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452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7 19:16
第260章居有屋

    李魚在楊家大院裡匆匆地轉悠了一圈兒,始終不見吉祥和深深、靜靜三人,李魚一臉納悶地回到前堂,陳飛揚屁顛屁顛地跟了半天,眼見李魚現在是無心與他說話,便道:「小郎君,反正這門兒我也認得了,明兒一早,我再來聽用?」

    李魚道:「成!反正咱們來日打交道的機會多著呢,你先回去,我這裡……」

    陳飛揚呲牙一笑,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姑娘們多了,自然就麻煩。小郎君還是得早早立下門風規矩才對,要不難免生亂。」

    陳飛揚說著,就顛著屁股告辭了。李魚被他這句話弄得一愣,老子只是好心安置兩位姑娘落腳罷了,何曾想過要把她們收入房中?不過,跟陳飛揚也犯不著解釋。

    李魚獨自一人,又轉悠一陣:「奇怪,這人……」

    李魚剛說到這兒,忽然聽到母親房中傳出輕輕的抽泣聲,李魚急忙推開房門進去,就見母親潘氏坐在榻上,吉祥坐在旁邊的錦墩上,兩個人面露戚容,老娘還拿著一塊小手帕,不時擦一擦紅了的眼睛。

    深深和靜靜分別站在潘氏和吉祥身邊,輕聲安慰著,撫著她們的後背。李魚又看呆了,這什麼情況?無家可歸,孤苦無依的不應該是深深和靜靜兩個人嗎?怎麼自己的老娘和吉祥這般傷心的樣子?

    「咳,你們……這是怎麼了?」

    李魚忍不住問了一句,潘氏抬頭看到李魚,眼淚汪汪地迎上來:「兒啊,深深和靜靜兩位姑娘實在是太命苦了。從小沒了娘,在勾欄院裡混飯吃,多不容易。你看她們,水靈靈的跟新剝的香蔥兒似的,不知多少臭男人打她們壞主意,又得謀口食,不能得罪客人,又得潔身自愛,避免受人欺負,太不容易了。」

    吉祥也迎了上來,道:「大娘說的是。郎君收留她們,功德無量。反正這府邸夠大,楊先生又整天悶在後院兒裡不肯出來,到處空落落的,一到晚上就跟鬼屋兒似的沒個人氣,就叫她們住我隔壁吧,彼此也有個談心說話的人兒。」

    李魚一臉懵逼,深深和靜靜究竟說了什麼啊,居然把一向潑辣的老娘和古靈精怪的吉祥感動成這般模樣?不過,娘親和吉祥這一關過了,對他來說是莫大的好事,李魚自然不會那麼不開眼,非要問個清楚明白。

    李魚忙道:「啊!你們已經知道了?她們兩個,現在再與勾欄院那般人在一起諸多不便,所以我才把她們領回來。不過,楊先生雖然好說話,畢竟是此間主人,咱們可不能擅作主張。」

    潘氏擺擺手,做主道:「這個不用擔心,那怪人不會理會的,我跟他打聲招呼就行了。」

    李魚道:「徵得此間主人同意才合乎禮儀,我還是帶兩位姑娘去見見楊先生吧。」

    當下,李魚領了深深和靜靜出來,吉祥也伴同出來。李魚和吉祥在前,深深和靜靜在後,便向後宅行去。

    李魚悄悄扭頭,向後瞟了一眼,見與深深和靜靜隔著幾步距離,便對吉祥小聲道:「她倆對你們說了什麼啊,害得你們落淚?」

    吉祥道: 「還不是說起她們姐妹兒倆無依無靠,相依為命的辛酸事。窮人才知窮人的苦,叫人心疼。」

    說到這裡,吉祥忽地省起了什麼,瞪了李魚一眼,警告道:「有大娘和我心疼她們就行了,你可不許……心疼她們!」

    李魚順利解決了深深和靜靜入住楊府的事,心中正覺舒暢,看到吉祥這副模樣,忍不住笑著逗她道:「不許我她們什麼?」

    吉祥嗔怪道:「明知故問。」

    李魚微微側了身子,挨近了她肩膀,嗅著她身上好聞的處子香味兒,小聲地道:「放心啦,你這顆甜漾蜜.汁的王母桃兒我還不曾啃過,怎麼會打她們主意?兩枚綠李兒罷了。」

    李魚說的王母桃是當時生長於洛陽一帶的一種桃子品種,名叫「王母桃」,當地有「王母甘桃,食之解勞」的俗語,極是甜美可口。至於綠李兒,就是當時對李子的稱呼,較之桃子自然要青澀一些。

    別看這三位姑娘中,深深最是年長,吉祥小她七天,靜靜小她九個月,可三人的生活閱歷卻大不相同。深深和靜靜一直生活在勾欄院那一方小天地裡,其實生活環境要比外邊的大社會要簡單的多。

    而吉祥是隨著父親從別處遷別利州的,見多識廣,又是從小受到繼母虐待,小小年紀就出去打工賺錢,做過許多行業,閱歷較二女豐富許多,所以談吐氣質相對成熟些,風韻體態也便顯得更有女兒風情。

    深深和靜靜雖然一個身俱duang~duang~duang~的魔性寶物,一個自幼修練柔體術,胴.體妖嬈,但心智遠不及吉祥成熟,看起來就缺了幾分成熟嫵媚的韻味。

    吉祥聽他這麼說,一雙漂亮的杏眼登時瞪了起來:「好呀你,是不是人家要是被你吃掉了,你就該打她們主意了?」

    李魚笑道:「這可不好說,除非某人侍候的本大爺舒舒坦坦的,天天被掏空,也就沒力氣再去拈花惹草了。」

    「你……」吉祥咬了咬唇,氣鼓鼓的樣子,酥胸起伏,煞是好看。不過,她沒再說什麼,看那模樣,一顆小腦袋瓜,早不知在核計什麼主意去了。

    李魚暗笑,壟斷必然導致服務意識低下,引入競爭才是王道啊。瞧這丫頭,這一有了危機感,都不敢跟我嗆嘴了。

    楊思齊此時正在後院裡,拿著個鎯頭,圍著他打造的一座建築模型,一邊嘀嘀咕咕的,一邊轉來轉去,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看那建築模型,應該是一座恢宏的大殿,只是既沒上色也無牌匾,缺少裝飾,不知道是宮殿還是佛寺。整個模型,全是榫卯結構,不用一顆釘子,但依舊嚴絲合縫,結結實實。

    李魚和吉祥站住,示意深深和靜靜上前,對不修邊幅、蓬頭垢面的楊思齊道:「楊先生。」

    楊思齊聽到聲音,直起腰來看向他們,只不過兩眼的焦距全沒對在他們身上,顯然神思一時半晌的還沒從他的建築研究中抽離出來。

    李魚道:「深深靜靜兩位姑娘現下無處安置,在下冒昧,想著府上空房舍還挺多的,想讓她們在府上住些時日,卻不知楊先生能否應允。」

    楊思齊撓了撓頭,幾片刨木花從頭髮上掉落下來:「啊?哦。」

    李魚欣然道:「先生這是答應了?深深,靜靜,還不謝過楊先生。」

    深深和靜靜此前隨李魚赴「東籬下」之宴,已經與楊思齊打過招面的,不過那時的楊思齊看來正常的很,見她們生得俏麗,還打趣過她們一句,這時神不守舍的模樣二女可不曾見過。

    她們急忙上前,向楊思齊福禮,鶯聲瀝瀝地道:「奴奴謝過先生。」

    「啊!哦!」

    楊思齊的眼神兒漸漸正常過來了,向她們木訥地笑笑:「歡迎,歡迎。嗯……」

    楊思齊看向李魚:「你們坐,你們坐吧。」

    楊思齊一邊說著,一邊扭頭看他那榫卯結構的建築模型,一副想要招待客人,又不捨得放下手頭工作的模樣。至於說深深和靜靜兩位姑娘要在府上住下的事情,他明顯是聽到了,不過也很明顯的,完全沒過腦子。

    一瞧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吉祥忙道:「先生正忙著,我們就不打擾了,您先忙。」

    楊思齊鬆了口氣,笑道:「好,你們隨便走動。吉祥啊,給大家拿點瓜果出來,沏壺好茶。呵呵,隨意,隨意!」

    楊思齊說完,很抱歉地向眾人拱拱手,轉過身去,盯著那建築模型又開始了碎碎念。李魚見狀,忙招手叫眾人退出去。幾人躡手躡腳地退到外面,深深忐忑地道:「小郎君,楊先生好像不太高興啊。」

    李魚還沒說話,吉祥已然安慰道:「你別多想,楊先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訥於言辭,不喜應酬。不過人特別的好,你待幾天就明白了。」

    李魚聽了深深地望了吉祥一眼,這丫頭,明明也有她的小心機,也有她的擔心與忐忑,可事到臨頭,還是對他人充滿關切,真是溫柔善良啊。

    不過,李魚的凝視,被吉祥看到後,換來的卻只是大大的一個白眼兒。

    深深和靜靜被安排在了吉祥住處的左右,這是一排三間的房子,原本是一大間,後來不知何故又做了隔斷,但只是為了儲物方便,沒想過住人,因為楊家原本就只楊思齊一個人,一到晚上,真跟鬼屋似的。

    所以這隔斷就不夠厚實,基本上聲音略大一些,隔壁房間就聽得見。而吉祥則把深深安排在了她左邊的房間,靜靜安排在了右面房間。看到這樣的安排,李魚暗暗決定,收回吉祥溫柔善良的評價,這小妮子,鬼著呢!

    等到把兩人安置下來,也快到了晚飯時間,吉祥忙趕去幫潘母的忙。這個準兒媳在準婆婆面前,可是一向乖巧。趁這功夫,靜靜鑽進了深深的房間,深深正在房間裡這摸摸、那碰碰,一臉的新奇。

    旁人可能無法理解,但自幼居住在勾欄院中的深深,這可是生平頭一回擁有一間完全屬於自己的房間,頭一回擁有這樣的一處有門有窗,有牆有樑的私密空間。

    「姐,這兒好棒,沒想到咱們也能有自己的床、自己的屋,那感覺,就像有了一個家,跟以前住在帳篷裡的感覺完全不同。」靜靜一屁股坐在深深榻上,喜滋滋的。

    深深淡定地收回準備去揭的馬桶蓋,從遮擋馬桶的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少開心啦,這只是暫居之地,可不是咱們的家。」

    「說的是呢!」

    靜靜跳起來,垮下了小臉,突又雙眼一亮:「誒!姐,你看那位楊先生怎麼樣?人多老實,話還不多,要不,你就嫁了他吧?你要嫁了他,這就是咱們家了。」

    深深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為了讓你有飯吃,有屋柱,就把姐賣了是吧?」

    靜靜涎著臉兒湊到她面前:「你不是喜歡成熟大叔嘛。之前那位蘇先生,你跟我說過好幾回了。這不,楊先生也是一個大叔。」

    深深沒好氣地道:「這能比嗎?要是這樣,我寧可選李魚了。」

    靜靜指著深深道:「哈!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吧?」

    深深板著臉道:「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啊?老姐要跟你搶男人,你不怕?」

    靜靜挺胸道:「不怕!小郎君這樣有本事的男人,早晚 是起居八座,建衙開府的大人物,妻妾成群再尋常不過。若是姐姐與我跟了同一個男人,咱們彼此照應著,要討夫君喜歡,豈不比別人容易些?」

    深深臉兒嫩,可沒有靜靜這般沒羞沒臊當眾表露心意的習慣,這個話題她實在不好聊下去了,忙轉移話題道:「剛剛在潘大娘和吉祥妹妹面前,你幹嘛說的那般淒慘。咱們固然窮困,可班主對咱們還好,不至於受欺到那般程度吧?」

    靜靜道:「哎呀,你怎麼這麼笨呢,同病……才能相憐啊。」

    深深呆呆地看著她,嘆道:「我一直以為你這妮子年紀小,屁事不懂,看來是我錯了,你這丫頭,分明就是一隻小狐狸嘛。」

    靜靜極妖嬈地扭了一下她的小蠻腰,屁股一翹,向深深媚笑道:「真……的……嗎?」

    深深舉起一隻手,道:「不!我錯了!你不是一隻小狐狸,你呀,就是一隻狐狸精!」

    ……

    「李魚遲滯不歸,定是被什麼狐狸精給迷住了!」

    雙龍鎮,客棧上房廳中,龍大小姐拎著皮鞭子,挺著微凸的肚皮。其實此時她已經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只不過她身段高挑,不太顯懷。

    八個龍家寨的大漢雙手背在身後,挺胸凸肚,站立兩側。

    龍大小姐氣咻咻地發狠道:「待我到了長安,發現果真如此,定要那拋妻棄子的不良子好看,我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和那小妖精捆在一起浸豬籠……」

    龍大小姐剛說到這裡,一個翠衣小丫環一溜煙兒地從外邊跑進來:「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向鎮上權保正打聽過了,咱們家姑爺被右武侯大將軍、涇州道行軍大總管褚龍驤褚大將軍器重,帶去長安做幕僚了。」

    小丫環說到這兒,偷偷瞄一眼龍作作:「聽權保正說,他還帶了一個剛收的小女奴,一身白衣,俏得跟一朵剛吐蕊的梨花兒似的,漂亮得緊。」

    龍作作的一雙柳眉慢慢立了起來,彷彿一雙欲待出鞘的鴛鴦寶劍。

    掌櫃的正在前堂噼嚦吧啦地打著算盤,客房中,突然傳出龍大小姐穿透力無敵的霸道吶喊,嚇得他一哆嗦,生生撥亂了珠子:「馬上出發,給我殺奔長安城!」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8 17:41
第261章箭在弦上,引而難發

  用過晚餐,李魚假意在院中散步消食兒,窺見院中無人,急記一個箭步,便鑽進了吉祥的臥房,順手就把障子門(橫拉門)兒拉上了。

  晚餐的時候,飯桌上一下子變成了五個人,潘娘子見了很開心,不停地說:「這樣子家裡才有人氣嘛,瞧這樣多熱鬧,這麼大的一幢宅子,人口少了可不行,鎮不住,陰氣重吶!」

  在潘娘子看來,這個時代,哪有把兩個俏生生的大姑娘領回自己家,還說彼此清白的很,毫無關係的,真要沒關係,人家大姑娘也不可能去他的家。

  當然,潘娘子明顯低估了深深和靜靜的臉皮厚度,在李魚看來,就深深和靜靜這兩個丫頭,很可能他拿點兒貓糧逗引著,就能讓她們乖乖跟著走的。

  雖說此前已經聽深深和靜靜說過了她們的悲慘遭遇,但在潘大娘看來,至少兒子這邊對兩位姑娘是有意的,兩位姑娘看起來也不是很反對。

  站在做母親的角度,潘娘子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媳婦越多越好,這樣才能多子多孫,人丁興旺。這年頭,因為醫療和衛生條件有限,其實孩子的夭折率極高,就算是皇家,嬰兒的夭折率都極高,不然的話你以為現在專心做播種機的太上皇李淵會只有22個皇子,19位公主麼?天真!

  而在民間,條件更遜於皇家,同時還有各種的意外,包括戰亂,一個家族想要長久延續下去,實屬不易。李家如今就只剩下李魚這一顆獨苗苗了,只有多子多孫,枝葉繁茂,李家才能壯大起來。

  所以,在潘大娘而言,對於兒媳婦是很希望多多益善的。別看平時潘大娘跟吉祥好的跟親娘兒倆似的,這種時候,對李魚的疼愛、對於家門興旺的強烈企盼,可就佔了上風。

  潘大娘這番話既是對深深和靜靜的一種鼓勵,也是對吉祥的一個提點:閨女啊,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反正我兒在隴右都有了一房媳婦了,也不差再多兩房,你就想開些吧,為了咱們李家香火旺盛,你多擔待。

  吉祥雖然也明白潘大娘的立場,換作她是母親,此時帶了兩位姑娘上門的是李家小小魚,她恐怕說出來的話跟潘大娘也會一般無二,可同樣的事放在自己身上,難免便覺得不太舒坦。

  她露出的笑容雖然只有一絲小小的不自在,旁人看不出來,李魚還能看不出來麼?對於這個小媳婦兒,李魚可是最疼最寵最在意的,再加上吉祥自幼的遭遇,使她性情敏感,極度缺乏安全感,李魚可就擔上了心,不想她落下什麼心事。

  吉祥坐在榻上,盤著雙腿,痴痴地正在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門扉一響,李魚闖了進來,吉祥吃了一驚,失聲叫道:「這個時辰,郎君來做什麼?」

  李魚「噓」了一聲,豎指於唇,向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吉祥連忙壓低了聲音,下地趿鞋,迎上前,小聲道:「你來做什麼?」

  李魚拉著她回到榻邊坐下,伸手去抱她的小蠻腰,吉祥一扭腰肢,負氣地道:「左右住著人呢,別……」

  李魚不管不顧,霸氣地把她攬在懷中,吉祥忸怩了一下,也就從了他了。

  李魚在吉祥耳邊道:「今兒晚上有點不高興啦?」

  吉祥一雙眼睛秋水似的定在他的臉上:「沒、有、啊!」

  李魚苦笑:「瞧瞧你現在這副樣子,當我看不出來?瞎子都看得出啊。你別誤會,我跟深深靜靜兩位姑娘,並沒有關係。」

  吉祥幽幽地道:「就算郎君與她們有什麼關係,人家也不敢言語呀,人家孤苦伶仃,孤身一人,沒人疼,沒人愛的,全指著郎君垂憐,能有個地方住、有一口飯吃呢,哪兒敢說什麼,萬一惹得郎君不高興了,把人家轟出門去,那人家除了一死,也就無路可走了。」

  李魚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看你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深深和靜靜呢,你也知道,確實可憐,現在她們既不容於康班主那邊一班人,又惹得饒耿舊部們不高興,你說,能叫她們去哪兒?楊大樑這兒安全嘛,那些人,是不敢來這兒惹事的。」

  吉祥吸了吸鼻子,道:「是麼?那麼下午那對孿生姊妹,又是怎麼回事兒呀?」

  李魚登時一臉凝重,道:「你說那兩個人啊,那兩位姑娘可就厲害了。她們是西市王的貼身侍衛,武功高強的很。你別看她們笑靨如花,十分的俏皮可愛,實則可是一對女羅剎,真要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一下的。」

  吉祥有些吃驚:「她們這麼可怕?」

  李魚深沉地點頭:「不錯!!我跟『東籬下』,現在關係很複雜。照理說呢,憑著楊大樑的關係,我也算是『東籬下』的一員了,不過,可以預見,不服我的人一定不在少數,想暗中算計我的人恐怕也不少。下午那兩位姑娘過來,就是想抓我把柄的。」

  李魚輕輕吁了口氣,撫著吉祥的頭髮,沉重地道:「明兒我去『東籬下』,可想而知,危機重重,一個不慎,就得栽在裡邊。人常說,伴君如伴虎,這西市王常劍南,儼然也是一方暴君了,那兩位姑娘就是他的爪牙。

  我今天讓她們鎩羽而歸,女孩子嘛,心眼兒小,她們不對我懷恨在心才怪。等我去了『東籬下』,她們一定會處處找我的碴兒,我得時時小心才成,否則,必有殺身之禍。」

  善良的吉祥姑娘被這一番話給嚇住了,緊張地抓著李魚的手道:「這麼危險?那……那咱們不去『東籬下』了唄。咱們馬上就走,離開長安,去隴右吧,郎君不是早就打算離開麼?」

  李魚執住她的手腕,正色地道:「沒錯,我是本來就想走的。而且,距九月九已經不足兩個月時間了,我不可能等到那一天才離開。不過,道德坊勾欄院的慘事你也聽說了……」

  李魚把吉祥的頭攬到自己胸口,目視前方,神情莊重,語氣沉沉地道:「如果不是我插手,他們也未必會落得這般下場。我就這麼離開,那百十號人怎麼辦,不瞞你說,此前我已託付他人,給他們找了一份工,不過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既然還有時間,我可以利用在『東籬下』做事的便利,把他們安頓下來!」

  李魚這番話,半真半假。

  半真,是他對勾欄院那些人真的有一份負疚之心。那些人遭此劫難,真的與他全無關係?他心裡清楚,關係很大。饒耿那班人,雖然囂張跋扈,輕易也幹不出這等慘絕人寰的事來,之所以最後動用如此極端的手段,其實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他。

  是他嚇退了饒耿那班人,令這些一向跋扈的潑皮顏面盡失,那些人橫行坊市,恫嚇百姓,最在乎的就是他們的臉面,可在李魚面前卻只能灰溜溜地離去,惱羞成怒之下這才縱火洩憤。

  這一點,旁人可能沒想到,而且饒耿等人與他發生衝突,並被他亮出的背景嚇退的事,勾欄院裡知道的人並不多,但李魚自己心裡有數。他不是聖人,可是如果是他造成的後果,他也絕不迴避。

  李魚把這一百多號無家可歸者未來的生計責任挑在了自己肩上,李魚為他們復仇,持刀直闖「東籬下」,失敗後又費盡心機想出妙計幹掉饒耿,所有這一切,都因為他心中對勾欄院這些無辜的市井小民心存歉疚。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鐵肩擔道義的俠者,可是對於應該由他來承擔的一切,他也從不推諉。

  他繼承了李魚的一切,所以這個娘親,他得奉養起來,以盡孝道。

  他贏得了吉祥的芳心,所以他得擔負起照料她、呵護她,給她一個家的責任。

  他插了手,結果讓勾欄院釀成更慘烈的後果,那些被無辜燒死者的仇恨、那些無家可歸者的生計,他就得承擔起來。

  他做事,沒有那麼多的大道理,簡而言之就一句話:一生做事,不背良心!

  做聖人難,做一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平凡人,說來簡單,又有多少人做得到?

  而那假的一半,卻是故意虛張聲勢,引起吉祥的緊張與擔心,從而轉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在深深靜靜兩位姑娘的事上糾纏不清了。李魚瞭解吉祥,用這些伎倆對付她,簡直是屢試不爽。

  李魚這一招果然奏效,吉祥現在滿腦筋轉著的都是自家郎君週遊於虎狼之間,步步殺機,險惡重重的可怕畫面,而李魚這一番頗有擔當的話,更是令她既為自己的男人感到驕傲,又為自己感到暖心。

  試想,這個男人為了一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能如此俠義心腸,他會虧待了自己嗎?

  「對不起!郎君承擔這麼多,這般辛苦艱難,我還無事生非,惹你煩惱。我真是太不應該了。我……」吉祥又是愧疚又是難過,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已然是淚光瑩瑩。

  「別這麼說……」李魚按住了她的唇,含情脈脈。魔鬼的尾巴在他屁股後面已經悄悄地翹了起來:「我知道,你是因為在乎我,所以才擔心。其實我的吉祥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生得又是如此美麗,能夠得到你的垂青,我心中不知有多滿足。」

  這年代有幾個男人會對女人如此的甜言蜜語,吉祥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感動的恨不得馬上替他去死。

  李魚微笑著,嘴裡的獠牙也慢慢地呲了起來。只是這魔鬼的獠牙吉祥姑娘可是看不見,她已經醉倒在李魚春風般溫柔的笑容裡了。李魚將吉祥輕輕攬在懷裡,在她耳畔柔聲道:「我現在……特別難受。」

  吉祥抬起頭,緊張地問道:「怎麼了?郎君哪裡不適?」

  李魚道: 「美人在抱,暖玉溫香,你說我血氣方剛的,能不難受麼?你看……」

  李魚抓著吉祥的手往下一探,吉祥觸到硬梆梆的一處,登時尖叫一聲,蟄了一般縮回手,一張小臉羞得通紅。

  李魚涎著臉兒貼到她發燙的耳朵根上:「我的乖吉祥,好吉祥,你看咱們再過倆月去了隴右,也就該正式拜堂成親了。既然做定了夫妻,你看你能不能……」

  吉祥身子繃得像一張弓,臉蛋兒燙得都能煎雞蛋了:「不……不行,一旦成了婦人,會……會被大娘看出來的,人家羞也要羞死。」

  李魚循循善誘:「誒,也不一定就得馬上成就夫妻呀。你看你那小嘴巴,花瓣兒似的,我每天看在眼裡,不知道有多心動。你可以……」

  李魚湊到她耳邊,呼吸.弄得她癢癢的,李魚悄悄嘀咕兩句,吉祥驀地瞪大眼睛,連連搖頭。這小妮子混跡於市井之間,什麼「採菊東籬下」「隔岸後庭花」一類的把戲倒也不是全然沒聽過,但那時聽見只是羞啐一口瞭然,不用走心。

  現在可不同,吉祥驚嚇之下就想逃開,可李魚的雙臂已經鐵箍一般箍緊了她,打算來個霸王硬上弓。以吉祥對他的情意之濃,相信半推半就間,也就做了回飄飄欲仙的活神仙。

  可誰知就在這時,左壁房中「咕咚」一聲,彷彿倒了一條凳子,還傳來一個女孩家「哎喲」一聲痛呼。

  緊接著,右壁那廂似乎也有人受了影響,「吧嚓」一聲,彷彿摔在地上一個碗,之後,就是左右兩廂一串急忙從牆邊逃開的腳步聲。

  吉祥剛剛推卻李魚時,其實雙臂軟綿綿的全無力氣,正如李魚所料,烈女怕郎纏吶,只要他再下些水磨功夫,今晚必得償所願。

  可這兩廂聲音一出,吉祥駭得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力道極大,一下子就從李魚懷中逃開,向他連打手勢,又是示意他趕緊離開,又是雙手合什,滿面祈求,只求這個要害得她從此沒臉見人的壞傢伙趕緊出去。

  「完蛋了!左右有兩個好奇寶寶在聽牆根,今日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蜜裡調油,一償所願了。」

  李魚沮喪地抬起頭,小二哥也倔強地昂著頭,好在有袍子掩著,看不見。李魚整一整衣衫,做淡然從容狀,從房中走了出去,經過如釋重負的吉祥身邊時,還不甘心地在她懷裡掏了一把。

  結果就是李魚魚剛一出門,屁股上就挨了吉祥羞怒交加的一腳。好在吉祥房中除了地板就是臥榻,一直赤著腳兒的,軟綿綿的不痛不……倒是有點癢。

  兩側房間的門縫兒不約而同地拉動了一下,把那一道縫兒掩上了,李魚眼角往左右一睃,把這一幕都看在了眼裡。

  真是……壞我好事!

  李魚氣咻咻地提臀、收腹,掩飾停當,提高嗓門自語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去『東籬下』接收饒耿的那些個爛攤子了,卻不知到時候會有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會來挑釁我,哼!若是有人不識相,有他的好果子吃!」

  李魚說罷,昂然離去。

  左右房中,又又雙拉開了一道門縫兒,各自露出一雙眼睛。

  扒著門縫兒的深深靜靜酸溜溜地便想:「小郎君膩在吉祥房裡,不知在做什麼羞羞的事情,還好意思恐嚇我?當本姑娘是嚇大的麼?嘁! 」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9 17:50
第262章 風雨欲來

  陳飛揚一大早就趕到了楊府,順道兒還蹭了頓早飯。打著飽嗝兒就跟著李魚出了門。

  「你這是幾天沒吃飯了,瞧那窮形惡相的。」

  「我天天……嗝兒,吃!這不是因為大娘做的飯菜~嗝兒,香嘛!」

  陳飛揚屁顛屁顛地跟在李魚後面:「又能為小郎君鞍前馬後,小的真是太開心了。哎,也不知道狗頭兒在利州怎麼樣了,如果他也在這裡就好了。」

  「狗頭兒……」

  李魚的神思一下子回到了利州,行了片刻,才輕輕一嘆。他還記得臨行前對狗頭兒的承諾,他說過,總有一天會回去,帶上狗頭兒走天下。人無信不立,說出的話不是放出的屁,豈能言而無信。

  不過,這長安城他很快也要離開的了,現在勢必不能把狗頭兒找來。等臨行之際,倒是可以問問陳飛揚的心意,如果他願意跟著走,就讓他繞道回利州一趟,找到狗頭兒,一塊去馬邑州。

  二人一路行去,漸漸進入西市。

  此時時間尚早,但西市中已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陳飛揚不禁有些忐忑起來:「小郎君,你接替了饒耿的位子,饒耿那些部下,會不會服氣?咱們去了,他們會不會找您的麻煩啊?」

  李魚信心十足地道:「當面頂撞的,恐怕是沒有。畢竟,咱們頭上還有人。不過,陽奉陰違、兩面三刀的可就難說了。到時候,這樣的人中,找出幾個來,殺一儆百……」

  說到這裡,前方正有一位俏姑娘經過。還是個胡姬,栗髮黑眸,高鼻樑大眼睛,才隻十五六歲年紀,看不出洋馬特點,纖巧柔美,偏又充滿異域風光,她頭上墊著軟墊,又頂了隻水罈,一手扶著,裊娜而過。

  李魚昨夜一腹邪火無處發洩,此時瞧見美人兒,不由目光一粘,隨著胡姬動人的步態直追到她進入一家店舖,才道:「你放心,李某人挑軟妹子……,啊不!挑軟柿子的眼力極好的,整治了一個,其他人也就服貼了。」

  ************

  隴州之西,一輛輕車,十餘匹健馬,沿著黃土道兒輕馳向東。

  道路乾燥,車馬行過,濺起一路輕塵。

  一過了大震關,就沒有大股的馬匪了,至於小股的蟊賊,是不敢對這樣一支隊伍下手的。

  別看那騎士只有十幾個人,但駿馬高大,鞍韉齊備,馬上掛有騎盾、長槍,騎士腰間佩刀,背後有箭,如此武裝到牙齒的全副裝備,哪是那些剪徑蟊賊敢去伸量的。

  十幾名騎士,俱都身形矯健,神采奕奕,護著輕車前行。

  這車名師打造,輕便結實,慣跑長途,而車子減震效果也好,車上更是墊了厚厚的幾層褥子,顛簸搖晃雖然不可避免,但坐在軟綿綿的車上,只要是不暈車的人,坐著其實也還舒服。

  「大小姐,咱們是否到隴州(隴縣)歇息?」

  一個騎士圈馬趕到車旁,大聲詢問。

  車中傳出龍作作殺氣蕭蕭的聲音:「不停!過隴州,趕到陳倉(寶雞)再歇宿!」

  那騎士答應一聲,揮著馬鞭吆喝向前:「大小姐吩咐,隴州不停,陳倉歇息~~」

  騎士們聽了,估算了一下腳程,便加快了馬速,趕車的大把式把長鞭奮力一搖,在空曠的荒野中炸了一個響亮的鞭花,催促拉車的四匹健馬也加快了速度。

  車廂內,一個小丫環屈膝而坐,貼著廂壁,另一個小丫環坐在另一邊,龍作作高臥在榻上,神情不悅。

  一個小丫環勸道:「姑娘,您懷著身子呢,可別生氣,要是傷了身子,對小郎君可不好。」

  另一個丫環也道:「就說呢,老爺子再三阻攔,其實姑娘你真不該千里迢迢自己去長安的,叫老爺子派人去不就行了。」

  龍作作瞪眼道:「我不要臉面的嗎?男人不要我了,我還待在家裡安心給他生孩子,我這是多沒心沒肺啊!」

  一個小丫環道:「姑娘,寨裡人都說李家郎君有情有義呢,不會是這樣的人,沒準兒是有什麼事耽擱了,不會是刻意不歸。」

  另一個小丫環幫腔道:「就是!姑娘你現在生氣,等到了長安,曉得冤枉了郎君,可不後悔死,為了腹中的孩子,還是該寬心才是。」

  龍作作道:「我冤枉他?哈!我也希望是我冤枉了他!等著吧,咱們到了長安再說,要是叫我發現他拈花惹草,欠下許多風流孽債!哼!哼哼哼!無情,唱首歌兒來叫我寬寬心。」

  兩個小丫頭都被龍作作取了名字,一個叫無情郎,一個叫負心漢。無情聽她吩咐,無奈地向對面的負心對了個眼色,啟唇唱道:「手裡拿著襪底底,我坐到門前等女婿。東來的,西去的,都是扛鋤下地的。就是不見心近的……」

  龍作作高臥榻上,閉目聽著,懶洋洋地道:「沒出息,等啥人哩?負心,你唱!換個娃兒愛聽的。」

  「哦!」

  負心聽了,向無情撇撇嘴,拍著巴掌唱起了兒歌:「猴娃猴娃搬磚頭,砸了猴娃腳趾頭。猴娃猴娃你不哭,給你娶個花媳婦。娶下媳婦阿達睡?牛槽裡睡。鋪啥呀?鋪簸箕。蓋啥呀?蓋篩子。枕啥呀?枕棒槌。棒槌滾得骨碌碌,猴娃媳婦睡得呼嚕嚕……」

  龍作作撫著肚子,臉上露出了笑容。這丫頭,氣性大,但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負心這麼一唱,龍作作忽然就來了興致:「誒,你們說,我懷的是男娃還是女娃?」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期期地道:「男娃吧……」

  龍作作一臉幸福神色:「我覺得也是!男娃兒有力氣,以後等我老了,打不動他爹了,就讓我兒子揍他,嘻嘻……」

  無情和負心對視了一眼,暗暗苦笑。

  ************

  大地顫動,蹄聲隆隆。前方逃命的騎兵已然精疲力盡,可追兵卻似猛虎一般叱咤而來。

  大地猛烈地顫抖著,轟隆蹄聲彷彿已經在耳邊轟鳴。追兵還未至,箭已似暴雨般傾盆而來,逃亡者不得已,只得圈馬回身死戰。否則以他們現在的速度,只能在逃跑中逐一被殲滅,甚至連反抗都不會有。

  然而,當他們發現追兵從三面追擊包抄而來,滾滾如鐵流漫卷,而且氣勢如虹,俱都是以逸待勞的精銳時,他們絕望了……

  這不是一個部落的兵,而是至少四個部落的人,他們的衣袍雖隻略有區別,外鄉人看不出來,可本地人一看就能區分的出來。

  三面洪流,包抄而至,箭矢如驟雨,標槍似電閃……

  如同潮水般湧來的鐵騎瞬間就把這支敗軍淹沒了,包圍、穿插、切割、屠殺。

  實在已經疲憊不堪的渤海部逃兵士氣在動搖,意志在崩潰,不旋踵間,防禦就已土崩瓦解,士兵們一哄而散,不聽將令,各自逃命去了。

  實際上,放棄了有組織的反抗,他們只會死得更快,可是恐懼已經令他們喪失了理智,沒有一個人聽從將領的吶喊,只管像受了驚的兔子似的四散奔逃。

  一員驍將策馬如閃電,疾衝過來,還隔著百米之遠,一口馬刀就高高地舉了起來,馬刀背厚刃薄,刀身細長略有弧彎,劈砍凶狠,擊刺輕靈,鋒銳威猛。又只一瞬間,那驍將已至近前,刀刃帶著厲鬼夜泣般的淒厲勁風斜劈而下!

  縱馬猛衝時,借馬匹衝奔之勢揮刀斜劈,其勢至為威猛,不要說人,甚至其胯下馬,都有可能被一劈兩半!

  不過,這員敗將身上穿了兩層皮甲,減緩了部分刀力,那一刀斜劈而下,血光迸現,敗將甚至沒有反抗,只帶著一絲淒然的笑。

  渤海部最精銳的力量啊,在這場大決戰中損失殆盡,渤海部落本有一統遼東的能力,可如今已盡化泡影。

  活著,他也愧對族人,死,就死了吧!

  刀鋒掠過,他已被一劈兩半,胯下馬沒有被劈開,但馬脊已被斬斷,馬兒轟然倒地,悲鳴一聲,也是活不久了。

  主將一死,逃兵更無戰意,被追兵盡情殺戮,馬刀凌空,每次落下都劃出一道寒光,鮮血飛濺,勢如破竹,驚心動魄的慘叫聲,踢踏如雷的馬蹄聲,狂暴熱烈的吶喊,尖銳驚怵的刀嘯聲……

  殘存者紛紛滾鞍落馬,棄械投降,他們很清楚,一旦投降,就只能淪為奴隸,淪為這些曾是已是他們奴隸的奴隸,到時處境比一般的奴隸更為不堪,但是為了活命,他們已別無選擇。

  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正在打掃戰場的勇士們為之一靜,紛紛佇馬或站立,向號角聲處望去。

  五六騎雄駿的戰馬,載馱著幾個首領模樣的人緩緩走向這修羅戰場。

  思慕部落頭人,喜失牽部落頭人,窟說部落頭人、莫曳部落頭人、烏惹部落頭人,還有……他們的戰神,鐵驪部落的頭人,鐵無環!

  離開隴右時,鐵無環告訴李魚,他已亡族三年七個月零六天。

  李魚判斷渤海部落既然滅了鐵驪,吞併該地,就像一頭嘗過了人血的狼,絕不會就此止步。其他部落接下來就會步鐵驪的後塵,渤海的遠交近攻之策徹底破產,鐵無環看似無望的復族就有了希望。

  於是,李魚教了一套在中原政治場上早就沒有技術含量的策略給鐵無環,這套理論拿去在那些尚屬矇昧狀態的原始部落間,居然極其奏效。尤其是李魚還教給鐵無環一套德國新教牧師馬丁.尼莫拉極富煽動力的說辭。

  這番話被少有見識,感情充沛似詩人般激情的各部頭人們聽了,簡直跟打了雞血似的,嗷嗷叫著就跟鐵無環走了。於是,鐵無環成了戰神,創造了鐵驪復族的一個奇蹟。

  鐵驪部落與渤海交戰歷時一年零兩個月被滅族,三年零七個月後,鐵無環遊說諸部,組成聯軍,招納舊部,只用了三個多月就把已成公敵的渤海部落打得丟盔卸甲,奪回全部失地。

  「大哥,我們贏了!」

  鐵無環的一位族弟策馬趕到他的面前,滾鞍落馬,跪地稟報,雙手一抓,掬起一捧血淋淋的土地,號啕大哭:「這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的領土,我們……奪回來啦!」

  鐵無環目光瑩然,輕輕點頭。

  喜失牽部落頭人撫著花白的鬍鬚,呵呵笑道:「經此一戰,曾經最強大的渤海部落已然是元氣大傷,無力外侵了,我估計,不出三天,他們就會派人來向咱們乞和。鐵頭人,你打算提些什麼條件,這口肥肉,咱們得好好啃它一口,哈哈……」

  鐵無環微微一笑,微微抬起頭,望向遠方。

  喜失牽頭人見了不禁微微一驚,難不成鐵無環還想殺進渤海部落,也給它來一個滅族?要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渤海部落雖已無力外侵,但自保之力還是有的。該部落甚至擁有了幾座築城,如果反侵入對方境內,殊為不智。

  他正想出言勸阻,鐵無環凝視著遠方,緩緩地道:「我等諸部聯盟,攥成了一個拳頭,除非聯盟瓦解,否則渤海將再難有所作為。我的族人收復了故土,也可以安居下來了。而我自己,心願已了,受降之後,也該離開了。」

  喜失牽頭人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離開?這就是你的家,你的部落啊,你要去哪裡?」

  其他頭人也紛紛驚訝地向鐵無環望來,鐵無環依舊凝視著遠方,神情成謎。

  眾頭人不約而同地隨著他的目光向大地的盡頭望去,心中浮起一個問號:那兒,有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0 17:49
第263章順水行舟

  「東籬下!」

  李魚這是第三次來。

  第一次來,他欲殺人,未果。

  第二次來,飲宴談和,殺人。

  而這第三次,他卻登堂入室,成了「東籬下」的一員。

  只不過目前他的辦公之所還只是依附於這座龐大建築的外沿建築,他在「東籬下」的地位,也大抵如此。

  站在「東籬下」,李魚習慣性地仰望了一下那座巍峨的牌匾,帶著陳飛揚,舉步走了進去。

  街對面一座茶樓,茶肆二樓正有人吃早點。

  臨窗有一人,正是蘇有道。

  蘇有道獨據一張小方桌,跪坐其後。

  因為唐時沒有胡桌胡椅,家具也不採用高大的家具,所以窗子的位置也相應地建的較低,他跪坐在榻上,窗口正及臂彎,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外面的一切。李魚佇足於「東籬下」,再舉步進去的一幕,被他看了個清清楚楚。

  蘇有道微微一笑,道:「水往低處流,這是水的本質之一。所以,如果你掘開一道向下的溝渠,那麼你根本不需要去替那水考慮它該如何流動,它自然而然,就會沿著你的安排走下去,或許在一些細微處會有些出乎意料,但大方向總是不會錯的。」

  另一張小方桌與他的方桌兒抵著,桌後那人卻正被牆壁擋住,只不過他若探探頭,依舊能看到窗外情形,若是一縮頭,窗外的人便看不到他了。

  他的桌几上所擺的早餐與蘇有道相仿,十分清淡。此時,他正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粳米粥,就著高郵鹹鴨蛋,吃的津津有味。

  米是盧城稻米,也就是後來享譽中外的響水大米。取自渤海郡,再過些年,這米就會成為皇室貢品,此時它的名聲卻還不曾聲名遠播,由於渤海一帶的動盪,以及產量的有限,天下間知道它的人不多。

  但這個人卻知道,因為他去過渤海部落,還曾在那兒買過幾個奴隸,其中包括鐵無環。於是有幸在那兒品嚐到了這種米,不惜重金,每年從該部落訂購。反正他常書欣有這樣的財力。

  這座茶樓,就是他的產業,也是他在長安城的落腳點之一。所以這樣的米,也只有他和對面的蘇有道才吃得到。米香四溢,坐在很遠的位置都聞得到,不過其他食客雖然會好奇地向這邊望上一眼,卻不會會冒失地過來詢問。

  老常剜了一口流油的蛋黃,將最後一口糯軟香甜的米粥吃下去,放下小碗兒,向前微微探頭,習慣性地斜著眼兒向外瞟去。

  此時街頭行人還不多,一個老嫗、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娃兒、兩個牽著駱駝的胡人……

  老常一瞟、再瞟、三瞟,瞟得風情萬種。

  蘇有道咳嗽一聲,道:「他已走進『東籬下』了。」

  常書欣「哦」了一聲,縮回頭,看向蘇有道:「李魚這個年輕人,我在隴右遇見他時,就很欣賞。想不到,天下之大,如此之小,終究是叫他落入你的法網了。」

  蘇有道的臉皮子抽搐了一下。

  常書欣掩唇輕笑:「啊!口誤口誤!是落入你的法眼了。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

  蘇有道疑惑地看著他:「什麼怎麼辦?」

  常書欣道:「這水,已經沿著你挖好的溝渠淌下去了,不過,它可未必就能為你所用。來日,小溪潺潺是它,洪水滔天,也是它!」

  蘇有道恍然,莞爾一笑,道:「不急!你我看他,只見一斑。他究竟能不能在西市王眼前展露崢嶸,還要看他接下來如何去做、做的如何。且觀察下去。」

  常書欣追問道:「如果他接下來的表現很令你滿意呢?」

  蘇有道微笑道:「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了。本來還想著提前安排人接近他,一旦與他做了兄弟,此人重情義,再誘之以高官厚祿、大好前程,不怕他不為我所用。不過既然你與他有舊,豈非就是最佳人選?」

  常書欣皺了皺眉道:「我只是個商人!」

  蘇有道淡淡地道:「這就是一樁買賣!」

  ************

  「西市街衢洞達,閭閻且千,包羅萬象,貨別隧分,闐城溢郭,傍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市內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共計大小店舖四萬餘家,沿街攤販八萬餘處,在籍商賈逾十二萬人,再加上他們僱傭的夥 、幫閒,總人數得超過四十萬……」

  喬大樑說起這一切,如數家珍:「其中米行、絹行、鐵行等劃有專門區域,集中售賣。官府就算就算有市令小史,糾察治安,管理度量器物,維持坊市秩序。不過他們人數極少,看顧不過來,而且這西市的坊正市令,是我們的人!」

  喬大樑自得地一笑:「所以,這西市,實際上是我們的人在管。官府就算就算不可能管得過來,也不可能派遣足夠的官吏來打理一個貿易商市。

  然而,這裡四十萬人,牽涉到的就是百餘萬家的生計,民心食為天,要說它的重要,對官府就算就算來說,也確實的十分重要,這也正是朝廷倚重我們,而且輕易不會觸動的原因。

  更何況,官府就算就算每天都要從這裡收取極龐大的一筆稅賦,誰捨得砸了自己的聚寶盆?」

  李魚聽得眉毛直跳,換一個人比如陳飛揚,如果聽說有這麼龐大的一個市場要交由他來管理,只怕得興奮欲狂。李魚卻很清楚,要管理這麼龐大一個市場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就算是在他原來那個時代,有那麼多現代化的設備,有成熟的管理體制,從業人員和管理人員從小就具備相當的經營和管理素質,管理起來也絕非易事,何況是這個時代。

  真難為了喬大樑,能掌管偌大一個坊市,這得頭腦何等精明,心思何等縝密,能力何等出色?!

  李魚滿懷敬畏,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在下要管理多大範圍?不會……這麼龐大的一個市場,都交給在下負責吧?」

  喬向榮失笑道:「當然不會!」

  李魚一聽,頓時鬆了口氣。

  喬向榮看在眼裡,對李魚便有了幾分好感。旁人唯恐權不夠大,利不夠厚,交待此人事情,他最先想到的卻是責任,是能否力所能及,能否把它打理好,有這樣態度,才是可用之人。

  本來,饒耿是喬大樑面前極聽話的一個部屬,饒耿死去,喬大樑很有些懊惱,此時卻愈發覺得,或許這個李魚會更加的令他省心、放心。

  喬大樑道:「原本我西市有八柱,分掌八片區域,後來坊市不斷擴建,商賈也愈發增多,已然無暇顧及,所以八柱之下,又設十六桁。饒耿,就是十六桁之一。他負責的區域在西北方。這裡,就是今後由你負責的地盤……」

  喬大樑走到牆邊,指著壁上一副巨幅西市地圖,手指緩緩劃到西北方向,在毗鄰群賢坊、醴泉坊的地方劃了一個圈:「在籍商賈一萬餘人,從業者近四萬。編號,十三街區!」

  李魚茫然問道:「我手下有多少人?」

  原本一副胸有成竹、睿智沉穩模樣的喬大樑登時一怔,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個,一會兒我陪你去上了任,且問你部下吧。我只要你按時足額繳納稅賦,不出紕漏,其他的事,概不過問。」

  李魚聽了這樣的回答,不禁一臉錯愕,尼瑪!天子腳下,京畿重地,管理居然如此粗放?這位喬大樑的神經未免也太大條了吧!喬大樑精明睿智、緯地經天、胸懷甲兵十萬的人設,在李魚心中轟然坍塌!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1 18:15
第264章黑白通吃我的道

  「走,我帶你去你處囑咐一聲,以後,那兒就是你當家了。」喬大樑笑微微地向外走去,門外,陳飛揚正站在那兒,一見人家出來,趕忙點頭哈腰,呲牙一笑。

  喬大樑也不理他,徑直向外走去,李魚隨後出來,陳飛揚很自覺地等他出去,屁顛屁顛地跟在了後面。

  饒耿這處辦公之地說是三進院落,可縱深著實不小,因為每一進院落,左右兩廂都是長長一排屋捨,各種大小頭目依據職能分據其間,如同官府就算的簽押房,來辦事的各色人等進進出出,十分繁華。

  昨兒這裡發生了兩件事:饒大爺死了,李大爺上位。

  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各房頭目今兒一大早就全都來了。他們的神色倒還平靜,你想,就連西市王平均擔任時間都不過兩年,就會因為各種緣故換人,也就常劍南坐了十年了,依舊穩穩在上,更何況現在只是換了個小頭目,這些人已經司空見慣了。

  喬大樑領著李魚到了這處府邸前,赫然看見門楣上掛著一副牌匾:西市署!李魚之前雖然拿著楊思齊那兒的圖紙把這幢建築研究了透徹,卻不包括這些附著的東西,這也是他頭一次來到饒耿居處正門,見到這副牌匾。

  李魚心道:「好大膽子!堂而皇之就掛上了西市署的牌子,當你是官府就算麼?」

  李魚剛想到這裡,就聽一聲淒厲的尖叫:「奸賊,還我郎君命來! 」

  李魚霍然抬頭,就見一個婦人渾身縞素,十指尖尖,兩眼紅腫,厲鬼般向他撲來,後邊還跟著幾個披麻帶孝的家人。那婦人頗具姿色,只是眉梢斜吊,顴高唇薄,未免影響了她的美感。

  李魚一看她奔跑之姿,就曉得是個不會武功的普通婦人,而且聽她一喊,就曉得必是饒耿的妻室。這樣倒是不便動以拳腳了,李魚正猶豫不知該如何應對,那婦人已惡狠狠撲到面前,尖尖十指似乎要撓上李魚的眼睛。

  李魚腳尖一沉,正欲疾退,一旁突然衝出七八條大漢,兩人一個,將那婦人及其家人擰臂摀嘴,迅速拖走。

  片刻之後,他們被拖進的一條小巷內就傳出叱喝聲、叫罵聲、毆打聲,陽光斜照,映在牆上,還能看見地上掙扎的人影,施以拳腳的壯漢的「英武之姿!」

  喬大樑淡淡一瞥,不動聲色地看向李魚,李魚往那巷中一瞟,也是神色淡定,毫無異樣。喬大樑心中對李魚的評價又高了幾分,微微佇足,肅手道:「請!」

  雖然他的地位遠高於李魚,但李魚今後才是此間主人,再加上對他正加器重,得給足他面子,喬大樑竟爾相邀,與他並肩而入。

  李魚微微一笑,這時不是禮讓的時候,便上前一步,只是向他拱了拱手,以示尊重,便並肩走進去。

  迎在門口的那些大小頭目互相遞了個眼色,這位新頭領在他們心目的份量比之前的估計便加重了幾分。

  李魚其實一開始確實有些訝異,不過他畢竟事先已經考慮過今日上任有可能遇到的各種事情,有些心理準備。再看那些大漢撲出來的時機,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不過是西市署的人故意縱容,為的就是伸一伸他李魚的斤量。否則那婦人就算有膽子來這裡吵鬧,也斷然不會被他們靠近過來。

  喬大樑與李魚並肩入內,在第一進院落裡就有一座大堂。這三進院落均有廳堂,每往裡一進,廳堂規模越小,屬於大堂、三堂和三堂。饒耿遇刺之處就是三堂,已是極私密的所在了。

  喬大樑到了大廳,並不就坐,只是瀟瀟灑灑地一站,笑吟吟地道:「常老大吩咐,這西市署,今後就是李魚魚負責了。一會兒,你們跟李魚彼此見見,今後齊心協力,還當為常老大盡力辦事。」

  眾人亂烘烘應喏一聲。

  喬大樑又轉向李魚,向上指了指,道:「咱們這兒,常老大之下,有四樑、八柱、十六桁。四樑八柱是上邊人,十六桁與你平起平坐,餘此之外,都算是下邊人。

  另外呢,饒耿這邊,較其他十五桁還有些不同,官府就算那邊的職司,也是饒耿這邊的人兼著的。這些事千頭萬緒的,一時也說不清楚,你先跟兄弟們熟悉一下,慢慢來。三月兩月的搞清楚就好。」

  李魚心道:「三月兩月?我哪有那麼多時間,爭取一個月內,把勾欄院那班人安排妥當,我就得遠走高飛了。」

  甩手大掌櫃喬向榮說完這番話,點點頭道:「得嘞,我那兒雜務太多,就不多耽擱了,這是你的地盤兒,你跟手下兄弟們親熱親熱吧,我走啦!」

  除了李魚—愕,其他眾人都習以為常似的拱手轟然一聲:「送喬大樑!」

  李魚忙不迭要送出去,喬向榮擺擺手:「你們聊你們的。」便一步三搖,隻鴨子似的晃悠了出去。

  ************

  此時,道德坊勾欄園「遺址」處,深深和靜靜兩位姑娘正站在康班主面前,劉雲濤和華林站在康班主左右。後邊都是勾欄院那些無家可歸的伎人。

  深深和靜靜剛把李魚的安排跟他們說完,康班主兩眼發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過了半晌,突然狠狠一記耳光扇在自己臉上:「我錯了!我這雙老眼,真是瞎了啊!怎麼就會懷疑了李家郎君,李郎君義氣千秋,我不該誤會了人家呀。」

  康班主說著,已是老淚縱橫。

  劉雲濤手裡拈著一把磨了一半的尖刀,上次去「東籬下」的武器已經被沒收,不曾發還,也不知他從哪兒淘弄來一把鏽刀,此時已經磨得鋥亮,只是鋒刃上的豆粒大的缺口尚未完全磨好。

  劉雲濤哆嗦地拿著那把刀,刀從手中忽然滑落,劉雲濤卟嗵一聲跪在地上,號淘大哭:「娘子、乖囡,你們聽到了嗎?咱們的大仇人已經死了,你們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啊……」

  華林一張秀氣白淨,跟女孩兒似的臉龐,脹紅得跟剛會下蛋的小母雞兒似的,雙手攏在背後,袖子裡有一隻寫著李魚名字的小布偶,上邊紮著針,華林摸摸索索地把針拔了,雙手扭呀扭呀,直到把那小布偶撒成了片片碎片,偷偷扔到地上。

  康班主拾起袖子,用力一抹眼淚,道:「我誤會了李家郎君,我得去向他當面請罪。」

  深深急忙攔住他,道:「小郎君叫我們來,只是擔心大傢伙兒擔心前程,想叫大家放心。小郎君今日剛往『東籬下』去上任,還不知要面對什麼樣的局面,此時不宜相見的。」

  康班主道:「今日若不請罪,我這良心放不下。西市我不便去,那……」

  康班主的目光定在了深深和靜靜臉上:「你們如今是住在李家郎君府上吧,領我去,我去李家門前候著,等他回家!」

  「對!李郎君,大恩人吶!他為我們,做了太多事了,我們得當面向他道謝!」

  勾欄院這班人沸騰了,男人一個個脹紅著臉兒,婦人很多都抹起了眼淚,簇擁到深深和靜靜身邊,二人招架不住,忙不迭地向後退去。

  ************

  西市署大賬房是個留著一撇鼠鬚的三旬中年人,尖下巴,瘦削臉兒,身材也不高,眼睛狹長,就算睜到最大也只是露出一道縫隙,不過那縫隙中偶爾露出的光芒卻滿是油滑精明之色。

  此時,他已兼了幕僚師爺的身份,笑瞇瞇地給李魚介紹著:「老大,咱們中院兒,左廂各房,屬於西市署。右邊各房,屬於平準局。前院兒,主要是各肆的肆長、各區的胥師,賈師、司暴、司稽、質人、廛人、司門、司關、稅吏……」

  陳飛揚惡狠狠地盯著這位大賬房,卑微小人物也是有理想的,他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從這位大賬房手中奪過師爺的職位。不過,現在大賬房說的這些職務,他都還不明白都是幹什麼的。

  大賬房價紹道:「總管各個區段的是胥史,肆長是負責交易和管理的,賈師是負責物價的,司暴與司稽是負責市內治安和暴力事件的,質人是管理市場交易書契的,廛人是管理邸捨和倉儲的,司門是負責啟閉市門的,司關是管理貨物出入的,稅吏當然就是負責徵收稅金的……」

  李魚越聽越不對勁兒,哥們加入的不是黑社會麼?就算沒有什麼香主堂主壇主,紅花雙棍,白紙扇一類的職位,也不應該有這麼古怪的職務吧?怎麼聽著像是官府就算設立的職能?

  李魚忍不住向他詢問,那大賬房待了一待,失笑道:「本來就是官府就算設立的職務啊。官府就算不把這些職務交給咱們,這西市咱們如何打理?」

  李魚聽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滿堂高矮胖瘦、滿臉橫肉的漢子們,居然都他娘的是官?

  李魚忍不住問道:「這……都是官府就算委任的?」

  大賬房解釋道:「自然不是,像我們呢,都是有其崗位而無編制的人。」

  李魚這才明白,敢情這些歪瓜裂棗兒都是臨時工,早說不就明白了。

  大賬房道:「咱們西市署歸太常寺管轄。由太常寺官方任命下來的有品秩的官兒就三個!不過呢,這些官兒其實都是由咱們常大爺決定的,用誰,隻向太常寺報備一下就成,所以雖有官印,跟一般的官兒還是大大不同的。」

  李魚問道:「那咱們這西市署由官方任命的官兒都是誰呢?」

  大賬房臉色一囧,訕訕地道:「他們三個……昨兒都暴斃了!」

  李魚聽了更窘:「呃……」

  大賬房屈指數道:「由太常寺任命的西市署官員,只有兩丞一長。這左右兩市丞呢,原本就是麥晨、榮旭。現在他們的職位正空懸著,得由您來決定讓誰繼任,再報備太常寺一聲即可。」

  李魚訝然道:「我決定?」

  大賬房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因為您是市長啊!」

  側方屏風後,前來考察李魚赴任情況的良辰美景瞧見他一臉茫然的神情,美景忍俊不禁,急忙掩住嘴巴才壓住笑聲,小聲對良辰道:「姐,你看他傻傻的樣子,多好玩!」

  良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這第一把火還沒燒呢,耐心瞧吧,傻不傻,那時才知道。」

  李魚站在大堂上,左看看,右看看,心中忽然浮起一個荒誕的想法:書記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2 17:44
第265章只爭朝夕呀

  那大賬房向李魚介紹完了在場的大小頭目,又向李魚介紹起了由他們負責的十三街區。

  實際上,李魚的職務職權比較混亂,若是依照官方身份,他算是整個西市的市令,負責整個市場的管理。但實際上,真正的西市主宰是常劍南,就算沒有常劍南,也一定會冒出一個常劍西,常劍北來,如此龐大的市場,如此巨額的利潤,不可能真由一個太常寺任命的小小市令來把持。

  所以,實際上李魚控制的只有十三區,那大帳房也就重點向他介紹十三區。這十三區處於整個西市的西北角,是屬於後開發的一片區域,喬大樑為了整個西市的統一管理,把相鄰、相近的一些生意全都集中到了那裡。

  十三區共分四大功能版塊,一個是生活服務區,諸如箍桶的、掌鞋的、刷腰帶的、補角冠的、修扇子柄的、淘井的、做司儀的、算卦的、修髮淨面的、喪葬用品的、貼畫紙畫的……

  第二版塊是生活用品區,柴米油鹽、肉食、醫藥、成衣、小吃,角抵戲車鬥雞傀儡戲等即興小型娛樂表演項目。

  第三版塊是花果時新、海鮮野味、水陸八珍、食物寵物,簡而言之就是花鳥魚市兼水產品市場。

  第四版塊是鐵行、秤行,牙行兼人才市場。這人才市場可不只是一群秀肌肉的糙漢子,各種手藝人都集中於此,除了力工和手藝人,還有一塊利潤豐厚的,就是『女僕』交易。

  陽光之下,黑白之間,總會有一片灰色地帶的存在,這女僕交易當然不僅僅是正常的主僕僱傭交易,隱藏於表象之下的,還有人口買賣,只不過這兒的女奴交易基本上都是西域西方、南洋諸島、東瀛海外的商賈們帶來的異國女子。

  因為大唐如今雖然還有半奴隸性質的部曲從屬,但是已經沒有真正的奴隸制度,本國人口販賣一旦被發現,賣主買主都會受到嚴厲制懲。而異國女子,語言不通,逃跑不易,一旦被發現,因為是異國人,懲罰力度也小,大多罰款了事。而且官府就算沒辦法把那異國女子遣返回去,大多也就默認了買家對她的擁有。所以這生意雖隱在暗處,實則很是紅火。

  李魚聽大賬房介紹,感覺自己所轄業務倒還真是多姿多彩,包羅萬象,不過,他也注意到,珍奇珠寶、皮貨裘衣、瓷器絲綢等高檔貨物在自己轄理的區域內卻一點也沒有。

  西市與東市不同,東市專走高檔路線,屌絲直接滾蛋,中產只能看看,真正的富豪權貴才有實力在其中消費。

  西市則走的全民路線,三教九流無所不容,貨物也是高中低檔俱備,所以西市一樣有高檔珍奇,但李魚負責的十三區並沒有這些東西,顯然他所轄區域並不是西市利潤最高的核心區域。

  饒耿敢自誇西市之虎,應該是十六桁中排名第一、實力最強的,但他掌管的區域卻不是最好的,那麼最好最肥的地盤應該是掌握在八柱手中了。

  李魚暗暗分析著,對眾人道:「承蒙常老大、喬大樑抬愛,李某今後就要與各位兄弟共事了!」

  眾人向他亂烘烘拱一拱手,李魚又道:「拜託各位如何扶持關照李某、李某如何投桃報李有所擔當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李某人品如何本事如何,與諸位交情如何關係如何,都是處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大家說是不是?」

  就這一句話,眾人對李魚便有些刮目相看了。任誰上了位,哪怕肚子裡再沒墨水兒,也一定得囉哩吧嗦面面俱到地說上一氣,跟老太太的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新官上任嘛,慣例如此。

  在場這些人都知道這位新老大與前老大有些私人恩怨,據說……前老大就是被這位新老大幹掉的,幹的乾淨俐落,手段詭奇,以致大家只能傳說而無法驗證。

  因為這些,所以大家認定李魚到後來必有一番精心準備的赴任宣言,肯定會先撇清謀殺前任的嫌疑,再含威不露地恫嚇大家一番,最後再封官許願,給大家一個甜棗兒,軟硬兼施,收買人心。

  誰料李魚竟是如此表現,不走尋常路的李魚,著實是令人耳目一新的一股清流啊。

  這個老大~~~不尋常!

  眾頭目叉手而立,唯唯喏喏,心底裡卻對李魚暗暗做著判斷,李魚的城府、氣度、境界,無形中在他們心裡又拔高了一層。

  如果他們知道李魚之所以不屑撇清,不屑說什麼彼此扶持,相互關照的套話,只是因為李魚很快就會離開長安遁往隴右,所以懶得拉攏他們,不曉得會不會玻璃心碎了一地。

  李魚又道:「坦白說,今日與諸位兄弟剛剛相見,一下子聽了這麼多的名字,這麼多的身份,見了這麼多的面孔,李某現在是根本記不住的,但是,來日方長,我……總會認得、記得的,是吧?」

  李魚的目光向眾人臉上輕輕一掃,眾人被李魚這樣一看,再聽到他這句大有意味的話,眾頭目不由得心頭一凜,反覆品咂,竟發現李魚這句話似乎大有玄機,心中更是凜凜。

  李魚把陳飛揚拉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李魚。這位,是我兄弟,陳飛揚,以後也要與大家一起共事的。就隻兩個名字,兩張面孔,相信大家記住了吧?」

  陳飛揚被李魚一介紹,登時滿面紅光,胸脯高挺,只是令他遺憾的是,李魚並沒有宣佈由他擔任幕僚或者乾脆任一個市丞。

  李魚說完,目光再一掃,這次眾人竟不約而同地應聲答道:「老大放心,我們記下啦。」

  這句話說的如此整齊,眾人說完便是一愕,臉上微微有些發熱。畢竟大家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再加上他們上一任老大死得蹊蹺,此時應該稍微矜持一些的,這麼快便表現的過於恭馴……有點丟人。

  李魚拍拍手道:「好,今日我與各位兄弟已經見過了,想熟絡起來,還得今後多多親近多多走動。接下來,我想去十三區瞧瞧,看看咱們都打理些什麼生意,那兒狀況如何,各位都是管事人,咱們一起走著?」

  李魚答應加入西市,一則是為了尋找機會殺饒耿,另一個就是藉這便利安排勾欄院那些人未來生計,現在第一樁心願已了,只要再把另一樁事辦妥,他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此時早就過了他與作作姑娘商定的返回日期,就龍作作那暴脾氣……,李魚也急呀,所以他現在當真是只爭朝夕,想著趕緊去自己管轄的地盤瞧瞧,看看有什麼行當是方便安排人的。

  但李魚這番心思,這些大小頭目們可不知道。新官上任,手下人都會根據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來揣摩著他的性情脾氣和他的做事風格,李魚此言一出,眾人會做何想法?

  屏風後邊,良辰目中微微露出讚賞之意,向美景點頭示意了一下,悄然向外退去。二人經由屏風後的側門兒退到廊下,良辰便讚道:「老大有眼力,此人確實可用。」

  美景道:「此話怎講?」

  良辰道:「如果是你,剛剛履任時,你最先做的是什麼?」

  美景道:「當然是搞清楚我手下都有哪些人,這些人都是什麼脾氣秉性,為人如何,能力如何,察言觀色,看他們對我是否恭敬順從,有那不開眼的就來個殺雞儆猴,把他們控制住。」

  良辰笑道:「可那李魚卻不然。他今日到任,眾人先來拜見他,接下來他就該讓大賬房引著,往各房裡去走動走動,回訪一下,與各房的管事頭目們私下裡接觸接觸,眾人對他究竟是個什麼態度,他才心裡有數。可你看他,第一時間要去看的,是由他負責的生意,心思根本沒放在那些人身上。」

  美景皺了皺眉道:「貌似我很欣賞?可我覺得這樣是輕重不分啊,再說,任誰也想不到他今日剛剛到任就要去巡視街區,下邊人一定沒有準備,真要是到了那兒,出了什麼難堪,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以後如何相處?」

  良辰姑娘莞爾搖頭:「你說的先抓人後抓事,那是常規情況,並不適用於李魚,包括之前的饒耿。」

  美景道:「怎麼?」

  良辰道:「饒耿做事其實很賣力,十六桁中排名第一。可八柱之中本有一個空缺,一直虛懸著,為何老大就是不提拔他?你 ,對老大來說,是一個上任後馬上把心思放在如何籠絡部下,建立自己班底、培養自己心腹的人可用,還是一個腳踏實地,肯幹實務,叫老大省心放心的人可用?」

  美景摸挲著下巴道:「貌似有理,但是,不先抓人,便地位不穩,地位不穩,如何做事?」

  良辰道:「他這個位子可就在常老大眼皮子底下,誰敢不用心做事?你看那長安、萬年兩縣都是京縣,兩縣縣令俱為五品,是所有知縣中品秩最高的。地方州縣的官兒都努力營建自己班底,而這兩縣縣令呢?他們最在意的是什麼?

  美景撅起了嘴巴:「我們一母同胞,一起出生,一起長大,為什麼你腦子就比我管用許多,這些道理我就沒想過過。」

  良辰一本正經地道:「那是因為昨兒晚上你忙著做小點心去了,而我在給老大烹茶!」

  美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哈,真當你突然比我聰明許多,原來是 老大說的。嗯……」

  美景轉了轉眼珠,黛眉一蹙,道:「可要是這麼說,李魚此人,好像太聰明了,這樣的人,不好掌控吧。」

  良辰姑娘哂然道:「笑話!文如諸葛孔明,武若常山子龍,哪一個本領都不是劉大耳朵能比的,他們還不是乖乖聽命於劉備,他們的忠,難道是一出娘胎就帶出來的?你我是什麼身份,還擔心有朝一日讓那李魚爬到咱們上面不成?」

  美景想了一想,展顏一笑,道:「不錯,是我多慮了。」

  良辰道:「咱們走,換身衣裳,跟去十三街區瞧瞧。」

  兩位姑娘說著,快步向外面走去。

  良辰道:「十三街區我還從未去過,那裡情形如何?」

  美景道:「你我素來形影不離,你未去過,我又何曾去過。此去一瞧不就知道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3 12:58
第266章暴力之始

  西市,十三街區,九路,鐵行。

  東西為街,南北為路,十三街區第九路,就是鐵行所在。

  小學徒們把風箱拉得呼呼作響,石炭(煤)燒得爐火純青,鐵具在爐火中燒得紅裡透白,放到砧板上,渾身脻子肉的大師傅便拈起鎚子,一陣叮叮噹噹極具節奏感的打鐵聲便傳揚出來。

  當然,鐵具也不都是給人一種傻大黑粗的感覺,比如有的坊裡正在製做鋼針,這就安靜多了。熟鐵鍛成細條,加熱拔絲,再搓削光滑後穿眼兒,再放到鐵鍋裡翻炒退火,最後再用鬆木、木炭、豆豉做滲碳劑拌以細泥,將針覆蓋加熱進行滲碳,直至將針在水中淬硬。整個過程比較從容,並不像大型鐵具,非常講究火候的捕捉。

  這條街上的客人不多,因為很少有百姓到這兒來買東西,這些鐵匠鋪子以批發、定製、承接為主,偶爾也有直接來此零購商品的,主要以長安附近鄉鎮的百姓為主。

  此時九路第六家,一間兵器鋪子處,就有一個帶著外鄉口音的客人正在買刀。

  刀是橫刀,也就是唐刀,這是在漢代的環首刀基礎上改進出來的,去掉了漢刀刀柄尾部的環,並延長了短柄,改為雙手使用的長柄,就變成了一柄窄刃厚脊的長直刀,基本形狀與後世的東洋刀很像。

  因為東洋刀就是模仿的唐橫刀樣式,只不過唐橫刀的刀身及刀鋒基本上都是直的,不像東洋刀也有著小小的弧度曲線,所以一旦入鞘,極容易被人誤會為劍,因為它是筆直的。

  那客人三旬上下,看起來像個練武的,腰帶扎得板整,整個人魁梧健壯。

  他拔出刀來,用指肚試了試刀鋒,又舞動幾下,微微點頭。回頭問道:「店家,這刀確是不錯,卻不知價格幾何,可否再便宜一些。」

  這時,有兩個行人恰好經過此處,一見那刀在陽光下熠熠放光,刀上鋼紋精美,刀型款式極是漂亮,不由得兩眼放光,馬上迎上來道:「店家,這刀怎麼賣的?」

  那客人瞟了他一眼,道:「我也是買刀的客人,店家在裡邊。」

  那人馬上向店內喊道:「店家,這刀,怎麼賣的?」

  裡邊走出個矮壯結實的赤膊大漢,懶洋洋地道:「這是一口上好的鑌鐵刀,兩千文。」

  異鄉客人驚道:「這就是鑌鐵刀?」

  店家撫鬚,自得地道:「那是自然,你看那刀上淬練打磨中形成的鋼紋,你在別的鐵刀上可曾見過。若非如此,我豈敢要兩千文,這刀可是削鐵如泥,是可以傳家的寶刀啊!」

  那時節物價低廉,一鬥米不過三五文錢,兩千文錢,算是極大一筆開支了。不過,寶刀難得,若是一口上好的鑌鐵刀,兩千文錢也算是極公允的價格了。那本地客人喜道:「兩千文?給我拿一口來。」

  店家道:「鑌鐵刀打造不易,我這店中現時也就這一口,並無第二口。」

  那客人道:「既如此,我就要這一口。」

  店家馬上轉向異鄉客人道:「這位客官,請把刀還來。」

  異鄉客人早知鑌鐵乃西方大食國傳來的上好精鐵,可這還是頭一回看到,頓覺珍貴無比,聽他索刀,不禁有些惱怒,道:「店家,你是怎麼做生意的?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吧?這口刀可是我先看中的。 」

  店家陪笑道:「客官,您別生氣。這不是您沒出價,人家出價了麼。」

  異鄉客人怒道:「誰說我沒出價?成,不是兩千文麼,我買了,把鞘拿來。」

  先前那客人聽到這裡,不禁冷笑:「嗨!我說你這人,我不出價,你也不出價,成心抬槓是不是?店家,我出兩千一百文,刀拿來!」

  異鄉客人惱怒起來:「我出兩千兩百文,刀鞘給我。」

  兩下裡激將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抬價,眼看那本地客人把價抬到了兩千五百文,那異鄉客人悄悄摸了摸纏在腰間的口袋,微微有些遲疑,沒有再喊價上去,那本地客人得意洋洋道:「田捨兒,出不起價了吧,店家,把刀給我拿來」。

  這時那本地客人的朋友拉了拉,小聲道:「你瘋啦,今兒一共就帶了這些錢出來,若買了這刀,囊中再無富餘……」

  還沒等他說完,那本地客人已打斷了他的話,小聲道:「你懂什麼,好刀難得。就這口刀,就這長安城裡,一轉頭找個識貨的行家,我也能賣上三千文,出了關中,還得更貴。」

  二人說著,聲音雖小,但那異鄉客人卻也隱隱綽綽聽清了大概,登時把那刀往櫃檯上一拍,大聲道: 「店家,這口刀,我出兩千六百文!那位朋友,你若出得起更高的價,儘管拿去,若是不然,休再糾纏。」

  那本地客人聽了登時一待,下意識地也去摸了摸袋囊,臉孔脹成了豬肝色。

  店家也機靈,一瞧二人神情,就知道這筆買賣塵埃落定了,連忙取出一把紋飾極為莊重華麗的刀鞘,雙手奉送與那客人,陪笑道:「成交,這口刀,您請收好。」

  異鄉客人將袋囊中的錢傾倒在櫃上,數出七文,放回懷中,把那刀捧在懷裡,得意地向那本地客人橫了一眼,那本地客人面紅耳赤,被朋友拉著悻悻離去。

  店家喚了兩個夥計,迅速點清了櫃檯上的錢,恰好兩千六百文,顯然那異鄉客人對自己袋中錢數早就清楚。兩下交訖,各自歡喜,那客人便捧著他的寶貝刀揚長而去。

  他來這西市,想來還要買些別的東西的,但這一下子便花得只剩七文錢,也沒什麼好逛的了,興衝衝地抱著他的寶刀便要趁早出城,回家去也。

  ************

  李魚帶著陳飛揚、大賬房、肆長、胥師,賈師、司暴、司稽、質人、廛人、司門、司關、稅吏……,浩浩蕩蕩一大票人,往十三街區一路走來。十三街區一共九條路,自他們這邊過來恰好先到九路。

  因為是鐵行,道路寬敞,行人不多,街道也整潔,各家店舖售賣鐵器,門口都有樣品架子,上邊是按照官府就算要求擺放的鐵器樣品,大多以武器為主,所以也就是一個兵器架子,上邊插放、懸掛的鐵器都是門面,擦拭的鋁亮放光。

  李魚一見,印像大好,點頭道:「不錯,不錯。這鐵行誰打理的?很是不錯。」

  管理鐵行的肆長、胥師、賈師眉開眼笑,斯斯文文上前,揖禮道:「市長大人,這一片兒,是我等打理的。」

  李魚一笑,這些人掛著太常寺給制定的坊市職務,雖說是不在編的小吏,但是講究起來,倒還真有些官場中人的作派。

  李魚笑道:「走吧,咱們到裡邊走走,瞧瞧。」

  李魚邁步向前,眾人剛要跟上,斜刺裡突然衝過來一個人,步伐極快,其行如風,原本他是要插著眾人之間的縫隙過去,眾人向前一走,這人急忙墊步躲了一下,只是這一閃,肩頭一下子撞在了李魚身上。

  李魚正邁步向前,重心本就前移,再吃他這斜刺裡一撞,一個踉蹌,就衝進了旁邊的鐵器鋪子。那掌櫃的正撥著算盤,李魚一頭撞進來,險些衝翻了櫃檯,,把那掌櫃的嚇了一跳,一把抓起案頭一把解骨刀,瞪眼道:「你要做什麼?」

  店裡兩個夥計順手抄起了牆邊一口大鎚,一把鋼叉,虎視眈眈。

  李魚連忙擺手乾笑道:「呃,沒什麼,沒什麼,我是……撞進來的。」

  那掌櫃的眉頭一皺:「撞進來的?」

  李魚也不與他解釋,已經返身走了出去。外邊撞了他的那人匆匆道了一聲「對不住」,已經快步走了過去。李魚出來,一眾大小頭目連忙迎上來,七嘴八舌地慰問:「大哥,你沒事吧?」

  「那人太也無理,怎麼走路的。」

  「把他抓回來,給老大叩頭謝罪。 」

  李魚忙道:「算了算了,多大的事兒。」

  李魚說著,抬頭向前看去,恰看見撞他那人急急走進一家店舖,李魚道:「想是那人有急事,不必理會他,咱們走。」

  李魚率先往前走去,那些人見老大不想理會此事,卻也不好多說,便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此時第一家的掌櫃,手裡持一口刀,領著鐵鎚和鋼叉雄糾糾氣昂昂地衝出店舖,一瞧這一大票人,不禁唬了一跳,趕緊把刀藏到身後,向近前一個司稽點頭哈腰道:「白大爺,您各位這是幹什麼呢?」

  那姓白的司稽豎指於唇,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新任李市長視察街區,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快滾回去!」

  那掌櫃的扭頭看看剛剛「撞」進他店裡的那個年輕人,趕緊轉身逃回店去,那刀握在身後,這下都亮了出來,看得白司稽眉毛直跳。

  李魚漫步前行,左看右看,鐵器行不比別處,也不特意安排人出來招攬生意,有些店前邊只是門面,沒什麼看頭。有些店鐵匠鋪子就設在前面,其實這也算是一種招攬生意的手段了,叫你看著,曉得他們家的鐵器都是真材實料,當場打製的。

  李魚眼看踱到了第六家門面處,一片光輪忽地從店中呼嘯而出,劃著一道弧形,「噗」地一聲,跺進了李魚腳前的地面。李魚顫顫巍巍地抬起腳,五個腳趾從靴子頭兒上露了出來。

  恐怖啊!

  跺在地上的是一口刀,只差分毫,李魚的五個腳趾就得與他的身體分家了。

  陳飛揚一聲尖叫:「殺人啦!抓刺客!」

  隨著陳飛揚的一聲尖叫,一道人影從店裡「撲」了出來,半空中張牙舞爪,極是恐怖,李魚想也不想,飛起一腳,先發制人,一個側踢,將那人掃向店門側一排兵器架。

  李魚手下那些穿長袍、戴幞頭,一路上都假扮斯文的肆長、胥師,賈師、司稽、稅吏甚至包括那位大賬房,受這一嚇,登時現了原形,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蹟的時刻了!

  只見他們從袖筒內、腰帶中、長袍下、靴筒裡,迅速變出了長短不一,軟硬兼備的各色武器:虎爪,雙橛、量天尺、鴛鴦鉞、判官筆、分水刺、短匕、軟劍、九節鞭、袖箭、雙節棍、哼哼哈兮……

  最誇張的是陳飛揚,他居然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大魔法師,手捏致盲術(石灰粉),躲在李魚背後詠唱著盅惑術:「衝啊,殺啊!保護市長,踏平西市……」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4 12:43
第267章蓋子摀不住了

    「慌什麼!」

    李魚雙手籠在袖中,淡定地向前踏了一步,面不改色,神態從容。不過在旁人看不到了袖子裡邊,依舊暗藏乾坤,悄悄捏著宙輪,隨時準備發動。

    他的右腳因為剛剛奮力踢了一腳,五個腳趾露出更多了,已經直接踩在了地上,鞋子有往小腿上竄移的趨勢。

    被他一腳踹飛的那人撞倒了兵器架,哎喲地叫著,呻吟著要從地上爬起來。李魚向他一瞟,神色忽然凝住了。

    「劉嘯嘯?」

    李魚快步趕到那人身邊,沉聲道:「劉嘯嘯,是你?」

    地上那人掙紮著正要爬起來,一聽這話忽然僵住了。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李魚,也不禁露出震驚神色。

    李魚沉聲道:「你不是投靠了羅克敵?怎麼跑到長安來了?」

    地上那人看了一眼李魚旁邊眾人,一個個穿著圓領長袍,戴著軟腳幞頭,很像斯文人,可是一個個滿臉橫肉,殺氣騰騰,手裡頭虎爪、雙橛、雙節棍(鏈枷)、量天尺、九節鞭……

    整個就是一移動的兵器行。

    地上那人眼中掠過一絲驚恐之色,急忙搖頭道:「劉嘯嘯?什麼劉嘯嘯?足下認錯人了吧?」

    李魚雙眼微微一瞇,道:「哦?你不是劉嘯嘯?那你是何人?」

    那人神情有些慌亂,失措地道:「我……我是一個遊俠兒,江湖人送綽號:山雞!」

    李魚聽了這話,臉皮子猛地抽搐了幾下,竟有片刻的失神。

    他清醒過來,目光移動,緩緩落在這人按在地上的右手上。此人的右手沒有拇指。而劉嘯嘯也曾被羅霸道砍去拇指,世上竟有這樣的巧合?

    看到李魚的目光,那人像被蟄了似的急忙縮回手,一臉窘迫與恐懼。

    李魚淡定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這時從那鐵匠鋪子裡衝出六七個人來。這其中有掌櫃的,有夥計,還有兩人,正是之前與劉嘯嘯爭購鑌鐵寶刀的本地客人。

    原來,這兩位本地客人是托,騙了劉嘯嘯之後,他們興沖沖地趕回來分贓,卻沒想到那個異鄉客人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破綻,衝回來理論,結果一看剛剛悻悻離開的兩個本地客人也在,和掌櫃的正眉開眼笑地數錢,登時就明白,他不僅買了假貨,而且上了大當。

    劉嘯嘯本想與他們理論一番,不想這夥騙子比他還要霸道,冷不防砸飛了他的刀,又一腳把他踹出門來。這些人還不罷休,匆匆追出來,一瞧十三街區的話事人全都在場,倒把他們嚇了一跳,登時有些進退兩難。

    李魚盯著劉嘯嘯,劉嘯嘯的頭越埋越低,忽然一個翻身,嚇得旁邊一個賈師立即端起了袖箭。卻不妨劉嘯嘯一個翻身,居然是跪在李魚面前,一個頭磕下去,登時淚如雨下。

    李魚聽他抽泣著訴說經過,才知道這廝投靠了羅克敵,把羅霸道趕出了隴右,也就失去了走狗的作用。他的拇指已斷,握不得兵刃,這功夫也就等於廢了七八成,如何坐得穩七哥的位子?

    再加上那位力求上進,結果卻一次次排行更低的庚新庚八爺從未放棄奮鬥與理想,整天介與他爭權爭寵,結果他就被趕出了羅克敵的隊伍。

    反骨仔在哪兒都不受歡迎的,他本是龍家寨的人,結果投了羅霸道對付龍家寨,等他成了羅霸道的人,又投奔了羅克敵,對付羅霸道,可謂三姓家奴,白道上固然沒人要他,黑道上也是人人鄙夷。

    無奈之下,劉嘯嘯只好離開隴右,前往關中謀口食。

    依他所言,身上只剩下兩千六百零七文錢,暫時倒不虞生計,可終非長久之策,而他從小到大憑著一身武功混飯吃,旁的技藝一竅不通,這才想買一口好刀,或可謀個保鏢護院的活計。

    李魚聽到這裡,好奇地道:「你的手已經廢了,便有了寶刀又如何?」

    劉嘯嘯泣聲道:「我也知道,自己已是一個廢人。可除了這一身武藝,實在別無所恃。我便想,我現在只是握不住兵器罷了,如果我打造一個固定住刀柄、可套在手上的鐵環,便可恢復幾分本事,若是一把極鋒利的寶刀,那麼恢復七八成能耐,還是可以的。」

    李魚想了想,讚道:「不錯,這個法子倒也不錯。」

    劉嘯嘯指著那店家等人,激憤地道:「可是他們,他們倆個假扮客人,哄抬價格,若僅是如此,我也認了,可誰知,他們賣我的鑌鐵寶刀,根本不是鑌鐵,只是普通的精鐵,那可是我今後要賴以求生的傢伙呀,我… …我……」

    劉嘯嘯說到這裡,忽然如夢初醒似的,看了李魚一眼,慘笑道:「被人騙了,活不下去。想回來討還公道,卻不想又遇到了你,一樣是活不了。我認了 這,也許就是我的命吧……」

    李魚有些意外地道:「怎麼,你不再乞饒了?」

    劉嘯嘯搖搖頭,慘然道:「剛剛我還怕的要死,可是說著說著,忽然覺得,淪落至此,生不如死,這樣活著,莫如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李魚盯著他唏噓的模樣,看了許久,緩緩扭頭,問道:「哪位是店主?」

    那店主蒙一位胥師指點,已經知道這個年輕人就是今後的市令,聽他二人對話,也曉得他二人是有恩怨的,心中頓時大定,一聽李魚問話,連忙上前,點頭哈腰地道:「小的就是此間掌櫃。」

    李魚道:「他的話,你聽到了?」

    店主一臉尷尬,訕訕地道:「聽到了,聽到了。」

    李魚淡淡地道:「他的錢呢?」

    那店主有些意外,但還是馬上道:「還在案上堆著,小的還沒收起來。」

    店主說著,趕緊一呶嘴兒,示意兩個夥計去把錢取出來。那錢已經分別裝進了三個錢袋,都被提了出來。李魚接在手中,放回劉嘯嘯手上,劉嘯嘯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一臉惶惑。

    李魚扶他起來,道:「你走吧。」

    劉嘯嘯驚訝地看著他,遲疑地道:「你……你放我走?」

    李魚點點頭。

    劉嘯嘯不敢置信,生怕一轉身就挨了李魚一刀,再度問道:「你真放我走?」

    李魚凝視著他,緩緩地道:「你剛剛,取了一個好名字。」

    劉嘯嘯疑惑地道:「什麼?」

    李魚抬頭看向天空,眼角慢慢有些濕潤了:「有些事,我淡忘很久了,常常想要記起來,卻不知道該從何記起。你剛剛胡亂起的那個名字,讓我一下子想起許多少年時候的往事,心裡頭既甜、又酸,還想掉眼淚,可我……就是願意想起來。因為這種感覺,我放你一次。」

    劉嘯嘯呆呆地看著李魚。

    李魚忽地向他展顏一笑:「山高水長,後會無期。雞哥,你一路保重!」

    劉嘯嘯滿腹疑竇,卻也看出,李魚是真要放了他,忙不迭抄起錢袋,慌慌張張地向外逃去。

    人群後面,良辰美景換了男袍,還貼了假鬍子,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著。她們去換衣服,就耽誤這麼一會兒功夫,便錯過了之前一場好戲。不過眼下這一幕,她們卻都看到了。

    良辰瞇了瞇眼睛,道:「這個傢伙貌似和李魚有些恩怨。」

    美景好奇地道:「要不要留下他,或許……可以挖出李魚一些事情。」

    良辰摸著下巴沉吟了一下,道:「你繼續跟著李魚,我走一趟。」

    美景點了點頭,良辰便折身追著劉嘯嘯去了。

    劉嘨嘯折出十三街區,來到繁華鬧市處,扭頭看了看,李魚果然放了他,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

    他剛剛所說,有幾成是真的,但又不全是真的。他的確是離開了羅克敵,庚老四也的確一直在針對他,搞得他處境尷尬,但他離開的真正原因,不是羅克敵兔死狗烹,而是因為他偷了羅克敵的刀譜。

    羅家刀,本是雙刀流的技派功法。當年羅霸道一脈與羅克敵一脈分家,羅霸道祖上得到了右手刀譜,而羅克敵一脈則得到了左手刀譜,自從劉嘯嘯知道了這個秘密,右手已廢的他,就一直想要弄到這套刀譜。

    最終,他還是成功了。如此一來,他在隴右當然就混不下去了。至於說既然羅家以刀成名,何以羅克敵綽號「白馬銀槍」,其中緣因,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劉嘯嘯偷了刀譜逃到關中,本想覓個安靜地方練成刀法再重出江湖,逛西市時卻發現一口上好的鑌鐵寶刀,若再有寶刀在手,自然本領更上層樓,所以不惜重金買下,誰料卻上了當,趕回去理論,卻遇到了李魚。幸好,那廝愚蠢,居然莫名其妙地為了一隻什麼雞放過了他。

    劉嘯嘯臉上剛剛露出得意的笑容,四個大漢就出現在他面前,劉嘯嘯怵然一驚,還未及反應,身後也擠過來四個大漢,緊跟著他的頸上就挨了一記掌刀,未出一拳,就被人一挾,閃進了路旁一家店舖。

    路上行人就像流動的水,一塊石頭拋進水裡,掀起一片浪花,但轉瞬也就恢復了平靜。

    十三街區,九路,六號鐵器鋪前。

    李魚走過去,從地上拔下那口刀,屈指一彈。刀其實也不太差,精鐵打造,鋼口極好,打磨的也極鋒利,只不過那刀上的鋼紋卻是偽造的。此時可以明顯地看出,方才剁進地面的部分,鋼紋已花。

    既然不是鑌鐵,這口刀的價值就要大打折口了,其價格應該只在五百文至七百文之間,較鑌鐵寶刀的價格低上四五倍才正常。

    李魚看著這刀,輕輕嘆了口氣。

    旁邊眾人都有些忐忑,就聽李魚道:「剛剛巡視這鐵行,我還覺得此地打理的不錯,很有規矩。現在看來,不過如此,驢糞蛋.子表面光啊,這種哄抬物價、以次充好的把戲,應該不是第一回吧?」

    那店主被李魚一說,一張老臉登時紅的發紫。旁邊幾個管理鐵行的頭目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也甚是難堪。剛剛走進鐵行時,還被誇獎過,此時李魚這番話說的他們實在是顏面無光。

    李魚向他們掃了一眼,道:「依照規矩,像這等不法買賣,該當如何處置?」

    司稽官跳出來,惱羞成怒地道:「依大唐律,買賣雙方議價時,在場旁人故意哄抬或壓低價格惑亂他人,從中取利入己之囊,杖八十!來人啊,把這兩個混賬給我摁倒了打!」

    這司稽官向那兩個扮客人的托兒一指,後邊登時衝出四個大漢,手裡提著水火棍子,往那兩個托兒膝彎裡狠狠一抽,疼得他二人哎呀一聲摔在地上,後背上馬上被人踏上一隻腳,防止扭動,隨即另一個人就掄起水火棍子抽打起來。

    劈啪肉響聲中,鐵行的胥師也沖上前來,指著那店主道:「有行濫短狹而賣者,杖六十。以此獲利,計贓論罪。贓重於杖六十者,以盜論。一尺之利,杖六十,一匹加一等。這刀只值五百文,售賣兩千六百文,多售兩千一百文,一匹絹作價六百文,等於多獲利三倍有半,加罪四等,打!給我往死裡打!」

    登時又是幾個彪形大漢沖上去,將那面如土色的店主按住,掄起棍棒,噼嚦啪啦地打將起來。

    李魚皺了皺眉,聽他們說起唐律,對於欺行霸市、坑蒙拐騙顯然處治極為嚴厲。而處罰如此嚴厲,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這種事情太過猖獗,所以導致官府得治定嚴刑峻法以治之。

    其實古時候義商、良商很多,一方面是因為仁義禮智信的道義思想的流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許多商賈都是有固定的店面,固定的客源,你不講信義,那就是自毀前程。

    不過,目光短淺者一樣有之,比如吉祥在利州時曾經扮卓文君幫助賣酒的那位掌櫃的。黑心奸商也不乏其人,比如這六號鐵匠鋪子的掌櫃,只不過他也會有所顧忌,專騙外鄉人罷了。

    他詐騙客人也不是一會兩回了,其實這胥師司稽什麼的也都清楚。可你直接犯到了新任市長手裡,這就通融不得了,挨打也是罪有應得。好在這時受刑雖然動輒就是六七十杖,但這杖卻比不得後市錦衣衛的專用行刑杖,那杖若打實了,二十杖就能把人活活打死,這種普通棍棒,施刑者又避開要害,皮開肉綻雖然難免,卻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李魚此時也沒了好臉色了,道:「走,咱們再去別處瞧瞧!」

    陳飛揚一見李魚還露著一隻腳,趕緊脫了自己的靴子,慇勤地遞上去:「小郎君,且穿小的這雙。」

    李魚瞟他一眼,道:「算了,還是你自己穿著吧,萬一有腳氣呢。」

    陳飛揚望著李魚的背影,一臉茫然:「腳氣?腳為什麼會生氣?小郎君生起氣來,還真是不講道理。」

    人家不穿,他也只好把自己那隻舊靴重新穿起,趕緊跟了上去。

    這時候,那些肆長、賈師、稅吏等人已經把他們五花八門的貼身武器都藏了起來,匆匆跟上李魚。一個個暗暗叫苦:整個十三區,也就鐵行這兒因為現場交易的顧客最少,所以顯得最有秩序,他們才故意繞了個小彎兒,先把李魚領到了這裡。

    就趁著這麼一點兒功夫,他們已經派了人前去通知其他八路商家有所準備了。但時間太過倉促,恐怕來不及掩飾什麼,李魚走得又急,無法拖延他的時間,這下子,新官上任的頭一把火,只怕要燒得他們焦頭爛額了。

    因此一著,眾人對李魚不免也有所怨尤。這位市長太也不知進退,你與饒老大的事兒大家都含糊過去了,甚是給你面子,毫無難為的舉動。禮尚往來,你也該給大家留幾分面子啊,至於這樣麼?

    此時,良辰吩咐人弄走了劉嘯嘯,便匆匆趕了回來,恰見李魚大步流星,眾頭目趨步於後地離開。

    美景見她到了,回眸笑道:「這李魚,倒真是一副火爆脾氣,看起來,今兒個,他手下那班人都要搞得灰頭土臉,面上難看。」

    良辰皺了皺眉,道:「這麼做,會不會太急進了些?看破,莫說破。一旦說破,大家面上難看,也就沒了迴環餘地,縱然想有所作為,也該徐徐圖之才是。看他這般冒失,真不敢相信,巧妙策劃,殺死饒耿的人居然是他。」

    美景笑吟吟地道:「比起咱們老大,他的性子終究是急了些。」

    美景語氣一頓,與良辰不約而同地道:「不過,我喜歡!」

    這句話一出口,兩人都是一怔,睃一眼對方,又不約而同地解釋道:「我是說,老大人老成精,太溫吞了些。」

    這句話長了些,可她二人到底是孿生姊妹,竟爾又是不約而同,一字不差。

    樓上樓,常劍南正批著東西,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以為自己有些著涼。他揉了揉鼻子,正想吩咐良辰美景給他端一杯薑茶來,一扭頭,發現二人不在身邊,這才省起她們一早就告了假,興致勃勃地去看李魚上任去了。

    常劍南擱下筆,想著那一雙俏皮可愛的小丫頭,心裡一甜,先是微笑了一下,繼而卻露出些感傷的神情,這對寶貝,還不知道自己是她們的親生父親呢,他推開窗,這扇窗,是他修建樓上樓時,堅持要楊思齊設計留下的。

    從這個方位,一推開窗,棋盤般工整的長安街坊便躍入了眼簾,但常劍南的目光卻沒有稍作停留,他只微微一抬眼,目光便掠過這宏偉的雄城,眺望向天之中、都之南的中南山。

    雖然那山遠在八十里外,目光難及,他卻彷彿看得清清楚楚。

    終南山,青華峰,那裡葬著他的一生摯愛,良辰美景的生身之母:「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秀寧,你在那天上,還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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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遊 第268章務實的魚

  「張開嘴!嗯,牙口不錯。」

  「何止牙口不錯,客官您瞧,這雙大腿,多結實,多有力氣。你,蹲下,站起來,來人吶,再給他加個沙包,好,蹲!起!!客官,您看到了吧,這人多有力氣。」

  這說的可不是牲口,而是一個頭髮捲曲、膚色黎黑,赤著雙腳,只在腰間纏了一塊破布的崑崙奴。瞧著他並不十分的壯碩,但身體精瘦而有力,背上加了第三個大沙包了,加起來足有兩百多斤,他咬緊牙關,居然還是穩穩地站起來了。

  「嗯……」

  買主摸著鬍鬚,滿意地點點頭:「哎,他聽得懂咱們漢話麼?」

  「簡單的聽得懂,反正您買回去也就是當牲口使喚。他看得懂手勢都成,您說是不是,再說了,待久了他肯定就能聽懂了呀。」

  另一邊,一個波斯少女有些羞怯地低著頭,供客人們用鉤子似的目光圍觀著。她是一位雅利安人種的少女,藍眼紅髮,鼻尖如錐,容顏十分秀美。

  做為戰敗的波斯帝國某行省大法官,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一雙美麗的女兒。這位雅利安少女,就是那位大法官的小女兒。

  雖然她身邊圍了一圈兒男人,叫她略覺心安的是,這些可能的買主都很文明,並沒有動手動腳,動的只是他們的眼睛,果如奴隸販子所說,她能被賣來大唐,那是她的福氣。

  這個少女的姐姐早就被發賣於波斯當地的奴隸市場,她曾親眼看到她的姐姐被剝光衣服,赤裸裸地站在無數的買主面前,還得被迫做出各種動作,以展示她美麗的胴.體,更有些粗暴的買主直接上前,揉捏她的身體,作為人的尊嚴損失殆盡。

  而她因為年紀幼小,且更美麗,被一個大商賈選中,成為運往東方的一個女奴。那個奴隸販子說過,她們能被賣到最文明、最富庶的東方,是她們前輩子修來的福氣,那兒的人斯文、儒雅,絕不會把她們剝得乾乾淨淨,像褪了毛的豬一般展示在眾人面前。

  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圍著她的男人們並沒有動手動腳,也沒有剝光她的衣服。像一群擇人而噬的野獸般把她擺弄來擺弄去。

  實際上,這些西方奴隸主剛到東方時,也想按照在西方的習慣擺設售奴台,不過他們很快就被禁止了。

  東方文明與西方文明不同,官方嚴禁這等有傷風化的事情呈露於大庭廣眾之下,而買主們也非常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情。

  東方文明養成了他們不同於西方人的價值觀念和內斂的性格,對於一個有可能會成為他專屬私有的美麗小女奴,他們是極其厭惡把她剝得小白羊兒似的暴露給那麼多人看還心無芥蒂的。

  雖說如此一來,他們顯然無法發現這個女奴的所有優點與缺點,比如衣袍的掩飾可能會遮蔽她們胴.體的一些瑕疵,不過這個他們能忍,卻不能容忍她的私密之處被無數的男人看過。

  尤其是東方的權貴和富有者出於一種西方貴族所不能理解的奇怪觀念,他們羞於大剌剌地赤膊上陣,親自跑去挑選一個可意的女奴,通常都會派遣心腹的管家一類的人物代替他們出面,這樣一來,這些買主的代表就更不會提出一些讓人尊嚴盡喪的要求了。

  這裡,是奴婢交易市場。來自西方的奴隸主們熱情地吆喝叫賣著。東方的牙郎則穿梭在人群期間,一俟發現誰左顧右盼,馬上就湊上去,客氣地問清對方的需求,便毛遂自薦,引著買主看貨、詢價、砍價,賺取佣金。

  這些牙郎不但要有好眼力,好口才,還得善於交際,見風使舵,可謂個個都是人精。安祿山和史思明少年時期就曾在長安西市做過牙郎,只是在如今這個時代,他們的父親都還沒有出生呢。

  這時候,李魚赤著一隻腳,大步流星地趕過來了。

  李魚嫌那被砍去靴頭的靴子行走不便,乾脆就把它脫了。

  李魚剛剛出現在這個人頭攢動,十分擁擠熱鬧的人才市場,後邊一大票人就呼啦啦地追了上來。如果只是李魚一人出現,恐怕都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但他後邊還跟了那麼多人,看到他們的人頓時肅靜下來。

  緊接著,肅靜就像快速傳染的瘟疫一般蔓延開去,遠處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也不言不動地站在那裡,整個鬧市頓時變成了蠟像館一般的存在,完全地凝固了。

  李魚雙腳一高一低,慢慢向前走去。

  路旁一個瘦高的漢子,一手揪著一個崑崙奴的衣領,一手扳著那個崑崙奴的嘴巴,錯愕地張大嘴巴,看著李魚。那崑崙奴嘴巴大張,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因為正仰著頭,只能乜著眼睛,驚奇地看著這個擁有某種魔力的男人。

  這個神奇的東方男人光著一隻腳,穿著一隻鞋,他成功地石化了整個市場。

  一個錦袍佩玉、衣飾華貴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雖然是客人,可是受這氣氛影響,也詫異地站在原地不動了。在他身後,是一個胸挺臀肥、白金髮、白金眉,藍綠色瞳孔、膚色白的都能看清臉上有幾隻小雀斑的歐羅巴美人兒。

  她很有眼力,一看這買她的公子打扮,就知道必定是一個大富之家的少爺,而且他顯然不是什麼管家親隨一類的人物,而是親身上陣,自己來挑選可意美人兒的。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她將要侍奉的就是這個男人,所以心裡歡喜的緊。可是市場的乍然肅靜,再加上那位公子的驚詫,令她不覺忐忑起來,生怕來了一個什麼大惡霸,毀了她的美好前程。

  不過,那男人瞧著並沒有什麼凶神煞的氣派呢,為什麼這裡所有的人都好像很怕他的樣子?這位顯然人生閱歷已足夠豐富的歐羅巴美人兒也是一動也不敢動,只是眼珠微微一轉,看到了跟在李魚身後的那些人。

  一瞧那些窮形惡相的人物,歐羅巴美人兒頓時恍然大悟,她眼中的李魚登時與西方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所謂紳士們劃上了等號。

  他當然是個惡人!不過,他和那些齷齪、骯髒、偽善的貴族們一樣,到了一定的地位,就不需要自己去為惡,只需要使喚那些蒼蠅般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兇惡打手。

  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歐羅巴美人兒膽怯地往那位公子哥兒身後靠了靠,她很喜歡眼下這個主人,他挑選自己的時候,居然還有點兒小害羞呢,這樣的人,一定壞不到哪裡去,侍奉他開心了,自己以後的日子也就好過的多,她才不要被那個壞到骨子裡的偽善貴族看中。

  李魚可不知道在這位大長腿的烏克蘭風韻的美人兒的眼中,已經把他與那些生活糜爛、偽善歹毒的西方貴族劃上了等號,他從人群中慢慢走過,目光漸漸有些疑惑,就他所見,這可不大像是正常的奴僕交易市場,雖說,也能看得到一些明顯是待選的婆子丫環小廝家僕樣的人物。

  李魚皺了皺眉,道:「這兒,都是什麼人吶?」

  眾人正摒著呼吸跟在李魚背後,一聽他問,那大賬房趕緊上前兩步,陪著笑臉道:「奴婢,當然是奴婢。呵呵,市長有所不知,咱們長安,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各色的奴婢賤人,都需要在市上交易買賣才合法,光咱們西市有四處奴婢市場,咱們這兒只是其中一處。」

  李魚瞧那些異國人模樣,就曉得大賬房所言有些不盡不實之處。不過,這種事不比那強買強賣、坑蒙拐騙,想要查證,非常困難。而且這種制度不是一個人就能改變的,西市的奴僕市場已經成了規模,也相對成熟,還好管理一些。

  如果他聖母心發作,非得在自己的管轄地盤按照他的理想進行改變,就算「東籬下」不出面阻止,由著他為所欲為,事實上他也改變不了什麼,這些交易自會挪至別處,那些可憐人很可能更沒有保障。

  何況,如今大唐雖然沒有傳統意義的那種奴隸了,實際上也差不了許多。此時的社會,仍舊劃分為良賤兩大階層。良人是士農工商和僧尼等出家人。賤人就是奴婢階層。

  而且《唐律》明文規定:奴婢賤人,律比畜產。在這一點上,唐朝其實反而是不及前朝的。秦朝以嚴刑苛法著稱,但秦朝對奴婢要比唐朝還要寬容,只要你願意,甚至可以良賤通婚,在唐朝,這卻是萬萬不可以的,你自願也不行。

  再說到人身地位,漢代律法中就規定「殺奴婢不得減罪」,也就是說,主人對奴隸也不能隨意殺害,殺害奴婢與殺害平民同罪。這一點上,唐律上卻是有嚴格區分的,良人殺賤人,依據不同條件要罪減幾等的。

  所以,此時關中的奴婢也只比偏遠地區的奴隸略略好上那麼幾分,奴婢真正變成「僱傭良民」,是從宋朝才開始的。

  李魚斟酌著,思考著,從人群中一步步踱了過去。那些胥師、賈師、司稽、司暴等人卻還在提心吊膽。之前那個被坑的異鄉客人可是這位李老大的仇人,但李老大居然公私分明,還是杖打了那個坑人的賣家,這事兒若是擱在饒耿身上斷無可能。

  由此可見,這位李老大與饒耿可是大不相同。萬一他正義感爆柵,再對這人口市場指手劃腳一番,大家就不免要為難了。但是李魚從這頭一直走到另一頭,卻隻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天下事,我管不得。但是在這裡,不得有虐待行為。」

  大賬房鬆了口氣,連聲答應著,目中不覺露出了幾分敬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5 18:08
第269章 一定是「水逆」

  如果李魚只是如饒耿一般,行事全憑一己喜惡,為人做事毫無底限,這個大賬房會對他生出畏懼,卻不會產生敬意。

  如果李魚以道德君子自居,不理會西市甚至整個大唐帝國的實際情況,完全活在他自以為是的道德國度裡,這位大賬房對他不會畏懼,也不會尊敬,那種不切實際的呆子,在他眼中就是一個笑話,在這世上也只能當個笑話。

  但是一個有底限、明是非,卻又知進退、務實際的上司,偏又有過智殺饒耿、麥晨、榮旭三人的輝煌歷史,他就不得不心存敬畏了。

  其實不只是大賬房,就算是那些胥師、賈師、司稽們,雖然只是一些混出了頭臉的潑皮頭子,卻也不乏智慧,李魚的表現他們都看在眼裡,此時對李魚都開始生出了敬畏。

  李魚沒有用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來鞏固自己的權力,也沒有新官上任頭一把火就燒它個轟轟烈烈,拉出幾隻雞來儆猴。他之前在鐵匠鋪子一打一放,在這人口市場一言未發,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就已加重了他在這些人心目中的份量。

  這些人跟著他巡視十三街區,這是他對自己地盤的一次最直觀的瞭解,何嘗不是他這些部下們對他最直觀的一次瞭解。

  試想,在那大堂上時,李魚隨便一句話,他們都能揣摩出許多深意,此刻親眼觀其行止,這些人豈能沒有揣摩?

  眾肆長、胥師、稅吏們悄悄對視一眼,再向李魚望去,那一只穿鞋、一隻赤腳的怪異模樣都是那樣的風騷,都是那樣的與眾不同,他的背影似乎也變得偉岸起來。

  李魚對眾人的看法渾然不知,他一邊走一邊沉思著,雖然有些事他沒干預,有些事有所發現時也沒有點出來,可不代表他沒有考慮對策。一方面,他是真想給自己的地盤立些規矩,另一方面,他還有一二百號人需要安置呢。

  喬大樑可是說過了,他的地盤,只要不出岔子,上頭一概不管,只要他按時繳足了稅賦,這個稅賦不用問,肯定包括上繳官府就算的稅賦,和上繳「樓上樓」的「稅賦」。

  也就是說,他要無端增加一二百號人工,就得攤薄手下這些人的收入,這勢必會導致他們的強烈不滿。就算他一直在這個位子上強力壓制著,擋人財路,也絕非長久之計。

  更何況他很快就要離開,那時這些人必然反彈,勾欄院那幫人還是不得安生,得想個兩全齊美的辦法,才能讓勾欄院那班人,真正在西市找到一份活計。李思正思索著,忽然眼角捎到一抹光影。

  李魚急忙抬頭,頓時大吃一驚:「什麼暗器?UF。?」

  半空中,烏溜溜一片圓形的光影,旋轉著,飛翔著,劃著一道弧線,李魚的眼神焦距此時才對回來,察覺那個圓碟狀的黑影並非遠在天上,而是近在眼前,但是……遲了。

  大賬房、肆長、胥師們交換了一下眼色,正以有些敬畏的眼神看向這位新老大偉岸的背影,就看見一口黑鍋砸到了他的頭上,以他的頭頂為支點,依舊飛快地旋轉著。

  眾人大吃一驚,剎那之間,虎爪,雙橛、量天尺、鴛鴦鉞、判官筆、分水刺、短匕、軟劍、九節鞭、袖箭再度出籠,被他們持在手中,吶喊著衝了上去,可他們隻衝出幾步,動作就戛然而止,一個個目瞪口呆。

  前方是一條橫向的大街,街上此時已然亂作一團。幾個穿著皮護裙的屠夫一手持著切肉的案板,一手握著解骨的尖刀,以案板為盾,為屠刀為武器,吶喊揮刀,衝向前方。

  在他們前面,幾十個繫著油漬麻花小圍裙、頭上還裹著青布頭巾的胖大廚子操著大勺、菜刀、磨刀杵,風風火火,且戰且退。一時間叮叮噹噹,好不熱鬧。

  李魚氣的發抖,今兒怎麼這麼倒霉,先是差點兒被刀剁了腳趾頭,現在又飛來一口黑鍋,一定是正處於「水逆期!」

  李魚憤憤地把鐵鍋從頭上摘下來,剛要往旁邊一扔,忽見一個白案師傅(做麵食的)啪地揚出一把白面,趁這功夫,救下一個紅案師傅(做肉食的)。

  那紅案師傅也不含糊,剛剛從地上爬起來,就大吼一聲:「老子跟你們拼啦!」

  說罷,這位紅案師傅就從圍裙夾層裡掏出一瓶胡椒粉,奮力向前揚去。只是那胡椒粉瓶兒口比較小,這向前一揚,直到手臂劃出一道弧形,閃向李魚方向時,裡邊的胡椒粉才撒出來。

  李魚正要把鐵鍋扔到地上,一見這樣情景,趕緊伸手一抄,把那鐵鍋又撈了回來,向面前一擋。一蓬胡椒面飛得到處都是,李魚立即嗆得咳嗽起來:「這……他娘的……咳咳咳,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那些肆長、胥師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衝上前去,一場混亂被他們迅速制止,把屠夫和廚子們都召集到一起,這才問明經過。

  原來,此時長安的服務也已經相當發達,在這十三街區的生活服務區,就有那麼一群廚子,專門以上門為客人操辦婚喪宴席為業。他們通常是承包,三五百人的盛大酒席,也是由他們包辦一切食材,自帶學徒小工,上門料理酒席。

  今天就是一群廚子接了一單大買賣,上門給一位大貴人家操辦喜宴的。這群廚子原是某官宦人家的廚師,主人犯了案子,家道敗落,他們就召集了教過的徒弟們,跑到西市來謀生。

  因為他們是新來的,與生活用品區的這些屠戶並不是熟識的老交情,就被人坑了,賣他們的豬羊肉都是注水的,米麥裡摻合的沙土也多。那小學徒看不出好賴,可東西拿回去給大師傅一瞧,人家自然看得出來。

  這些人剛剛轉行到西市,非常在意自己的名聲,如果拿了這樣的食材去主人家,豈不是這樁買賣做完就再也不用幹了?所以就來尋那屠戶、米戶理論,這些人當然不承認自己貨物摻假,兩下裡都是爆脾氣,結果就變成了全武行。

  而且這些屠夫人數雖少,可戰鬥力卻遠在那些廚子之上,居然從屠宰區一直追到了這裡。

  李魚摸挲著臉頰,眯縫著淚眼,時不時還要咳嗽幾聲,聽他們說明經過,再被一個胖大廚師提了一塊注水豬肉舉在他面前眼淚汪汪地控訴一番,便放下手來,冷冷問道:「這一塊兒,又是哪位兄弟負責的啊?」

  李魚的手之前摸過黑鍋卻不自覺,摸過了臉再一放下,就見臉上黑乎乎一片。只是如今情形,卻沒人敢笑他。幾個面紅耳赤的肆長、賈師訕訕地站出來,向李魚叉手施禮:「老大,這一片兒,是咱們兄弟幾個負責。」

  這幾人羞惱之下,再加上對李魚已存了敬畏之心,也不文謅謅地喊他市長了,乾脆就叫起了老大。

  李魚冷笑一聲,道:「那你們說,這種事,該怎麼處理啊?」

  一位肆長把眉高高地吊起,尖著嗓子喝道:「發賣假貨,以次充好,按律,當杖七十!來人啊,給我打!」

  七八十杖下去,被打的人吃不消,那打人的一樣累啊,剛剛在鐵行施刑的那幾個大漢一副汗津津的面孔,衝上去也不按人趴下了,直接掄起大棍就打,打得那屠夫既不敢逃跑,也吃不住痛,就在原地轉著圈子逃避。那些施刑的大漢也是發了狠,咬著牙追著打。

  李魚沉著臉,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向前走去。一眾隨從頭目衝那幾個施刑大漢吩咐了一聲:「打足了杖數再來!」便慌慌張張地跟上了李魚。

  這服務區平時情況如何,因為一夥廚子和一夥屠夫打架的事兒,已經看不出來了。那箍桶的、掌鞋的、修扇子柄的、算卦的、淘井的、賣米面的全都在街上看熱鬧呢。

  李魚沿著大街,健步如飛,眼看前方就到了生活區,人還未到街口,一股惡臭已經撲面而來,地面上豬血羊尿的,把那地面和得跟豬圈裡的淤泥似的,簡直骯髒到了極點,蚊蠅亂飛。

  李魚一下子站住腳步,隻略一沉吟,陳飛揚就已經巴巴兒地湊上去,諂笑道:「小郎君?可有什麼吩咐?」

  李魚咳嗽一聲,有些忸怩地道:「唔,你剛剛說要借我鞋子穿。我考慮了一下,實在不好拂卻你的好意!我就……勉為其難地穿一陣子好啦。」

  陳飛揚:「……」

  ……

  李魚穿著陳飛揚那雙舊靴子,踩著嘰呱嘰呱的稀泥,走在這屠宰一條街上,掩著口鼻,臭味兒依舊鑽進指縫,中人欲嘔。

  他那一幫手下苦著臉兒跟在後面,長袍都掖在腰裡,一開始還高抬腿,輕落步,走得小心,到後來反正鞋子已經髒透,也就不在乎那麼多了。

  至於陳飛揚……,這位仁兄依舊走在李魚身後,亦步亦趨,昂首挺胸,勝似閒庭信步。李魚的那隻靴子捧在他的懷裡,褲腿兒挽得高高的,地上那爛泥他絲毫都不在乎。

  這位仁兄什麼苦日子都過過,打赤腳的時間比他穿鞋子的時間要長久的多,一個常踩狗屎的人還在乎這兒的環境骯髒麼?

  長安西市,三產服務業確實發達,但環境衛生在這年代卻沒有良處的治理。大量的生活垃圾,包括泔水,雞毛、鴨毛、魚的內臟等等,直接就傾倒在街道上。商舖翻修,瓦礫碎屑也是直接堆在屋角。流動小販多,垃圾隨手拋,李魚甚至還看到幾片骯髒的紙錢,不知是何人做法事時拋落。

  好不容易趟過這一段,到了下一街口就是花鳥魚市了,可李魚隻往裡走了兩三步,就站住了。這裡違建擴建的各種棚子雨搭太多了,交錯縱橫,地上又是各種的瓦罐土盆,這要進去只能鑽行,萬一有人暗中行刺,旁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

  李魚才剛剛結果了饒耿和他的兩個死黨,誰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忠心的手下,不可不防。李魚慢慢吁了口氣,轉身道:「罷了,這十三街區,我已看過,咱們這就回去吧。」

  李魚這樣一說,那些大小頭目也不禁鬆了口氣,臉上剛剛綻出一絲輕鬆的笑容,李魚面前的地面忽然掀開了,從中攸在鑽出一個人頭。李魚大吃一驚,果然有刺客埋伏!

  如今的李魚已成驚弓之鳥,他大喝一聲:「賊子敢爾!」砰地一腳踢去,正中那人面門,那人本來滿臉堆笑地鑽出來,吃他這一腳,眼睛頓時翻白,晃了兩晃,咕咚咚地就摔了下去。

  李魚這才發現,掀開了那鋪在地面的木板,下邊居然是個洞口,裡邊還搭著梯子,瞧那光景,不像是有人埋伏,倒像是經常有人進出的模樣。

  「當家的,當家的,你怎麼啦,當家的?」地洞裡邊傳出一個女人驚惶的聲音。

  李魚餘悸未消,一臉納罕地道:「這……這地洞是怎麼回事?」

  一個稅吏乾笑著答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此間有些買不起房的小商販,就在店舖處掘一個地洞,做為起居之所。方才那人我認得,叫靜官兒,乃是此間賣花的一個店家。」

  這稅吏還有一句話沒說,有些逃犯其實也常在這種地方租用地下室,稱為「無憂洞」,這種地方藏污納垢,無所不容。他們這些大小頭目收了人家的錢,常也睜一隻眼閉一眼,只是這個就不能明說了。

  李魚一聽,知道自己錯踢了良善百姓,心中甚是愧疚,連忙向那洞中道歉:「啊!對不住,實在對不住!」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胡亂掏出一把錢來,手忙腳亂地丟進了洞去:「些許銀錢,且請拿去……」

  李魚還沒說完,卻沒注意剛剛抓出那一把錢中還有一枚金錠子,往洞裡一扔,正砸在那婦人頭上,那婦人嗷地一聲,破口大罵道:「哪個天殺的拿石頭丟我,頭都破了。」

  李魚正慌著,全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可沒幾個人敢惹,只當是要被人「碰瓷」了, 「前世後遺症」發作,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嚇得他拔腿就走。李市長巡察西市之旅,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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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