就能更進一步。不過,我洪辰耀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小富即安,我這人……知足!我只要守著你們,守著兒孫,守著自己的家,就夠了!

  五娘的眼圈兒紅了,輕輕偎進他的懷裡。

  洪辰耀撫著她的肩膀,輕聲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五娘在他懷裡輕輕搖頭:「不!英雄,讓別的男人去做吧,我只要我的男人,活著!」

  這時候,一個青衫人健步如飛地攀上了山巔,洪辰耀看他裝扮,就曉得是常老大派來的,他甚至認識這個人,因為這人也是常老大帶進西市的三百兵弁之一,只不過他當時還是新兵,歲數也不大,才十四。

  洪辰耀推開五娘,走上去,臉上的笑容有些緊:「老大……要我回去?」

  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老大下了軍令!」

  洪辰耀怵然一驚,自從離開軍隊,老大幾乎再未用過軍令這種稱呼,這意味著必須無條件執行。上一次鄭重聲明這是軍令,還是他們參與對付曹韋陀的一戰。

  洪辰耀下意識地並起了雙腿,挺直了腰桿。

  那人一字一句地道:「老大說,洪辰耀你個縮頭老烏龜,就乖乖趴在少華山上看你的風景吧,我不叫你,你就別回來。但我叫你的時候,敢晚回一刻鐘,你就提頭來見!」

  洪辰耀一聽,只聽得雙腿發抖,顯些站立不穩。他怕的是,常老大居然洞悉他的用心!常老大是從這次他的少華山之行發現的,還是他當年做「梯頭」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

  他不知道!

  所以,怕的要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4 12:45
逍遙遊 第331章迫在眉睫(上)

    李魚究竟是不是他?

    李魚怎麼可能是他?

    李魚為什麼這麼像他?

    一個個問題,快把第五凌若逼瘋了。

    她不僅拿到了「東籬下」調查李魚的全部詳盡資料,而且動用她的力量,以八百里快馬傳遞的驚人速度,從利州傳來了一個大活人----狗頭兒。

    「你說小神仙?那可是我們利州府的大名人!嘿,想當初他餵任太守喝金汁,這事至今傳揚於地方,人人樂道啊,哈哈,你知道嗎,那可是我奉小神仙之命,親口……啊不,親手給任太守餵下去的。」

    狗頭兒眉飛色舞,這可是他可以傳給兒子、傳給孫子、子子孫孫傳頌下去的傳奇。

    「什麼?什麼時候認識小神仙的?那可久了,打從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們倆就認識,還一塊撒泥和泥巴呢。哎,那時候哪知道小神仙后來那麼了得,據說在終南山得了奇遇,一下子就能掐會算,知過去未來了。」

    狗頭兒很配合,沒用錢,沒收買,一見凌若大美人兒,就像見到了謫仙子的狗頭兒就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第五凌若緩緩地道:「那麼十年前呢,你們十歲的時候,也都在一起?」

    狗頭兒道:「是啊,天天玩在一起。我們還一起去老張頭家偷盜,到劉寡婦家偷看她洗澡呢。嘿嘿,小孩子嘛,好奇,其實那時毛都沒長齊呢,也沒啥色心,叫您見笑。」

    第五凌若閉了閉眼,再緩緩張開:「那後來呢?我是說,他離開利州,去了哪裡?」

    狗頭兒臉上露出一絲小市民特有的狡黠:「仙子姐姐,這可不是咱想瞞你,你想啊,小神仙是得罪了當地權貴外出避難呢,哪會把去向告訴我這個小人物?不說,我聽說哈,任太守太有勢力,小神仙擔心躲到哪兒都能被他找到,所以要去一個極遠的地方,去哪兒來著,哦!對了,好像是比吐蕃更遠的地方,叫大食啊還是什麼的地方?」

    第五凌若凝睇著狗頭兒,唇角漸漸逸出一絲叫男人一見便為之神魂顛倒的笑意。

    明明在她眼中就是一個螻蟻般的小人物,他也確實是。但他終究是一個萬物之靈的人,不會一直受人擺佈,不會一直受人控制,他有他的情感,也有他的道義。

    第五凌若緩緩點頭:「帶他下去!」

    剛剛還露出那麼點人模樣的狗頭兒一個惡狗搶食,不等第五凌若反應過來,就撲到了她的膝下,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不要殺我啊!我知道的都說了啊!仙子姐姐抬手,仙子姐姐開恩啊!我狗頭兒不值得髒了你的手,我就是個屁,我就是一砣屎,仙子姐姐您饒命啊……」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狗頭兒被一個胖大的相撲婦人用兩根手指一提衣領,像提一隻小猴子似的提了出去。

    第五凌若在狗頭兒呼天搶地的淒厲哭叫聲中,淡淡地吩咐另一個胖大婦人:「善待他,好酒好肉,只莫放了他!」

    那胖大婦人答應一聲,也欠身出去。

    第五凌若向前走出兩步,高筒小牛皮、上好精工打造的皮靴兒跟兒並在一起,顯得小腿挺拔,曲線極其優美。

    她看得出,那個狗頭兒是真的嚇著了,他是真的為自己要處理掉他,可他撲下來抱住自己求饒的時候,雙手甚至還趁機在她小腿上上下滑動了幾下。明明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被人給宰了,還不忘占人便宜,這種痞賴小人……

    第五凌若又好氣又好笑,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個人。

    他,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物?

    不對,他認識這樣的人物有什麼稀奇,他本來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哪怕死到臨頭,都不知道怕的人。

    第五凌若唇邊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慢慢又化作淒涼的一聲長嘆,美眸飽含感傷之意。

    理智告訴她,李魚不是他!

    眼睛告訴她,李魚就是他!

    他,究竟是不是他?

    ************

    時不我待!

    喬大樑很著急。

    常老大現在看著依舊是一頭威猛的虎,但是他那虎軀之內,卻有一個病魔,很快就要把他的生命力吞噬的一乾二淨。

    常老大一定在爭分奪秒地做善後事,力爭在他死前為他的一雙女兒留下一個鐵桶江山。

    喬大樑也必須得立即進行準備,準備應變。

    但,常老大積威之下,他可以明目張膽地與王恆久爭儲君之位。他可以暗中策劃常老大歸天之後的兵變,但只要常老大還有一口氣在,他就不敢反。

    無關於彼此的勢力較量,那是長期形成的一種氣場的壓制,就彷彿天敵般的存在。哪怕他就只剩下一口氣,那平日只能充作它腹中食物的存在,也只能在他的眼神注視下不敢妄動一步,哪怕它心裡已經在等待著他的逝去,然後群起分食,把他當成一頓饕餮大餐。

    所以,他動用了他的暗影鐵衛,不著痕跡地運動著,等待著那一刻。當常老大嚥氣的那一刻,當那雙孿生姐妹將要登上王的寶座,就是他爆起發動的那一刻,他將成為王的男人,讓那兩位女王小犬般雌伏在他的腳下。

    ……

    距九月九還有十天了。

    康班主、劉老大、華林已經紛紛向別人交卸了差事,去度過自己人生中最後的十天。

    他們現在真是數著日子過日子了。

    華林鼓起勇氣,生平第一次走進了青樓的花坊大門,然後喝得醉醺醺的,帶著一臉的唇印搖搖晃晃地回了家,跪在他老爹面前號啕大哭一場。

    晚上,他端了水,親手給老爹洗了腳。第二天就讓小妹子騎在他脖子上,帶著去效外放風箏了。

    最後這十天,每一天他都排得滿滿的,每一刻,他都感受著那人生的滋味,不管它是喜、怒、哀、樂,似乎任何一種滋味,都是那樣的回味無窮。

    劉老大揣著他掙來的錢,去了城郊一處青山上,為他的妻兒修建了一座墓,還為自己購置了一副棺材,花錢請山下小村中一位耆老為他操辦喪事,剩下這幾天,他就在那小村中,與一班純樸的村民,把酒話桑麻去了

    而康班主則回了道德坊,原勾欄院的所在已經被官府清理乾淨,準備將地皮重新劃割出去,新的規劃還沒出來,他也不知道將來這裡會改成什麼樣子。

    康班主每日提著酒葫蘆在那片空地上慢慢地走著,由他的二弟陪著,每走到一片空地處,眼前都彷彿重新看到了當初這裡的樣子。那兒是過道,這兒是舞台,旁邊是鑼鼓喧天,台上是觀者如雲……

    「總有一天,咱們康家班得重新建起來。哪怕不是在這兒,就照著從前的模樣… …」

    康班主就像個患了失憶症的患者,每每都只會向他二弟重複著這句話,心裡滿是對過去的緬懷,對未來的期望……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4 12:46
第332章迫在眉睫(下)

  李魚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時間快到了。

  九月九,他就得死。

  所以,他要走,走得乾淨俐落,不至於叫官府就算就算緝捕,不至於叫故人恥笑,就得先「死」,一個已經死掉的人,當然不能再死一次,如此既能全其名節,又能安然遠遁,豈不兩全齊美?

  所以,在這迫在眉睫的時刻,李魚忙碌地準備著,準備著如何去「死!」

  可是,旁人偏偏不這麼認為,總要用些對此刻的他來說毫無意義的事情來騷擾他。

  西市第三若論基第五凌若姑娘一大早就來了。

  第五凌若是管理西市王錢財兼放賑的,跟他這個西市署市長沒有任何業務關係。不過,這沒關係,沒關係可以找關係,第五姑娘一大早就來了西市署,理由是西市署三進院落擋了第五姑娘房間的光。

  李魚站在四合院裡,看了看他那一套平房建築,再仰起臉兒來,看了看雖在三層,但因舉架高,相當於六層寶塔高度的第五姑娘的房間,實在想不出自己的院子怎麼會擋了人家的採光。

  第五姑娘聽了他的疑問毫不臉紅,很淡定地表示,她說採光只是一個不那麼恰當的表述,其實是李魚的四合院就在她樓下,而且是三進的四合院,像一個目字,看著很不舒服,有種聚陰氣的感覺。

  於是,就風水問題和建築問題,李魚和第五凌若兩個外行東拉西扯了一早上,剛把第五凌若姑娘送走,剛準備靜下來考慮自己如何去死。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又領來一百多號人。

  這些人以陸希折為首,據說全都是奉李魚之命,參與了西市大獵殺的那些江湖遊俠,看得李魚一臉懵逼。

  他雖然沒數過,但當時在修真坊長安大酒樓裡的英雄豪傑應該只有七八十人,經過突圍一戰、西市大獵殺一戰,就算一個減員都沒有,也不應該反而增加了啊,這他麼又不是地瓜,還能串壟的。

  問題是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個二貨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人又多了。他們唯一能記住名字辨得出模樣的就是表現比較活躍進的陸希折。

  而據陸希折說,之所以人多了,是因為許多好朋友在動手之前又去找了自己的好朋友,一個好漢三個幫嘛。

  李魚總不能因為人多了就食言,何況付的又不是他的錢,所以,一百多號人他都留下了,每個人都依約付了錢。

  李魚對眾豪傑亂烘烘地慰勉了一番,眾豪傑對他亂烘烘地表了一番忠心,然後大家就亂烘烘地各自散去了。

  李魚長長地鬆了口氣,趕緊竄到屏風後面,陳飛揚坐在台階上,倚著通往「東籬下」的鐵門,已經打起了瞌睡。

  李魚將他拍醒,陳飛揚一喜,趕緊擦擦口水:「小郎君,你終於空閒啦!」

  李魚急吼吼地打斷他道:「憋說話,聽我說!這一天狗屁倒灶的事太多了,沒準兒一會還會有人來,真是不勝其煩。我問你,家裡都安排好了?」

  陳飛揚忙點頭:「是!大娘對楊家阿郎說要去郊外遊賞散心,趁機帶了吉祥姑娘、深深姑娘、靜靜姑娘出城去了,就在西城外三里溪候著,大車一共三輛,只等小郎君你一到就走。」

  「作作那裡呢?」

  「龍姑娘恐怕就要臨盆了,現在不宜遠行。遵照阿郎您的吩咐,龍姑娘只好留在長安待產。不過,龍姑娘已經安排好了人馬,購置了大批貨物,只等小郎君這裡一行動,馬上就出發。在三里溪匯合,便往隴右去。」

  「哎,真委屈了作作,待我回頭再向她賠罪吧。『殺手』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我找了四個人,是永陽坊裡的四個賭棍。我說有個人欠了人家錢,想假死躲債,他們拿了錢,一口答應做得漂漂亮亮的。我給他們四個準備了伸縮刀,刀柄裡塞了血囊,一碰身子刀刃就縮進去,血就流出來,絕對跟真的一樣!」

  「妙極,他們現在何處?」

  「我在群賢坊給他們租了房子,只要招呼一聲,他們就能去群賢懷德兩坊間的那個門口候著。小郎君的畫像,我已經讓他們記熟了。」

  「甚好,你速去通知他們,我馬上就去,等我到了門口……」

  「他們就立即出手,小郎君就帶傷逃跑,然後『跌進陰溝』。小的重金買了具屍體,穿上小郎君的衣服沉進去,那條陰溝髒水流動甚速,沒個幾天撈不起來,等撈起來……」

  「嘿嘿嘿!」

  李魚奸笑三聲,忙把笑臉一收,道:「快去!我這就去西門口周圍晃悠著,給你的人找機會下手。」

  陳 揚急忙答應一聲,匆匆出去。

  李魚長吁一口氣,繞回屏風正面,看了看房中環境,心中默默地念道:「永別了,西市!永別了,千葉姑娘……」

  「小李子!你在哪呢?」

  「小李子……」

  「誰這麼沒大沒小的?」對「小李子」深懷怨念的李魚大怒抬頭,就見良辰美景興且兄弟且兄弟地闖了進來。

  「哈!你果然在,我們趁老大午睡,趕緊溜出來了。這陣子,可給我們憋壞了,哪也不准我們去,快跟我們聊聊天吧,說說你近來幹的精彩事兒。」

  李魚一臉呆滯地看著良辰美景,失神片刻,才一臉凝重地道:「大亂之後,人心不穩!老大信重,李魚安敢不鞠躬盡瘁?這便得去十三街區巡視一番,兩位姑娘對前幾日的事情有興趣,等我回來再說與你們聽吧。」

  美景不依道:「不行不行,老大一醒,又該抓我們回去了,小李子,你就先陪我們聊聊天嘛!」

  李魚的唇角抽搐了幾下:「你們能不能先改改稱呼?」

  良辰笑嘻嘻地道:「李小郎君多見外啊,小李子叫著親切,這稱呼我們發明的,好聽不?」

  李魚撫額無奈地道:「兩宮太后,咱們能不能別醬紫啊。」

  長安北城義寧坊,一個鐵塔般的大漢騎在一匹比起尋常駿馬還要雄駿高大的多的烏騅馬上,四顧一看,濃眉頓時一皺,沉聲喝道:「小子,你別是在帶著鐵某繞圈子吧?」

  馬前,一個牽馬的閒漢頓時叫屈道:「嗨,你這外鄉客人,你不認得長安的道兒,可也不能胡說八道啊。你看我辛辛苦苦帶你尋人,容易麼?你騎在馬上,我可是憑著兩條腿走路……」

  那鐵塔般大漢冷笑一聲道:「鐵某本去褚將軍府打探我家主人下落,那門禁說過,就在西市,相距不遠 是你主動招攬生意,要帶我去西市,如今,你帶我從早上走到現在,分明在故意繞路,你當我是白痴麼?」

  這鐵塔般魁偉大漢正是鐵無環,他一探手,就把那閒漢從地上提了起來,將他的臉兒湊到自己面前,沉聲道:「少耍花樣,速帶我去西市,我尋到了人,雙倍賞你。若再繞我,嘿!」

  鐵無環獰笑一聲,就將那閒漢像擒將一樣往馬鞍橋上一按,那閒漢登時叫起來:「別別別,硌得難受,胃快翻啦!」

  鐵無環沉聲道:「去西市!」

  那閒漢苦著臉,伸手向馬後指:「回……回去,往回走!」

  鐵無環一撥馬頭,健馬便掉頭向回馳去,那閒漢在馬鞍橋上像塊破布頭似的顛動著,一路慘叫連連。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6 16:18
逍遙遊 第333章七殺手

  李魚好說歹說,最後祭出了大殺器,表示回頭可以把深深和靜靜叫來,給她們表演吞劍和柔術,而良辰美景則表示得讓深深靜靜陪她們打葉子牌,而且籌碼由李魚出,李魚統統答應。

  在做出一系列「喪權辱國」之讓步後,良辰美景終於滿意而歸。

  李魚看看因這兩位姑娘一來,已經耽誤了很多時間,急忙出門而去。

  李魚急匆匆剛出房門,大賬房就不知從什麼位置竄了出來,其行也如火,其定也如山,輕咳一聲道:「市長這是要出門麼?」

  李魚笑道: 「正是!」

  大賬房馬上正色道:「市長豈可如此大意,出門怎能草率。屬下馬上去叫人,須得衛護市長周全才成。」

  擦!前呼後擁的,我怎麼被人刺殺?

  李魚趕緊道:「不必,如今賴大柱、王沖已經倒了,沒人會對付我的。」

  大賬房道:「馬虎不得!我西市署上下前程,全繫於市長一人之身。市長便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大家著想啊。」

  李魚咳嗽一聲,湊近了去,小聲說道:「今日出門,就不必叫人相隨了,不方便……」

  大賬房看到李魚拋來的眼神兒,心中頓時恍然。坊間都說,李市長與「隴雪堂」的那位俏掌櫃的,還有「隴雪堂」對門兒「雪瓏堂」的俏婦人,都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這種事就不便表忠心了,出力也不討好的。

  大賬房馬上換了一副表情,微笑道:「那麼,市長自去便了,還是注意安全才好。」

  李魚點點頭,快步走出去,一直出了西市署的大門,這才放下心來。總算沒人節外生枝了,李魚馬上向西門走去。

  西市的西門,毗鄰長安城的金光坊,因為是進出西市的一道重要門戶所在,同時也是進出長安城的一道重要門戶所在,所以這裡例來人潮如湧,進出熙攘,即便長經整治,也是不見效果。

  李魚混在人流中,漫步而行,到了西門附近,先繞去一旁巷中的陰溝處看了看。那裡已經掀開了一排石蓋板,散發著陰溝的臭氣,一副將要疏濬的模樣。

  這條巷子是一排店舖的後門所經,只為方便店舖裝卸貨物,並沒有客人行走,所以顯得較為清靜。其中一家店舖的門兒虛掩著,這是預備他逃來時快速閃入其中的。

  為了保險起見,李魚沒敢用西市署的人來辦這件事,毀諾逃命這種事也不好交待給準備慷慨赴死的康班主、劉老大等真正心腹,所以李魚已然盤下了這家店,此刻是一家空店,前門也未開,只在其中一間房裡準備了換用衣服、髮套、鬍鬚等化妝品。

  李魚檢查一切停當,便向大道上行去,大搖大擺直奔西市大門。

  西門大門口,那四個被雇來充當殺手的賭棍已經被陳飛揚喚來,此刻袖裡藏著伸縮刀,正無聊地東張西望,瞧瞧這個大姑娘,看看那個小媳婦,一旦碰到個極品,便咳嗽一聲,很是無私地共享給其他夥伴,四個賭棍一齊品鑑一番。

  他們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其中一人突然看到李魚向他們走來,登時眼前一亮。李魚沒見過他們,他們也沒見過李魚,但李魚的畫像,看在重酬的份上,他們卻是牢牢記在心裡的。

  做人怎麼可以連自己的金主都認不出來?

  那人低咳一聲,小聲道:「正主兒來了!」

  其他三人急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馬上也發現了李魚。四人互相遞個眼色,便悄無聲息地分開,暗暗形成一個口字形的站位,等著李魚走出大門。

  此時,暗暗伴同著李魚走出大門的其實還有三個人。

  這三個人暗暗形成一個品字形的站位,將李魚裹挾在他們中間,也在向西市外走。這道門外不遠就是金光門,一旦得手,他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出城,並逃之天天,李魚往這裡來,簡直是太配合他們了。

  王恆久自盡了,臨死之前留下遣命,吩咐身邊碩果僅存的七個殺手替他完成一樁遺願:殺掉李魚!

  這些殺手雖然是為錢賣命,卻也不乏堅守的江湖道義。

  這是僱主最後一個要求,所以,他們就該去為僱主完成!

  七個人,平素來往,這三個人最為親密,另外四人最為親密,所以他們很容易就分成了兩夥,各行其是。

  這三個人,選擇了今天,選擇了此時、此地。

  李魚走進了四個「殺手」的那個口,成了其中的那個人。

  口中一人,那是個囚字。

  但是伴同著李魚走進去的,還有品字形站位的三個人,口中一個品,品中一個人,這字該怎麼念呢?

  「姓李的,你的死期到了!」

  一個賭棍掣出了他袖中的刀,大喝一聲,向李魚撲去。

  「殺人」的時候,要大聲叫出對方的姓氏名字,這是他們的僱主對他們的要求。

  「好!殺他的理由呢?」

  「不需要,他得罪的人多!」

  這是陳飛揚的回答。

  那賭徒這句話就是一個訊號,他這一喊,其他三人同時掣出了袖中刀,站在李魚左後背位的那個負責刺中第一刀,接著是前方左右兩人逼近,以便使李魚向右後方逃逸,從而逃進那條巷弄。

  而接下來他們要做的事就簡單了:一旦有人殺人,現場必然大亂。但是他們追殺李魚而去,卻不會有哪個膽大的敢追進巷弄中看熱鬧。屆時,李魚逃進店舖,他們則負責把藏在陰溝石下的屍體推進陰溝,然後逃離。

  可是,現在情況似乎有變化了。他們一聲吶喊,就在他們發出一聲大喊的同時,在他們前邊,有三個模樣很平凡、走路時很沉默的人突然同時動手了。他們一聲沒吭,就向李魚撲了過去,手中揚著鋒利的匕首。

  三個人,就像三條咬人的惡犬,或者說是像三條惡狼,三把匕首揚起三道寒光。

  李魚一見大喜:「終於來了!表演的太專業了!誰說陳飛揚辦事不靠譜。辦事不靠譜的看來只有狗頭兒和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至少飛揚辦事還是很給力的! 」

  李魚馬上配合作戲,大聲驚叫道:「有刺客!快來人吶!」

  李魚一邊大叫,一邊向旁邊一閃,做出閃避的動作,但刻意地把左後肩賣出去,等著那「殺手」一刀刺來。

  但是,與此同時,鐵無環也到了。

  鐵無環人高馬大,且又騎在一頭極雄駿的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看得清楚。

  他一聽那聲大喝,就看到了李魚,面上剛剛露出喜色,就發現李魚正陷入危機之中。一共七個人,七口刀,如叢山疊浪一般向李魚撲去,這是要致他於死地啊!

  「恩主休慌,鐵某來也!」

  鐵無環一把抄起了摁在他馬鞍橋上的那個閒漢,「恩」字出口,那顛得七暈八索,喉頭髮緊,馬上就要開吐的閒漢就被他狠狠地擲了出去,盤旋飛轉著向李魚身邊撲得最近的刺客砸去。

  「主」字出口,鐵無環腰桿一挺,手在馬鞍橋上一按,雙腳從馬鐙裡抽出來,整個人已躍上馬背。

  「休」字出口,鐵無環雙膝一彎,足尖一踏,那等可力負千斤的神駒竟也被他踏得雙腿一彎,咴溜溜一聲嘶叫,向地面趴去,而鐵無環已然騰空而起。

  「慌」字出口,鐵無環已然凌空越過七八個滿面驚慌的行人。

  然後,鐵某人便來了。

  那刺客惡狠狠撲向李魚,卻見李魚驚慌一閃間,左肩破綻露了出來,登時大喜。

  他們三個本是王恆久的人,很清楚李魚之前與王恆久一派的鬥爭。也知道李魚很多事,作為殺手,他們所最關心並瞭解到的情況是:李魚會武,武功不弱,很雜,尤其擅長寢技。

  這個的確是很叫人頭痛的事,如果李魚倒頭便是一個「假摔」,然後連滾帶爬,雙腿亂蹬,他們拿把匕首還真不容易迅速得手。

  如今眼見機會來了,那刺客大喜過望,但是作為一個出色的殺手,他馬上就利用眼角的餘光注意到與此同時有人向他撲來。那殺手大駭,本能地先護己再傷人,側身一退,振腕揚刀,望空一看。

  「噗~~~」

  那個閒漢在空中盤旋著,噴吐著,那殺手一仰臉兒,登時被糊了一臉,眼睛都看不見了。

  「韭菜味兒……」

  他剛想到這兒,那閒漢就砸到了他的頭上,大胯重重地砸在他的額頭。神力王鐵無環那是多大的力氣,只聽「咔嚓」一聲,那殺手整個腦袋就被砸得向後折去,脖子斷了。

  那閒漢摔在地上,咕嚕嚕地滾出幾圈兒,天旋地轉的,居然毫髮無傷。

  原本呈品字形裹住李魚的三個人,左邊那一口子已經完蛋了,原本站在正面的那位正背對鐵無環,持刀向李魚刺來,陡見如此一幕,頓時大駭,再聽身後大喝,登時轉身,刀隨身走,掃向背後。

  他這一招,反應不可謂不快,可惜背後那人不是從地面撲來,這一刀毫無威脅,鐵無環凌空撲下,張開箕鬥大的巴掌,狠狠一掌向他摑去。

  這殺手正從左向右轉,而鐵無環卻是動了右手,從右往左扇,這一較力,又是咔嚓一聲,那殺手胸腹朝向金光門方向,而頭在飛速旋轉了一圈半以後,看向了與金光門相返的方向。

  因為擰了實際上是兩圈,臉上皮膚拉的那叫一個緊繃,這個殺手快五十了,臉上居然一點皺紋都不見了。

  尼瑪!

  你怎麼來得這麼不是時候!

  李魚一瞧那「殺手」被鐵無環做了拉皮手術,不禁急了,這只是我僱來的幾個幫閒啊,你這一下子就殺了倆,破壞了我的逃跑計畫不說,我這得賠人家多少錢啊!

  「殺人啦!」

  李魚下意識地一聲尖叫,其實肉疼的成份居多。

  不過他背後那個殺手倒真是敬業,接連兩個夥伴慘死,他居然眼都不眨,刀與臂一條線,依舊狠狠地刺向李魚的後頸。

  鐵無環聽李魚一喊,豹眼含煞,大喝道:「休傷吾主!」

  他一個箭步竄過來,把李魚向旁邊一撥,情急之下力氣大了些,李魚哎喲一聲,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

  路旁一個十三四歲白白淨淨的小姑娘正蹲在那兒,擺了個筐子賣梨子,李魚一屁股坐進了人家的筐子,把梨坐得稀爛,跟那小姑娘臉對臉兒,大眼瞪小眼。

  鐵無環一把將李魚撥開,卻是迎頭向那殺手迎去。

  「噗!」

  鐵無環一把扣住了那人的肩膀,那人的刀刺在鐵無環腋下,刀尖距鐵無環的腋窩還差三寸,可惜,就是這三寸的距離,咫尺天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6 16:18
第334章 求死

  鐵無環拿住那刺客的肩膀,那刺客一連兩刺,難及鐵無環身體,腰一墊力,就想掙脫逃去。鐵無環輕蔑地一笑,五指一用力,只聽「咔吧」一聲,那刺客肩骨被捏得粉碎,慘叫一聲,匕首落地。

  外圍四個假刺客舉著做了手腳的伸縮刀,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一時間駭得兩股顫顫。這……這怎麼是真打啊?早知如此,給多少錢他們也不來啊。他們這時只想轉身逃走,但雙腿卻像是定在了那裡,動彈不得。

  鐵無環扭頭向他們望來,被他看去的那個假刺客猛地打了個哆嗦,胯間一熱,尿了。

  「不要動他們!」

  李魚這時也看見了四隻呆若木雞的刺客,登時明白這才是他等的正主兒,如此說來,方才三人竟是真刺客?

  李魚心中也是暗驚,但唯恐鐵無環把這四人乾掉,趕緊開口阻止。

  鐵無環一腳踹中那被他制住的刺客,使他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摔出一丈多遠落在地上,然後搶上一步,將李魚護住,道:「主人,這四人……」

  李魚掃了那四人一眼,喝道:「還不滾!」

  陳飛揚早在人群裡不斷地向那四人使眼色、努嘴巴,這時再聽李魚一喝,那四個假刺客這才反應過來,馬上怪叫一聲,掉頭飛奔而去。

  陳飛揚吁了口氣,心知今兒這完美的逃跑之局是徹底完蛋了,趕緊暫時也避進了人群當中,追著那四個假刺客去了。

  今日這事一出來,那四個假刺客恐怕很快就知道僱主的真正身份了,還得威逼利誘一番,叫他們管住嘴巴才行。

  李魚對一臉迷惑的鐵無環道:「老鐵,此中情形十分複雜,你先別問。」

  鐵無環倒是乾脆,重重一點頭:「好!」

  這句話剛出口,他忽然把李魚往身邊一帶,右手就探向腰間的鐵刀,李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那倒地的刺客原本佝僂著身子蝦子似的喘息,此時剛剛翻過身來,他只一翻身,便用完好的另一條手臂膀從腰間又抽出一把匕首。

  鐵無環隻防著他向李魚出手,卻見此人倒轉刀柄,刀尖對準自己的咽喉。

  李魚一見,駭然一驚,喝道:「制止他!」

  可惜鐵無環未及出手,那刺客已然腕上用力,「噗」地一聲,將刀刺進了他自己的咽喉。

  刺客信條:一擊中與不中,皆遠遁千里了一旦被俘,唯求一死!

  這個刺客,顯然是秉持著古刺客的信條與風範。

  李魚見他如此剛烈,怔了一怔,不禁也生起幾分敬佩之意。

  ************

  「李市長又出事啦!」

  這消息在西市中不脛而走,沒多久功夫,李魚就再度被刷上了西市新聞榜頭條。天天搶頭條的他,現在一時風頭無兩,連常劍南都不及他被人提起的頻率之高。

  西市署裡,李魚好不容易把大賬房等趕來表忠心的一眾下屬應付出去,這才拉著鐵無環坐下,喜形於色道:「老鐵,你怎麼來了?」

  鐵無環立即又站了起來,退後一步,向李魚雙膝下跪,雙手據地,俯首道:「承蒙恩主指點,鐵無環家仇得報,族人已得妥善安置,鐵無環心願已了,特來尋主人,侍奉左右,已盡主僕之義!」

  李魚一待,趕緊上前攙扶:「不可不可,快起來。你我已兄弟相稱,忘記了麼?」

  鐵無環不想動,那就如鐵鑄的一般,李魚哪裡拉得動他。

  鐵無環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主人,那時鐵無環還想著要回去報我部落之仇,既然以部落少酋長之身份,不好有所辱沒,才高攀了恩主,且以兄弟論交。今心願既了,便當履行主僕之諾,還請主人允準!」

  李魚哪裡答應,奈何不管他怎麼說,鐵無環這種人卻是一條筋的主兒,死活不敢再以兄弟論交。李魚無奈,最後答應收他為部曲,鐵無環這才答應。部曲屬於半人身受控的部下,其實也算一種變相的奴隸,但是比起純粹的家奴來地位又高了許多。

  只不過,即便如此,鐵無環也不以「阿郎」相稱,而稱其為主人。阿郎是當時家僕稱呼自家男主人的稱呼,相當於陳飛揚一喜所用的「老爺」,稱主人,顯然是更近了一層,當然,自己的身份也就更低了一層。

  李魚拿這個性格執拗的漢子也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由他去了。

  李魚緣何遇到凶手,因何結怨,又為何放走了四個,鐵無環其實心中全不明白,不過他既然以家奴自居,這些事李魚想告訴他就可以告訴他,如果不想說他也沒有資格詢問的,這一來倒省了李魚難堪。

  李魚剛問清他回遼東後的情形,喬沖就派人來找他了。

  李魚忙叫人先安置鐵無環,隨即通過內部通道趕到喬向榮的地方。

  喬向榮一見李魚,便開門見山地問道:「聽說你在西門遇刺了?什麼人乾的?」

  李魚道:「是!刺客死了三個,逃了幾個,未得到活口,所以一時也弄不清他們來歷。官府就算已經把屍體運走,或許能查清他們身份吧。」

  喬向榮笑道:「官府就算未帶你回去問案?」

  李魚攤手道:「我也正在奇怪。那個班頭問明清況,便把屍體運走了,並未把我帶去長安縣,卻不知是何道理。」

  喬向榮已經利用他的關係調查過上次西市大戰後官府就算緣何先是大動干戈,陳飛揚一喜卻不了了之的原因,隱約打探到似乎是廟堂之上某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發了話,之後南衙禁軍還遭到了徹底清查,更換了一批軍官。

  陳飛揚一喜,他接手了王恆久負責的人脈資料,雖然最隱秘的一批資源隨著王恆久的死去而斷了,但是依舊由他接手了很多資源,從這些人脈資源,多少也能揣摩出對方的經營方向,從其中透露的一些蛛絲馬跡,至少是可以確定王恆久可能結交的是哪一方面的官員。

  再結合這次受到整頓的官員派系,喬向榮揣測,應該是高層勢力鬥爭的某一派系巧妙地利用這一事件向對手發難,喬向榮可不認為李魚有資格認識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只能說,他是走了狗屎運,受惠於高層之爭。

  因此聽李魚這樣一說,喬向榮啞然失笑,擺手道:「官場是個很奇妙的地方,很多事情,不是能以常理揣測的。」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刺客來自何方,你無法確定?」

  李魚點頭道:「是!」

  喬向榮微微眯起眼睛,道:「你自利州來,與長安其他地方的勢力也沒有什麼糾葛。此番行刺你的人,應該就來自於我西市某一方的勢力。」

  李魚生怕他發現自己想假死脫逃的事,忙故作認真,道:「沖認為,刺客是王恆久或賴躍飛的人?」

  喬向榮淡淡一笑:「大樹已倒,猢猻散盡。想殺你的人,應該是還活著的人,而且是感受到你威脅的人,或者,感覺你會影響他的利益的人!」

  李魚目光一凝,道:「沖是說?」

  喬向榮微微抬起頭,仰望屋頂承塵,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陣,又收回目光,向他一笑:「他們這次沒有得手,一定還有下次,你自小心。現在猜測太多,並不是什麼好事。讓你多疑,打亂你的陣腳,應該也是對方行刺失敗後的一種算計。」

  李魚聽得好不鬱悶,這麼一說,等於沒說,而且豈不是說,除了你之外,人人我都得提防?

  望著李魚告辭退出的背影,喬向榮唇角逸出一絲得色:「這口刀,還有用處。卻不知是誰按捺不住,想要對他下手。如此一來,李魚想不緊緊抱住我這棵大樹都不行。常老大,你什麼時候死?等你一死,我的刀,就可以出鞘了!」

  走出喬沖房間的時候,李魚也暗暗下了決心,本來他就要走,現在一個隱形的敵人藏在暗處,正在圖謀他,那更是必須得走了。排除艱險,不怕困難,誰也別想擋住我的「求死之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7 17:51
第335章 第九日

    李魚「一心求死」,只是他忽然發現,情形已不可控了。

    李魚剛剛出了房門,忠心耿耿的大賬房就帶著一大票忠心耿耿的胥吏賈師稅吏肆長攔住了他的去路。

    「市長,現在明明有人意圖對你不利,切勿隨意出入啊。」

    「無妨,藝高人膽大。能殺我的人,還沒有幾個呢。」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武功不足為恃。一個疏忽大意,那就危險了啊。」

    「呃……其實真不要緊的,我……」

    「某隨主人去,誰敢對某的主人不利,呵呵……」

    鐵無環出現了,臉上帶著淡淡的略顯矜持的笑。他的一雙腕上,有一雙碩大的烏鐵環,足有鵝卵粗細,不但正好遮住了他原本為奴時雙手時常繫著鐐銬留下的疤痕和老繭,而且也是一對兇猛的重兵器。

    李魚一皺眉:壞了,怎麼忘了還有一個老鐵。有他盯著,我怎麼「死?」

    大賬房仍不肯放棄:「這也不成!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正所謂百密一疏……」

    李魚道:「大賬房此言甚有道理!正因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所以李某才要出去,引蛇出洞嘛。」

    司稽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算要引蛇出洞,也沒有市長做誘餌的道理。」

    李魚蹙眉不悅:「照你這麼說,李某就只能天天縮在這西市署裡了,那還如何打理西市?」

    司暴呵呵笑道:「市長此言差矣,你看常老大,幾乎不出『東籬下』半步,還不是運籌帷幄,掌控全局。」

    李魚:「我非常老大,常老大非常人,我……」

    司關、質人異口同聲道:「市長乃我西市署之主心骨,豈可妄自菲薄!」

    李魚無可奈何,只好做出羞答答的模樣,向他們拋個媚眼兒,壓低了嗓門,用所有人都得見的悄悄話道:「實不相瞞,我要去乾隆堂,見見千葉姑娘,呵呵,你們懂得。」

    李魚露出一個是男人都懂得的淫.蕩表情,眾忠心耿耿之屬下齊齊恍然大悟。早聽說市長與乾隆堂的楊姑娘有些不清不楚了,果然……無風不起浪!

    然後,廛人便正色道:「市長,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司門眼珠一轉,道:「不若如此,小人這就走一趟,請千葉姑娘來西市署,如何?」

    大賬房道:「這三進院裡還有兩間側房不曾使用,只堆放了些雜物。老朽這就叫人打掃一下,置床安榻,再往市長簽押房裡開一個角門兒,私密的很。」

    李魚被這群人弄得完全沒了脾氣,但他哪能在西市繼續這樣混下去啊,還有九天了!不出去,他怎麼走?

    這時候,前進院裡刀槍閃爍,一大票江湖好漢蜂擁而來,領頭的就是李伯皓、李仲軒和陸希折。

    「市長要出去,何懼所有!我等俱陪侍在側。某就不信,有哪個刺客能在我等眼皮子底下傷得市長一根汗毛!」

    陸希折懷裡抱著刀,一臉的冷笑。後邊六七十條大漢,擠進院裡的只有一半,院裡的一半和院外的一半齊齊點頭,蔚為壯觀。

    李伯皓得意地向後一指,道:「我們一共七十四個人,護你出去,就算蓋聶豫讓之流,也近不得你身子。」

    李魚現在只求能夠出去,至於怎麼死,且出去再說,便對大賬房等人道:「現在你們放心了吧?有這麼多好漢護著我,走在外面比在這西市署裡還要安全得多。」

    大賬房見狀,只得讓開一邊,待李魚向外一走,眾好漢馬上分開左右,等他走到中間位置,眾好漢刷地一下又合攏起來,將他淹沒在人群中間,前呼後擁,浩浩蕩蕩。

    廛人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提高嗓門,大聲嘆息道:「恨不曾習得武藝,為市長鞍前馬後,遮槍蔽箭也!」

    大賬房等人馬上紛紛響應,做痛心疾首狀。

    李魚走出西市署大門,左右看看,再踮起腳尖前後瞧瞧,全是人頭。

    加上鐵無環,一共七十五個人,全他護得嚴嚴實實,放眼望去,皆是人頭,鼻中所嗅,全是汗臭。

    李魚怔立半晌,把李伯皓和李仲軒喚到面前,道:「我今如此這般,各處行走實有不便,但西市署負有治理商市責任,不可因此怠慢了。你二人在此,便是不掛職的市丞,是我的左膀右臂,帶幾個人,替我去巡視市坊吧,只有你們去,我才放心得下。」

    李魚這話熨貼的話,說得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眉開眼笑。李伯皓拍胸脯道:「小郎君放心,這事兒包在我們身上了,包管把這西市打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李仲軒道:「就是,我們兄弟平素只是不太認真,我們認真起來,嘿!無事不可為!」

    李伯皓把手一揮:「走!」兄弟倆就從人群裡擠出去了。

    李魚愕然叫道:「你們帶幾個人啊!」

    李伯皓頭也不回,揚臂道:「不必啦。人家想殺的人是你,我們兄弟倆又沒事。」

    李魚皺了皺眉,又把鐵無環拉到了……眾好漢中間。

    李魚小聲道:「老鐵,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托你去辦。」

    鐵無環很乾脆地道:「主人吩咐,我不能去!現在有人試圖對主人不利,鐵某得時刻護侍身邊才成。」

    李魚微笑搖頭:「此言差矣!我的性命,你就在意。我兒子的性命,你就不在意了?」

    鐵無環一呆,驚喜道:「小主人?主人生了小郎君麼?」

    李魚咳嗽一聲道:「還沒生,不過也快了,就這幾天的事兒。你也知道,現在試圖有人對我不利,現在我受到了嚴密的保護,可是作作……,你也認得的,就是龍家寨的龍作作龍姑娘。現在卻在經營『雪瓏堂』,而且她不聽勸,帶著個薄情漢和負心郎,整天介待在坊市裡……」

    鐵無環才剛剛尋到李魚一天,許多事還不清楚,聽到這裡,登時面有異色。

    李魚一看,趕緊解釋道:「老鐵,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的,無情郎和負心漢是諢號,她們是作作身邊那倆小丫環,一個十四,一個十五,個子嬌小的那個是無情郎,高挑些的那個就是負心漢了。」

    鐵無環的唇角抽搐了幾下,道:「某,知道了。」

    李魚道:「你看我身邊有這麼多人護衛,並不打緊。可作作那裡……」

    鐵無環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所有的人都在望著外側,一臉警惕的模樣,手還按在刀柄上,但所有人的耳朵都衝著他們兩個,正豎起耳朵聽八卦。

    鐵無環用力點了點頭,道:「好!主母和小主人安危,就包在鐵某身上了。鐵某但有一息尚存,就絕不會讓主母和小主人受到半點傷害。某這就去也!」

    李魚大喜,終於又趕走一個,李魚忙道:「你帶幾個人。」

    鐵無環瞟了眾人一眼,微有不屑:「不必,有鐵某一人,足矣!」

    李魚不死心,又叫道:「找個人給你帶路啊!」

    鐵無環已然揚長而去,高聲揚手道:「雪瓏堂!某記住了,自去打聽便了,主人千萬小心,謹慎為要!」

    李魚看看陸希折等人,此時俱都收回了微傾的耳朵,遊目四顧,一副盡職盡責的模樣。

    李魚暗暗嘆了口氣:「這些人,我該怎樣遣開才好。」

    陳飛揚站在一個角落裡,不斷蹺首向那群把西市署大門堵得嚴嚴實實的人看去:「小郎君在裡面嗎?這副模樣,我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協助小郎君去『死』啊,除非天降隕石……」

    ************

    潘嬌嬌帶著吉祥、深深、靜靜,此時已經從三里溪回了城。

    李魚離去之期已然不定,她們總是待在三里溪也不是辦法,所以陳飛揚已然通知事先聘請的車把式和護衛,要他們把潘大娘一行人送回楊府。

    幾個女子到了楊府門前,就見四下里逡巡著許多魁梧大漢,一個個臉色不善,唬得行人遠遠就避開了去,待見他們車子,也是馬上上前攔住,待見是李魚的母親潘大娘和眾女眷,依舊告罪一聲,將車子裡裡外外檢查仔細了,才讓她們進去。

    在他們檢查車子的時候,潘大娘才知道,原來這些人俱都是李魚和喬大梁派來保護楊府的,當然,主要是為了保護返回的她們。至於楊大梁,不管誰對西市有所圖謀,應該都不會想要傷害這個完全無害的木頭人。

    潘娘子、吉祥和深深靜靜走進客廳,竟爾生出一種親切、溫馨的感覺。畢竟她們在這裡已經生活很久了,也一直把這裡當成自已的家。

    潘娘子四下看看,嘆息了一聲:「還真有些不捨得走呢,要不是小魚兒那事,便從此長居長安,又有何不好,何必非得去西北偏隅之地。」

    她讓吉祥和深深、靜靜把包袱放回房間,自已從腰間扯下汗巾,撣了撣衣襟,習慣性地往後院裡走去。

    後院裡,楊思齊正在拿著一把鋸子,吱吱嘎嘎地鋸著一件東西,鋸一段,停下來想一想,手裡比劃幾下,或喜或憂,便再鋸幾下。在他旁邊一張木案上放著半碗水,上邊橫了雙筷子,筷子上還有半張餅。

    忽然看到潘大娘,楊思齊茫然了片刻,問道:「你出去了啊,早上我沒看到你。」

    潘大娘沒好氣地道:「昨兒午後,我不是跟你說過要帶三個丫頭出去踏青麼?」

    楊思齊「啊」地一聲,輕拍額頭,道:「對啊,我想起來了。」

    潘大娘瞪著他道:「你昨兒晚上沒吃飯。」

    楊思齊摸了摸肚子,遲疑地道:「好像沒吃,我餓了。」

    潘大娘沒好氣地看了看那半張餅:「你早上也沒吃嗎?」

    楊思齊道:「早上吃了,又涼又硬,不好吃,還沒菜。」

    潘大娘忍俊不禁地道:「就你這人,還吃的出好賴啊。」

    楊思齊無奈地道:「我只是鑽研東西的時候魂不守舍罷了,我又不傻。」

    潘大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我看吶,你跟傻子也差不多。好啦好啦,你先別忙活啦,坐下歇會兒,我馬上去給你做碗飯來先墊墊肚子。」

    楊思齊喔了一聲,看潘大娘出去,歡喜地拿起鋸子,剛要拉鋸,想到潘大娘要他歇一會兒,便又放下鋸,在長凳上坐了下來。

    坐了片刻,楊思齊又茫然了:不干活,我幹什麼呢?

    一會兒,鍋碗瓢盆交響曲隱隱約約地傳來,隨風飄來的還有嗆鍋的蔥花香味兒,楊思齊便怡然微笑起來,似乎這樣安閒地坐著,什麼都不想,也蠻有意思的。

    他把雙手拄在了木案上,嗅著香味兒,開始感覺到一陣陣的腹飢,等潘大娘一手端著蛋花湯,一手端著蛋炒花匆匆走進後院的時候,楊思齊已經趴在木案上的鉋花裡睡著了,臉上還帶著一絲孩子氣的笑容。

    ************

    第九天,就這麼無聊地過去了。

    李魚帶著七十二個大高手,就跟孔聖領著七十二賢似的,前呼後擁,拉風的很,不要說想去「死」,就算想碰個瓷兒都沒機會。

    傍晚的時候,李魚無可奈何地去接了龍作作出來,二人登車,無情郎、負心漢跪坐車廂左右,鐵無環領七十二賢簇擁前後,浩浩蕩蕩奔赴延康坊。

    尚書左僕射、魏國公房玄齡傍晚歇工回府,車旁伴當一個小廝,前後各兩名健僕相隨,又有兵弁兩人前方開道,行至朱雀大街,忽見迎面一輛清油車緩緩而來,簾兒高挑,車中一雙青年男女並肩而坐,左右俏婢跪侍。

    車子前後足足七八十人,明火執仗,前呼後擁,內中一個大漢尤其鶴立雞群,鐵塔一般,健冠群雄。仔細看那小郎君面目,毫無熟悉感覺,房公大驚,不知何方突生貴人,駭然旁顧左右道:「如此威風,此何人也?」

    那小廝急忙便去詢問,隨行護衛李魚回府的那些遊俠好漢大多都是好事之人,聽人詢問,傲然便答,毫不掩飾。

    那小廝得了准信兒,忙趕回去報與房玄齡知道:「阿郎,小的去打探過了,車中那小郎君乃西市中一個小吏。」

    房公聽罷,默然不語,兩車相向而過,行出好遠,房公方嘆息一聲,道:「真小人得志也!」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8 17:51
第336章風滿樓

  「西市好像出了問題。」

  「先生是說?」

  「我不知道,說不清楚,只是一種感覺!」

  蘇有道挾著一把傘,打著一把傘,正在給人去送傘。

  「多助者得道。任何一股對太子保住儲君之位有利的力量,我們都不能放棄。西市一向自成系統,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現在跳出一個李魚來,他就是我們攫取西市的關鍵。這個人一定要保住,不能叫人暗算了他!」

  「是!」

  「通知陸希折,他們二十三個人,唯一的使命,就是保證李魚的安全,如果李魚死了,他們就提頭來見!」

  「是!」

  伴行在蘇有道旁邊的那個油膩胖子盤著手串兒,一步三搖地走開了。

  蘇有道繼續執傘前行,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蘇有道長身玉立,執傘而行,卻似閒庭信步,飄逸之姿,令得不少婦人乃至男人都向他投來讚賞的目光。

  ……

  「這個傢伙,簡直就是一條混江龍,他到哪兒,哪兒出事。」

  「殿下說的是,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幸好,這一次他的麻煩不在咱們身上。不瞞殿下,這段時日,老奴苦心經營,又在曲池一帶,以組建龍舟隊的名義,組建了五六支龍舟隊,實則暗中培養的都是能為殿下效力的人。官府就算方面,老奴也在……」

  「墨師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這些事,墨師你全盤操作就好。」

  「是!那些不得志的軍將、與前朝淵源極深的權貴,老奴…… 」

  「二止,你告訴喬三喬四他們,咱們一共派進去十七個人,這麼多人要是還護不住一個人的安全,那他們就不用回來見我了。」

  「喏!」

  楊千葉轉過頭來:「墨師說什麼?」

  墨白焰:「嗯……沒什麼,老奴有所進展時,再向殿下稟報。」

  「好,有勞墨師了。」

  墨白焰和馮二止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走開了。

  楊千葉走到窗口,推開窗子,街上行人如織,楊千葉忽地看到幾個閒漢,站在對街簷下,正在閒聊談笑,問題是他們談笑間不時對著這邊指指點點,忽然有人抬頭看到楊千葉,登時兩眼一亮,馬上指給其他人看。

  楊千葉退了兩步,避開窗子,黛眉一蹙,疑道:「街上那些閒漢,對我隴雪堂指指點點的做什麼,他們又不是買得起我店中貨物的模樣,別是圖謀不軌吧,你們平素提著些小心。」

  一個夥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楊千葉睇他一眼:「有事情?」

  楊千葉店裡的夥計都是墨白焰培養的死士,年歲不大,俱是青壯。聽楊千葉一問,那人乾笑兩聲,才硬著頭皮道:「是!那些人……,咳!他們不是對咱們隴雪堂有所圖謀,他們……他們是在評說姑娘您。」

  楊千葉愕然道:「評說我什麼?」

  那伙計一張臉揪成了包子,期期艾艾地道:「這個……那個……,西市署李市長前日想要出門,西市署門下擔心他的安危,本來想使人跟從保護,可李市長說……說……」

  「別吞吞吐吐的,說!」

  「他說,他是要來隴雪堂見姑娘您,而且……不方便叫人跟著,西市署上百號人都聽見了。所以,整個西市就都傳遍了!」

  「這個天殺的混蛋!」

  「昨兒個,西市署裡還在後堂闢出兩間房,安床置榻,說是……說是給姑娘您留的。這事兒是西市署大賬房親手操辦的,坊市裡現在也傳開了。」

  「李魚……」

  楊千葉牙根癢癢,切齒道:「他怎麼不去死!」

  那伙計在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暗道:「你剛還吩咐喬三哥喬四哥務必保他安全呢。」

  「天殺的混蛋!什麼倒霉事兒都能連累到我!」

  楊千葉悻悻然:「說來見我?我怎麼沒看見他?他怎麼不說去見龍作作。這種無聊事兒,就想起拿我擋箭了。」

  那伙計心道:「龍姑娘已經是大肚婆了,李魚要說偷偷去見她,不好帶人跟隨,旁人也得信吶!」

  那伙計便咳嗽一聲,道:「聽說龍姑娘就要生了,可還身子靈便的很,天天溜躂到店裡來,聽說,她說這兒舒坦,大概是不想待在楊府,嘿嘿,楊府裡可還有三位姑娘呢,龍姑娘看著不煩才怪。」

  楊千葉訝然道:「這就快生了啊,我看看她去。」

  楊千葉轉身就下了樓,丟下那伙計風中凌亂:「我的公主殿下,我是這個意思麼?我是在提醒你,他為 啥不拿龍姑娘擋刀。而且提醒你,那李魚花心的很,你怎麼……,你跑去串門子,這叫那些閒漢看見,指不定又要說啥呢,平素很精明的殿下,現在怎麼……」

  ……

  樓上樓,常劍南的房間。

  常劍南批示著三種不同紙質的文件,良辰美景坐在角落裡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聽說李魚又出事了?」

  「太好玩了,這個人別叫李魚了,改叫麻煩得了。」

  「你說是誰想殺他?」

  美景興災樂禍地道:「他仇人滿天下,那誰猜得出?」

  「咳咳咳……」

  常劍南忽然咳嗽起來,良辰扭頭一看,連忙起身過去。一雙白襪兒的小腳丫,踩在地板上,貓一般輕盈。

  「老大,你喝嗆了啊!」

  良辰急忙從常劍南手中接過茶杯,輕拍他的後背。

  常劍南臉色有些臘黃,額頭冒出了虛汗,他擺擺手,雙手支著案幾,從榻上站起來,虛弱地道:「我……」

  剛說了一個字,常劍南突然身子一晃,「嗵」地一聲,整個身子重重地摔在榻上。

  良辰驚呆了,手中的茶杯失手跌落:「老大,你怎麼了?老大!」

  良辰急忙撲上前,美景也從角落裡飛快地撲過來,兩個姑娘唬得花容失色。

  「老大,老大!」

  常劍南雙唇緊閉,臉色烏青,美景一握他的手,手指冰涼,美景急忙扭頭,向外邊吼道:「快!馬上去請孫神醫!」

  孫神醫,孫思邈。

  今年,孫神醫已經九十三歲高齡了。

  不過這個高齡,只是相對於其他人的壽命而言,實則這位老人家依然是手腳靈便,耳聰目明,彷彿壯年人一般。

  而且,換一個人在這個高齡,早該頤養天年了,可是孫神醫卻剛剛從隱居的終南山被朝廷請出來,做了醫官,主持醫學活動。這位老人家,要到永淳元年才會壽終正寢,與世長辭。

  也就是說,孫老神醫還有四十九年好活,他享年142歲,可是實打實的長壽,而非民間以訛傳訛,不好考據的一些長壽之人可比。

  孫神醫此刻就在長安醫官署任職,很快,一輛牛車就駛出了醫官署,吱吱呀呀地來了西市。孫神醫被請進了「東籬下」,民間很多人都知道孫神醫的大名,但是真正見過他的卻極少,所以孫神醫進了「東籬下」,並沒有幾個路人看出端倪。

  但是很快,「東籬下」自上而下,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壓抑氣氛。很多人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甚至不知道常劍南生了病,但是自上而下的壓抑,他們卻能感同身受,並且繼續向他們的下一層傳遞著這種情緒。

  山雨欲來,風滿樓!

  ……

  就在常劍南樓下的房間裡,一個胖大的女相撲手正向第五凌若姑娘匯報著:「今兒早上,李市長說總有人意圖對他不利,所以他就弄了把刀防身,為了拔刀方便,所以他沒用刀鞘。」

  「所以,他刺中了自已?」

  「就刺破一層皮兒,他忘了身上帶刀,彎腰的時候,刀刺中了自已,幸虧他手下一個叫陸希折的人反應機敏,一刀就削斷了李市長的腰帶,連袍子都削劈叉了,不過那人刀法極好,愣是沒傷到他的屁股,不過,春光乍洩了,哈哈哈……」

  「有時候很精明,有時候又很蠢。連這樣子,都跟他一模一樣啊!」

  第五凌若的柔荑蘭花般托住了白皙滑.嫩的下巴,雙眼嫵媚地瞇起,好像一只看到了小老鼠的貓咪,然後,就有另一個胖大婦人拉開障子門,氣喘吁吁地闖進來:「姑娘,常……常老大要不行了,孫神醫已經到了!」

  第五凌若一聽,霍地一 下站了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30 18:05
逍遙遊 第337章不治藥石

    喬向榮房中,大賬房跪坐案前,喬向榮正與他微笑對話:「李魚那小子,真是我的一員福將。也不知道是誰,必欲置之死地而後生,結果這小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方便我行事。」

    大賬房微笑道:「大樑說的是,咱們的人,老朽都已調動起來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喬向榮道:「這東風,就是常老大。待他一死,咱們的人馬上行動起來,如果他的繼承人是我,還則罷了。如果他有意欺騙於我,實則是把這位子傳給他的女兒,哼!」

    喬向榮剛剛冷哼一聲,障子門就拉開了,小廝站在門口,簌簌發抖:「大……大樑,常老大突發重疾,連孫神醫都被請來了。」

    喬向榮一聽,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連面前的案几都被撞翻了,茶水灑了大賬房一身,大賬房連忙跟著站起,自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急急擦拭。

    喬向榮下意識地向前搶出幾步,忽又頓住,回首看向大賬房:「東風已到,可以佈局了!」

    大賬房一聽,神色頓時也顯凝重起來:「大樑,雙魚那廂,要不要通知?」

    喬向榮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急,那只是我的一記備招,咱們的力量只要夠用,就用不著引狼入室!」

    大賬房會意,點點頭道:「老朽明白了!」

    喬向榮這才轉身出去,通過升降梯上了「樓上樓」,邁步出去,就見前方儷影一閃,第五凌若剛剛閃進常劍南的房間,喬向榮馬上也加快腳步,向前趕去。

    房中,常劍南牙關緊閉,氣息幽弱,榻前坐著孫神醫,手指搭在常劍南腕上,半晌輕輕抽回手,緩緩吁了口氣。

    良辰急道:「孫神醫,我們老大怎麼樣?他沒事吧?」

    美景紅著眼睛道:「孫神醫,是不是有人下毒害我們老大?」

    孫思邈搖了搖頭,緩緩地道:「常先生早已病入膏肓,只是憑著他強健的體魄強行壓制罷了。而今,病來如山倒,藥石已無救矣!」

    良辰美景大驚失色,良辰失聲道: 「這不可能,老大身子一向強健,而且我們倆就在老大身邊,老大如果生了病,服藥是瞞不過我們的。」

    孫思邈看看她們,輕嘆道:「常先生患了肝疾髒毒之症,其實早在半年前,常先生請我延治時,就已知道自己患了絕症,那時他曾問我,藥石是否可救。老夫醫道有限,若施以藥石,只或可延壽一載。常先生聽了,便回答老朽為他保密,拒服藥物。」

    良辰美景紅了眼睛,泫淚欲滴:「為什麼?」

    孫思邈輕輕搖頭:「非常人行非常事,內中緣由,卻非老朽所能知了。」

    老人年近百歲,一生行醫,閱人無數,內中緣由安能揣摩不出幾分?只是這卻並非他一個醫者該替人道出的了。

    良辰美景身後,第五凌若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

    良辰美景回頭,就看到第五凌若靜靜地站在他們身後,門口還站著喬大樑,兩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昏迷榻上的常劍南身上。

    良辰顫聲道:「凌若姐姐,常老大為什麼不肯救治?」

    第五凌若輕輕地道:「因為,他若服藥,瞞不過的不僅僅是你們!」

    如果服藥救治,瞞不過的當然不僅是良辰美景兩姐們,而是整個西市。僅從藥味兒、藥渣,服藥的量和頻率,就足以令有心人準確地判斷出他的病情,甚至他的死期。

    他不服藥,即便旁人知道,也不能確定他病到了什麼程度,什麼時候會死。他的軀體很強壯,僅此一點,就足以誤導很多人。而被他親口告之以病情的四大樑,反而在虛虛實實之間,也不能確定他的壽元長短。

    這樣,他就可以在穩定著整個西市的大局之下,做很多事情。

    讓那海上,巨浪滔天。讓那海底,不起微瀾。而不至於翻江倒海,動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當他閉眼的時候,能夠「閉眼」。

    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終究沒能等到一切安排妥當的那一天,安心西去。

    而他的所有苦心,他的一對寶貝女兒還完全不知道,她們甚至不知道這個被她們視為父親的男人,真的就是她們的父親。

    所以,美景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含淚問道:「我不懂,既然生了病,老大為什麼要瞞著我們,要瞞著所有人?生病了為什麼不吃藥,究竟是為什麼? 」

    第五凌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慢慢轉向一旁的大賬房。

    常劍南的大賬房站在角落裡,臉上的皺紋原本就很密集,這時堆得更深了。他一直靜悄悄地站在那裡,始終一言不發,目光只是落在常劍南身上,有些悲涼,有些感傷。

    他是一直追隨常劍南的人,在軍中時,就已追隨常劍南。

    他原本是個不得志的文人,是被強擄入軍的,入軍後成了一個軍需官。

    很多年後,常劍南解甲歸田,他也跟著到了長安,再後來,他就成了常劍南的大賬房。

    他默默地站在那兒,輕輕地道:「兩位姑娘,常老大在半年前,就已寫下遺書,一直由你們徐叔叔貼身保管。老大吩咐過,要等他過世之後,才可以把這封信交給你們。」

    大賬房說到這裡,沉默了一下,揚聲道:「把徐震喚來!」

    之前他說了一大串,聲音還很平靜,直到說到這一句時,才忍不住地帶著一絲顫抖。

    「我在!」

    一個老軍已然出現在門口,很多年前,他是常劍南的親兵,是他貼身的侍衛。

    現在,依舊是。

    他默默地走進來,單膝跪倒在常劍南榻前,兩行老淚簌簌而落。

    常劍南還沒有死,但是不管是誰看他氣若遊絲、面如金紙的模樣,都知道他活不久了。

    更何況,連孫老神醫都已說他無救,那他就真的是無救了。

    徐震流著淚,從懷中哆哆嗦嗦地取出那封信,貼身太久,牛皮紙的外封都變得柔軟了,還有貼身形成的孤度。

    徐震低聲道:「老大吩咐,前三張,只能兩位姑娘看。最後一張,傳示諸大樑、諸大柱!」

    大樑,此刻只差一個楊思齊。

    大柱,現在都候在下一層。

    他們的王要殯天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莫名的壓抑,就彷彿暴風雨將至的感覺。

    良辰美景心中升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知道一定發生了很了不得的大事。

    她們,只是侍候常老大的兩個小丫頭啊,再如何受寵,也只是兩個小侍女。為什麼常老大的遺囑要交給她們來看?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兒看著她們?

    兩人下意識地接過信,一對螓首湊了過去,彷彿一朵並蒂的蓮花……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