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重生農門驕 作者:一手消息 (已完成)

 
yokcobra 2017-2-22 15:54: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76142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3
第100章活命

  「你說什麼!」

  猛不丁聽到丫鬟喊這麼一嗓子,張和德差點往前摔一個跟頭。

  從平先過來逼近丫鬟追問,「出什麼事了!」

  丫鬟不認識從平,不過見張和德一臉要吃人的模樣,她哭喪著臉道:「杜嬤嬤,杜嬤嬤說有人悄悄給宋姨娘紮了針。」

  「扎針。」張和德只覺得眼前一黑,他雖說不懂醫術,可就算是hi連猜帶蒙也不能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他氣的上去就給了一腳,咆哮道:「你們都是怎麼伺候的,太太呢,太太在哪兒?」

  丫鬟被踹的胸口劇痛,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囁嚅道:「太太,李太太正抓著咱們太太,說要太太償命。」

  連償命都喊出來了,方氏這個蠢女人,這是不僅要絕張家的後,還想順道收了自己的命啊!

  張和德攥了攥拳頭,扭身看到朱瑞成屈從雲並從平的臉色,抹了一把臉,卻一個解釋的字都說不出來。

  朱瑞成三人此時心中卻全然不是張和德揣測的那樣。

  他們只是在暗自驚疑,到底是對宋素蘭動手的人沒有把握好分寸,還是方氏這個正室夫人真的又插手了,抑或運道不好,宋素蘭真的難產了?

  三人心裡拿捏不清楚,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著張和德去了後院。幾個人也顧不得許多了,叫了張家的管家來跟著進去了後院。

  一到後院,沒有聽到產婦的嘶嚎聲,他們就覺得不好。

  婦人生孩子,他們也不是沒有見識過,這能喊出來還好,表明人還有那份精氣神兒,連喊都喊不出來,事情就是大大的不妙。三人只覺得身上汗毛直豎,宋素蘭真出了差錯,到時如何交代。

  「你這個毒婦,毒婦……」

  「出人命了,來人,來人,快把這個瘋子抓走!」方氏一面躲著李桃兒抓到臉上的指甲,一面抱頭朝下人身後躲。

  她聲音雖大,奈何那些下人都不敢真的聽她的把李桃兒給架起來。說起來李桃兒只是一個妾室的生母,可妾室也要分是哪一種妾室。這年頭,不還有些下人在不得寵的主子面前耍威風?

  從平看到這幅情景,頭皮直發麻,他也不能指望朱瑞成與屈從雲,自個兒攔到了李桃兒面前,不迭的勸,「姑太太,姑太太,您消消氣,消消氣,宋姨娘吉人天相,菩薩保佑。」說著他眼珠子一轉,目光落到蜷縮在邊上的鐘道長身上,胳膊張開攔著李桃兒運足精氣神的大喊,「鐘道長,您這是做什麼,還不快進去瞧瞧宋姨娘。」

  鐘道長打了個呵欠,從花盆邊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一臉無奈的道:「可不是老道不出力,老道可不會懸絲診脈的本事。」他說著就朝方氏和張和德那邊撇了撇嘴。

  朱瑞成他們的目光一下就火辣辣的落到了張和德夫妻身上。

  張和德脖子都紅了,跟風箱一樣撲哧撲哧的喘了幾口粗氣,忽然一巴掌就扇到了邊上的方氏臉上,「蠢婦!」

  方氏被他打蒙了,回過神正好對上李桃兒滿是恨意的目光,撲上去就要跟張和德拼命。張和德此時根本沒心情理會她,將她兩手制住丟給了下人,「把太太送回去看起來,沒我的話,誰敢讓太太出來,就自己去領板子罷。」

  張和德不帶半點溫度的話徹底把下人們嚇住了,他們連哄帶拉的把方氏給送回了正院上房。

  處置完方氏,張和德這才陪著笑臉上去給鐘道長說話。

  鐘道長聽了一耳朵的好話,這才松了口,「行罷,看李公子份上,老道就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來試一試。可你們先前耽擱了,老道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張和德一聽這話,又在心裡罵了方氏兩句,不妨就看到邊上的朱瑞成和屈從雲上來一面給鐘道長說好話,一面從懷裡掏了幾張百兩面額的銀票塞到了鐘道長懷裡。

  鐘道長的臉色立時就如冰雪化凍,和煦了不少。

  張和德這才明白這是個愛財的道士。愛財好啊,雖說張家不算大富大貴,可這個時候,他不管是為了什麼,也不會捨不得銀子的。他當即就向鐘道長允諾,只要鐘道長保住宋素蘭母子,他願意出五千兩銀子。

  兩條人命還加個獨苗苗男丁,才給五千兩。早就被李廷恩養大胃口的鐘道長心裡腹誹了幾句張和德,到底還是進了屋子。

  不一會兒他又開門把腦袋伸出來,問從平,「李公子那參……」

  從平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鐘道長說的是什麼,一拍腦門道:「有有有。」他飛快的又抱回來一個玉匣子,一打開,裡頭一根二指粗,參須完好的人參就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從平心有餘悸的道:「小的過來前,少爺特意交代讓小的開了庫房去取出來的。」

  鐘道長看了這人參,眼睛都瞪圓了,他伸出手掐了一點末放在舌頭上舔了舔,砸吧砸吧嘴,嘀咕道:「這小子,到底上哪兒尋得這些好藥,老道天天在山裡琢磨,也沒這個機緣。還是銀子好使啊。」說著他毫不客氣一把將玉匣子躲了過去塞到懷裡,「行了,有這個老道就能保住他們母子的命。這剩下的當是你們少爺給老道的診費。」

  從平當然知道這人參價值千金,而且絕對是用不完的,可他這時候哪敢跟鐘道長討價還價,只得哈哈道:「是,歸您,歸您。」

  眾人看著門又一次合上,不過有了鐘道長先前的話,大夥兒心裡能松一口氣了。

  李桃兒這次沒有再進去,事實上她在裡頭也幫不上什麼忙,她半個身子都倚在丫鬟身上,把從平叫了過去,虛弱的道:「這次多虧你了。廷恩這會兒是在家裡頭罷,等素蘭生了,我帶著他們母子去給廷恩磕頭。」

  從平心裡先是打了個激靈,直到聽李桃兒要把宋素蘭一塊帶過去,心裡的大石頭這才落了地。

  這要是大姑太太過會兒等宋素蘭生產完就要一個人過去,他可真沒法子變一個活人出來。少爺能讓人以為他出宮回府了,那是有皇上事前就挑好了人,一路又是賜轎,又是坐馬車的,別人一時想不到也就看不出來。可大姑太太,要去李家,那絕不會認不出來自己的親侄子。

  不過要等宋素蘭,那少爺到時候指定早就出來了。

  從平心裡暗自出了一口氣,敷衍道:「少爺雖說不能親自過來,心裡一直惦念著,叫小的與您說一說,請您千萬別見怪。」

  李桃兒虛弱的笑了笑,「這事與廷恩無關,只怪這孩子命苦。」

  先進教坊,後成外室,如今又是個妾。侄兒的身份,能讓管家過來一趟已是不易,就是兩個為商的侄女婿,一直看廷恩臉色行事,若不是廷恩松了口,他們也不過過來給自己撐面子。沒有這些人在場,就算素蘭活生生痛死了,張家的人都不會鬆口讓個男人進產房。

  這些事情,李桃兒想的清清楚楚,不過她還是打定主意李廷恩不能上張家,她是必然要在宋素蘭做完月子後把女兒和外孫帶去李家一趟的。就算是豁出去這張老臉,她也要為女兒與外孫求一句能讓人安心的話。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3
第101章心計(上)

  「是吳大人啊。」迷迷糊糊的傅鵬飛就著微弱的光芒看清楚門外的人,不由笑了,再一看吳振威手中拎著的食盒,起身趿了鞋到柵欄面前坐下,從間隔中伸出手道:「讓我瞧瞧吳大人給我帶了什麼好酒。」

  見到傅鵬飛伸出來的手,吳振威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他轉頭對跟進來的獄卒說了兩聲,,獄卒開了門放他進去,又把門給關上,這才離開。

  吳振威在傅鵬飛對面坐下,將食盒中的酒菜一一拿出來擺在了地上。

  傅鵬飛先端起一個酒杯喝了一口,嘖嘖道:「好酒。」放下酒杯後就望著吳振威遺憾的道:「吳兄,你不該來此。」

  吳振威望著傅鵬飛,眼神說不出的複雜。

  傅鵬飛被吳振威這麼盯著看,先時還覺得有些惱怒,慢慢的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吳兄可是在看我這個過往的繡衣衛都督如今的落魄模樣。說起來,這裡的牢房還是我以前著人安置的。」誰能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被關到詔獄裡來。

  吳振威清了清發幹的喉嚨,悶聲道:「傅兄,令尊過世了。」

  傅鵬飛雙目暴突,捏在右手的酒杯當即碎裂,「出什麼事了?」自己的父親,雖說年事已高,身子骨卻一向健旺,養尊處優。就算自己有這場突如其來的牢獄之災,可正是因此,老父這樣的人絕不會容許自己輕易倒下,必然會想方設法在家中穩住大局,為傅家尋找出一條後路。

  心念一閃,傅鵬飛眼中滿是恨意,「是不是那些……」

  做繡衣衛都督的人,在官場上仇敵如山。若是這些人以為自己進了詔獄,就覺得能隨意對傅家的人下手,那自己必然會叫他們後悔一世!

  吳振威緩緩搖頭,語氣中有種兔死狐悲的悵然之意,「傅兄,高家鎮之事,令尊已經知曉了。」

  「你怎會知道高家鎮!」傅鵬飛猛然拔高音調,久經風浪的他若不是十分震驚,絕不會有如此失態的神色。問完這一句,他整張臉血色頓時,傾身上前抓住吳振威的胳膊,目呲欲裂的問道:「高家鎮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高家鎮七戶人家被人屠了。」吳振威看著呆傻的傅鵬飛,喃喃道:「令尊派人去看過,這些人家,俱是你當年安排子侄去的人家。」

  傅鵬飛手勁一松,頹然倒了回去,他失神的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李廷恩答應了我,我只告訴了他。他還要用我,不會對傅家的血脈下手。」即便覺得心痛如絞,可傅鵬飛神智中還有一絲清明,此時此刻,他也沒有再隱瞞吳振威的必要了,當下將高家鎮的安排說了個清楚。

  「自我受命與太后,我就知道傅家的榮華富貴只是雲煙。可我若不做,當年傅家就會被人嚼到肚子裡。我做了繡衣衛都督這個位置,就沒想過能安穩至死。十五年前,我開始在高家鎮陸陸續續置下產業,把家裡的心腹下人用不起眼的方式一家一家的放出去,讓他們先在別的地方過幾個年頭,再悄悄去高家鎮落腳。十年前,我開始將家裡頭新出生的孩子送到高家鎮,再另外買一樣年歲的孩子回來養活。這件事,從裡到外除了我和經手的人,就只有爹他老人家知道,連高氏都不清楚。她一直把明遠那孩子當心愛的幼子養活。我實在想不明白,會有誰能先一步對高家鎮下手,又是為了什麼!」一面說,傅鵬飛就怔怔的流了淚。

  花了這麼多年精心佈局,再加上傅鵬飛訓練死士的本事,吳振威相信這件事的確是很隱秘的。也許做別的事情傅鵬飛算不上一等一的好手,可這種暗地裡的事情,放眼大燕,沒有多少人能與傅鵬飛比肩。

  然而,偏偏有人就是搶先一步動了高家鎮。

  吳振威也想不明白個所以然,事實上若非傅家的人在傅老爺子臨死前=得知了高家鎮的事情,又已走投無路才找到他門下,他此時連高家鎮藏了傅家的血脈都還不清楚。

  他看著傅鵬飛痛楚的模樣,頗有些感同身受的滋味,他低聲問:「永甯宮裡……」

  傅鵬飛沒等他說完便堅決否認,「絕不可能,此乃傅家退路,我如何敢讓太后知曉。」埋下這一條退路,就是因他要防著太后還政失勢的一日,既如此,他最先防備的就是太后,又怎會在這上面露出馬腳。無論如何,傅鵬飛對自己辦事的本事還是有幾分自信。

  可吳振威卻沒有傅鵬飛想的那樣簡單。傅鵬飛是傅家早年的仇怨迫使他主動選擇投靠太后,其人性情又頗有幾分自傲,對王太后忠心是忠心,卻同樣有看不起女人本事的苗頭。然而吳振威當年是被王太后軟硬兼施的手段逼迫著投靠過來的,他從來不會也不敢小看王太后的本事。

  聽見此時傅鵬飛依舊對高家鎮的事情有極大的把握,他不由苦笑著道:「傅兄,你可別忘了,你的繡衣衛都督,還是太后給的。」

  傅鵬飛渾身一顫,身子哆嗦了兩下,喃喃道:「這不可能,絕不可能。」須臾他就回過神,「我讓李廷恩去高家鎮救人,他為何沒救,為何沒來告訴我?」

  吳振威左右看了看,比了個手勢示意傅鵬飛輕聲,貼過去低語道:「廷恩派去的人過去之時,那幾戶人家已經滅門了。我讓人去查探過,照情形看,只怕當時有兩撥人動了手,可都弄不清楚來歷。高家鎮的事情,皇上已交給刑部審問。」

  「刑部能審出什麼東西!」傅鵬飛此時早已接近癲狂,高家鎮是他保存傅家血脈的希望,沒想到如今徹底被人毀了,他早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不由怒道:「那些廢物!吳兄,你去告訴李廷恩,讓他來見我,只要他答應幫我查清楚高家鎮的事情,我就把我知道全告訴他!」

  此言一出,吳振威不由有些古怪的盯著傅鵬飛,「傅兄,此話你不該與我說罷。」

  「吳兄既然來了,還打算在我面前瞞下去?」傅鵬飛對上吳振威,目色冰冷,「吳兄,我人是在詔獄,可不代表我這心,也給鎖起來了。」他見吳振威沒有否認,就笑道:「我這幾日一直在想,自上回李廷恩見過吳兄後,吳兄便被太后冷落,為何吳兄卻不曾找過我在太后面前代為說項,也不曾露出一絲焦急的神色。我一直以為,吳兄是最忠心不過的人,當然,吳兄當年叛了果毅侯,除了死忠太后,只怕也沒有別的希望。及至今日吳兄能到詔獄來探望我,還將高家鎮的事情告知,我才弄明白,原來吳兄與李廷恩練手唱了一出好戲,把天下人都給騙過去。只是沒想到吳兄竟然如此識時務,連我這個做兄弟都瞞過去了。」

  品到傅鵬飛口中壓都壓不住的恨意,吳振威喉頭泛起一陣苦意,「傅兄,我也……」千言萬語彙集在心頭,吳振威卻也說不出更多辯解的話。也許這輩子他就註定是這樣的命,總是要背叛兄弟。

  「不必說了。」傅鵬飛神色淡淡的一抬手道:「如今的形勢,太后想必已是日薄西山。吳兄竟然尋到一條大道能跳出去,我這做兄弟也為吳兄高興。吳兄今日既然來了,不論為了何事,我傅鵬飛都以為吳兄仍是把我當兄弟。我只有一點指望,傅家在高家鎮的血脈既然已遭不測,傅家大禍怕也是在頃刻之間,我只盼望吳兄能答應我一件事。」說完,他便目光灼灼的看著吳振威。

  對傅鵬飛的心願,即便不說,吳振威也能明白,他當即道:「傅兄放心,有我吳振威一日,必保傅家血脈不絕。」

  「吳兄也不必過於為難,我有一幼孫,乃是庶出,是長子在外面所養的外室所出。這孩子生母出身著實不堪,我原本實不願認他,如今看來,這孩子只怕是傅家將來的指望了。」傅鵬飛自嘲的歎道:「吳兄就將這孩子保住便是,旁的,若要落罪,他們也是生不如死,與其淨身為奴,我只求吳兄到時盡力給他們一個痛快。」

  聽見傅鵬飛的這個請求,吳振威手哆嗦著端起酒杯猛灌兩口,發狠道:「好!」

  聽到吳振威的承諾,傅鵬飛心中一塊巨石放下,眉目間便添了幾分毫無掛礙的灑脫,他道:「高家鎮的事情,吳兄還知道多少。」似乎是怕吳振威心有顧忌,他又添了一句,「吳兄放心,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吳振威這次過來,本就是另有所圖,既然傅鵬飛這樣問起,他便也就說了實話,「有人在高家鎮看見過杜世子。」

  傅鵬飛漠然的看著吳振威,「吳兄此話何意?」

  「我派出去的人,在高家鎮探聽消息時,得知高家鎮事後曾出沒過幾名來歷不俗之人,其中一人身上佩有金鑲玉龍佩。客棧掌櫃說他看到這龍佩,以為是皇室中人,因而衣食住行,樣樣周到。可你我都很清楚,金鑲玉龍佩,按律,除了皇上,便是親王也絕不可佩戴在身。放眼天下,只有一人例外。」

  吳振威的話不用說下去,傅鵬飛就給他接了,「二十年前,壽章長公主長子降世,先帝大喜,逾制賜以金鑲玉四爪龍佩,以為榮寵。」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4
第102章賜酒

  「隨我出來。」

  杜玉樓望了眼面前才服過藥睡著了的王太后,視線在她籠起的眉心中間停頓了片刻,轉身隨著壽章長公主到了永甯宮偏殿一間給宮女們歇息的小屋裡。

  「都下去……」

  面對壽章長公主平靜中透出憤怒的語調,原本在屋中的幾個宮婢片刻不敢耽擱,急忙出去後細心的關上了房門。

  等屋裡空了下來,壽章長公主反身就給了杜玉樓一個耳光。沒有見到杜玉樓有任何反抗或憤怒的舉動,壽章長公主眼中怒火更盛,她的手再度抬高,可看到杜玉樓平靜漠然的神色,她這一巴掌再也打不下去了。

  「玉樓,你告訴母親,你為何要這麼做?」壽章長公主眼中含淚,頹然的坐在椅上,帶著一絲期盼道:「是不是為了玉華的事情,李廷恩拿來逼你,還是皇上……」

  「母親……」杜玉樓打斷壽章長公主的揣測,他抬頭對上壽章長公主,閉了閉眼,歎息道:「母親,我是誠侯府世子。」

  壽章長公主怔了怔,很快卻明白過來杜玉樓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裡透出的含義,她只覺得心碎,嘶喊道:「你是我生的!」她猛然起身一個箭步躥到杜玉樓面前,抓著他胳膊滿面痛楚的道:「十月懷胎生了你的人是我,把你捧在手心上養大的人是我,是你外祖母。若不是你外祖母,你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可你做了什麼?你外祖母不清楚,我這個做母親的人清楚的很。那塊金鑲玉龍佩,自你懂事之後,你便不願佩在身上,只有進永甯宮,你怕你外祖母問起,才會帶出來。你怎會無緣無故去辦你外祖母交待差事的時候也帶上,還被人認了出來。你是有意要讓人傳話給傅鵬飛,你要斷了你外祖母的臂膀!」

  既然壽章長公主都猜出來了,杜玉樓也不想辯解。他早就投效昭帝,卻一直隱瞞到這個時候,固然是為了昭帝他們要用他做一柄最出其不意的利箭。可每每面對來自太后的慈愛呵護,他心中的煎熬,實在難用言語道出其萬一。一切揭穿了,他反而覺得肩頭輕了許多。

  看著杜玉樓一徑沉默,壽章長公主咆哮道:「你幫著那丫頭,到底有何好處,你以為此時轉身,還會有人理會你?沒用的,那些朝臣,都會以為你是外戚,就是皇上,他絕不會顧念甥舅之情。」

  杜玉樓定定的看了壽章長公主兩眼,低聲道:「母親,這是父親的意思。」

  「你父親……」壽章長公主喃喃的念了一遍,往後踉蹌兩步,推開杜玉樓欲攙扶的手,坐在椅上愴然苦笑,「你父親的意思,他果然恨極了我。連你的性命都不顧了……」

  杜玉樓很明白壽章長公主話中的意思,他慢慢過去半跪在了壽章長公主面前,「母親,您放心罷。馨妃的事情,父親早有辦法。」

  事實上,他和父親都不相信皇上最後會有容人之量,更不以為他們一起幫忙扳倒太后,必然不會落得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可一直立在太后那頭,作為外戚,誠侯府只能淪落深淵,而及早抽身,還有一線生機。更要緊的是,自己雖然不清楚父親手中到底有什麼辦法能讓誠侯府立於不敗之地,但顯然父親是有的。

  父親那個人,當年為了誠侯府延續,能忍痛休棄宋玉梳,到如今,也不會為了替宋玉梳正名就把誠侯府百年基業毀於一旦。所以,父親說有辦法,就是真的有辦法。

  壽章長公主呆呆的摸了摸杜玉樓的面龐,癡笑道:「傻孩子,你是他膝下唯一的兒子,杜家嫡枝唯一的血脈,你父親說要保住你是真的。可母親和玉華……」

  杜玉樓垂下了頭,做出背叛的決定很艱難,然而他別無選擇。就算身上有皇室的血脈,然而族譜之上,他是杜家嫡長孫。從小,他就是這樣被父親教養長大的,他讀書,習武,練劍,騎馬,一切都是因為他是杜家嫡長孫,是誠侯府的世子。他要肩負起這個百年侯府的榮耀,延續它的輝煌。為此,可以摒棄一切感情,犧牲一切所愛。當年父親走過了這一條路,用一輩子的痛苦換取了杜家二十年的生存。如今,這條路該輪到自己去走了。他沒有心愛的人,可他要舍去母親,甚至是玉華。

  屋裡安靜了一盞茶的時間,壽章長公主眼中的淚水慢慢止住,她溫柔的撫摸著杜玉樓的發頂,輕聲囑咐他,「玉樓,你外祖母不知道你的事情,方才母親已在你外祖母跟前為你圓了話。高家鎮的事情,你做便做了,萬萬不可在你外祖母跟前吐露半句實話。可你外祖母並非常人,有些事情,母親也是近些時日才知曉。傅鵬飛當初是你外祖母的左膀右臂,他擺明車馬投效到皇上一邊,你外祖母絕不會善罷甘休。以你外祖母的心計,一旦過幾日她想明白這些事情,她絕不會對你心慈手軟。你即刻出宮去,自今日後,不管是懿旨還是以母親的名頭叫你到永甯宮或是去王家,你都不要出來。若萬不得已,就到你父親那裡住著,你父親手中還有太祖欽賜的丹書鐵劵,必能護你平安。」

  杜玉樓喉頭發哽,「母親……」

  壽章長公主臉上卻浮現出強硬之色,推了他一把,冷冷道:「你父親當年為了誠侯府,即便宋玉梳死,也從未留過一滴眼淚。你是他的兒子,是母親這輩子唯一勝過宋玉梳的地方,你既做出選擇,就要跟你父親一樣,別叫母親連這都輸了!」

  杜玉樓心中更是酸澀難言,他緩緩起身哀求道:「母親,您隨我一道出宮罷。太后行事果決,她不會對您心慈手軟的。」

  「我是你外祖母的女兒。」壽章長公主搖了搖頭,為杜玉樓理了理領口,輕聲道:「即便天下人都叛了你外祖母,我也不會。說起來,你外祖母如今落得人心背離,也有母親的責任。一切,都是源于母親當年的妄戀。」

  不管外人如何評說,無論這些年過的如何心酸艱難,杜玉樓還從未見過壽章長公主對這一場姻緣後悔過。此時聽見壽章長公主親口承認這是一段妄戀,杜玉樓心如刀絞。

  他明白,這是母親被自己傷了心。

  「母親……」

  「不必說了。」壽章長公主堅決的止住杜玉樓繼續說下去,猛的一推他,「你立刻出宮!」

  見壽章長公主一臉不容辯駁的神色,杜玉樓萬般無奈,只能行了禮,黯然轉身欲走。他打開門正要出去,迎面就撞上了笑呵呵的厲德安。

  「世子爺,太后娘娘醒了,請您過去呢。」厲德安一臉笑容,去正好堵上了門,身後還帶著兩個杜玉樓並不曾在永甯宮中見過的老太監。

  壽章長公主一見厲德安就覺得不對,再看到他身後站著的兩個老太監,更是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厲德安,你做什麼,本宮要玉樓出宮辦事,你敢攔他!」

  厲德安被壽章長公主氣勢洶洶的問到臉上,只是一個勁兒的賠笑,腳下卻根部不動,只是道:「殿下,您可別為難奴婢啊,這太后娘娘一醒來就問世子爺,您就讓世子爺去太后娘娘跟前略站一站,也耽擱不了事兒不是。」

  壽章長公主氣的一巴掌就想給厲德安拍過去。

  「母親……」杜玉樓上前扶住壽章長公主的胳膊,面無表情的睃了一眼厲德安身後的兩個太監。他是習武的人,有天生的敏銳直覺,若他沒估量錯誤,他只怕不是這兩個老太監聯手起來的對手。再說永甯宮中,若他真用蠻力闖出去,只怕也很難脫罪。

  「母親,外祖母既然想見我,我就先去給她請個安便是了。」他說著,臉上泛出淡淡的傲氣。

  「對啊,世子爺,您就站一站,讓奴婢把差事給辦了。」厲德安過來之前一聽到王太后的口氣,就覺得杜玉樓怕是惹怒了王太后。此時再一看到壽章長公主急於讓杜玉樓出宮,就更覺不對了。可不管如何,正如杜玉樓刻意提醒的那樣,他是王太后的親外孫,壽章長公主還在這兒立著,事情沒弄明白之前,他是絕不敢貿然得罪杜玉樓的。

  壽章長公主見著眼前這一副情景,心知要讓杜玉樓出宮已然不行了,有些擔憂的捏了捏杜玉樓的手。

  察覺到壽章長公主手心中的濕汗,杜玉樓安撫的拍了拍壽章長公主的手,一面跟在厲德安身後走,一面輕聲道:「母親放心,不會有事。」說話的時候,他眼尾的餘光卻一直落在了身後跟著的兩個老太監身上。

  等見到王太后,壽章長公主就搶先一步過去嗔道:「母后,我正要叫玉樓出宮辦事,厲德安這奴才非把他叫過來……」

  「玉樓,你把這酒喝了。」王太后沒有理會壽章長公主撒嬌的話,眼皮一掀,指了指放在床前一張小幾的酒。

  寢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壽章長公主最先反應過來,她上去就把酒杯給打翻了,嘶聲喊道:「母后,您這是做什麼!」

  王太后猛然從床上坐起,劈頭就給了壽章長公主一個耳光,暴怒道:「哀家要問你們母子想做什麼!」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4
第103章拔劍

  壽章長公主出生之時,文宗尚在。彼時文宗對王太后這個兒媳不滿,對先帝這個兒子由此也有些失望,曾動過廢太子之意。然而自高宗以後的子孫,便個個生來體弱,到了先帝那一輩,先帝比之常人算是羸弱,然而在文宗諸子中,已經算是康健。再有先帝品性仁厚,在朝野內外一直頗受讚譽,更為嫡出。太子無罪而更換,是動搖國本的大事。是以文宗一直下不了決心,直到王太后懷孕,雖說生下的是一個女兒,可文宗再看看其餘幾個有些本事的兒子至今膝下還荒涼,又想到前一個太子妃從未有過身孕,到底還是妥協了,自此後對王太后觀感好轉了許多。

  因而壽章長公主不僅是大燕的嫡長女,更是先帝與王太后情誼最濃,互相扶持之時降生的福星。對先帝而言,昭帝是他重要的兒子,壽章長公主卻是他由心寵愛的女兒。王太后更是對壽章長公主視若明珠。壽章長公主自小一應起居便視如皇子,宮裡宮外,無人敢違背她的意思。

  她從未想到,有一日會被王太后當著宮婢的面前打了一巴掌。她愣愣的捂著臉,半晌沒有說話。

  內殿中的宮人們,早在見到這一巴掌落下來時就統統跪了下去。

  杜玉樓箭步上前把壽章長公主護在了身後,他雙眼中此時滿是冷意,「外祖母不過是要我喝一杯酒,何必遷怒母親,我喝便是了。」

  「不要!」壽章長公主尖叫一聲,把杜玉樓拿在手裡的酒壺搶過來砸在了地上。美酒泄了一地,散發出濃濃的酒香。

  「母后,您放過玉樓罷,他是您的親外孫啊,您怎能如此狠心!」壽章長公主撲倒在王太后床前淚如雨下的求王太后收回成命,卻沒注意到杜玉樓眼底的一絲懊惱。

  王太后定定的看著面前的女兒,又將目光移向杜玉樓,忽然仰天笑了兩聲,恨恨道:「哀家原本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她一掃地上的酒壺和酒杯,發狠道:「厲德安,去把日月壺拿上來!」

  「太后……」跪在地上的厲德安這一次是真的聲音發顫了。日月壺那是什麼東西,一面是月,一面是日。日是陽關路,月是黃泉水。一面毒酒一面美酒。這東西,自太祖開始便是宮中賜給那些欲除之而又不舍的罪臣所用,有時候也會被皇上賜給後宮得寵過的妃嬪。挑中日字頭那邊的酒,就逃出生天,只受活罪,挑中月子頭的,一杯毒酒下去,無聲無息就能見了閻王。

  這是賭命!

  厲德安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太后息怒,太后息怒。」他雖說不知道杜玉樓如何得罪了太后娘娘,都要賜日月壺了。可到底是親外孫,他這會兒麻溜的把東西拿來了,真要是人喝了沒了,往後太后後悔,自己只怕要被活活磋磨死。

  王太后目光一直鎖在杜玉樓身上,見著杜玉樓巋然不動的模樣,更是暴跳如雷,連連拍了幾下床榻怒道:「連你也不聽哀家的話了!」

  厲德安看出太后動了真怒,不敢再求,哭喪著臉小心翼翼的掰開哭叫的壽章長公主的手,帶著人磨磨蹭蹭的去拿日月壺。

  壽章長公主早就見過無數次王太后用日月壺將後宮裡的人置諸死地,如何會不明白其中含義。當年,她還曾用日月壺逼宋玉梳做過選擇。可宋玉梳死裡逃生了,她的玉樓呢,會受上天眷顧還是因她做得孽被嫡親的外祖母賜死?

  壽章長公主腦子一片混沌,完全只能憑著本能行事,她瘋狂在地上磕頭,見王太后始終不為所動。絕望之下,她推開杜玉樓上來攙扶的手,將他腰間的佩劍拔了出來。

  入宮之人本要解下兵器,然而杜玉樓身為左衛軍都督,又是王太后的親外孫,以前一直被王太后倚重,他從來都是身帶佩劍直入宮門,並無阻攔,誰想這把鋒利的劍卻被壽章長公主奪了過去。

  「母親……」

  「麗質……」

  她這樣的舉動,不僅是杜玉樓,就是王太后都給驚住了。外孫是杜家的血脈,既然背叛自己,也沒什麼捨不得。可女兒是自己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是自己和先帝的骨血混在一起所生。王太后眼看壽章長公主提著劍傻呆呆的模樣,心痛又心怒,迭聲道:「壽章,快把劍放下。」又呵斥宮人們,「都是死人,還不把劍奪過來。」

  沒有王太后的令,宮人們是絕不敢貿貿然就叫侍衛進來的。這時候也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著頭皮要上前去奪壽章長公主手中劍。

  誰知大家都以為壽章長公主是要自盡相要挾的時候,壽章長公主忽然傾身上前,趁眾人不注意,挾持了床上的王太后。

  「母親……」

  「麗質……」

  「太后娘娘……」

  王太后看著停在喉間的長劍,簡直不敢相信的眼睛,她兩腮的肉劇烈的抖動了兩下,顫聲道:「麗質,你就是這樣對母后的?」

  壽章長公主右手抖了兩下,淚水簌簌而落,卻慢慢攥緊了手中的劍柄,左手沉沉的壓在了王太后的肩膀上,防止王太后突然發力掙脫出去。她吸了吸氣,對正要說話的杜玉樓使了個眼色,爾後哀聲道:「母后,從小到大,麗質便是您一身撫育成人,麗質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明白您的性情。您要做的事情,這世上沒人能阻止,我也不行。就算我今日死在您眼前,也攔不了您對玉樓的殺心。」

  王太后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冷冷道:「哀家不該殺他麼。哀家這些年對他如何,他又是如何回報哀家。既如此,就休怪哀家無情。他是你的兒子,哀家這個做母后,便給他一條活路,若非如此,哀家何必賜他日月壺。」

  「母后若賜給別人,兒臣以為他們該當謝恩,可玉樓是兒臣的骨肉!」壽章長公主攥了攥劍柄,臉上出乎預料的平靜下來,「母后,您能為六弟做的事情,兒臣為了玉樓,可以做得更多更狠。」

  這一句話說的王太后心口一痛,她來不及回話,就聽見殿中傳來一聲脆響。

  厲德安帶著人實在磨蹭不下去了,這才慢悠悠帶著日月壺回來,誰知一進內殿就看到壽章長公主把劍架在王太后脖子上,當即嚇得魂飛魄散。身子往前一摔,扶著門框就尖著嗓子喊道:「來人啊,來人啊。」

  他這一喊,即便杜玉樓飛快過去堵住了他嘴,王太后有心想要呵斥也來不及了。守護在永甯宮外的侍衛,如洪水一般滔滔湧入。見到內殿中的情景,哪怕挾持王太后的人是壽章長公主,也齊刷刷拔出了長劍。

  杜玉樓此時才是真的心急如焚。

  他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會到如此地步。行刺太后,即便是長公主之尊,只怕也難逃一死。可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杜玉樓心中一橫,就要與禁衛軍動手……

  「玉樓!」壽章長公主叫住杜玉樓,目光掠過殿中嚴陣以待的侍衛,淡淡的笑了,她彎腰伏在王太后耳邊輕聲道:「母后,您放過玉樓罷。」

  聽出她聲音中微帶笑意,王太后心裡怒火陡燃,冷酷的拒絕了,「麗質,你此時已是自身難保。你在永甯宮中對哀家動手,連哀家都保不住你。」

  壽章長公主聞言笑意更深,淡淡道:「母后,兒臣對您用了劍,便再無面目活在這世上。可您別忘了,六弟的事情……」

  王太后心中一跳,「你此話何意。」

  「母后放心,兒臣並無旁的意思。只是母后當日告訴兒臣六弟之事後,兒臣心中鬱鬱,便將此事告訴了一個心腹之人,還給他留了一封書信。母后,兒臣是長公主,即便今日在永甯宮中對您用了劍,死前想捎個口信仍舊不難。」壽章長公主看著王太后陰雲密布的臉色,忍住眼角的酸意,輕聲道:「母后,您放過玉樓,兒臣便將六弟的事情帶到黃泉之下。」

  王太后當日告訴壽章長公主換子一事,本是為了安撫女兒,也是找個人分擔這麼多年的壓在心頭的秘密。可她從未想過,一直毫無心機的女兒,居然會早早的就把這件事當做了一個把柄,她氣的渾身發抖,怒道:「哀家答應了你,你就會信哀家?」

  「母后用父皇立個誓罷。」壽章長公主淡淡道:「母后,兒臣知道這輩子除了權勢,您最在乎的人不是六弟,不是兒臣,而是父皇。無論您心中說了多少怨憎之言,可您死後,必然是一心想要與父皇合葬,期盼來世之緣。您今日就給兒臣立誓,若兒臣死後,您對玉樓動手,則與父皇永世姻緣相隔。」

  王太后唇瓣顫抖了幾下,不顧脖子上被拉出一道血痕,喃喃望著壽章長公主道:「你竟如此詛咒母后!」

  壽章長公主別開眼,手上卻越發用勁,她感覺到王太后脖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手背上燒灼著皮肉,也燙痛了她的心,疼的她渾身打哆嗦,可她仍舊沒有鬆口,「母后,您立誓罷,否則兒臣即便下了黃泉,也要先找到父皇把六弟的事情告訴他,讓他不要在九泉之下空等您了。」

  「夠了!」王太后忽然語調提高,一聲咆哮引得周圍的侍衛都不著痕跡又近了幾步。然而她很快就壓低嗓音,用只與壽章長公主和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立了誓,「哀家答應你,若日後再與玉樓和玉華計較,便與你父皇永世相隔,永無善終!」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4
第104章洛水

  漆黑夜色中,一陣陣的水聲分外清晰。趙安放掉手中的信鴿,來到二樓船艙,快步推開艙門走了進去。

  「少爺,京裡來消息了。」

  李廷恩放下手中的玉管筆,接過趙安遞上的紙條一看,臉上瞬間就有了變化。他知道趙安必然尚未看過,看過了就給了趙安。

  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趙安也有一會兒沒有回神,許久方唏噓了一句,「.親生母女,不過如此。」他問李廷恩,「少爺,壽章長公主崩逝,咱們要不要回京。」

  李廷恩搖頭,「不必。杜玉樓既然走了這條路,他心裡就早有所料。壽章長公主此時死在永甯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趙安摸了摸下巴,「何家這會兒怕也收到消息了。」說著他嘿嘿笑,「這一路上動手的人,都是些酒囊飯袋,只怕永甯宮那頭,已經沒人了。」

  「不要小覷了太后。」李廷恩笑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當年皇上年歲尚幼,太后一手掌控朝政,為何還要費盡心機侵吞這筆餉銀。想不明白這個,我心中便惴惴難安。」

  這種事情,趙安就更不明白了。聽李廷恩說這個,他只能沉默,此時虎衛從外頭進來,還壓著個人。

  「少爺,問過話了,是何家的人。」虎衛一抬手,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侄兒便將手裡揪著的人胳膊一擰一推。那人慘叫兩聲,撲到在李廷恩面前。

  「李大人,李大人,小的可沒有壞心思,只是家裡的老爺知道李大人路過洛水,這才讓小的過來給您送上些薄禮。」那人一跪在地上,顧不得喊痛,砰砰在地上磕了兩個頭,喊起了冤。

  「小子,老實些。」看他一邊磕頭一邊往李廷恩跟前躥,虎衛的大侄兒虎大頭在背後就踹了一腳,讓他跌了個狗吃屎。

  這一腳直接踢得那人喉頭一甜,差點吐血。

  見對方一臉惶惶,李廷恩微微笑道:「何大人怎知本官是路過洛水?」

  那人一下卡了殼。

  李廷恩端起茶盅輕輕一吹,聲音有些發涼,「看樣子,何大人不希望本官在洛水長居。」

  那人登時駭了一跳,急忙道:「不,不,老爺,老爺是怕耽擱李大人您的差事。」

  對這下人的話,李廷恩不置可否,他側過身問虎衛,「送了什麼?」

  虎衛把早先從這下人身上搜出來的禮單子呈了上去。

  李廷恩隨手一翻,發現上面單是歌姬便有二十名,其餘的還有舞姬,戲子,琴女等等不一而足,整整七十名各有所長的美人過來才是一些金玉書畫,唇角就輕輕彎了起來。

  看樣子,這是打算用美人計。可惜了,如今的洛水何氏與當年的洛水宋氏,皆是被洛水養育而出,然而二者區別何止天差地遠。

  底蘊,是無法用任何東西去添補的。

  他將禮單隨手扔在桌上,淡淡道:「跟過來的船有多少?」

  「三艘烏蓬小船。」

  「先把人看住,明日天色一亮,本官再去還禮。」

  聽到李廷恩冷冰冰的語調,那下人嚇得打了一個哆嗦,苦著一張臉被人帶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李廷恩就帶著禮物與下人和數十名美人大張旗鼓的登門拜訪了如今居住在洛水邊上的何氏。

  何大老爺正在喝魚片粥。

  新鮮的銀鱗魚,被漁民撈起來就送到何家,灶下的師傅們小心翼翼的把泛著香氣的魚肉片下來,一片片近乎透明的魚肉在滾粥中一過,就卷成了一團兒。加上一些事先熬好的湯汁泡一泡,和碧玉米煮成的粥混合在一起,那股濃香,可以從灶下彌漫到整個何氏大宅。

  何大老爺吃了兩口,正覺得胃裡暖洋洋的,想叫人打賞廚子的時候,就被大管家匆匆報上來的消息擾了胃口。

  「何益太沒用了,打發到百果園去罷。」

  大管家提心吊膽的應了聲是,一點都不敢為自己的大兒子求情,好歹如今還能去管管百果園,雖說是份閑差。可大老爺的脾氣,要是自己多嘴,只怕全家老小都有可能被賣給蠻子。這家裡,總管這差事一年換個三兩回都是不稀罕。

  何大老爺不滿意的接過丫鬟遞上的金絲繡畫眉絲帕擦了擦嘴,眉眼耷拉著扶上丫鬟們柔若無骨的手站起來,肚子上的肉顫了兩下,不悅的道:「走罷,去瞧瞧這位李大人,看看皇上的寵臣到底有多大的威風。」

  何大老爺臉上的不悅在跨過門檻,看到李廷恩背影的時候就變成了一臉笑容。

  一進門,他就笑的渾身上下的肉都在顫,「李大人。」

  李廷恩正欣賞牆上的一副四美圖。若他沒有看錯,這應當是五百年前的丹青聖手李道彥所做。李道彥擅畫山川秀色,美人圖更是一絕。即便是皇宮之中,李道彥的美人圖也是寥寥,沒想到在何氏的大宅中,竟能在待客的廳堂看到一副其中的上品。

  何氏之富,窺一斑可見全豹。

  聽到何大老爺的小聲,李廷恩心中一哂,轉過身恭敬的行禮,「何大人。」

  按品級,何大老爺是正三品,在李廷恩之上。不過何大老爺是虛職,李廷恩是實缺。再有李廷恩是天子寵臣,這一次出京,雖說先前不聞風雨,一路行來的半個月中,卻是雷厲風行,掛著天子欽差的名頭。他若不願給人行禮,即便是正二品的都督,也對他無可奈何。

  此時李廷恩的一躬身,讓何大老爺臉上的笑意都真了幾分。看到李廷恩謙遜的態度,他拍了拍肚子,笑道:「李大人身負欽差之名,怎可給本官行禮。」他親自上前把李廷恩虛扶起來,看了座。

  一坐下,何大老爺便直言問李廷恩可是昨晚派過去的人服侍的不周到。

  對何大老爺毫不掩飾的態度,李廷恩有些意外,同時又更清晰的認識到了洛水何氏行事的張狂。難怪會與王太后混在一起,即便何氏不是王太后生母的娘家,只怕最終還是選擇站在王太后一面。只是若無王太后,誰又會去認識一個不過百年時光的何氏。

  李廷恩放下茶盅,笑道:「無功不受祿,下官身負皇命,自當盡心竭力位皇上效忠。美人雖好,下官此時卻無福消受啊。」

  「噯……」何大老爺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人是我送的,你儘管大大方方的帶走,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送的便是了。洛水何氏這張臉,還有點用處。」

  李廷恩笑了笑,低頭喝茶,片刻後抬頭對上何大老爺有些不悅的目光,欠身道:「既如此,下官就多謝大人厚愛,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才對!」何大老爺一拍巴掌,暗示的看著李廷恩,「堂堂探花郎,正是風流少年之時,該當留些美談才是。」說著他嘿嘿笑,「過幾日便是百花節,等晚上洛水燃起彩燈,本官叫兩個族中的子弟,帶你去好好逛逛。」

  李廷恩露出一副感興趣的神色,「那就多謝大人了。」

  「沒事,沒事,你就放心在這裡多停幾天。」何大老爺一臉笑。心中卻暗暗撇了撇嘴,吹得跟天上的神仙一樣,到了自己的手裡,還不是一樣輕輕就搓圓揉扁了。年輕俊俏的少年郎,哪有不愛美人的。不過是做做樣子,你送一送,他推一推,你再堅持要送,人家才好順水推舟的收下嘛。這世道,誰不是如此,誰還能坦蕩蕩的說我好美人不成?前頭那些碰了壁的,都是些蠢材!

  何大老爺又與李廷恩虛虛應付了兩句,吃過一頓酒席,這才叫嫡長孫親自把李廷恩送出了宅子。

  一回到船上,洗了把臉,就把李老三叫了過來。

  李老三上來就道:「少爺,都打聽出來了。何大老爺雖是族長,一般的內務卻是被何二老爺把在手裡,不過何大老爺做主,何二老爺從不敢多言。」

  李廷恩嗯了一聲,「何二老爺是庶出罷。」

  「是。」李老三肯定的點了點頭,「何二老爺比何大老爺還大了兩歲。不過何二老爺是何老夫人陪房的丫鬟所出,生下來後一直沒上族譜,等何大老爺出生,這才一起在族譜上記了名。不過何大老爺先記名,何二老爺乾脆就記在了後頭,成了二老爺。何大老爺膝下有兩個嫡子,只有長子生了長孫,其餘的全是庶出。何二老爺膝下卻有六名嫡子,生了十三名嫡孫,二房的子孫都納妾收通房,只是一個庶出的姑娘都沒有。」

  站在邊上的虎衛聞言就搓了搓牙花子,「了不得。這何二老爺看樣子才是一頭虎啊。那何大老爺,只怕是吃成豬了。」

  李廷恩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不管是豬是虎,只要為咱們所用,就可以先把他的肉給留下來。」

  趙安拱了拱手,「少爺的意思,咱們先動長房,還是二房?」

  「不必找長房了,就找二房罷。」李廷恩淡淡的吩咐李老三,「去把二房的詳細情形打聽出來。」

  李老三猶豫了一下,壯著膽子道:「少爺,小的琢磨著,只怕長房那頭更容易說動些。」

  底下的下人願意動心思,哪怕是錯的,李廷恩也不會立時就劈頭蓋臉一頓罵,他需要認真執行命令不假思索的人,也需要能獨當一面靈活思索的人,他就給李老三解釋了一句,「張揚自傲者,目中無人,不易威嚇。心計多思者,自私自利,反易蠱惑。」

  李老三在心裡品了品這話,心悅誠服的給李廷恩行禮退下去辦事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4
第105章銀兩(上)

  何二老爺此時只覺如坐針氈,他瞅了一眼對面的李廷恩,猛灌了幾口酒,心裡撲通撲通直跳。

  李老三站在他身後,一眼看到他酒杯空了,就殷勤的彎腰又倒上一杯,「二老爺,您慢慢用。」

  何二老爺望著這個跟芝麻杆一樣精瘦的下人只能苦笑。

  人不可貌相。眼前這個雖說是個下人,可他不還是著了道。

  李老三用何二老爺的愛妾設計把何二老爺騙到船上來,當然就沒指望何二老爺還會對他有好眼色,只是笑呵呵,弄得何二老爺只能對著他運氣,除此之外一點辦法都沒有。

  中間舞姬們一曲畢,隨著旁邊歌姬的歌聲停頓而停下了舞蹈,對著正中高坐的李廷恩齊齊俯身行禮。

  李廷恩停下手中打的拍子,道了一聲賞,然後側身看著何二老爺,微笑道:「二老爺覺得如何?」

  何二老爺笑容乾巴巴的,「好極好極。」

  「的確不錯。」李廷恩喝了一口酒,笑道:「說起來本官還要多謝何大人送的這些美人。聽說何大人連同何氏族中諸位族老身邊的美人都是二老爺這些年從大燕各處精心挑選而來。」

  何二老爺立時就像喉嚨裡塞了一塊棉絮,一口氣堵在那兒不上不下的,臉像是糊了一團麵粉,此時幹了就有龜裂的危險。

  李廷恩故作沒有看見他的神色,舉起酒杯道:「二老爺,本官敬您一杯。」

  此時此刻,何二老爺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站起身很恭敬的陪李廷恩喝了這一杯苦酒。

  李廷恩放下酒杯,一揮手,美人和下人們就對魚貫著從船艙裡退了出去,只留下李老三還有趙安。

  一看這個架勢,何二老爺心裡的鼓敲得就更響了。李廷恩後面要說什麼,他是猜不到,可他能肯定自己是絕不想聽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趁著李廷恩尚未開口就從位子上站起來道:「李大人,小人家中尚有……」

  「二老爺,本官一直好奇,您身邊九位美妾,為何膝下從無一個個庶出的骨肉。何大人除去原配,前後尚且續娶了三位妾室,偏偏蹉跎至今,只得了一位嫡子。」李廷恩臉上笑意幽幽,抬手阻止何二老爺欲辯解的話,「二老爺不如聽聽我這下人打聽回來的消息。」

  李老三此時已經站到了中間,一臉謙恭的對著何二老爺,「二老爺,小的聽說何大人原配夫人病逝前,一直在莊子上養病。您每日親驗送到莊子上的瓜果藥材,上心的很。」

  何二老爺腮邊的肉就抖了兩下,苦笑道:「我在族中就是做這些雜物的,長嫂如母,自然更不敢懈怠。」這長嫂如母四個字,儘管何二老爺多方掩飾,依舊不難讓人聽出其中的澀然味道。

  面對何二老爺的辯解,李老三不置可否,他道:「小的還打聽出,您採買美人的時候,喜歡讓底下的人先打聽打聽,哪些是打小就灌了藥的,哪些是精心調理過宜生養的。您把身段好宜生養的都送給了何大人,單給自個兒和兒孫留了些灌了藥生的又單薄的。為這個,洛水許多百姓都誇您厚道。」

  這一回,何二老爺苦意就更深了,他歎道:「我這一房是庶出的,一個大家族裡頭,總歸嫡枝人丁興旺才好。」

  李老三這回就不說了,他只是笑了笑,躬身退到了後頭。

  「嫡枝人丁興旺不錯,可若嫡枝兒孫皆庶出,數十年以後,嫡枝必然沒落。」細瓷的酒杯在李廷恩之間輕輕轉動,就像是何二老爺的心隨著被捏在了一塊一樣,看著李廷恩幽深的目光,何二老爺背脊發涼。

  他乾笑兩聲道:「李大人這話的意思……嫡枝就是嫡枝,庶出便是庶出,這如何能沒落。人丁興旺起來才是大事。」

  李廷恩深深的看了一眼何二老爺,將酒杯一放,淡淡道:「二老爺想必忘了在下是何出身。本官不才,為官不久,卻也明白些官場上的道理。」

  這一句寡淡的話,立時就讓何二老爺腦門上滲出了冷汗。

  官場上的道理是什麼?是分身份,分門第,分後頭有沒有撐腰的人。這才是最簡單的道理。不是你有才幹中進士就能做官,不是你辦好了幾件差事就能青雲直上。說白了,若你腰杆子不硬,出身不高,在大燕,想要真的把官坐上去,簡直是難於上青天。

  三朝元老姚太師是寒門弟子,可姚太師的恩師是誰,是太宗的結義兄弟,文壇之首谷陽子。然而即便有谷陽子,數遍大燕開國到如今,也只出了一個姚太師。旁的重臣們,不是出自世家勳貴,便是皇親國戚的親眷,而且,這些重臣,都是嫡出。庶出之人,一上去就先矮人三分,朝廷上下連來往都不屑,如何還能出人頭地。

  大燕並未有人直言說庶出不能做大官,做高官。可實質上,這幾乎是一條規矩和舊例了。不會有人去打破它,也沒有人能打破。

  這些事情,無心的人想不到也不會去想,然而有心人,幾乎就是一張一戳就破的薄紙。

  何二老爺擦了一把汗,也不在李廷恩面前繼續裝糊塗了。面前的是什麼人,本身就是寒門出身的人,靠的就是拜了一個世家出身的恩師才能如此快的就坐到這一步,他當然是瞞不過去的。

  想到這些,何二老爺虛弱的擦了一把汗,起身弓著腰很坦承的道:「李大人,您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何苦來為難我這種小人。您奉皇命出京辦事,若有用的著小人的地方,儘管吩咐就是。小人絕不敢抗命。」所以就不用說這些暗地裡的話來嚇唬人了。

  李廷恩垂著眼簾,目光似乎落在了一處虛無的地方,「二老爺果真會盡心?」

  這話就是透露出的確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了。

  得了這麼一個信息,何二老爺心裡就吃了一顆定心丸。他不怕李廷恩有利用自己的地方。能用得著,就會給自己保守這個秘密。自己花了那麼多心思,才把長房上上下下的男丁都引到吃喝玩樂上頭,自己那個名為長兄,實則為弟弟的人早就被自己養成了一頭豬,整天惦記著花錢尚且來不及。自己到處籠銀子,費盡心機苦著自己這一房的人,勒緊褲腰帶都要供長房金山銀海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自己這一房的兒孫能出頭。明著篡權是不行的,自己是庶出,官場上出不了頭,哪怕再能幹,也坐不上族長這個位子。可自己的兒孫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是嫡出,只要有一個將來能在官場出人頭地,這一房就能得到該得到的一切。但一切的前提,是要長房那些男丁不會提早幡然醒悟。所以決不能有人先一步去提醒他們,把他們從爛泥塘裡給拉出來!

  何二老爺想到族譜上的排序,心裡發了狠,咬牙道:「李大人有事儘管吩咐。」

  看他又一次表明了效力的心思,李廷恩徐徐笑道:「既如此,就勞煩二老爺告訴本官朝廷剩餘的六百萬兩庫銀如今在何處罷?」

  此言一出,何二老爺雙腿一軟,就重重磕在了船艙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聽得邊上的李老三都砸了砸舌,何二老爺卻跟感覺不到痛一樣,茫然過後就是極度的震驚,他抬頭望著李廷恩那雙眼睛,卻只覺看到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讓整個何氏都掉進去爬不出來了。

  他哆嗦了好幾下,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李大人,您,您此話何意。」

  李廷恩甩了甩袖,淡淡道:「何二老爺,本官不想與你多言,本官問話,你答便是。」

  何二老爺腰背硬著沒有吭聲。

  「你不說,何氏族中總有人會說的。你也不用告訴本官說何氏與失蹤的庫銀無關。本官已在運河中找到了一百萬兩銀子的下落,剩下的六百萬兩,只能等二老爺告訴本官了。」

  聽到李廷恩先說起運河中找到銀子,何二老爺就有些撐不住了。再聽到李廷恩一口一個六百萬兩,何二老爺心裡就跟長了野草一樣。根系生的太猛,紮的他心口痛,然而又有一種癢意,逼迫他儘快把壓在心上多年的話給說出來。他悶了半天終究沒抵擋住這種感覺,不由脫口道:「何家手裡只有五百萬兩。」

  此言一出,何二老爺脊樑骨就跟被人抽了一樣,徹底軟到了地上,李廷恩臉上卻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船艙中靜了片刻,何二老爺歎息道:「李大人好本事,小人實在奇怪,李大人為何不找長房,偏偏挑上了小人。」

  「二老爺志向遠大,二房前程似錦。」

  聽到李廷恩輕飄飄的一句話,何二老爺先前沒有明白過來,想了一會兒才苦笑道:「說的也是。長房上下已經找著了一座靠山,我那兄弟,就算心頭都來不放事情,此等大事,就算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他也絕不會說。獨獨是我二房,這麼多年一直在中間不上不小,看著高人一等,一手管了全族的事情,實則統是打雜的。為了兒孫,我倒真容易說實話。」

  李廷恩聞言,但笑不語。

  這的確是實情。何氏長房榮耀已極,相比起來,長房上下都已經無欲無求了,他們只想躺在外戚這座山上混吃混喝到死。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走別的路,所以事關身家性命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堅定不移的相信王太后。然而二房是不一樣的,看似跟著整個何氏一樣雞犬升天,可惜從何二老爺開始,就埋下了一個心結。明明應該是長房,偏偏成了二房。何二老爺不停給兒孫灌輸了這樣的信念,二房的兒孫們也為了改變這個結果而不屑努力。何二老爺反過來又會為了兒孫赴湯蹈火的鋪平將來的路。這些年來,何二老爺一面努力掙銀子供長房花銷,一面攢銀子去給兒孫鋪路。

  何二老爺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往往多思。一筆數目巨大,多年不曾被人查探且是王太后親手送來的庫銀,在何氏其餘人眼中,就是一塊不折不扣的肥肉,在何二老爺老爺眼中,卻是實實在在的催命符。否則何二老爺何必到處置辦產業,到處掙銀子。單從這一點,李廷恩也以為何二老爺早有背叛之心,區別只在秘密太過重大,何二老爺遲遲落不下子罷了。

  李廷恩眼風一掃,李老三就上前把何二老爺扶起來,又給上了一盞茶。

  灌了兩口滾燙的茶水,稍稍驅散了口中的酒氣,何二老爺情緒似乎也平復了許多,他開始與李廷恩講起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五十年前,何氏全族還住在灤河邊上,灤河是洛水分支。何氏離宋氏不遠,常常能聽到宋氏男丁清晨起來誦讀族規詩文。宋氏,是壓在何氏頭上的一座大山。族老們時常慨歎,說若有朝一日,何氏能搬到洛水之畔,與宋氏毗鄰而居,沾染一些宋氏的世家氣息,也是莫大的福氣。沒想到這話後來不僅成了真,而且何氏會搬到了宋氏祖宅之中。」何二老爺風馬牛不相及的慨歎了一番,才說起了正題,「十七年前,太后派人來找到何氏,要何氏幫忙藏下一筆數目巨大的銀兩。當時族中上下無人知道這是庫銀,只以為是太后在宮中得寵,私下藏起來的體己銀子,很乾脆的便答應了。太后自服侍先帝后,何氏也跟著一日比一日更有顏面,族中科舉晉身的沒幾個,卻頗有些有幾把子蠻力的小子。說起來,王家人比何家人更不成。先帝為了給太后做顏面,就將族中的小子們狠狠提拔了幾個。他們有許多,都在江北道,江南道,淮南道這幾道的衛所軍中做武官。」

  看其面色,李廷恩就知道何二老爺這話沒有說謊。事實上,他對當年王太后能平安無事毫無半點風聲將銀子換下來的事情也心生疑惑,直到他將心思放到押送銀子的衛所軍中等將官身上,才發現了何氏這一蛛絲馬跡。

  人往往就是如此,總是去盯著最頂端的那個,卻往了,壓在下面的基礎,只要抽掉一塊,也同樣能影響大局。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4
第106章銀子(下)

  「族中子弟都是仗著太后的勢頭,平素一點事都不怕。這會給太后運銀子,自然就更不怕了。他們事前還商量好,要如何把太后私己銀子不露痕跡的加到運稅銀的船隊裡頭,事後再悄無聲息的把銀子弄出來藏好。」何二老爺眼底就露出一抹深深的諷刺,「他們左等右等等不到有人來送銀子,行到中途的時候,卻收到太后私下的密令,要他們在夜晚停船之時,將手下的心腹召集起來,私下把稅銀給化成銀水,混到運河中的泥沙裡。」他說著頓了頓,看向李廷恩的目光似是讚歎又似是無奈,「想必李大人早已知道了罷。」

  「不錯。」李廷恩並沒有否認。

  事實上,他查到當年押送稅銀的中等武官多半是出自與何氏這樣的外戚之後,心中的疑惑就在於要如何藏銀子,才能讓這些銀子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後來他偶然看到家中的丫鬟說要去炸首飾,他才恍然大悟。

  就古代來說,金銀器這些東西,戴久了一樣會發暗,以前的光澤不在,首飾自然就不那麼鮮亮了。大戶人家,除非價值貴重,十分心愛的金銀首飾,就會直接棄之不用,更換新的。然而若是心愛之物,為了讓這些首飾重新容光煥發,他們會送到匠人那裡清洗,回來之後便又像新的一樣了。古代人叫這種專業清洗是炸一炸,然而在李廷恩看來,這就如現代一樣,實際上是用一定的化學藥劑,洗去面上時間沉澱出來的氧化物。一定程度上,這會減輕金銀器物本身的重量。

  在現代,他曾經聽說過有人正是用免費承包珠寶公司清潔業務這一項方法,在珠寶公司的廢水廢物中過濾出大量的金沙銀沙,然後將之重新冶煉提純,成為了億萬富豪。

  現代可以,在古代,實際上金礦銀礦,也不是挖出來就能用的,同樣需要冶煉。比如,在沙子中用細篩淘出金沙,當然,也可在河沙中淘出銀沙。

  這樣的做法可能會消耗大量的人力,然而在封建制度的時空中,人力是世上最不值錢的一樣東西。同樣,這樣做只要小心些,每天有人在河邊淘沙,並不會如何引人注意。何況,有漫長的時間來準備運作,並且足夠安全。哪怕是將銀錠沉到河裡,也有可能被打漁的漁民一網撈起幾塊來,從而洩露消息。可銀水沉澱到河中變成銀沙,除非專門提煉,否則絕不會有人能知道真相。

  想明白這一節後,他開始令人查探十幾年來運河水系的變道圖。果然王太后身邊有高人,這十幾年來,王太后四處著人興建水利,為此還嚴懲了一批貪官,看起來是為大燕百姓造了福。實則運河水系的變更巧妙的結合天時地利,將許多運河支流改道,保證了底下河沙最終沖刷的方向。也就是看懂了這水系圖,他才清楚的知道,該去哪兒找銀子。當然,事過十七年,他不會以為銀子還沉積在原地等著他。想來王太后前面十來年令人大肆修建水利,一面是為了防止銀沙被沖散,一面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調集人手把銀子提煉出來。

  不過銀沙一旦沉底,縱然王太后身邊是精通古代水利修建的高手,也總會有漏網之魚,而王太后要想不引人矚目,無論如何是會有虧損的。

  這一虧損,就被他找到了價值將近一百萬兩的銀沙,其餘的,就得著落在何氏身上了。

  對上李廷恩,何二老爺嗓子覺得有些發幹,他灌了兩口茶,道:「李大人既然知道了,小人也不賣關子,剩下的銀子,有一大半,是在祖宅裡頭。」

  李廷恩嗯了一聲,用了然的語調道:「是在宗祠裡罷。」

  「李大人連這都知道。」何二老爺駭了一跳,過後就自嘲道:「李大人竟然都知道,何苦還尋小人的麻煩。」

  「本官知道銀子在宗祠,然而本官卻著實不願這筆銀子在宗祠。」李廷恩端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道:「一事不煩二主。本官既然查到當年太后挑了何氏對庫銀動手,就不以為太后會將此事再託付給別人。知道的人越多,消息走漏的可能會越大。至於本官如何猜到銀子在何氏宗祠。」李廷恩望著何二老爺的目光頗有些戲謔之意,「本官早年曾遊學至洛水,聽當地人言,有人將洛水宋氏祖宅給推平了重建,獨留下洛水宋氏的祖祠沒有變動。當地百姓都說這是何氏尊崇宋氏,有意為宋氏留下一線薄面。在本官看來,卻覺得此舉頗為古怪,宋氏被誅,靈位不存,空留祖祠又有何用。一樣的祖祠,住進去的是別人的祖宗牌位,與其說是尊崇,不如說是折辱。」

  這一席話說的何二老爺面色赧然卻低著頭一聲都不敢吭。

  李廷恩掃了他一眼,輕笑道:「及至本官後來接手洛水宋氏一案,查探到庫銀一事,又牽涉到何氏身上,方才明白此舉其中深意。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宋氏留下的祖祠更好的地方能存下這筆庫銀。宋林生是因貪污軍餉之名而落罪,這筆庫銀,不找到則罷,若找到了,卻是在宋氏遺留下的祖祠之中,宋林生依舊罪有應得,洛水宋氏,依舊遺臭萬年。至於何氏,不過是住了宋氏的祖宅,一念之仁留下這祖祠無辜被牽連了,至於太后,當然是慧眼識珠。」話及此處,李廷恩唇角一挑,溫聲問,「二老爺,本官此言,您說有理還是無理?」

  事情的經過就如同親眼看到過一樣被李廷恩一一還原出來,何二老爺還能說什麼。他再次抹了一把虛汗,訥訥道:「此事是小人長兄經手,早年他還不似如今……」何二老爺說到這個有點尷尬,「後頭小人兄長過上了閒適日子,就將從河裡頭淘沙的事情交給小人,要小人每年挑選人手接著朝廷規整運河的時候慢慢把銀子給煉出來,小人這才知道了當年的事情。」

  一個處心積慮的人會不會對當年何氏發生的大事真的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這一點李廷恩沒有過多的去追究,他唔了一聲,問:「那筆銀子藏在宗祠何處?」

  何二老爺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廷恩,低聲道:「這些年,都慢慢叫人煉成了銀磚鋪在了宗祠地上和牆面上。太后娘娘有話,說此事咱們族裡出了大力,可取用其中的一百萬兩銀子。可咱們誰也不敢動……」何二老爺說到這裡,有些著急的辯解道:「李大人,別說是小人,就是小人大哥,也知道這銀子拿著燙手,除去早前用了十來萬兩銀子做本錢,事後都添了回去,往後就再沒動過了。」

  「那消失的一百萬兩銀子去了何處?」

  聽見李廷恩的問話,何二老爺趕緊道:「有十萬兩是給了當年經手此事的族中子弟家裡頭以做安撫。」他沒有繼續往下說,李廷恩也明白。這些人在十七年前便病的病,意外的意外,陸陸續續丟了性命。

  「這些年,常有人拿著蓋了太后娘娘小印的手諭來,斷斷續續拿走了四十萬兩銀子。七個月前,有人拿著手諭,深更半夜拿走了五十萬兩。」何二老爺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廷恩看上去有些微醺的神色倏然一變,他坐直身子目光如劍般射向何二老爺,沉聲道:「你可知道那人的來歷?」

  何二老爺被李廷恩的目光駭了一跳,不敢廢話的搖頭道:「不認識。小人趁長兄酒醉時試探過他,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來人拿的就是太后娘娘的手諭,有手諭,就給銀子。」

  李廷恩眉眼一挑,倚在靠背上,徐徐道:「二老爺如此精明之人,這些年想必不會沒有查探過對方的來歷。」

  「小人查過,可的確是查不到。」何二老爺痛快的道:「小人手上都是些吃喝玩樂的下人,選美人占著威風欺行霸市厲害的很,要正經辦事就不成了。不過小人記下了那人的口音,學了幾句,小人手下一個管事認出來,這口音該是山南道那邊的。只是小人也不知學的像不像,大抵又七八分把握。」

  「山南道……」李廷恩右手輕輕在下巴一抹,腦海中閃過一道火花,「是永王!」

  看著突然站起的李廷恩臉上一片陰沉,倉促中甚至推翻了面前的酒桌,何二老爺心中就是一顫。

  李廷恩此時早已沒有心思理會何二老爺,他急急起身出了船艙,出去之前,何二老爺只能聽到李廷恩丟下一句送何二老爺這話的餘音。

  「少爺,出什麼事了?」本來守在門口的虎衛幾人看到李廷恩面色大變出來,以為何二老爺是硬骨頭,就道:「少爺,可是那人不老實,要不小的……」

  李廷恩沒有理會他們,逕自到了書桌前取出筆墨紙硯,匆匆寫了封手書,交給趙安,「速速差人送回去給老師。」

  趙安跟在李廷恩身邊許久,還從未見到李廷恩這樣的神色,當下不敢耽擱,趕緊出去吩咐心腹人手,要他晝夜不停的坐快船趕路回京送信。

  李廷恩片刻沒有停歇,又寫了一封信,問虎衛,「河南道家中人手如何?」

  虎衛想了想道:「少爺放心,小人早就安排了好手護著家裡的老太爺和老爺太太他們……」

  李廷恩點了點頭,取出隨身的印信在信上輕輕一壓,遞給虎衛道:「叫人送信回去河南道向家,把這封信交給我師兄向尚,讓他將我在河南道的兩位姐夫一道叫上,在這三月之內,住到家中。」他頓了頓,又道:「把大姑父一道叫上。告訴他們,等閒不得離家。」

  虎衛雖說一頭霧水,照舊還是拱了拱手,轉身出去辦事。

  連著送出去兩封信,李廷恩一頭坐在椅上,感受著被汗濕的衣襟,唇邊只餘苦笑。

  他滿心以為打草驚蛇能探知一些動靜,知不知道將蛇打得狠了,連自己幼蛇都不得不被逼著一口吞下的王太后會不會怒氣衝天,果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做出讓自己始料不及的事情來。

  若真是如此,壽章長公主這一步棋,果真就是下錯了。如了杜如歸的意,卻束縛住了自己的手腳。

  趙安去安排人手過後,回來看著李廷恩良久,終究還是沒忍住,小聲問,「少爺,您是不是覺著京裡要出大變故。」

  「只怕是這天下。」

  李廷恩的回答讓趙安悚然一驚,他上前一步,急切道:「那石大人……」

  他臉上的急色如此顯而易見,讓李廷恩長久以來對趙安與石定生關係的困惑又浮上心頭。然而此時依舊不是探究此事的好時機。李廷恩把這點疑惑壓下,解釋道:「放心罷,老師貴為三朝元老,若太后尚有神智,便不會對老師動手。」

  趙安松了一口氣,「少爺讓人回去河南道送信,是擔心河南道那頭……」他就寬慰了李廷恩,「少爺放心,老爺太太身邊都是好手,永溪石氏已有千載,石大人對太后早有防範之心。太后的人手想要悄悄摸到河南道,不是易事,更別提對老爺太太他們動手。」

  「我不是擔心爹娘……」李廷恩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我是擔心祖父他們……」

  「老太爺他們……」趙安沒有往下說,跟在李廷恩身邊久了。對李家的情形他也很清楚,要說李廷恩對李家其餘的親人沒情意,趙安不會信。可要說真看得多重,趙安卻不以為然了。當然李火旺趙安還是能看出來李廷恩的真心孝順,至於范氏,趙安想想都覺得好笑。

  可還沒等到臉上的笑容下去,趙安就凍住了,他忽然明白過來李廷恩為何會擔心李家出事,與是否親近之人出事無關,而與李家之人出事有關。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4
第107章過渡

  自流匪之亂後,河南道許多官家富戶爭先恐後的把家中的宅院田畝拋出來換成銀子移居它地,李家便趁勢就此添置了好幾個別院莊子。

  產業增多,自然也要話更多的心思來料理,防止下人們欺上瞞下。曾氏每日有大半的時間就花在這些東西上面,她並不懂如何經營,不過她總會認真的詢問管事,叫底下人不敢有一絲懈怠。

  日近黃昏,曾氏身邊的貼身丫鬟菊盞帶著幾個小丫頭捧了燭臺進來,小聲道:「太太,要不先擺飯罷。」

  曾氏小弧度的扭了扭脖子,看了看天色,「忠兒他們呢?」

  「三少爺四少爺還有六姑娘都在五姑娘屋裡頭用飯。」菊盞一面說一面不等曾氏吩咐就招呼小丫鬟們把飯菜擺好。

  果然曾氏沒有說要把孩子叫回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讓他們在玨寧那兒吃罷。」

  菊盞應了一聲,討好的道:「太太,咱們三少爺和四少爺玩的好著呢,昨兒三少爺回來四少爺還捨不得,非要拉著三少爺跟他一道睡。今早四少爺又叫人送了個老猴爬樹的白玉鎮紙過來,說是京裡才送來的一對,他用一個,三少爺用一個。」

  曾氏身邊的人都知道,不管四老爺還有老太太天天如何不舒坦,四太太是一直把一對兒女教的整天都往四少爺還有五姑娘院裡鑽。說起來這家裡頭也不單是四太太這樣,大太太還不天天教著五少爺去四少爺跟前晃悠,只是五少爺脾氣大,被慣壞了,四少爺更是有一股子倔性,大太太大老爺又捨不得五少爺被四少爺欺負,自然只能在邊上乾瞪眼了。

  叫菊盞說心裡話,她就覺得大太太和大老爺不會做人。這家裡是靠著誰,是靠著大少爺。五少爺再是長房的老生子又如何,李家可跟別的人家不一樣,不是祖宗傳下來的家業,長子能繼承一大半。五少爺在李家,一點都不金貴。四少爺是大少爺嫡親的弟弟,跟五姑娘一起被大少爺捧在手心裡長大,就是站出去,知府家的小公子還要讓三分呢。偏叫五少爺去四少爺面前耍橫,真不知道大太太大老爺心裡是怎麼想的。沒見底下人巴結,各地鋪子莊子上送東西來,明明是四太太管著家,偏人都先往二房跟前送,送完了才交到四太太手裡頭,對過帳,給家裡人都分一分,然後直接就入庫了。

  天氣漸熱,曾氏看了一天的賬本,胸口憋得慌,眼前都是花的,她隨手夾了兩筷子蘿蔔絲,喝了幾口粥,就叫人把飯菜都抬了下去,倚在涼枕上養神,嘴上還問,「六少爺那兒如何了?」

  聽曾氏問起柳姨娘生的孩子,菊盞有些結巴,小聲道:「今早請了大夫過來看過,說六少爺好得很,柳姨娘覺得大夫不成,要鄭七少爺過來看,崔嬤嬤做主給駁了,另開了大少爺的私庫,稱了半斤玉茯苓出來,給了柳姨娘幫六少爺補身子。」

  曾氏不悅的睜開眼,「才幾個月的孩子,吃什麼玉茯苓!」

  菊盞給曾氏輕輕搖著扇子的手就有些僵,她為難的道:「石夫人身子不舒坦,就把鄭七少爺叫到永溪去了。柳姨娘說崔嬤嬤是要害六少爺,又哭六少爺是個庶出,生出來就受了苦,家裡上上下下還不把六少爺放在眼裡,抱到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就說要她的補品份子挪出來,老太爺這才做主叫了崔嬤嬤給六少爺拿點補藥。」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大夫說了,這玉茯苓,算是藥材裡頭最輕的補藥,崔嬤嬤特意大少爺私庫裡頭挑了年份最淺的出來。每天兌著奶娘的奶吃個半勺,想來不會有大事。」

  「她要真給半勺才好。」曾氏閉了閉眼,還是坐了起來,吩咐小丫鬟過來給她更衣。

  菊盞見她收拾,就道:「太太,天晚了,您還是在屋裡歇一歇罷,六少爺那頭,總是老太太他們做的主。」

  「總是我名下的孩子,我去瞧一瞧,不妨出了事也有個說頭。」曾氏這麼說了一句,不顧菊盞的勸阻,起身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一看到曾氏,柳姨娘就跟見了狼一樣,把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裡,也不讓曾氏碰,只是不敢像以前沒上沒下的和曾氏鬧騰。她還記得被壓出去過的日子,莊子裡的下人們,有的是折騰她的法子。要不是她命硬,這個孩子絕對留不下來,也多虧她生了個兒子,才能回到李家。可就算回來了,李耀祖這個男人護著她,對曾氏也不敢動一指甲。說起來,李耀祖倒是想動,只可惜沒人聽話。

  看到李耀祖對曾氏都色厲內荏,柳姨娘終於明白了,這個家,不是李耀祖的,是李廷恩的。李廷恩讓誰管家,下人們就聽誰的話。柳姨娘也不是沒想過攛掇李耀祖去范氏跟前鬧,把李火旺說動,趁著李廷恩在外頭先撈一筆好處。只要銀子到了手,就算李廷恩最後回來,難道還敢叫親叔叔還銀子?可惜李火旺平時都是偏著四房說話,只要一牽涉到這家裡的產業,李火旺誰的臉面都不給,有人要動心思,李火旺能捏著煙杆子追半個院子。

  一來二去,柳姨娘也歇了心思,是真的老實了不少,然而今日,她看著曾氏威風赫赫的來,威風赫赫的走,心裡那根本來就叫人勸說的不安分的弦就鬆動的更厲害了。

  回去的路上菊盞就抱怨,「太太,您就不該來,瞧瞧她那樣,生是你要搶六少爺一樣。她也不想想,您膝下有三少爺,哪瞧得上……」

  「她就是不好,總是姨娘,不是你能說的。」曾氏淡淡的說了一句,看菊盞白著臉閉了嘴,便沒有再說,心裡只是想著柳姨娘方才那對滴溜溜直轉的眼珠,還有忐忑不安的神色。

  回到院子,曾氏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就讓菊盞去把崔嬤嬤請了過來。

  「嬤嬤請坐。」曾氏直接指了右邊上的位置,並沒有叫丫鬟搬凳子。

  崔嬤嬤也沒有多客套,坐過去笑道:「太太找老奴有事?」她端的是李廷恩給的飯碗,對曾氏,她心裡很清楚。李廷恩叫曾氏管家只因為這家裡曾氏算是最明白的人,而且占了主子的名頭。她是能管家,並且更能信得過,可天生就是個奴才,哪怕是永溪石氏出來的奴才,那也還是奴才。既然是奴才,明面上越俎代庖說起來就不好聽了。

  對崔嬤嬤不過分恭敬的態度曾氏覺得恰恰好,她讓人上了茶,就問起了柳姨娘,「我聽下頭的人說嬤嬤從廷恩的私庫裡取了半斤玉茯苓。」

  「是有這回事。」崔嬤嬤恭敬的笑,「大少爺去京裡前把私庫的鑰匙交給老奴時就說過,要家裡要用藥材,盡可上私庫中取用,都是夠的。京裡尋到好藥材,還會時不時送回來添補。六少爺生出來就體弱,柳姨娘雖不是六少爺的娘,好歹生養一場,想必柳姨娘是最清楚六少爺體質。再有老太爺老太太心疼孫兒,老奴覺著半斤玉茯苓不算是大事。大少爺自來心疼下面的少爺姑娘們,五少爺以前吃過雞心粥,六少爺吃點玉茯苓又值什麼,左不過一二百兩銀子的事情。」

  聽到崔嬤嬤說了這麼一串話,曾氏就笑。

  她很明白為何自己只問了這麼一句崔嬤嬤卻要答這麼多,這是要借她的地方把話傳出去,同時還要堵住四房人的口。

  「小六這孩子底子是差,也怪我當時沒想明白,光想著給柳姨娘教教規矩,誰想柳姨娘到莊子上連飯都吃不下了。」曾氏歎了一口氣,望著崔嬤嬤,「京裡又送了東西回來罷,不知道廷恩那孩子有沒有信來,早上去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還催著問小六名字的事兒。」

  一說這個,輪到崔嬤嬤覺得好笑了。

  明明心裡恨大少爺恨得咬牙,得了個孫子還非要巴巴的叫人送信去京裡,說要讓大少爺給弟弟起名字,好沾一沾大少爺的才氣。這不是巴結又是什麼?

  崔嬤嬤板正了身子搖頭惋惜,「老奴倒是知道京裡有信給五姑娘,不過五姑娘既然沒說,想必大少爺還沒拿定主意,取名是大事兒,大少爺必然要多想一想。」

  正如菊盞所說,曾氏一點都不在乎柳姨娘生的那個兒子,有這孩子,多給一碗飯吃,沒這孩子,她日子也不見得就過得有多好。她叫崔嬤嬤過來,是為了柳姨娘,看說的差不多了,曾氏就試探道:「嬤嬤覺得柳姨娘如何的規矩如何?」

  崔嬤嬤就恭敬的道:「有四太太教導,老奴覺著比以前好許多了。」

  曾氏歎息道:「我原本琢磨著也是如此,才叫人把她接了回來,誰想方才過去,她那雙眼睛,照舊是四處亂看。在我跟前倒不妨事,家裡若有客來撞上了她,還是這副模樣可不成。我想著,她以前是唱戲的,大抵那眼神兒是改不過來了。即便要教,我身邊的人都不成,還得請嬤嬤想想法子。」

  崔嬤嬤聞言端了茶盅捧在手裡沒說話。

  見此情景,曾氏笑了一笑,不疾不徐的也端了茶喝。

  片刻後,崔嬤嬤把茶盅放下,沖曾氏彎了彎腰,正色道:「既然四太太您吩咐了,老奴就想想法子罷。」

  曾氏眼波一閃,沖著崔嬤嬤笑了起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5
第108章勁浪(上)

  崔嬤嬤揮退身邊的小丫鬟,凝眉想了會兒,起身就去了前院。

  到了前頭,她沖康成還有李四虎福了福身,直接把事情給說了,「這兩日四老爺那頭怕是不太妥當,老奴的意思,叫兩個下人略跟一跟罷。」

  康成駭了一跳,他才收到李廷恩叫下人加急送過來的信,讓他來李家住著,心裡正提心吊膽出了什麼事兒,沒想崔嬤嬤就過來說要找人跟著李耀祖,「這,四叔那頭……」

  說句大實話,康成一點都不把李耀祖放在眼裡,不過到底是長輩,要叫人盯緊了,心裡總是有些不舒坦的。何況他是女婿,是半子,可不是姓李。

  崔嬤嬤笑了笑,把曾氏說柳姨娘有些不對的話講了,「有兩個近身服侍四老爺的小丫鬟,也說四老爺這些日子時常驚悸,老奴的意思,是怕外頭有人對四老爺不恭敬,四老爺不願意家裡頭人擔憂才瞞了下來。」

  這樣換個說辭,康成就能接受了,他哦了一聲,卻扭頭去看邊上一臉冷漠的李四虎,試探道:「四虎,你說呢?」

  李四虎睃了一眼康成,見康成不好意思的乾笑,心裡哼了一聲,甕聲甕氣的道:「大哥讓我在家看家,我只認大哥的話,誰也不能作怪。」

  康成一臉尷尬的笑,心裡暗罵這是怎麼說話的,沒念過書就是不成,說話這麼直眉楞眼的,真不知道李廷恩這妹夫是看中這李四虎什麼了,偏要收了做弟弟。

  不管心裡如何想,李四虎先開了口,康成還是答應了崔嬤嬤的話,叫來人安排去跟著李耀祖,這段日子嚴加注意四房的動靜。

  他們這頭在商量,那頭曾氏雖說給崔嬤嬤漏了消息,心裡仍有些不安,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是叫人問起柳姨娘和李耀祖的動靜,得知都沒有出什麼差錯,這才松了一口氣。正用青鹽漱口的時候,丫鬟就來說兩個孩子過來了。

  「三少爺和六姑娘特意早點起來陪您一道用早飯呢。」

  聽著丫鬟的話,曾氏嘴角露出淺淺的笑痕。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或許在最初嫁進李家門的時候,她曾經看不起李家其餘的人,她曾經夢想過李耀祖能有一日真的光宗耀祖,然後她能夠得到一個誥命,光宗耀祖,徹底遠離鄉下農婦的日子,過高高在上的生活。然而李耀祖的屢試不中以及性情上的卑劣,早就讓她對這個男人絕望了。她為何要在范氏面前卑躬屈膝活著,為何要因李廷恩一句託付就在家兢兢業業,不怕得罪人的管家,都是為了一雙兒女。

  她的孩子,絕不能毀在李耀祖和范氏的手裡頭。

  曾氏整了整髮髻上的釵環,微笑著吩咐丫鬟們,「再去灶上看看,拿些碎銀子去,讓他們添幾個忠兒鳳兒愛吃的魚頭酥和芙蓉卷上來。」

  丫鬟把一根蝴蝶對釵給她插上,笑道:「太太忘了,大少爺早前就有交代,少爺姑娘們的吃食,他每月單獨貼二百兩銀子,想吃什麼是任點的額,咱們就是拿了銀子去,灶下的人也是不敢收的。」

  曾氏聞言就笑了,「我倒是忘了,他們有福氣,比咱們吃得還好些。」

  要不是二房那個侄子能如此對待自己一雙兒女,自己何苦為他和李耀祖對著幹?

  曾氏自嘲的笑了笑,收拾好叫人擺了飯,一面問起李忠兒李鳳兒近日學的功課。

  李忠兒往嘴裡拼命塞芙蓉卷,含糊不清的答著曾氏的話,「先生教經義,都把大哥當年寫的文章找出來,說要我照著做,還說只要有一二分功力即可。四弟天天氣先生,問你拿大哥的文章教我們,拿大哥為何還要花銀子請你來教我們,又背了一段大哥以前寫的時文,問先生可有一二功力,氣的先生臉都白了。」

  曾氏聞言大吃一驚,「小寶這樣對先生?」

  「可不是。」李忠兒一抹嘴,灌了兩口茶道:「學堂裡的孩子們都笑,先生拿小寶沒法子,還專程與我說過兩回,可我也管不住小寶。」

  李鳳兒正吃魚頭酥,聽見就嗤了一聲,不屑道:「你當然管不住小寶,小寶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連三姐她們都管不住,我看啊小寶以後摔個大跟頭就好了。」

  「不許胡說!」曾氏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當即一點沒留手的在李鳳兒手背上拍了一下,看到李鳳兒嘟著嘴不高興的模樣,曾氏也沒哄她,只是冷了臉道:「這個家裡,你們能跟你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她們鬥嘴,甚至能和你們大哥撒撒嬌,可小寶和玨寧,你們一句壞話也不許說,你們得跟他們好好處。」

  李鳳兒紅著眼垂頭道:「知道了,娘不就是怕惹了大哥不痛快。」

  逼著兒女對別人低頭,曾氏心裡何嘗能好過。然而曾氏看的太清楚了,再理智的人也是有軟肋的。在這個家裡,李廷恩最疼愛的人就是一雙弟妹。其實曾氏有些時候也不清楚,要說是同父同母所出,李草兒和李心兒也是,可李廷恩對她們卻也沒有如此呵護,偏偏在李小寶和李玨甯這一雙弟妹身上簡直是毫無顧忌的溺愛。

  或許是想要把以前所有吃過的苦頭全都添補在這一雙弟弟妹妹身上?

  無論曾氏想的明白想不明白,至少她不會去觸碰李廷恩的禁忌,她頓了頓道:「他們對你們不是也挺好,有什麼吃的玩的,都惦記著你兩是不是?尤其是小寶,上回你們去向家玩,被人欺負,小寶還帶著人去向家幫你們出氣呢。」

  這一點倒是不錯。

  李忠兒和李鳳兒就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兩個月前他們去向家做客,結果被向家排行第九的一個小胖子拿自己親爹以前差點被流放的事情出來嘲笑,還被向家幾個孩子給推到土裡滾了一身泥哭著回來的事情。

  李家和向家是老交情,小孩打架沒爭贏,李忠兒和李鳳兒自己都不好意思找人做主。再說曾氏平時在家常常告誡他們,眼下不是他們仗著威風跟人爭執的時候,他們都沒想過能把這個公道給討回來,結果沒想到李小寶過來找李忠兒玩,看到李忠兒額頭上的傷,登時就火了,帶上李廷恩給他會點拳腳功夫的小廝就找到了向家。

  李小寶可不是李忠兒,他找去向家的門,向尚還親自出來見了一見,一聽李小寶是為這事兒,向尚也火了,令人把自己的庶弟給找了出來,然而當著李小寶的面把人摁在凳子上結結實實的收拾了一頓。看那小胖子給打得屁股開火,李小寶才心滿意足勉勉強強的帶著向尚給的禮回來了。

  就是回來了李小寶都不肯罷休,賭咒發誓的跳腳說一定要再給李忠兒尋幾個身手好的小廝,下回再看到那小胖子就讓李忠兒自己把人跟揍趴下,李家的人走出去不能弱了聲勢丟了臉面,而且居然真的去纏磨著管家把這事兒給辦成了。

  想到這件事,李忠兒與李鳳兒心氣就平了許多,曾氏看著孩子的臉色,心裡松了口氣,又給他們講道理,「人都是有個親疏遠近的。你們爹與你們二伯雖說是親兄弟,可隔了個娘。就像你們,你們也不喜歡柳姨娘生的弟弟是不是?」

  柳姨娘生的弟弟?

  一想到李耀祖時常抱著那個弟弟對著自己黑臉,李忠兒與李鳳兒一起搖頭。

  曾氏就笑了,「你們看,你們二伯和你們爹也不是一個娘生的,這自然就遠了一層。你們和你們大哥,這又遠了一層,所以你們大哥更疼愛小寶還有玨寧,這都是應當的。你們心裡不能覺得不舒坦。大哥也沒虧待你們,有好吃的好玩的,好衣服好鞋子,樣樣都給你們一份是不是。」

  李忠兒聽了一會兒,怯怯道:「可祖母說大哥經常偷著給小寶他們好東西。」

  曾氏眼中冷光一閃而逝,笑盈盈道:「所以啊,娘不是說了,你們跟大哥遠了兩層呢,大哥卻過很久才單給小寶和玨寧一樣好東西,算起來都是差不多的。你們看看娘,因為你們是娘親生的,娘就單拿銀子給你們做新衣裳,做好吃的,可娘沒拿銀子給別人做過是不是?」

  曾氏這樣一說,李忠兒與李鳳兒心裡就舒坦了。

  他們兩人一起點了點頭。

  看到一雙兒女徹底沒有了先前憤憤不平的神色,曾氏這才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然而一股怒火卻騰騰的燒了起來。

  她原本想著范氏已經在床上躺著跟個廢人一樣,就是每天咒駡幾句,趁著自己過去侍疾時候多找了點事兒,自己也不是不能忍一忍,橫豎平時都是有丫鬟的。可若范氏躺在床上還要教著自己的孩子往錯的路子上引,自己就無論如何忍不得了。

  待送走李忠兒他們後,曾氏就把伺候在兩個孩子身邊的下人叫來,問起了他們去范氏院子裡問安的情況。等聽說兩個孩子隔一天就要被范氏叫去說一兩個時辰的話,曾氏整張臉都黑了,看的前來回話的下人叫苦不迭。

  四太太不樂意三少爺六姑娘跟老太太接近他們這些人都是知道的。可這世上,只有長輩不樂意見兒孫的,哪有長輩傳話叫兒孫兒孫卻不過去請安的道理,那是要叫人戳爛脊樑骨的,再說了四太太也沒明著說過,自己這些伺候的下人就著急忙慌的去阻攔,到時候傳出去,黑鍋可要自個兒頂著。

  曾氏許久沒說話,屋裡也就陷入了靜謐,,正在曾氏心裡盤算著該用什麼法子不著痕跡的讓范氏消停一點的時候,一個婆子連滾帶爬的進來了,一看到曾氏,就不停的磕頭,「四太太,老太太去了。」

  「你說什麼!」曾氏頓時一個激靈,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鐵青的逼問道:「你再說一次。」

  「老太太去了啊四太太。」那婆子給曾氏的臉色嚇得不輕,卻想著崔嬤嬤的吩咐,硬著頭皮爬起來搖搖晃晃竄到曾氏跟前小聲道:「四太太,崔嬤嬤說,是四老爺動的手。」

  正如一個霹靂當頭打在腦門上,曾氏暈眩了片刻,穩住身子,顫聲道:「你說的是實情?」

  那婆子跺了跺腳,「四太太,您快過去瞧瞧罷,老太爺摔了一跟頭,這會兒正在看大夫呢。」

  曾氏艱難的吸了幾口氣,一手用力撐住邊上的桌案,緩聲道:「我這就過去。」

  過去扒了李耀祖的皮,拆了李耀祖的骨!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5
第109章勁浪(中)

  大夫給李火旺把過脈之後,腦門上的汗就不停的竄下來,康成和向尚兩個人急的在原地團團轉,兩人第三次撞到一塊兒,康成實在撐不住了。

  「向大哥,您看這事兒……」

  向尚陰著臉,冷冷道:「先看大夫如何說罷,若李老太爺有個長短,也只能咱們先拿主意了。」

  聽出向尚話中含著的殺意,康成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睃了一眼床上躺著的李火旺,將向尚拉到一邊,低聲道:「向大哥,這,這可是四叔,咱們若是……」

  「他做出這種事,就不再是李家的人了。」向尚眼裡已經結了冰,他森冷的望著康成,「你要想明白,你是廷恩的姐夫,還是李家的孫女婿。」

  這兩者,說起來是一樣,然而到底是不一樣的。

  康成猶豫了一會兒,一咬牙道:「好,就依向大哥的意思,要是祖父果真有不測,咱們就先拿主意。管家那兒我已經囑咐過了,就是家裡的人,到時候怕是要請太叔公出來壓住陣腳。」

  向尚贊許的點了點頭。

  康成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李耀祖的生死不要緊,要緊的是范氏死了的消息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傳出去,更不能傳到京城去。無論如何,一定要撐過一段時日,撐的廷恩那頭有了應對的法子,撐得廷恩能將手頭上的事情從容的佈置好。

  向尚正要與康成商量,聽見外頭的人說曾氏來了,兩人目光一對,彼此都知道了對方的意思,最後康成走了出去。

  見到形容憔悴,狼狽而來,再無平日半點從容的曾氏,康成心中歎了口氣,迎上去也顧不得避忌,直接道:「四嬸,大夫還在裡頭給祖父把脈。」

  曾氏張了張口,嗓子卻幹的一點話都說不出來,她四下掃視了一眼,發現廳堂裡的都是些陌生的下人,更沒有看到李大柱他們,而跟在自己身邊來的下人不知何時也不見了,就道:「大伯他們……」

  「小婿做主叫人將消息壓住了,只是告訴了四嬸。」

  聽見康成的話,曾氏並沒有意外,只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一手撐在桌案上,慢慢坐了下去,很平靜的道:「能瞞得了多久。」

  這種事情,康成實則也不清楚,他只能道:「四虎已經帶著廷恩留下的親信下人將家中各個院子看了起來,各處角門側門也都封了,能瞞得了一時是一時罷。」

  曾氏摁了摁鬢角,吐出一口濁氣,「李耀祖在哪兒?」

  康成打量了一下曾氏的神色,就有些猶豫。

  曾氏見此,不禁笑了,「你以為我此時還會護著他?他做出這樣的事情,壞了我一雙骨肉的前程,我恨不能生吃了他!」

  曾氏幾欲食人的模樣實在與平日大相徑庭,康成都駭了一跳,他就低聲道:「四嬸,四叔的事情,您就別管了罷。」

  雖說康成不認為在李耀祖做下這種事情後四房還會有什麼前程,但小心謹慎一向是他行事的準則,在沒有李廷恩發話之前,他對曾氏還是保持這一如既往的恭敬。能讓李廷恩信任,親手將家事託付的曾氏,康成素來是不敢小看的。

  曾氏當然明白康成這話有好意,更有戒備。可她此時是非見李耀祖一面不可,她不僅要弄明白李耀祖為何這樣做,更要從李耀祖口中將實話給掏出來,這是她和兒女唯一的出路了!

  她豁然站起身,沖康成行了個大禮。

  康成駭了一跳,急忙避讓到一旁,又不敢去扶曾氏,只是迭聲道:「四嬸,您這是做什麼。」

  曾氏秀目含淚,哽咽道:「我要見見他,就算死,也讓我死個瞑目罷。待問了他實情,我才有臉面帶著孩子去黃泉給娘賠罪。」

  康成沉默後道:「四嬸且等一等。」他轉身進了內室。

  向尚正與大夫說話,見到康成進來,就拉著他到邊上小聲道:「老爺子性命是保住了,不過中風後怕是……」

  此時李火旺能保住性命,已經是件大好事,康成不由松了口氣,趕緊將曾氏的要求說了,末了解釋道:「我的意思,讓四嬸去見一見罷。咱們問,是問不出來實話的,你我二人,也不便對四叔不恭敬,倒不如讓四嬸去見一見。想來四叔總是顧忌一雙兒女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廷恩為何要讓自己突然搬到李家,崔嬤嬤才提起找人看住四房,李耀祖就對范氏動了手。照理來說,范氏是李耀祖的親娘,是李耀祖在李家最大的靠山,為何要這樣做?是不是真的與京裡的事情有關?這些問題,至今還是一團亂麻。

  向尚當然也想弄明白這些事,更知道康成說的是實話,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讓人帶著四嬸過去,要看住了,可別讓四嬸也遭了不測。」向尚一面說,就意味深長的望了康成一眼。

  康成心中咯噔一跳,立時明白了向尚的意思,當即道:「四嬸方才哭了一場,到四叔面前,只怕以為咱們虧待了四嬸,還是叫四嬸先換身衣裳罷。」最好是叫丫鬟從裡到外看著都換個透。

  看向尚沒有否認,康成又轉身出去,叫了小丫鬟來,很殷切的勸曾氏先去梳洗梳洗。

  曾氏是個聰明人,如何會不明白康成的意思。她此時正是一心一意要洗脫嫌疑的時候,康成此舉正和她的心意。雖說恨不能下一刻就看到李耀祖在給跟前,她還是在崔嬤嬤派的丫鬟服侍下仔仔細細的梳洗了一番,將髮髻只插了一根實心玉簪才去見了李耀祖。

  李耀祖正跟困獸一樣在一間連凳子都無一根,四面窗戶都被釘死了的屋子裡走來走去。聽到外頭開門的聲音,他血紅著雙眼就往門口一撲,見到進門的是曾氏,身後還跟著好幾個面無表情的護衛,他當即抓著曾氏的胳膊,兇狠的追問,「娘呢,娘呢,娘怎麼樣了?」

  「放手。」曾氏掃了一眼他,目光落定在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上。

  李耀祖從來就沒將曾氏放在眼裡過,若說以前還有一些夫妻之情,自從曾氏接手管家卻不肯配合他的安排置換家業後,他就對曾氏生出了恨意。此時聽到曾氏話中猶帶厭惡之意,他如何能忍,揚起巴掌就要對曾氏扇下去。

  不等跟在曾氏身後的護衛動手,曾氏眼尾一揚,眼中劃過一絲幽光,只見她飛快拔出髮髻上的玉簪,沒有半點猶豫的就插到了李耀祖扇過來的巴掌上,當即就將李耀祖的右手戳出了一個血洞。

  李耀祖痛叫一聲,不敢置信的瞪著曾氏,「賤人,你敢殺夫?」

  曾氏冷笑一聲,攥著玉簪逼視著他道:「李耀祖,你敢弑母,我敢殺夫,咱們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聽到弑母二字,李耀祖臉上先是湧起一抹慚紅,繼而滿臉驚愕的連退幾步,複又逼上來咆哮道:「娘是不是死了,娘是不是死了?」

  曾氏根本不理會他,往門邊一立,冷冷道:「你動的手,你會不清楚」她稍稍一頓,鄙視的目光在李耀祖身上掃過,搖頭歎息道:「李耀祖,我真是沒想到,你為了不讓廷恩仕途順暢,竟不惜做出如此豬狗不如之事。」

  「賤人!」李耀祖從震驚中回過神,聽到曾氏如此辱駡自己,當即暴怒不已,漲紅著臉怒聲道:「你懂什麼,忠孝不能兩全,李廷恩身為人臣,圖謀權勢,危及朝綱,我這是為朝廷盡忠!若不是康成他們,爹不過是在床上躺幾日,娘如何會出事!」

  曾氏眼神閃爍了一下,上去就給了李耀祖兩個耳光,打得李耀祖暴跳如雷又要動手,曾氏卻搶先一步罵了起來,「你這個畜生,嫉妒侄子的權位,為讓侄兒丁憂,不惜弑母,你坐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可曾想過忠兒和鳳兒?」她越說越憤怒,上去劈頭蓋臉就朝李耀祖臉上抓了幾把,直抓的李耀祖捂著臉連連慘聲後退,她卻刑若癲狂的步步緊逼,嘴裡一直在罵,直叫李耀祖形神沮喪,最後沒有半點招架之力的坐在了地上,她才撲過去趁著李耀祖最脆弱的時候在他耳邊低聲道:「李耀祖,你要還想將來有個給你供奉祭祀的人,就老老實實把實話說出來,你要想讓我跟你一起去死,讓忠兒鳳兒一輩子見不得人,我就讓你那庶子先去地府見閻王,再給忠兒鳳兒餵一杯酒,叫你李耀祖斷子絕孫!」

  「你,你……」李耀祖渾身一顫,抬頭震驚的看著曾氏。

  曾氏薄薄的唇翻了翻,眼光如同淬了毒的箭射向李耀祖,「與其讓孩子一輩子被人欺負的活著,我不如帶著他們去死。轉世投胎,還能落到一個人家。」

  看到曾氏的神情,李耀祖是真的怕了。他渾身發寒,覺得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樣。他從來沒想過,這個自己一直沒放在眼裡,只覺得愚笨的女人,居然有這樣心狠手辣的一面。

  他不是蠢材,他是讀書人,他曾經是李家的期望。這一次做出這件事,即便最後的結果超出預料,可他也早已有所準備。即便背上不孝之名,到底他把李廷恩拉下馬,他阻斷了李廷恩的仕途,說不定還能為心愛的幼子謀一個好前程。李廷恩最後又能如何呢,礙于名聲,李家沒人敢說出去自己的罪過,李廷恩照樣要盡心竭力的扶住自己的兒子,否則將來如何面對不明真相的世人言語。他就算死,也報了仇了。

  說到底,他空有滿腹大志,卻被李廷恩一直用陰謀詭計壓在下頭,早已活的生不如死。然而他唯一沒想到的,是真背上了忤逆不孝的大罪,更沒想過曾氏這個女人居然這麼狠。

  自己死了,誰能制止曾氏?陰曹地府,總要留一個給自己上香的人罷,就算不是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那個厭惡的曾氏所出的兒子,總要保住一個。

  李耀祖心裡如海浪一般翻騰,最終還是敗在了曾氏叫人膽寒的目光下,他垂下頭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曾氏靜靜的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心中只餘悲憤,離開這間陰冷的屋子前,她自始至終沒有回頭,就像生命裡從來沒有過一個叫李耀祖的男人。

  「少爺,河南府的急信。」趙安急匆匆的進來,將信送到李廷恩手上。

  何二老爺才走,這些日子步步謀劃,只要再有一步,李廷恩就能將這筆銀子順利的從別的地方找出來帶回京城,不由得他不小心謹慎。

  不過一聽到河南府的急信,天生敏銳的直覺就讓他心中浮起一道不祥的預感。

  李廷恩將信拿過來揭開火漆快速掃了一眼,眼神立時一片幽深如海。

  他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將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隨後一扔,紙團就在銅質鏤空的美人燈籠裡化為了煙灰。

  「少爺……」趙安喊了一聲。

  興許是早有預感,李廷恩心思平復的很快,他往後一仰,端了盅茶,吩咐道:「趙叔,明日就動手罷。」

  趙安大吃一驚,「少爺,那銀子還有一半在祠堂裡頭。您費盡心機,才讓何家的人自己把銀子給挪了出來,若銀子到頭來還是在宗祠找到,只怕……」

  那樣,宋氏就要一直背著貪污軍餉的駡名到死,對太后,也無足輕重了。

  李廷恩手捧著茶盅,望著頭頂散碎的燭光,悵然一歎,「范氏死了。」他沒有再叫祖母,此時此刻,也無需叫祖母這個稱呼了。

  趙安吃了一驚,很快就道:「四姑爺可將消息瞞住了?」

  「瞞不了多久。」不同于趙安的焦急,李廷恩很冷靜的搖了搖頭,「既然京裡用了這釜底抽薪的法子來阻止我,這消息必然瞞不住。從河南府快馬加鞭送信過來已有十來日,就算家中秘不發喪,此時怕已是知道了。明日先將那轉出去的一半銀子起出來,我會立即上折請皇上許我丁憂,另派官員接手此案。」

  趙安歎了一口氣,「也只能如此了。」家裡沒了個老太太,原本就是瞞不住的,何況別人有心探查。趙安想著就動了氣,「少爺叫人回去送消息,沒想家裡那些人,終究是靠不住。」

  「也不能怪他們。」李廷恩譏誚的彎了彎唇角,「有心算無心,總能算計到。我此時丁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過即便要丁憂,我李廷恩也不會讓人白白當頭敲一棍子。」他說著一聲斷喝,「虎叔!」

  在外頭帶著人巡夜的虎衛立時帶了人進來,「少爺。」

  李廷恩提筆飛快的寫了一封信,吹幹墨蹟後遞到虎衛的手上,「你帶著人,親自去一趟襄陽,把信送到焦雄的手上。」

  虎衛接過信,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少爺,焦雄是永王麾下的大將。」

  這個時候,私下聯繫叛王底下的人,可不是一件小事。

  「是啊,永王的人。」李廷恩諷刺的歎笑一聲,揮了揮手,「去辦罷。」

  虎衛見李廷恩自有安排,便不再多言,當下出去安排了護衛李廷恩的事情後,便帶著侄子自水路坐小舟奔襄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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