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重生農門驕 作者:一手消息 (已完成)

 
yokcobra 2017-2-22 15:54: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76141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1
第90章雨

  大燕的京城每年七八月就是十足的雨季,淅淅瀝瀝的小雨會不斷從烏沉沉的天空中傾瀉而下,潮濕的環境讓人倍感壓抑。到了九月,便是一直不停的暴雨。大燕各地,會十分注意洪澇的出現。而今年大燕的七月中,天氣似乎更詭異些。

  永甯宮守門的兩個宮人一看又下起了雨,頭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厲德安。

  「厲公公,您瞧瞧這天,要不奴婢們先去把窗戶都給關了?」

  厲德安看了看纏綿的雨絲,啐了一口,「這鬼天,下起來沒完了,往年也不這樣。」

  一說完這句話,厲德安就跟想起了什麼一樣,自己突然的打了個寒顫。想到過幾天就是七月半,他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巴掌。

  一個月前那場雨,真是將所有人都給嚇住了。大燕開國那麼多年,還沒有出過這種事。雖說這讓敲登聞鼓的人走天路說的就是看老天爺讓不讓你活命的的意思,看你是不是真的有冤屈。可說到底,大家都清楚裡面的意思。就是不像讓那麼多不講規矩的人動不動就來冒犯皇室宗親們,你要敢來,先就盤算好把命撂下罷。

  可老天爺,一個月前真的顯靈了。

  明明一直看著都是晴空萬里的,那也不能不晴啊,太后娘娘的千秋宴,雖說就是那一天,可宮裡的欽天監們是算了又算,就唯恐老天爺不作美。結果一直都沒事兒,那杜紫鳶走天路走到最後,眼看跪在那兒腿上的肉都給黏在炭上起不來也活不了了,老天爺下雨了。下雨也奇怪,就宗正寺那一塊兒下了那麼一刻鐘的雨,把天路上滾燙的炭火徹底給弄得冰涼了,這雨就停了。

  消息一傳出來,不僅是太后娘娘大發雷霆,朝裡朝外還有民間議論紛紛,就是自己這些在永甯宮伺候的人,那也心虛啊。

  心虛啥,那可真是天知道了。

  厲德安心裡嘀咕了一圈兒,瞪著圍在身邊的宮人,「瞎出啥主意,永甯宮的窗戶,是你們想關就關的?」

  宮人們閉了嘴沒有應聲。

  他們倒是不想關窗戶,誰叫太后自打一個月前那出子事情以後就見不得老天爺往下掉幾滴淚珠了?

  厲德安哪不知道這些宮人們的盤算。要在以前,這些宮人就算是天天挨駡,那也不敢就想這樣的法子躲清閒躲罵,這是看著太后娘娘要撐不住了啊。

  都是些跟著風走的王八島!

  厲德安心裡罵了一句,呵斥了宮人們幾句,自個兒進了內殿。

  一進去看到王太后倚在榻上看摺子,身邊還坐著壽章長公主,他臉上就一苦,轉而又換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上前道:「太后。」

  「回來了?」王太后掃了他一眼,問他,「見到人了?」

  厲德安陪著笑臉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去了宗正寺,這李大人說沒有皇上的聖旨,不能讓人見那杜紫鳶。」

  「又是李廷恩。」王太后冷冷的笑了一聲,哼道:「自打皇上親了政,哀家這懿旨,是沒有人放在眼裡了。不過這李廷恩,從頭到尾也沒將哀家放在眼裡過。白費哀家當初拔擢他去了兵部。」

  厲德安沒有吭聲。

  其實王太后當初將李廷恩一下弄成個從五品,別人都猜不透王太后的用意,只有厲德安這個一直在王太后身邊伺候的人才知道真相。

  王太后娘家有一族侄是在李廷恩之前做的兵部郎中,不過只是個光會嘴上功夫的軟貨。沒有真本事不說他還老愛嘴上弄些空口大話出來,後來就闖了一件大禍。把在南疆與西疆陣亡撫恤的名冊給弄錯了。眼看戶部就要把銀子給撥下來經兵部的手交到南疆和西疆那些鎮守的將領手中,這個時候弄錯了名冊,很有可能會引起邊疆軍營士兵的嘩變。

  好男不當兵,軍戶可不是一個好行當,邊疆尤其兇險。這些人辛辛苦苦豁出去性命不單是為了衛國,更是為了保家。人死了,一條普通兵士的性命大燕也就給五兩的撫恤銀子。軍營的將領吃空餉,私吞軍餉糧草的事情都很普遍,可這撫恤銀子,只要一個將領還想要手底下的兵跟著自己,踏踏實實聽自己的話,那是絕不會去吞的,相反,手下的兵死了,這些將領會豁出去把該要的撫恤銀子幫手底下的兵士要到手。

  為的,就是兵士們的衷心效忠。在這上頭弄出差錯的結果,比永王謀逆和塔塔人攻入大燕還要可怕。

  王太后得知此事後大怒不已,但名冊已經從兵部送到了戶部,戶部多文臣,一貫不是王太后的心腹執掌。王太后無奈之下,只得讓人尋了個罪名把族侄貶謫到一個小縣城中做縣令,爾後意欲在京官中挑揀出一個頂罪的人,選來選去,就選中了李廷恩。

  王太后本想一箭雙雕,托個十來日,待戶部將銀兩撥下來李廷恩無力回天後再捅破此事,誰知李廷恩雖然完全弄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卻一坐上兵部郎中的位置就沒有半分鬆懈的將前任經手過的卷宗文書都翻閱了遍,將事情給清查了出來,然後李廷恩直接找到了戶部。戶部掌管此事的孫芳德不理會王太后一系的官員,卻對李廷恩這個新晉探花讚賞的很。孫德芳便是一路從寒門考出來的人,他看重李廷恩的才情,又得知李廷恩是受王太后族侄連累,二話不說,就做主重新按著李廷恩新制出來的名冊重新撥了銀子,平息了這場禍患。

  這還不算,第二日,就有禦史風聞奏事,將王太后的族侄給彈劾了。到頭來,這名王太后有心保住的侄子即便躲到了偏遠的縣城,依舊被刑部抓回京中待審。

  如今,又是李廷恩將杜紫鳶以祭祀之名牢牢護在了宗正寺中,一個哪怕王太后搬出了天子之母的身份都無法插手的地方,王太后對李廷恩的痛恨,簡直傾盡運河之水也難以沖刷乾淨。

  尤其,一個月前那連續三日的朝變……在王太后心裡,固執而且清楚的明白,她被迫還政,退居永甯宮,若非最後被太醫診出重症就要遷居西山,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一個人,一個年僅十六,尚未束冠的新科探花。與別人口中的三朝元老石定生無關,與什麼上官睿這樣的重臣更沒有關係。

  她這個大燕太后,敗在了李廷恩手裡!

  厲德安覷了眼王太后的神色,不意外的又看到了王太后臉上那種深切的痛恨之意,他把腰彎的更低了。

  壽章長公主這時候沒有心情理會杜紫鳶是不是還關在宗正寺,她更想知道她連續困在永甯宮的這一月裡,誠侯府的情形如何了?

  「玉樓住在哪兒,是不是還在公主府,還是回了侯府?」

  厲德安看了看壽章長公主,又看了看王太后,這才道:「殿下放心,世子一直住在侯府。誠侯……」他猶豫了下,見王太后臉色鐵青卻始終沒有說話,就道:「侯府請過一次太醫,如今已沒有大夫進出了。」

  壽章長公主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其實她原本想問的就是杜如歸的情況,只是擔心自己的母后動怒,才拐了個彎問起了兒子。聽到杜如歸一切尚好,她便放心了。

  王太后對女兒的不爭氣滿心憤怒,可是看到她形容憔悴的模樣又不忍心再說什麼。這一個月的變故,快的讓她都幾乎失去分寸了,至於女兒……

  想到如今的情勢,王太后輕輕地歎了口氣。

  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先犧牲女兒一回,只盼她能體諒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苦心,大不了等事成之後,再將誠侯夫人這個名分還給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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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紫鳶仔仔細細的看著面前的李廷恩,眼神裡滿是好奇的意味,見到李廷恩下了一步棋,她才用纏著紗布的手指了指棋盤上的一個位置,示意李廷恩幫自己將棋子放到位置上。

  李廷恩沒有按照她的意思做,而是丟掉手中的棋子,笑道,「你有話要與我說?」

  杜紫鳶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李廷恩淡淡一笑,撫了撫她的額頭,輕聲道:「說罷。」

  杜紫鳶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她是不是就在我隔壁的院子裡?」

  李廷恩愕然片刻,隨即很快就反應過來杜紫鳶說的她是誰,他道:「你想不想見她?」

  杜紫鳶眼神有些複雜,「我不知道。」

  李廷恩憐惜的看著這個小姑娘,溫聲道:「那就再想想罷。待你想明白了,我可以讓你們見一見。」

  「要是你,會不會見她?」

  聽到杜紫鳶這麼問,李廷恩笑了,「不會。」

  他說的如此果斷堅決,讓杜紫鳶吃了一驚。

  見到杜紫鳶驚愕的神情,李廷恩笑容更盛了一些,可他卻沒有解釋。他想這個聰明的小姑娘其實一定明白的。他不僅是在告訴她自己的選擇,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他在是勸說她不見杜玉華。

  見了又如何,如果註定不能改變最終對立的結果,見了其實比不見會更加痛苦。然而血緣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哪怕中間隔著深仇大恨,甚至屍山血海,依舊不能像毫無瓜葛的普通人一樣幹脆利落的了斷。

  為了移開杜紫鳶的心神,李廷恩給她講起了宋氏一案的進展。

  「人證已找的差不多了,再有物證,你外祖一家,便可恢復名望。」

  杜紫鳶笑盈盈的看著李廷恩,「我知道你能行。」

  李廷恩哈的一笑,「只因我給你請了個好大夫?」

  杜紫鳶搖了搖頭,清亮的眸子一閃一閃的,她滿是紗布的手合在一起指著天上,神秘的笑道:「你是他挑的人。」

  李廷恩愣住了,隨著杜紫鳶的手勢朝天上看了看,忽然朗聲大笑,慨歎道:「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也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1
第91章真相

  臨近黃昏的時候,鐘道長過來給杜紫鳶換藥。

  拆開紗布,黑乎乎的藥膏和錯雜的傷痕就出現在眾人眼前,鐘道長眼裡閃現出一絲驚訝,嘴上卻笑呵呵的安慰杜紫鳶,「放心罷,小姑娘,老道雖說一直在深山裡,不過老道這身本事,要說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一準兒把你的手治的白白嫩嫩的。」

  杜紫鳶沖他精氣神十足的點了頭。

  不過一轉身,鐘道長就對李廷恩為難的道:「傷口太深了,只怕老道是沒法子。」

  要是一般的傷,鐘道長覺得有李廷恩給的好藥,他用這些好藥精心調配的藥膏,治個外傷不留疤簡直就是尋常事。可這小姑娘手上的傷口每一處都深可見骨。一個月前,他親眼看著這個小姑娘從火海中活出來,又爬向了刀山。

  真的是爬。

  哪怕天公作美,老天爺開眼,澆熄了那火海,最後兩步這小姑娘照樣已經爬不起來了,她是用一雙血肉模糊簡直看不出原樣的手拖著渾身血泡的身體爬向了刀山,然後抓著最底下

  的那把刀,用自己的血肉做楔子嵌到刀口裡面,一把刀一把刀做了她的梯子,然後爬到頂峰。

  就算是一個不問塵世,一心想追求成仙的道士,在見到這樣一個小姑娘幾乎把全身的血都流盡了卻依舊活了下來,也不能不動容。

  宗正寺的人把這小姑娘從刀山上接下來的時候她用一雙滿是骨頭的手敲響登聞鼓後終於走進明光堂時候說的什麼?

  「我叫杜紫鳶,誠侯嫡女,今日代亡母而敲登聞鼓!」

  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這一個月的日子裡,卻幾乎翻了大燕天下。

  鐘道長臉上猶有惋惜,「宮中聖藥九蓮膏興許能行。九蓮膏是太宗時咱們道家的葛道長所制。只是這九蓮膏宮中也只餘三瓶,杜姑娘又傷得重,需要的藥不少,只怕宮裡不會答應。」

  不是不會答應,是絕不會答應。

  宮中聖藥,要拿來醫治一個仇人,王太后怎會答應?就算這位太后已經退居後宮,可李廷恩知道,王太后不會甘心的。

  面對鐘道長的扼腕,李廷恩倒有些不以為然,他當然也明白一雙滿是疤痕比老婦人更加蒼老的手對一個女孩子而言會有什麼重大的影響。可杜紫鳶能夠保住一條命,已然是僥倖。她身上那些傷痕,又算得上什麼?

  只是李廷恩依舊想為這個小姑娘盡一番心力,他想了想道:「九蓮膏的藥方,道長可有?」

  鐘道長愣了一下,隨即道:「有道是有,不過這藥材不易尋啊。就算找到,這藥性,差別大了藥效自然也不同。」

  要是容易找到,宮裡不會只剩下三瓶九蓮膏了。

  「尋藥的事情交給在下,道長只管鑽研藥方就是。」李廷恩給鐘道長吃了一個顆定心丸。實在不行,他只能用一用空間了。

  李廷恩這樣說鐘道長就沒二話了,他點頭應下,正想再跟李廷恩說兩句閒話,忽然看到不遠處站了一個人,他趕緊識趣的給李廷恩告了辭。

  杜玉華身後照舊跟著瑞安大長公主的兩個女兵,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在宗正寺呆了一個多月,她脾氣變了許多,至少眉眼間飛揚的那股無所畏懼的英氣再也沒有了。見到鐘道長離開,她才慢慢的走了過來。

  李廷恩沖她行了禮,「郡主。」

  杜玉華漠然道:「你還叫我郡主?」

  李廷恩直起身,「郡主封號未撤,自然是郡主。」

  「大燕天下,多得是郡主,關在宗正寺的郡主,只有我一個。」杜玉華走近李廷恩,問道:「你來看她的?」

  李廷恩點頭,「宋氏一案尚未查明,杜姑娘是重要的人證。」

  「人證。」杜玉華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活氣,「李廷恩,不會有人再小看你的本事。再不用多久,也許你便不用稱呼我做郡主了。」她說罷沒看李廷恩的神色,吩咐身後的女兵退遠一些,這才欺近李廷恩,低聲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戶部的七百萬兩白銀是假的?」

  李廷恩目光定定的落在杜玉華的臉上,發現杜玉華是真的迫切想知道一個答案後,他搖頭失笑,「郡主,你為何以為在下會告訴你實話?」

  杜玉華一下怔住了,很快她就咬住唇憤怒的看著李廷恩。

  「你已借此事讓外祖母退居後宮,我不過要你一句實話?同樣是杜家的女兒,你為何如此待我?」

  聽到杜玉華憤怒的指責,李廷恩大感訝異。他不告訴杜玉華此事是因她乃王太后的外孫女,哪怕此時無人,哪怕杜玉華被關在宗正寺,但他怎會將把柄送到別人手裡,這與杜紫鳶有何關係,與杜家又有何關?

  聽說一直住在宗正寺的瑞安大長公主一直將面前這位明慧郡主拘在身邊嚴加管教。看樣子,也許杜玉華能在瑞安大長公主身邊學到許多東西,唯獨學不會的,便是政治上的智慧。

  這與才智無關,與性情相關。

  李廷恩無心再與杜玉華糾纏下去,見杜玉華神色憤憤,乾脆轉身告辭了。

  一回家,才得知石定生育萬重文,付華麟等人已經等了他許久。他趕緊更衣去了書房。

  石定生看到愛徒,露出個笑,「你去看那小姑娘了?」

  李廷恩沒有否認,他對杜紫鳶,的確有些不同尋常的憐惜。這樣的憐惜,來自于杜紫鳶的年紀,來自于杜紫鳶的性格,或許更多的是因杜紫鳶獨自拼搏的情景與他前世孤身鏖戰商場的處境有那麼一些微弱的相似罷。

  說起來,他們都是為了目標孤獨前行的人。

  李廷恩一落座,石定生就說起了要緊的事情,「廷恩,那筆銀子,你查的如何了?」

  杜玉華問起,李廷恩不會說實話,石定生問,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他沒有猶豫的道:「事情過去太久,兵部與戶部的文書有些都已腐朽了,查證起來實在不利。當年戶部那些人,這些年出京的出京,病逝的病逝。」

  「唉……」一說到這個,石定生就歎了口氣,「當年宋林生最重的罪名便是貪墨軍餉,宋氏一族也是因此而亡。我們這些人,當初是拼了力氣想為宋林生求情,大家都知道宋林生的為人,他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可戶部的賬冊確實出現了插翅,幾百萬兩銀子不翼而飛,雖說後來把這筆銀子找回來回了國庫,帳也平了。可宋林生的罪已經定下,大夥兒都去看重夷三族的事情,誰會想到找回來的銀子居然是假的。」說到後面,石定生臉上頗有痛楚之色,「七百萬兩銀子,在國庫裡躺了整整九年,居然沒人知道是假的!如今天下藩王不穩,正是要用銀子的時候,這可如何是好!」

  一說到這個,一貫沉默的付華麟神色嚴峻的道:「李大人,你得儘快想法子,再有兩月便是往各道駐軍發放軍餉的日子。」

  他只有簡簡單單的這一句話,可在座之人都能聽明白付華麟的意思。

  大燕國庫一貫並不空虛,甚至頗為富庶。以前往各道發軍餉,各道衛所軍營並不擔心,是以為了餉銀能有序的發下去,大燕是分成數次發的。這兩個月發幾處,再兩個月又發幾處,中間會有各地的稅銀源源不斷的收上來填充國庫。是以,九年前就出了差錯的七百萬兩銀子能一直躺在角落裡,從未被人發現是假銀。

  而如今,國庫中有七百萬兩銀子是假銀,這個消息,必然已經傳遍天下。到了發放軍餉的日子,各道駐軍必然一擁而上,爭先恐後要先將餉銀拿在手裡。國庫必會告急,何況如今永王作亂,許多地方的稅銀無法及時收上來。

  想到這個後果,萬重文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駭然道:「若這七百萬兩銀子找不回來。」他沒有往下說,似乎是已經不敢再說下去了。

  「找不回來,那就是真的天下大亂了。」石定生苦笑一聲,說出萬重文不敢說的話,他看了看李廷恩,沒有責怪,「廷恩,此事你盡力罷。」

  原本石定生是有些怪責李廷恩為了將王太后逼退在朝堂之上公然戳穿此事,造成大燕的危局。可冷靜下來細細一想,想到永王作亂後大燕無法及時徵收稅銀的後果,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若自己的關門弟子不將此事及早戳穿,待到發餉銀的時候,收不上稅銀,就必然要動用國庫原本的存銀,那七百萬兩銀子,少說也要拿出三四百萬兩,這些假銀,一旦發到駐軍手中,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簡直叫人毛骨悚然。

  若是如此,不如及早戳穿此事,想法子將銀子找回來也好,想法子湊銀子也罷,都比把假銀髮下去好得多。

  眼睜睜看著大燕天下隨時會因七百萬兩銀子陷入危局,石定生這些日子簡直夜夜無法安枕,他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恨道:「難怪太后要還政,她不還政,便是大燕的罪人!」

  一直沉默的李廷恩聽了這話卻搖頭笑了,「老師以為太后果真是怕此事無法收場才退居後宮?」

  「這……」萬重文猶豫了一會兒道:「師弟你的意思是……這宋林生下獄後,太后安置的便是王家的王博文去暫掌戶部,負責清查這筆銀子的就是王博文,雖說王博文七年前就重病死了。可此事正該太后擔起重責來,此時又有人敲了登聞鼓,太后若不是為此還政,還能為了什麼?」

  李廷恩依舊搖頭,他笑道:「師兄,我以為,太后的確是為這失去的七百萬兩銀子退居後宮,可她卻不是怕為此事擔下重責?」

  這一席話,說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了,就連石定生都在雲裡霧裡。

  李廷恩見此,笑容越發深了些,「自接手宋氏一案後,我將宋氏一案的卷宗與文書都翻了個遍。我聽了許多人的話,見過不少與宋氏一案有關的官員勳貴。這些人說的話,看起來都極有道理,讓我以為,宋氏一案的真相便是如此。老師告訴我,宋氏一案始于壽章長公主對誠侯之情,甚至朝裡朝外皆以為如此,我初始也信了,直到我見了誠侯,誠侯告訴我另一番真相。然則此時我卻不信誠侯的話了。天下人以為的真相都為假,誠侯以為的真相又如何必然是真?我把所有人告訴我的話都丟在腦後,將宋氏一案當做最普通的案子來查。直到我查到一個人頭上——張和德。」

  「張和德?」付華麟聽到這個名字,立時想起來,「你借用果毅侯府的人去看住的張和德。」

  「不錯。」李廷恩微微一笑,「宋林生一案,始於戶部帳目不清。我翻查當年的賬冊,的確有些雲遮霧掩的地方,這樣的糊裡糊塗,看起來正如老師所言,太后當年正是因私情一心要置宋林生與死地。可若撇去這些,張和德其人十分要緊。他當年在宋林生手下,不過是個卑微的官吏,卻做著一件要緊的事情,他謄抄賬冊!他做不出賬冊,卻是謄抄比對賬冊的人。說起來,賬冊最後如何,他最清楚。他見過我後種種舉動,讓我確信,賬冊的確做了假。」

  萬家世代行商,萬重文聽到這裡便有些不明白了,「廷恩,賬冊有假,你又怎會斷定銀子有假。」

  李廷恩哈哈大笑,「正是因賬冊做得太假,所以我才將心思動到了庫銀頭上。」

  他這一句話說的三個人完全不明白了。

  就連付華麟都有些隱忍不住的直接問,「你是從賬冊推斷出銀子是假的?」

  「王博文本領平平,連賬冊都做得如此之假,又有何本事能在短短數日之內將庫銀找回來?」

  「宋林生沒有貪墨軍餉,庫銀本就未丟,自然能找的回來。」萬重文禁不住插了一句。

  「是啊,本就未丟。」李廷恩意味深長的笑道:「既然未丟,宋林生一案之時,戶部的賬冊與國庫中的銀子數目卻無論如何對不上,銀子就是被人藏了。上百萬兩銀子,誰有這個本事在短短時日藏起來,藏的在滿朝文武都在找這筆銀子時還找不出來。」

  在當時的境況,只有一個人能如此做!

  石定生三人心中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名字。可他們依舊不明白,既然李廷恩說銀子沒丟,為何又說賬冊做得假的王博文沒本事找回這筆銀子。王博文是王家的人,他找回銀子難道不該是順利成章的事情?這本就是為了陷害宋林生,讓眾人以為宋林生貪墨了這筆餉銀,爾後王博文接管戶部,將這筆銀子找回來了,立下了天大的功勞。

  這是明明白白的一石二鳥之計,又為何能想到庫銀是假的頭上?

  三人心亂如麻,直到聽見李廷恩接下來的一句話。

  李廷恩見到他們面上迷茫的神色,淡淡一笑,提起茶壺挨著給他們倒了一杯茶水,「賬冊做得假的人卻能將庫銀找回來,能把庫銀找回來的人偏偏把賬冊做得如此之假,讓人一看便漏洞百出。我反復思量這其中的矛盾之處,後來我才想明白,也許,賬冊如此糊塗,原本就是做給別人看的,也許有人有意要天下人都以為他的目的就是在置宋林生,置宋氏一族與死地之上。這樣一想之後,我便開始摸到了關竅。若在宋氏一案中,還有別的看重的地方,就只剩下那筆餉銀。可餉銀偏偏叫王博文找回來了。我再細想一番,敢藏庫銀以除掉宋林生,為何就不敢在眾目睽睽中調換庫銀?」他見石定生三人都嚇住了,悠然道:「如此一想,再去戶部一查,事情便都清清楚楚。」

  見石定生臉色鐵青,手腳顫抖,李廷恩明智的沒有將接下來的話說下去。

  事實上,王太后做得這番手腳不僅是一石三鳥,若杜如歸查到的事情是真的,當初宋林生一案,王太后應該是一石四鳥。用貪墨軍餉的罪名滅掉洛水宋氏,除去宋林生,提拔了王博文,並且掩蓋下她勾結苗巫對昭帝下藥的事情,還趁機得到了一筆數目龐大的軍餉。七百萬兩銀子,也許不夠大燕全部兵馬的開銷,可若這筆軍餉用作招兵買馬,可以應付五萬人的兵馬四年的開支。換句話說,足以在亂世時讓一個梟雄逐鹿天下了。

  石定生沉默了半晌,忽然暴怒的抬起手邊的茶壺就砸了下去,瓷片四分五裂,將石定生的手腕上割出了一個長長的口子,然而他卻渾不在意,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妖婦禍國,妖婦禍國啊!」

  萬重文與付華麟兩人都垂著頭,聽見石定生的罵聲後只能沉默。

  「老夫一直以為這筆餉銀只怕是經過宋林生一案後一直放在國庫裡被人慢慢掏空了,老夫以為自王博文之後戶部根子上爛了一些,是這些人膽大包天,老夫甚至想過宋林生當年並非冤枉,誰想,誰想……」石定生恨恨道:「老夫千想萬猜,獨未想到,這筆銀子,竟然從當年找回來就被換了!」

  石定生完全沒有懷疑李廷恩的推測。

  事實上,石定生並非愚蠢,只是這個時代的人,哪怕才智再高,總會不自禁的受到許多限制。而李廷恩骨血裡刻著的卻是前世利益至上的本性。他在任何時候,從不高看人性,他習慣將人的品性踩到最底去看事情。然而,李廷恩解開了謎底,石定生順著去想也想明白了。

  是啊,當年壽章長公主與杜如歸和宋玉梳之間的事情把所有人的眼睛都遮住了。洛水宋氏誓言絕不向太后低頭,為此推拒數十個官位與誥命,宋林生在朝上數次讓太后憤怒不已。宋玉梳後來還成了杜如歸的妾室,如此奇恥大辱,宋氏不肯低頭,太后自然不會放過宋氏。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場因情而生的糾葛,朝臣們當年為宋林生求情都是在此事上下功夫,為了救宋林生的性命,甚至默許太后在宋林生下獄後將王家的王博文派去暫管戶部。王博文這個不學無術的人很快把庫銀找了回來,說這就是被宋林生貪墨的軍餉,帳目做得糊塗不堪。誰會想到這一切,都是為了掩蓋國庫七百萬兩銀子!甚至如今太后的還政,都並非是為當初任用娘家人後出差錯的心虛,她是故意示之以弱,要讓朝臣們這樣想,才能掩蓋當年的真相。

  而自己這些人,果然就順著這樣想了,甚至以為太后已還政,到底是天子生母,如今暮年退居後宮威風不在,還有勸皇上為孝道就此罷手的意思。

  糊塗啊糊塗!

  石定生心中此時簡直是說不出的懊悔。

  可李廷恩很快就讓他從懊悔中脫離出來,「老師,我以為,這七百萬兩銀子不是在京中調換。」

  此言一出,萬重文驚得合不攏嘴,就連最鎮定的付華麟都露出一副震驚的神色。石定生更是呆在了當場,他指著李廷恩不敢置信的道:「你的意思……」

  雖說不願石定生再連遭打擊,李廷恩依舊冷靜的點頭道:「我去存放庫銀的地方查看過。一個四周甚至地上都澆築了鐵水的地方,每日兩千左衛軍右衛軍輪流把守,當年戶部又是宋林生掌管,我實在想不到有何辦法,能讓人不知不覺將七百萬兩銀子調換。所以,這銀子,只怕在送入京中國庫之前便被換了。」

  石定生聞言愕然,許久沒有說話,他全身的精氣神仿佛都隨著李廷恩這番話消失了。

  萬重文卻不贊成的道:「廷恩,這銀子送入國庫,可要經過戶部查驗,你也說了,當初的宋林生可是戶部尚書,他怎會讓人蒙混過去?」

  「我查過文書,這批庫銀送入京城之時,正是宋玉梳被太后下旨賜予誠侯為妾之時。」李廷恩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自禁的將視線投向了石定生。

  石定生此時只剩下苦笑,喃喃道:「宋玉梳做了妾,京中的宋林生勃然大怒,整日勾連禦史朝臣,意欲上書彈劾王家人。」末了,他悵然道:「好一招妙棋啊。」

  一段兒女情事,將所有人玩弄與鼓掌之間。

  李廷恩看了看石定生的神色,低聲道:「我找過張和德之後,張和德惶惶如驚弓之鳥,我將手下之人盡數派出,為此動用了我兩位姐夫手下的人馬。他們從商,手底下有布莊有藥鋪,更有常年與三教九流打交道之人。很快他們就查出張和德和當年看守國庫的戶部司庫洪安民等人來往甚密。洪安民只是個小吏,如今早已在家賦閑,當年在戶部的位置卻十分要緊。只是看情形,他們只怕不知庫銀是假,只以為當年的那些銀子成色不足,中間是有差池的。」

  該說的都已說完,剩下昭帝身重苗巫蠱毒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李廷恩不再開口,屋裡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萬重文手裡端著茶盅,卻任憑茶盅不停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沉默了許久,才試探的看著李廷恩,「廷恩,你可有把握將這筆銀子找回來?」

  此言一出,石定生仿佛瞬間就有了力氣,他充滿希望的目光落在李廷恩身上。此時此刻,他也只能將希望都放在李廷恩身上了。

  若不是這個弟子,這筆銀子會藏在迷霧之中,不會有人知道它們是假的,戶部會將銀子迷迷糊糊都發到兵士的手裡,然後就會引起軍隊嘩亂。若世上還有人能找回這筆銀子,除了自己這個關門弟子,石定生覺得,自己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有誰了。

  果然李廷恩沒有辜負石定生的希望,他淡淡笑道:「老師放心,這筆銀子,我已有眉目。只是此時尚未十足把握,待趙叔回來,想必就有七八成的准數。」

  「好,好,好!」石定生是知道李廷恩性情的,既能如此說,就該是有准了。就像這筆庫銀,在接手宋氏一案的時候,他就告知了自己,可庫銀是假的這件事,他卻從頭到尾並未說過。直到杜紫鳶敲響登聞鼓,天降大雨,杜紫鳶成功遞上狀紙,宗正寺接下此案後,朝臣以天意綿綿不絕彈劾壽章長公主,劍指太后,他都始終沉默。一直到上官睿等人意欲撞死在御前,他才陡然上書,將庫銀之事揭露出來,一度差點將太后逼去西山。若非太后隨之在永甯宮病重,太醫無策,此時太后便該在西山了。

  雖說太后還政如今看來是有其它的緣由,然而若非自己這個弟子最後的一擊,太后又怎會在束手無策中選擇了最無奈的法子,還政容易,再要把持朝政,可就難了。

  石定生欣慰的看著李廷恩,歎道:「廷恩,此事過後,為師對你,總算能放心了。」他說完這話,有許多自得,更有一絲黯然。

  數十年朝廷傾軋,到頭來,終究輸給了一個女人,可如今,自己的弟子為自己找回了一份顏面。

  李廷恩起身沖石定生深施一禮,「老師教導,廷恩片刻不敢忘。」

  「好,你儘管放心去找銀子,至於這背後阻撓你的人……」石定生冷冷一笑,滿臉傲然之色頓現,「老夫倒要瞧瞧,她一個婦人,還能如何翻雲覆雨!」

  當年能將自己這些人玩弄鼓掌之間,是自己這些人心術不及,如今既知道真相,自己這些老骨頭,就要叫她看看,何謂世家!

  李廷恩要的便是石定生這句話。

  王太后一日在京城,一日太后一系的官員們便不會死心,只要她在,便是一面引人矚目的旗幟立下。這些人為了護住自己的性命,護住自己的榮華富貴,會如同野獸一樣拼到最後一刻。

  而自己,要查探銀子的去向,要為宋氏翻案,要與王太后一系官員爭鬥,實在分身乏術。

  萬重文見石定生如此說,很快也道:「師弟放心,說起來,沐恩伯府在勳貴之中也頗有幾分顏面,倒要叫那些人瞧瞧自太祖開國便立起來的勳貴為何看不上他們這些憑藉外戚出身立足的人。」

  付華麟沉默片刻,面無表情道:「你若用人,便用此令。」說罷他解下腰間一塊玉佩,拋向了李廷恩。

  果毅侯府世代領軍,從沙場上退下來的老兵有許多至今還在果毅侯府名下的莊子裡養老。這些人,都是果毅侯府不可小視的勢力。李廷恩認得這塊猛虎佩,這是號令果毅侯府那些名為莊丁,實為護衛之人的信物。

  他沒有客套接住玉佩,笑道:「多謝。」

  付華麟望了他一眼,轉過身看著窗外碧翠的景色,心中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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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宋林生一案重審,尤其是戶部假銀之事出現後,張和德整日躺在床上噩夢連連,就是青天白日,也會常常一張一乍的,整個人都像是丟了魂一樣。

  方氏隱約也能猜到張和德為何如此慌張,畢竟張和德早年就是在宋林生底下做事,如今也還在戶部任職。

  她對了對賬,看見這一個多月就瘦了一圈兒的張和德頂著雙凹進去的眼睛坐在那裡跟遊魂一樣,就勸了一句,「老爺。」

  張和德完全聽不到方氏的聲音。

  方氏只得又喊了一聲,「老爺!」

  張和德一個哆嗦,回過神才發現是邊上的方式在叫自己,怒道:「青天白日的,你喊什麼!」

  方氏心底翻了個白眼,卻不敢招惹這會兒的張和德,耐下性子道:「老爺,您要擔心,何不去找找宋姨娘。」她說著壓低嗓音,「老爺,這案子,可是李大人主審,宋姨娘好歹還跟他是親戚,當年的事兒,您又沒怎麼攙和,不過就是……」

  「好了!」張和德沒好氣的瞪了方氏一眼。

  這嘴上沒把門的娘們兒,真當是在自己屋裡頭,就啥話都不用顧忌了!

  不過方氏的話點中了這些日子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猶豫了一下道:「就是遠親,李大人那脾氣,只怕未必要給這份顏面。這可是七百萬兩銀子!」

  一說到七百萬,張和德都覺得自己心都要蹦出來了。當年不過是收了銀子辦事,做一筆糊塗賬,反正以為宋林生是必然要死的。再說宋林生那樣不懂變通的人,他頂在上頭,戶部底下簡直是一片哀鳴,半點甜頭都吃不到。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這樣的人總是要倒的。況且宋林生得罪的還是太后,那是皇上的親娘!不過就是弄筆糊塗賬罷了,宋林生死了,誰還會在乎。

  誰知當初找回來的銀子居然是假的!

  想到自己做過的事情,張和德總覺得哪天這腦袋上的脖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他也想去找找宋素蘭,哄一哄,勸李廷恩高抬貴手。可有時候又想想,原本李廷恩沒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要自己找上門,李廷恩一直找不到銀子,有心找個替罪羊,乾脆看中自己又該如何是好?再說畢竟是遠親,他以前因自己拿架子能轉身就走,這回涉及到幾百萬兩庫銀,只怕就更……

  張和德心裡反復顛個,一直拿不定主意。

  方氏見他這模樣就撇了撇嘴,「您有現成的路子罷,還捨不得為難一個姨娘。要不您就等著,這麼天天熬下去,遲早熬成人幹。您瞧瞧人家那些沒路子的,這段時日多折騰啊,上躥下跳的,偏您放著眼前的路不走。」

  張和德被方氏這麼一說,一咬牙道:「成,那就試試。」

  方氏喜笑顏開,「那我給您備禮?」你趕緊去送,頂著那狐狸精的名頭去送,到時候被人撅回來,我看你還護著狐狸精不?老娘就不信了,為了個遠親,李廷恩連仕途都不管了。

  「不忙,你去問問素蘭,讓她去李家打聽打聽,咱們先叫人去把素蘭的娘接過來。」張和德捋了捋鬍鬚微笑道:「說起來素蘭是遠親,她娘總該近一些,還是長輩,到時候在李大人面前也說的上幾句話。」

  方氏臉上原本的笑意就凍住了,悶了一會兒,她很快回過神道:「好,我啊,這就親自過去問問宋姨娘。」說著她就痛快的收拾了賬冊,去了宋素蘭院子裡。

  過了兩個時辰,她從宋素蘭屋子出來,一臉僵硬的吩咐身邊的下人,「去兩個人,到河南府把她娘給接來!」想了想,她告誡道:「把人平平安安的接來,說到頭,老爺的仕途最要緊。待她給我生了兒子,有的是法子!」

  下人就點頭哈腰的保證,「您放心,您放心。」

  方氏扭過頭又看了看屋子,運了運氣,黑著臉走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1
第92章本事

  傅鵬飛和吳振威面面相覷坐在傅鵬飛的書房裡,兩人面前擺著的茶早都冷了,可沒一個人想起來要叫人換茶。

  吳振威端起茶盅湊合著喝了一口,沒品出一點滋味,放下茶盅就道:「傅兄,此事要儘早拿個主意才是。」

  他話說的沒頭沒尾,傅鵬飛卻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他擰著眉重重啜了一口茶,那股冷意伴著苦味滲到舌尖上,讓他越發心煩意亂,乾脆將茶盅一扔,看著書桌上肆意流淌的水漬,他心裡更亂了。

  吳振威見他的模樣,對今日能商量出個什麼道理來也不再指望,乾脆告辭。

  上馬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看傅家的大門,明明到處都是一樣的,他卻覺得處處都透出一種別樣的味道。就像傅家的門匾,以前雖說也是早就從樹上砍了下來,他看著就覺得透出股精氣,到如今,卻是真的死了。他心底一個瑟縮,打馬回白虎坊。

  走到浮黎街面上的時候,他看到前面停的一輛馬車,瞳孔一縮,止住身後的隨從,自己打馬上前,不理會向他行禮的人,自己推開車門上了馬車。

  一進去,他看著對面的李廷恩,抬頭就道:「李大人攔住本官的路可是有事吩咐。」

  李廷恩毫不在意他的冷臉,從茶爐上提起溫著的酒,給他倒了一杯,示意道:「此乃炙春,吳大人試試味道如何?」

  透明無色的酒水,盛在細瓷梅花酒杯中,沖天的酒氣撲面而來,只是這樣一聞,吳振威也知道這酒絕對比其它的酒夠勁。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立時就感覺到一陣辣意流竄過全身,燒的他心口都痛了。

  「此酒是果毅侯府與沐恩伯府聯手請人制出來的。」李廷恩見他喝了酒,往後一靠,頂著吳振威的眼睛,淡淡道:「在下聽說,吳大人曾在果毅侯軍中效力。」

  吳振威迎上李廷恩的眼神,放在小幾上的手卻不自禁的攥成了一個緊緊的拳頭。

  「果毅侯戎馬一生,吳都督亦是沙場拼殺出來的悍將。可惜當年小人作祟,吳都督從軍中退下後便英雄無用武之地,多得太后慧眼識珠,大加提拔。」李廷恩見到吳振威變幻莫測的臉色,忽然笑道:「吳都督如今可算位高權重,卻不知為何多年未見果毅侯?」

  吳振威臉色一下如被墨汁澆過一樣,他惡狠狠的瞪著李廷恩,最終沒有說一句話。

  李廷恩見他不說胡啊,便靠在背後的迎枕上假寐起來,似乎吳振威早就從面前消失了。

  見到他這樣的做派,吳振威二話沒說,推開車門就下了馬車。上馬的時候,他見到在李廷恩車轅上沉默坐著,脖子上有一道駭人傷疤的壯漢,愣了愣道:「大刀,你我兄弟,許久不見了。」

  被叫做大刀的壯漢哼笑一聲,將韁繩攥在手上,拿起馬鞭,斜了眼道:「吳大人,咱這樣的莽夫可不敢當您這一聲兄弟。」

  吳振威被他噎了一句,憋著氣問,「你怎會到李大人身邊做車把式。」

  「咋不行。咱的命是侯爺給的,侯爺叫咱做啥就做啥,咱原本也就是死人堆裡打滾的,做個車把式,還是抬舉咱了。咱可不像有些人,學會了一身本事,扭頭就不認人了。」大刀說完呵呵笑了一聲,「說起來,咱做車把式好歹還是個人,李大人一口一個刀叔喊著。不像別人,別看他騎在馬背上,他照樣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狗!」

  大刀說完,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也不看吳振威臉上難看的神色,拱手行了個禮,「吳都督,要不您讓讓道,咱可怕這鞭子待會兒使得不准,要抽到你身上可就不好了。」

  吳振威使勁壓著火氣,勒馬往邊上一靠,就看到大刀片刻不停,趕著馬車匆匆自眼前過去。他在原地立了半天,一夾馬腹,狠狠抽了一鞭子卷起一地煙塵,讓後頭的隨從追都追不及。

  大刀將馬車趕著拐了一條道,停下來扭身對車裡的李廷恩小聲探問,「大人,您瞧瞧咱方才說的成不。」

  李廷恩打開車門,微笑著道:「有勞刀叔了。」

  大刀嘿嘿笑,「您可別這樣說,咱早就想找機會罵罵這王八蛋了,要不是侯爺攔著,當年咱這些弟兄們就能去剝了那孫子的皮!」他憤憤的一哼,「他想做大官咱不怨他,可他踩著侯爺的臉上爬上去鑽女人的褲裙,咱這些兄弟沒一個瞧的上!」

  吳振威如何投靠王太后的事情,李廷恩也知道些,他對大刀的痛恨很理解,當下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大刀也沒多說,趕著馬車回去了。一路上看著漫不經心,實則戒備的厲害。他知道馬車後頭還不明顯的綴著一幫早年的兄弟們,如今都被侯爺直接送給這個李大人了。他也知道侯爺的一番心思,這位李大人以後看起來前途無量,侯爺不是不要他們這些老骨頭,是在為他們這些老骨頭找更好的退路。

  侯爺老了啊,偏偏世子爺又不喜歡二少爺。付家的莊子,養不下那麼多兄弟了。

  大刀想到這些,對李廷恩的安危就更上心了。說到底,從沙場退下來養了這麼多年,他們這幫人也是個個有兒有女,子子孫孫,就算自己這些人打算今後追隨到地底下伺候侯爺,兒孫們又如何?

  回到李家後,從平就來稟報說宋素蘭悄悄遣了人過來。

  「聽那意思,是張和德動了心思,要叫人去河南府將大姑太太接來。」

  李廷恩聽著一曬,「讓他去接罷。」

  從平還有些擔心,「少爺,如今京裡這情勢。雖說你早就給大姑太太透了消息過去,只怕依舊是不穩健,到底是親母女,人一過去,張和德那邊可就知道宋姨娘是您親表姐了,大姑太太再一來。」

  「也該是讓他知道的時候了。」李廷恩慢慢刮著茶沫,見從平還有些不明白,他也有提拔從平的意思,就點了一句,「張和德近日如何?」

  從平摸了摸腦門,「急的厲害,雖說未到處拜門子,小的看他也嚇得差不多了。宋姨娘來消息說張和德如今晚上都是睡不安枕,唯有白日的時候也能小憩一會兒。」

  「是啊,嚇得差不多了。」李廷恩丟下茶盅,淡淡道:「我已將他變做困獸,困得太久,就會成了凶獸。此時,時機剛好。」

  從平先還不明白,轉頭就喔了一聲,「少爺的意思,這會兒大姑太太來了,他把大姑太太當做救命的稻草,那嘴就能撬開了。」

  李廷恩嗯了一聲,微笑著沒有多說,話鋒一轉問道:「運河水系圖的事情如何了?」

  見李廷恩一臉正色,從平也不敢露出先前那樣得意的神情了,「派出去的人只回來了三個,還有四個只怕仍在半道上。」

  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吩咐道:「再叫人去催一催,務必儘早將圖帶回來。」

  從平趕緊將事情記下應了,退出去關了門。

  李廷恩抽出腳邊三色蓮花缸裡的一卷堪輿圖,鋪在桌案上,又翻開手邊的幾卷文書,細細觀看起來。

  堪輿圖並不完整,和前世的地圖相較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只能搭配著一些文人寫出的遊記來看,才能在心中大致勾勒出一個立體的地形。可這樣做,會大大耽誤他調查那筆銀子去向的進度。

  如今,朝裡朝外,甚至是昭帝的目光都已轉到這七百萬兩銀子上面去了,沒人再去關注洛水宋氏是否冤屈。可說到底,這兩件事,是連在一起的。七百萬兩銀子找不到,就算杜紫鳶再去敲十次登聞鼓,宋氏依舊要背負駡名,七百萬兩銀子找到了,證明宋氏與銀子無關,宋氏的冤屈自能洗刷。

  可如今,叫他更詫異的是,王太后,到底要這七百萬兩做什麼?堂堂攝政太后,貪圖這七百萬兩銀子到底又有何用。江山已經是她兒子的了,也不可能給王家。

  也許,知道這個原因,才能真的徹底揭開一切的謎題。

  心念電轉間,李廷恩看到堪輿圖上一處所在,忽然瞳孔一縮,提筆重重的將之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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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太後坐在永甯宮的院子裡看面前的小宮女們踢毽子。

  天氣越來越熱,宮人們早就換上了輕薄的宮裝,就是簡簡單單的淺褐色細綿褂子套底邊繡著五瓣花的淺褐色細綿疊裙。明明是老氣騰騰的顏色,也不許宮人們多做裝扮,可個個踢起毽子來,裙角飛揚在日頭下,層層疊疊的連著看起來就像水波,依舊讓人覺得有一股不一樣的勁頭。

  這種勁頭,不是塗脂抹粉就能擦出來的,那是年輕才能有的勁頭。

  王太后原本一直笑著看,看著看著,眉梢卻立了起來。

  厲德安察言觀色,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太后年歲漸衰,這些年有時愛聽小宮女們清脆的說話聲,看小宮女們笑鬧,說這樣才有活氣,看得久了,難免臉上又添了幾分不悅。尤其如今又困在了永甯宮裡頭。

  他適時的上前道:「太后,這日頭大,太醫有交待,奴婢伺候您回去歇歇晌?」

  王太后唔了一聲,忍住心中的痛恨,隨手指了踢的最好的那小宮女,眼皮耷拉著道:「押到永巷去。」

  原本還歡歡喜喜在踢毽子的小宮女們頓時都停下了,周遭先前還看的交好的宮人們紛紛垂頭垂手的站在原地,跟木頭人一樣。

  被王太后點住的小宮女僵在那兒,一隻腳還抬在半空,她完全弄不明白,為何好不容易使了銀子,底下天天在屋子裡苦練踢毽子練的一雙腿腫的不能看才能在太后面前表現一二卻會得到這樣的下場。等看到厲德安叫的兩太監要上來架住她,她才猛然跪到地上,不停的磕頭求饒,「太后饒命,太后饒命……」

  她不想去永巷,永巷是什麼地方,那是專門處置宮中罪人的地方,那裡頭的太監嬤嬤們,一個個從裡到外都黑出了水。連妃嬪被送到那兒去,他們都能想盡法子磋磨戲耍,自己這樣的小宮女過去,只怕不出兩日就要換個人樣。她還想過好日子,她拼了命才能到太后跟前露露臉,家裡的爹娘還等著她在宮裡有個人樣了能掙出幾十兩銀子讓弟弟們娶媳婦。

  王太后此時已經被宮婢們攙扶著往內殿走了,連頭都懶得回一下,只是擰了擰眉。

  厲德安見著停了兩步,待王太后走遠些才呵斥那兩個太監,「都是做什麼的,趕緊堵了嘴送過去!」

  這一回就不止是兩個太監了,空著的嬤嬤,還有先前一起踢毽子的小宮女們都生怕被帶累了,上去一擁而上就堵了那小宮女的嘴,用繩子捆的結結實實,像拖一頭豬一樣撿著偏僻的宮道拖到了永巷。

  厲德安遠遠的望著,歎了一口氣,「唉,你也別怨咱們,咱們這些人,命也不比你值錢到哪兒去。」他說罷臉上愁苦的神色就不見了,換了一臉的笑,誰知抬腳沒走兩步,迎頭就聽到一個消息,笑就僵在了臉上。

  「厲公公,您瞧這……」小太監愁眉苦臉的望著厲德安。這事兒他是不願意自個兒往太后跟前報的,可瞞下來也不行。

  厲德安揮退小太監,「滾罷。」

  小太監趕緊走了,要在往常,他還心裡罵幾句,覺得厲德安攔著他在太后面前露臉。可如今的永甯宮,嘖嘖……誰要還爭著往太后面前竄,那可真是不要命!

  王太后倚在百鳥朝鳳嵌綠瑪瑙的美人榻上,叫了最喜歡的常嬤嬤給她松筋骨。

  常嬤嬤是常年服侍王太后到老了的人,一直很清楚王太后的脾氣,以前服侍王太后還時常嘴上功夫不停,哄得王太后歡歡喜喜,能得不少賞賜。可如今的常嬤嬤手上用著勁,根本就不敢張口,背脊一直挺著,手腕都是硬的,唯恐哪兒就把勁頭用錯了。

  厲德安在背後見,心裡哀歎一聲,卻也不敢耽擱,上前在王太後邊上低聲道:「太后,宮外有消息來,吳大人見了李廷恩。」

  王太后原本閉著的眼一下就睜開了,目色如刀一樣看的厲德安心裡一個哆嗦,「是他見了李廷恩,還是李廷恩見了他?」

  厲德安心裡有些不明白王太后這話的意思,他又不敢耽誤時候再去問傳話的小太監,心裡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傳話的人說,吳大人見了李廷恩。」

  王太后的眼神一下就變得更厲了,她冷笑一聲道:「扶哀家起來。」

  常嬤嬤趕緊停下手裡的動作,和邊上的兩個掌事姑姑一起把王太后扶了起來。

  王太後坐起身也並未說話,她閉目沉吟了一會兒道:「去把吳振威宣進勤政殿。」

  厲德安站在那兒不動彈也不說話。

  王太后睃了他一眼,剛想罵一句連你也不將哀家放在眼裡了,忽然醒過神,歎道:「哀家忘了,勤政殿如今是皇上的。」

  厲德安一個哆嗦就跪到了地上,後面跟著跪了一串的人。

  王太后呵的笑了一聲,臉上看不出喜怒的道:「都起來罷。」

  厲德安從地上爬起來,哈腰問,「太后,要不奴婢把吳大人請到永甯宮來?」

  「這裡是後宮,不是他該來的地方。」王太后閉著眼道:「你讓人去王家,讓哀家那兄弟去找吳振威。」

  厲德安張口結舌,對王興邦的本事,他是再清楚不過了,這個節骨眼上,人心惶惶的,還叫王興邦去找吳振威。叫王興邦狐假虎威的逼問這麼一番,只怕吳振威不想反水都要反了。他拿捏不准王太后的意思,一時半會兒就沒有應聲。

  「去罷,哀家還沒老糊塗。」王太后懶洋洋的睜開眼在厲德安身上一掃,厲德安立時打了一個激靈,趕緊出去辦事。

  本來也是,他一個做太監的,這輩子該享的福氣也差不多了,頂了天就是到時給太后殉葬,誰還能真的把永甯宮的總管太監給活刮了?

  做奴婢的,不要多操閒心,照著主子的吩咐辦事最要緊。

  厲德安繞出永甯宮的門,就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這才叫了個可靠的小太監出去傳話給王興邦。

  王興邦一得知消息,換了身衣服氣哼哼就帶著兩個族裡的兄弟去了吳家。

  負責看著王家的人回去找李廷恩報消息,得知李廷恩正在書房,便先告訴了朱瑞成與屈從雲。

  兩人得知這個消息,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朱瑞成嘖嘖稱歎兩聲,「果然被廷恩料中了。」

  「我倒是一點不稀罕。」屈從雲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心,又朝李廷恩書房那邊指了指,「他與咱們,是不一樣的。」

  朱瑞成哈哈大笑,端了茶喝,「既如此,廷恩交待給咱們的事情就更要料理清爽。」話畢他神色冷峻的放了茶,「少府寺那頭,咱們要再盯緊些,這些人,廷恩沒時間料理,偏偏看著不起眼,卻跟卡在眼裡的刺一樣。」

  屈從雲當然明白朱瑞成的意思。

  李廷恩能將重任託付,表示的是信任,他們自然要竭盡全力辦好。

  他斟酌了一下,「安德貴倒是好辦,他要的就是女人。只是那幾個太監,怕原先的價錢餵不飽肚子了。」

  「那就添著倍的給!」朱瑞成連眉頭都不動一下,「你我兩家如今也不缺這點銀子,他們不過是中間傳話的人,早前一直餓著,既然要多吃幾口,咱們就把他們一直餵到撐!」說著他面色一冷,「也不要他們辦要緊的事情,不過是照著原話動幾個字。」

  屈從雲眼下卻是不缺銀子,他道了聲好,然後問,「宋姨娘那頭……」

  一說這個,朱瑞成面帶憂色的放了茶盅,「先瞧著罷,只怕廷恩心裡也沒打定主意。」他身子前傾了些,看著屈從雲道:「我已寫了信回去讓家裡看著在族中挑揀個合適的人,若張和德那兒有了插翅,也算是給留出一條後路來。」

  屈從雲聽到這番話,眼裡有一瞬間的詫異,很快他就意味深長的望著朱瑞成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朱瑞成也知道這話裡有點其它的意思,可他故作不知,只是道:「廷恩整日忙於朝政,咱們既在他的庇護之下,有些事自要為他想在前頭,何必讓他為這等區區小事分心。」

  屈從雲聞言笑容就更深了,捧起茶盅,與朱瑞成做了一個對飲的姿勢,兩人目光一對,很快又錯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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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興邦到了吳家後見著吳振威就指著他鼻子一邊跳腳一邊拍桌子的大罵。

  「吳振威,你小子,不是當初連自個兒婆娘都保不住的時候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在京裡鬧餉,兵部的人要抓了你去砍頭,是誰把你赦了你的罪過,誰賞賜你銀子把老婆贖了回來!太后娘娘把你提拔到如今這個位置上,走出去誰不高看你幾眼,就連咱們王家的人,你也沒少不給臉面。眼下倒好,你想趁機去舔別人的腳底,呸,老子告訴你,你先摸摸自個兒的脖子夠不夠硬!」

  吳振威叫王興邦罵的臉色鐵青,卻一直忍著沒有開口。

  王興邦就更得意了。

  這些日子他實在是憋壞了,他覺得整個王家就像坐在灶頭上被一口大鍋都給裝了起來,上頭有人拼命的壓蓋子不叫他們出氣兒,下頭有人拼命的往裡添柴火,想讓他們早一些被燒死。要在往常,他雖然不精于書本,可要端著架子,他是不會這麼罵吳振威的,當然太后娘娘也不許他來找吳振威的麻煩。如眼下,情形大不同了。既然太后都想讓他狠狠收拾一頓吳振威,敲打敲打那些不聽話的狗東西,他當然要怎麼狠著怎麼來罵。好叫這些打算把身子往皇上那邊歪的人瞧瞧,太后就算是在後宮,那也是皇上的親娘!

  他擄了袖子又罵,「你這狗東西,私底下去與那個毛頭小子勾連,老子看你今後也不會有好報……」

  「你……」聽王興邦越罵越過火,吳振威原本就如一團火在心中燒的心簡直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油,他腦子一熱,連腰刀都想要去拔出了。

  邊上的幕僚一見,急忙起身去拉著王興邦點頭哈腰的賠罪,「王國舅,王國舅,您息怒,息怒啊,咱們大人這也是在街面上撞見了,這才去馬車上坐了一坐。您也知道,咱們大人的脾性……」幕僚一邊說一邊就往王興邦懷裡塞了個東西。

  王興邦低頭一看,眼睛都瞪圓了,咳嗽兩聲,對著幕僚哈哈乾笑。

  幕僚又哄了兩句,好不容易才將王興邦哄的全身舒泰,帶著一臉笑走了。

  等折回來,幕僚看著吳振威依舊一臉震怒的神色坐在那兒,就苦笑道:「大人,您何必與這等人一般見識,想來太后有意叫他過來,也是有意警示您一番罷了。」

  吳振威哼了一聲,大掌重重在案上一拍,怒道:「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顏面上,今日必叫他走不出吳家的大門!」

  幕僚歎了口氣,上前重新給吳振威端了茶,「大人,眼下的情勢您心中可有盤算了?」

  吳振威掃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幕僚卻並不死心,「大人,當年小的就曾勸過您,太后攝政雖是先帝的旨意,終歸是要還政于天子。這個天下,都不會答應讓一個女人壓在頭上,您為了報太后恩德,執意投效太后。可您該做得,也都做了。眼下也該考慮自己的退路。」

  吳振威臉上並不好看,一直沒有接話。

  他是軍伍出身的人,當年家裡兄弟多,他又是老大,聽說從軍能夠管吃飯,死了還有撫恤銀子。這才背井離鄉,和村裡的幾個同鄉兄弟一道去投了軍。起初見血腦子都犯暈,軍中是按人頭算軍功,砍第一個人頭的時候,他手腳發軟,刀都拔不出來了,差點被敵人給一刀捅穿心肺還是大刀救了他的命。回軍營後三天都吃不下一口飯,又是大刀這幫兄弟輪流省下自己一口米糧,給他熬成稀粥灌到嘴裡。後頭一個帳篷裡住的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他和大刀幾個卻一直活了下來,還成了侯爺身邊的親衛。

  那時候他們護著侯爺在沙場上拼死殺敵,勝了大口吃肉,敗了互相換下信物,約定要將彼此的父母兄弟當做親人,誰死了,誰就替對方把家給撐起來。

  誰想會到如今的模樣!

  儘管性如鐵石,回憶湧上來,吳振威也忍不住痛楚的閉了閉眼。

  家中兄弟不爭氣,在賭坊裡輸了大筆的銀子,他接到家中來的書信,管侯爺借了一筆銀子回來,順便往兵部催餉。誰知兄弟一共輸了三萬兩銀子,管侯爺借的五千兩都不夠,家裡爹娘哭著要把家裡的女人都給賣了將兩個兄弟贖回來,他的妻子,他的女兒,因他從軍,挑起重擔日日辛勞,他怎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被賣到窯子裡去。可他又管誰要這筆銀子?侯爺,侯爺那些年一直從口袋裡掏銀子出來撫恤底下的兄弟們,自己卻過得儉省。他實在沒臉再管侯爺要這麼大一筆銀子了。

  無奈之下,他才找到了當時招攬過他的王家門上,他也沒想到煩悶之下喝了一場酒,大醉不說,還將這幾年侯爺一直虛報軍中花費以讓戶部多撥銀子算作將士陣亡撫恤銀子的事情說了出來。侯爺成了空頭侯爺,回京養老,他也在京中住了下來名聲狼藉,大刀這些兄弟要找他拼命,可他一想到一家子人就不敢死,也死不起。最後就成了王太后這邊的人。

  王太后提拔了他,他當然也要為王太后抵死效忠。已經叛過一回侯爺,不能再做一回小人了。

  吳振威陷入滾滾思緒中,半天坐在那裡卻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幕僚見著他的模樣,終於不再勸說,心裡卻盤算著何時去見一趟石定生。

  李廷恩得知王興邦怒氣衝衝進了吳家又喜氣洋洋的出來後,哂笑道:「吳振威身邊且有能人。」

  從平想到回來的人回報的話,噗地一聲就笑了出來。

  倒真是能人,能知道王興邦那點小毛病,送什麼不好,送了個玉勢,弄得去借機探消息和王興邦馬車一撞的那探子回報消息時候臉色黑的厲害。

  李廷恩將目光移向風塵僕僕的趙安,「趙叔辛苦了。」

  趙安躬了躬身子,自懷中掏出幾卷文書,「少爺,都在這兒了。」

  李廷恩將東西接過放到桌上卻沒有先去查看,「趙叔可打聽清楚了?」

  「小的都打聽過。這筆庫大部分都是十七年前淮南道,江南道,江北道三道的稅銀,自運河一路運入京中,中間停留了數道之地,添補上這些地方的稅銀,歷時三月。當時由運河兩岸的駐軍層層護衛,每過一道,皆有五千兵馬,晝夜輪流看守。小的去找十七年前那幾個司庫打聽過,說是按規矩稅銀一早便該歸置到國庫裡頭,只是當時的戶部尚書宋林生上書朝廷,要重修庫房,用鐵水再澆築一遍,太后准了。庫房一直修了兩年,中間又有稅銀送上來,這筆銀子就一直放在戶部用來存糧草的倉房裡。國庫豐盈連銀子都堆不下,當時還是一樁美談。」

  「晝夜輪流看守?」

  趙安很肯定的點頭,「小的反復問過幾遍幾個當年護衛過稅銀的衛所駐軍,他們都道兩個時辰一換,每一換就是一千兵馬,守著六條大船,周圍還有三百小船拱衛。晚上為了防範,會在每條船上都燃起數十盞燈籠,將河道全部點亮,務使百丈都能見人方可。」

  聽了趙安的話,李廷恩沉吟片刻淡淡道:「九年前這筆銀子為何挪入國庫?」

  「是宋林生的意思,宋林生去過一次倉房後,見到了那筆銀子,想起了此事大怒之下還罵過戶部上下的官吏。」

  「倉房。」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陷入沉思之中。

  倉房,九年前,那會不會就是杜如歸口中說的宋林生察覺到苗巫之事的那一回。

  「戶部賬冊之上只有銀子的進出和數目比對,早已是一筆爛帳。我原以為九年前宋林生一案之後,就有人該察覺到這筆銀子的不對,現在想想,這筆銀子九年前就在戶部倉房中躺了八年沒人發現,能在國庫中一直瞞天過海也並不稀奇。」李廷恩諷刺的彎了彎嘴角。

  趙安凝神聽著李廷恩的話,道:「少爺,您叫人去查探運河水系圖是想找出來十七年前那些人在哪兒調換了銀子?」

  「不,我是想將這筆銀子找出來。」李廷恩搖了搖頭,目光莫測的道:「事到如今,要的是銀子。」

  「可已經過了十七年,只怕這銀子早就……」趙安心裡一陣發涼,即便他再如何相信李廷恩的本事,要找消失了十七年的銀子,也叫人難免絕望。

  李廷恩知道趙安心中想的什麼,卻並未解釋。

  他如今雖說對王太后要這麼多銀子的理由為何始終沒有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可他卻對這筆銀子下落何方已經有了大致的方向。

  晝夜看守,能夠映紅天際,將黑夜化作白日的燈籠,這一切連在一起,更加佐證了自己的猜想。

  也許,所有人都被自己的眼睛騙過了,那筆消失的銀子,其實一直都在眾人眼皮底下。

  燭火跳動中,映出了李廷恩似嘲似諷的笑容。

  第二日天不見亮,李廷恩便起身去了石府。

  石定生正要更衣上朝,聽說李廷恩過來,趕緊叫人把他領進屋,一見面就問,「可是銀子有下落了?」

  李廷恩點了點頭,看石定生長出一口氣,就將來意說了出來,「老師,我有事想請您……」

  「說罷。」石定生不等李廷恩將話說完,撩起袍角往椅上一坐,「眼下這時候,為師這一心要躲清閒的都給逼著要上朝了,你也不要跟為師客套。」

  李廷恩面上一曬。

  他知道這話的意思。其實面前的老師自回京後原本並不欲頂在前面,不過被自己將事情一揭穿,得知王太后早前將滿朝文武都握在掌心如木偶人一般玩弄之後,不想上朝也得上朝了。

  他就道:「老師,昨日王興邦去找過吳振威,我以為,如今是彈劾王興邦的時候了。」

  「喔……」石定生正在喝粥的手就停住了,他捋了捋鬍鬚道:「王興邦雖在中書省,不過是小節。中書省在范袏手中,王興邦的本事,上躥下跳不了多久。只是他身份特別,為師與上官睿他們商量過,原本打算是從王志禮身上動手。」

  王興邦是中書省的僕射,王志禮只是個太常寺卿。兩人官職不同,最重要的是,王興邦是王太后的親弟弟,王志禮不過是王太后出了五服的族侄。對王興邦動手和王志禮動手,內中含義與所引起的動靜,都絕不會相同。

  王太后雖退居後宮,依附王太后的官員卻還都在朝上,一下就對王興邦揮刀,李廷恩倒是很能理解石定生的顧忌。

  李廷恩就道:「老師是想徐徐圖之,擔心在此時引起太大的風浪對朝廷不利。」

  「是啊……」石定生長歎了一口氣,「昨日關西道就有摺子遞上來,說駐軍軍營裡有些不穩了。太后早前大肆撤換將領,如今看來,倒是一步好棋。」

  「是以得先挑王興邦下。」李廷恩見著石定生的神色,淺笑道:「老師,昨日我先去見了吳振威。」

  石定生一怔,不敢置信的抬頭指著李廷恩,隨即仰頭撫掌大笑,「有徒如此,老夫之幸,老夫之幸啊。」話畢,他落掌一拍,沉聲道:「好,廷恩,今日你就看看為師在朝堂上的本事!」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2
第93章群毆

  昭帝高坐在上頭,理完一日的大事,看著下面昏昏欲睡疲憊不堪的大臣們,目光落定在李廷恩身上。

  禦階上的冒薑剛要喊退朝,不妨禦史台的戴寬明就站了出來,他就跟一下被人掐住脖子一樣,滾到嗓子裡的話都生生咽了回去,把他噎的兩眼發白不說話,心口還咚咚直跳。

  「啟稟皇上,微臣有本要奏。」

  昭帝嗯了一聲,也沒人能看清他面上的神情,「說罷。」

  戴寬明年歲不小,鬍子花白,瘦的一把骨頭,眼中卻的綻放著灼灼光芒,他執著笏板往中間一立,不自覺就把朝臣們的目光都引了過來,「皇上,微臣彈劾中書省右僕射王興邦玩忽職守,怠慢朝官,致尚忠平一案疏漏,以致今日坊州百姓仍受遺害,微臣請旨,令三司會審,治以重罪。」

  戴寬明這番話一撂出來,原本躲在人後悄悄袖著手打呵欠的朝臣們有了精神,閉目養神三年五載連句話都不會說的幾個朝臣都張大了嘴。眾人愣了半天,先是看著戴寬明,最後一致的朝王興邦望去。

  王興邦裹在厚厚朝服裡的身子早已浸出了汗,回過神後,他矮胖的身軀靈活的一蹦三尺高,顧不得許多就跳腳指著戴寬明大罵,「戴寬明,你血口噴人!」

  戴寬明連話都懶得跟他說,只是移開臉,哼了一聲。

  王興邦氣的差點一個倒仰,他無心去與戴寬明爭執,沖著昭帝就結結實實跪到了地上。地面上硬邦邦的青玉地板撞得他膝蓋上一陣鑽心的痛。

  「皇上,微臣冤枉啊,戴寬明不安好心,尚忠平一案早就是去年的事情,坊州知州也早由吏部選官去接任,如何還能與微臣扯上關係,戴寬明分明是有心陷害微臣。」王興邦一面說一面哭,腦門上不停的就磕的見了血。

  昭帝一言不發沉默的看著王興邦磕頭。

  太后還政,王家人的膝蓋骨也就軟了。以前的王家,哪怕是進宮見了朕,也只是福福身子,就等著朕早早喊一句免禮。

  昭帝不說話,戴寬明卻怒指著王興邦道:「王興邦,你這奸賊,還敢砌詞狡辯。尚忠平本就是被你保舉為坊州知州,尚忠平在坊州為禍一方,致使民憤連連。孫福安監察坊州,上折彈劾尚忠平,摺子送到中書省,卻被你給攔下,若不是你,尚忠平怎會提前得知消息,害死了孫福安,還放火燒了莫家莊!」

  聽到戴寬明說話聲如洪鐘,王興邦心裡又恨又怒,直罵老天為何還不收了這個老不死的。

  要是別人出面彈劾,他不見得如此心驚膽顫。要命的是,戴寬明這個老頭子,在禦史台做了三十年的禦史,從正八品分察六部及各地州縣的監察禦史一直做到從三品的御史大夫。禦史台不說一半,少說也有一小半是從戴寬明手底下出來的。而且這老頭子,不彈劾便不彈劾,一旦上了摺子咬上誰,還從沒有空著手就罷休的。

  王興邦心裡恨極了,面上卻直喊冤,「戴大人,本官知道孫福安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門生,孫福安監察坊州,死于刁民之手確實冤枉,可你也不能將污水朝本官身上潑。」

  「哼!」戴寬明瞪著他鬚髮皆張的問,「孫福安是本官門生不假,可本官今日彈劾你,與孫福安絕無糾葛。本官只問你,當日孫福安上的摺子,是不是你將其攔了下來!」

  一問這個,王興邦就有些結巴了。

  去年坊州有民變,知州尚忠平在當地做得過了火,把坊州府城裡莫家莊的一個姑娘給搶了。莫家莊雖說沒有在朝廷當官的人,個個都是平頭百姓。可關內道關西道一向有崇尚勇武之風,莫家莊紮根坊州過了百年,子子孫孫不少,是坊州數得上的大族,還都是硬骨頭。搶了莫家莊一個閨女,莫家莊的人就敢煽動附近的刁民上府城鬧事。

  坊州在關內道,挨著京城都只有幾個州府,又出了永王的事情,朝廷把重病都掉到關內道關西道守著了。那時候自己是一門心思想為太后好好做個千秋壽,一點晦氣的事情都不想出來,再有尚忠平能去坊州,是自己舉薦的,事後尚忠平年年孝敬的不少,想著不過就是幾個庶民,伸伸手就罷了。

  誰知孫福安一個小小監察禦史,骨頭這麼硬,不收尚忠平的銀子,也不給自己臉面,自己都把摺子給攔下來了,他還硬著頭要往上沖,非要親自回京面聖。自己銀子都收了,是逼不得已才給尚忠平傳了話,誰知最後孫福安死了,莫家莊一把火也燒沒了,莊子裡上下四百多人,一個都不剩。

  出了這種人命要案,尚忠平自然要貶謫,可事情到底還是抹平了。當時也沒見戴寬明揪著不放,今天偏偏又把事情拿出來說。

  不知道為何,王興邦心裡就竄起一股涼意,他朝周圍看了一眼,發現以前交好的大臣們都回避著自己的目光,在心裡啐了一口,接著喊冤,「戴大人,這中書省的摺子,每日堆得比山高,下官就是睜大了眼,也難免有一二分疏漏的。不過是遲了兩日遞上去,你何必為難下官。」

  短短一息的時間,王興邦口中的自稱一變再變。

  戴寬明不理會他,只是問,「你告訴本官,摺子是不是從你手裡壓的?」

  王興邦暗罵戴寬明難纏。怎的今兒就揪著這一個把柄不放了。他看出來戴寬明是不會心軟的,如今這上大朝的大慶宮也沒有一個太后會在上頭坐著了,他眼珠一轉,就落到昭帝身上,「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這一次磕頭,他比先前更實,砰砰幾下腦門上就見了血。痛的他一邊垂著頭齜牙咧嘴,一邊數著想皇上為何還沒喊停。

  一時間,金鑾殿上只能聽見王興邦磕頭的響聲,其餘的朝臣,仿佛連呼吸都被凍住了。

  王興邦磕了將近一百個頭,整個人覺得都要跪不住了,才迷迷糊糊聽見上頭傳來一句淡淡的嗓音。

  「舅舅起來罷。」

  昭帝眼尾一掃,冒薑就很機靈的親自下來把王興邦攙了起來,一面扶一面道:「國舅爺,您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卻也只是將他扶著起來就退回了昭帝身邊,也沒說給他拿藥。

  王興邦昏昏沉沉的叫冒薑扶起來,雖說腦門上一陣陣的鑽心痛,還是從袖口裡掏出一張帕子把臉上的血給擦乾淨了,一面擦心裡一面不是滋味,卻又覺得松了一口氣。

  不妨上面的昭帝看著他臉上糊著半幹的血,忽然道:「戴大人。」

  「微臣在。」

  昭帝目光掠過又愣住的王興邦,緩聲問,「戴大人彈劾國舅,可有證據?」

  戴寬明立時就彎了腰,「回皇上的話,微臣手中有孫福安臨死前送到微臣手中的血書。」

  正是熱的時候,身上還穿著厚厚的官府,王興邦身上卻跟凍住了一樣,他牙齒咯吱咯吱的咬著,僵硬的側過身子看著戴寬明,眼神卻亮的像是一團火,仿佛要在戴寬明身上燒出一個洞。

  戴寬明半點都沒察覺到一樣,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四四方方的帕子。

  昭帝一個示意,冒薑就下來將帕子接了回去呈給昭帝。

  昭帝將帕子放在手心,右手輕輕揭開四腳,果然就看到一封力透紙背,用鮮血寫就的書信,書信一打開,仿佛還能聞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

  昭帝掃了一眼王興邦,見他連眼珠都不會動了,曬了曬,很快的瀏覽過信上的內容,隨手放到一邊後看著戴寬明道:「便有此信,也不能說孫福安之事就與國舅有關。」

  王興邦立時又跟活了一樣,「對對,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周圍終於就有一個大臣站了出來,「啟稟皇上,莫家莊與孫禦史一案去年便由刑部著人查證,乃是坊州當地刁民見財起意,勾結匪人劫掠莫家莊,孫禦史在莫家莊做客,無辜被牽連其中。刺殺朝廷命官與草菅人命的匪人都已俯首,戴大人用此事彈劾王大人,微臣以為,實屬不當。」

  有人領頭,就又有一個大臣附和,「冼大人說的是,刑部早有定論的案子,戴大人時隔近一年複又提起,只怕難以服眾。」

  接下來,便不斷有人站出來,這個說孫福安的血書做不得准,孫福安臨死之前知道是誰害他只怕是別人有意陷害。那個說孫福安留下的血水未必是真。

  一人一語,眾口一詞的幾乎都逼到了戴寬明臉上。

  見此情景,戴寬明勃然大怒,指著先前帶頭出來幫王興邦說話的兩個朝臣大罵,「冼佘,高林志,你們這兩個狗賊,與王興邦本就是一丘之貉!本官早就欲彈劾你們,你以為你們二人收受賄賂,庇護貪官污吏的事情朝野上下便沒有風聲,你們等著罷,王興邦俯首之後,便是你們!」

  冼佘與高林志被戴寬明罵的一縮脖子,唾沫星子都噴到臉上,心中也不悅了。

  不過是給禦史臺上下幾分顏面,真當做了三十年的禦史就能想彈劾誰就彈劾誰,別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高林志本就是武官,被戴寬明指著鼻子罵,當即就要挽袖子。

  誰知戴寬明的門生禦史中丞林志平立時就站了出來,爆喝道:「高林志,你家有良田萬頃,僕從三千,廣廈無數,你區區武夫出身,家無恆產,一切所得何來!你喝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還敢在朝上大放厥詞,本官今日就要替天行道!」說著不等高林志回過神,抬起手中的笏板兜頭就給高林志砸了上去。一板子砸在高林志鼻樑軟骨上,登時就叫高林志噴了一頭一臉的血。

  高林志初始被罵家中的銀子來路不明還有點心虛,一時不妨竟被林志平這麼一個文弱書生給打了,他一摸臉上的血,眼睛赤紅就抬起了拳頭,「整日只會搬弄是非的東西!」他大腳一踹,就把還要抬著笏板上來的林志平給踹的撞上了西邊一根盤龍金柱,額頭上也破了一道血口子。

  兩人一動手還見了血,登時將各自陣營中本就躍躍欲試的朝臣們激的心頭火起。大燕上下都有尚武之風,就是文臣,也學過幾手功夫,少數一些才是文弱。自太祖起,大朝會小朝會,朝臣們意見相左在金鑾殿上大打出手也並非一次兩次。此時兩方人馬便糾纏在了一起。

  戴寬明初始還勸,及至後來見到王興邦反而縮到一邊裝作沒事人一般,頓時心中大恨,丟掉笏板沖到殿門外就把看門侍衛手中拿的金戟拖到王興邦面前。

  王興邦本來看文官們挨打正在下風,此時一見戴寬明雙目恨恨的過來,就覺得有些不對,再一看,見戴寬明竟然雙手把二三十斤重的金戟給舉起來要朝自己劈下去,立時嚇得魂飛魄散,尖叫道:「戴寬明,你敢!」

  戴寬明恨恨一笑,「老夫有何不敢,金鑾殿上除了你這奸賊,大不了老夫去向先帝請罪便是!」說著手中的金戟便兜頭一落。

  只是他到底年老體弱,雖說王興邦也嚇住了,還是很快的回過神雙手撐在背後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戟便劈在了王興邦雙腿之間,王興邦被這麼一嚇出來的叫聲,尖利的厲害,聽得上面看朝臣們打架看的饒有興致的冒薑也情不自禁縮了縮肩頭。

  冒薑抖了抖渾身的雞皮疙瘩,下意識的去看昭帝,只是隔著珠簾,冒薑看不清昭帝的神情,只能看到一雙微微彎起的薄唇。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很快又將視線移向已經又把金戟抬起來氣喘吁吁追在王興邦身後的戴寬明身上。

  從混亂一開始,李廷恩就把石定生護住站在了殿上南邊角落裡。

  石定生上了年歲,看著朝臣們打成一團,只是歎氣,倒也沒見多驚慌,「唉,多少年了,老夫如今可沒這本事。」

  李廷恩看冼佘正被三兩個朝臣按在地上,打得一雙眼都都青青紫紫的,心裡有點發笑,他眼角餘光看了看昭帝,隱約察覺到昭帝那一抹詭異的笑意,心底又是一曬。

  朝臣在天子面前動武,看起來是冒犯,可有些時候,天子寧願你這樣不恭敬的你死我活,也不願你們客客氣氣你讓我退。

  他等了片刻,低聲道:「老師,差不多了。」

  石定生嗯了一聲,「也是時候了,再打,火氣就收不住了。」他整了整衣襟,在李廷恩的護衛下站到正中,揚聲一喝:「停手!」

  殿中立時一頓,年過五十的上官睿右拳就勢在空中一停,領頭停了手。戴寬明見是當年他考會試時做主考的石定生,臉上猶帶餘怒,到底也把金戟給放下了,只是一雙眼還瞪著縮在幾個大臣後頭的王興邦。

  他們二人一領頭,不管文臣還是武將,王太后一系還是效忠昭帝的,見石定生站在正中怒氣騰騰的望著他們,各自垂首理了理衣袖,就分開涇渭分明的站在了兩遍。

  石定生看著一個個臉上青青紫紫的,還有人隱隱約約直叫喚,一雙爬滿皺紋的眼射出凜凜威勢,流連過殿中眾臣,凡是他被看過的地方,那裡站著的朝臣們都不自覺把身子放矮了一截。

  見到此景,坐在龍座上的昭帝便是一笑。

  自姚廣恩死後,三朝元老中,也只剩下一個石定生了。

  護持在石定生邊上的李廷恩一直分出一部分心神在昭帝身上,見到昭帝的模樣,心中微微發沉。

  把金鑾殿中的情形控制住,石定生哼了一聲,理理衣袖,沖昭帝行禮道:「啟稟皇上,老臣以為莫家莊一案,當年刑部官員處置草率,孫福安上奏朝廷彈劾王興邦當年尚有文書記錄,王興邦扣押奏摺屬實,于情於理,都應重審此案。」

  王興邦一聽石定生這話就急了。他先前被戴寬明那一戟嚇破了膽,躲避的時候兩條腿拼命往外別,一時不慎將筋給拉著了,這時也顧不上那些,雙腿往外別的走上來又伏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只差沒去抱著石定生的腿。

  「石大人,石大人,下官可沒得罪過您,下官這些年為朝廷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是三朝老臣,可不能為了別人幾句閒言碎語就想趁機在下官頭上砸塊石頭,就算把下官砸的沉到井裡頭,您不照樣還在下官頭頂那個位置,也不能再朝上頭啊。」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的完全就是鄉野婦人那一套耍潑的話,把石定生氣的黑口黑面。

  石定生一抬腿掙脫出來,淡淡道:「王大人何出此言,老夫早就致仕,如今不過在朝廷任個顯差,不過秉公說一二句公道話罷了。王大人若一身清白,何妨讓人查一查,也叫滿朝臣工心服口服。」

  看石定生不動怒,王興邦就有點沒法子了,他覷了一眼石定生,又沖著昭帝哭嚎,「皇上,微臣可是一心為了大燕啊,微臣知道自己沒本事,可只要是為了您盡忠,微臣萬死不辭啊皇上。」哭完又開始絮絮叨叨當年如何探望昭帝,在先帝面前見著昭帝一回回去都能睡不著覺,他這個親舅舅無論如何做不出危害昭帝江山基業的事情。

  昭帝一直等他哭的聲弱氣短,才溫聲道:「舅舅一片愛護之意,朕自然記得。」

  王興邦與王太后一系的朝臣臉上就是一喜,石定生等人臉上卻是一沉。

  石定生上前一步,正色道:「皇上,王興邦是國舅,亦為朝臣,微臣以為,皇上當以國事為重,以律行事。」他說完便帶頭跪了下去,身後戴寬明上官睿等人登時跪了半個大殿。

  王興邦見此情景急的厲害,差點擼了袖子就要上去跟上官睿他們繼續拼命。

  罵也被罵了,打也被打了,這些人卻還不肯放過他,今日這些人是存心要他的命啊!

  王興邦心裡怒火狂燃,眼中凶色畢現,這次是真的要發狠了。誰想他還未動手,張伯安搶先一步厲聲怒目道:「皇上,微臣願以死相諫,求皇上按律行事!」說著笏板一放,直著脖子就朝柱子上撞了過去。

  「張大人……」

  「張大人……」

  「不可不可……」

  金鑾殿中頓時一片驚呼,幾個身手敏捷的朝臣們搶先一步,抱的抱腰,拽的拽腿,攔的攔路,硬是把張伯安給架在了原地。可就是如此,張伯安口中也依舊在大聲喊著奸臣誤國,外戚誤國,拼命掙扎著要朝柱子上撞。

  張伯安喊出奸臣誤國的時候,冼佘幾人還黑了臉要去張伯安動手,等聽到後面外戚誤國幾個字,原先一直幫著王興邦的他們臉色劇變,悄悄看了眼上頭在張伯安要自盡時候身子似乎往前傾了傾的昭帝,紛紛退回了原地。

  張伯安滿臉都是痛色,連聲喊了數遍,身子往後一仰,倒在了一個文臣的身上。金鑾殿中立時呼啦啦又跪倒了一地的大臣,紛紛磕頭不停,高喊昭帝要以國事為重。

  昭帝為難的輕歎了口氣,視線一轉落在李廷恩身上,「李愛卿,你是大理寺少卿,你以為此案如何?」

  李廷恩沒有猶豫,直接道:「回皇上,微臣以為,既有血書,便當先明真假,若血書是真,自當重審此案。」

  昭帝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聽不出息怒的問,「如何辨明真假?」

  「先叫仵作驗證血書血跡是否人血,時日幾何。再驗筆跡,孫禦史既為監察禦史,禦史台當存有孫禦史昔日手術。若還有不明之處,微臣以為,可剪血書一角,溶于水中,取孫禦史兒孫一滴血液,檢視能否相容。三者皆合,當為孫禦史親筆血書無疑。」李廷恩當然也知道最後那一個驗證的方法十分荒謬,可在古人眼中,這是十分合理的方法。而他,要利用的也正是古人的這種認知。

  這血書,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李廷恩的話一說完,王興邦腦門上就開始往下掉比黃豆還大的汗珠,他死死瞪著李廷恩,簡直把李廷恩當做了殺父殺母的仇人。

  戴寬明卻叫了一聲好,「皇上,李大人的法子好,微臣以為,正該按著這法子來,叫天下人都看看,這血書到底是不是真的!」

  戴寬明先開了口,上官睿等人也紛紛附和。

  昭帝沉默片刻,歎息道:「也罷,孰是孰非,朕不偏頗,就先瞧瞧這血書是不是真的。」他說完頓了頓,「李愛卿有重任在身,此事,便交給刑部負責。汪葛……」

  刑部侍郎汪葛急忙站了出來,因腰上有傷,他動作略微有些緩慢。

  昭帝當做沒看到他的失禮之處,淡淡道:「你按著李愛卿的法子,先驗一驗這血書的真假。若為假,此事便就此作罷,若是真的,朕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將莫家莊一案查個清楚明白!」

  聽到昭帝一口一個李愛卿,落在自己頭上時語氣卻不鹹不淡的,汪葛心裡微微有點發苦。他看了看前頭的石定生投過來的目光,不敢有片刻猶豫,忙道:「微臣遵旨。」

  張伯安此時又道:「皇上,汪大人負責查理此案,他要上書,卻要經中書省,微臣以為,以防萬一,王大人理當避嫌。」

  被這麼一提醒,戴寬明也想了起來,「張大人說的是,皇上,王興邦既有嫌疑,正當避嫌。」

  緊接著,便是一連串微臣附議之聲響起。

  昭帝看著黑壓壓的朝臣跪在下方,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顧不得王興邦在那裡氣的一臉青黑,道了一聲准奏。

  這兩個字一落,王興邦眼前一黑,頓時一頭栽到了地上。

  上官睿嫌惡的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王興邦。全族上下都是靠著一個女人庇護上來的外戚,居然在朝堂作威作福如此之久!他往後讓了一步,收回視線,直視前方。

  「冒薑,著人好生送舅舅回府,令太醫細細診治。」

  昭帝細細診治四個字,似乎在舌尖上打了個圈兒,說的又緩又平。可冒薑卻聽得從骨頭縫裡都往外滲著寒氣,他躬身應下,在退朝後才叫了二十來個殿前侍衛大張旗鼓的把王興邦送回了王家。這一送,二十個侍衛便在王家紮下了根。

  王興邦跟條死狗一樣被人送回來,王家上下頓時炸開了鍋。王興邦的夫人殷氏哭著喊著就要進宮找王太后做主,誰知先等到了王太后叫厲德安傳來的口諭。令王家上下關門謝客,不得出門走動。

  王家上下聽完口諭都傻了眼,厲德安心裡直歎氣,想不明白,為何都是王家養出來的人,這姐弟的性情居然會查的如此之多。難不成全族的精明都長到太后一個人身上去了?

  厲德安面上卻不敢露出一點神色,又哄又嚇的,好不容易把王家人給壓服住了,這才匆匆會永甯宮覆命。

  王太后聽說殷氏還想進宮,一剪子就把暖房新送上的一盆富貴橘給剪成了兩截。

  「傅鵬飛那兒如何了?」

  厲德安彎著腰,「回太后的話,傅大人今日告了病,奴婢去傅大人府上的時候,傅家正好送大夫出來。奴婢問了幾句,說是傅大人早年在軍中打熬的傷病犯了。」

  「病的可真是時候!」王太后笑了笑,話裡透出一股冷氣。

  厲德安更不敢抬腰了。

  王太后兀自倚在迎枕上養了一會兒神,才道:「李廷恩那兒有什麼動靜?」

  厲德安仔細想了想,搖頭道:「皇上將國舅的事情交給了汪葛,李廷恩下朝後便回了府,有小太監在宮門口見著汪葛想要攔住李廷恩說兩句話,李廷恩沒應。」

  「哼。」王太后冷笑道:「他與汪葛是同門師兄弟,如今卻處處露臉在汪葛的前頭,正是該與汪葛敘敘情誼的時候,偏偏避嫌。」

  厲德安皺著眉,不明白王太后這話的意思,「太后您的意思,事情是李廷恩安排的。」

  「除了他還能是誰!」王太后伸手在腿上拍了拍,「他這是要亂哀家的心。找不到銀子,心裡慌了罷。」話音一落,她雙目瞬時睜開,透出逼人的鋒寒,「他先找吳振威,哀家還不明白他的意思。這回躲在後頭讓那些人把坊州的事情翻出來,哀家才算是清楚了。他這手段,倒有兩分意思,可惜了,他想用王興邦那個蠢貨打前頭,反把自己根底漏了出來!」

  聽王太后罵王興邦,厲德安心裡暗樂,嘴上卻不敢附和,還得使勁勸兩句,「國舅爺那兒,只怕還得太后娘娘您伸把手。」

  王太后又是一聲冷笑,「也是,李廷恩既擺好了陣勢,哀家不入一入,豈非白費了他一番苦心!」她閉目凝神想了一會兒,吩咐厲德安去找了壽章長公主,「你告訴麗質,出宮一趟,讓她親自去找玉樓,把那孩子帶到永甯宮來。」

  厲德安心裡就只叫苦。

  這杜世子,要真想入宮,只怕早在明慧郡主的在宗正寺被關著的時候就入宮了。如今雖說回了京,卻一直呆在誠侯府裡,除了領軍練兵,半步都不肯出。杜世子本就性情古怪,這只怕不是一趟好差事……

  想是這樣想,厲德安還是照著王太后的意思去找了壽章長公主。

  壽章長公主正坐在永甯宮的東側殿裡望著窗外的碧翠發怔。找來找去,在永甯宮中,她就覺得這裡的景象與秭歸亭往下看誠侯府的時候最像。都是一圈又一圈的綠意纏繞著,長年累月的遮住了陽光,把其它的景色密密實實的擋在後頭。

  看著這一個月瘦的越發不成人樣的壽章長公主,厲德安忍不住在心裡搖頭。

  鳳女又如何,到頭來苦了二十幾年,還不是生生把自個兒折騰成如今這幅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是何苦來哉。有這功夫,都能悄悄在別院裡養幾十個面首了。只要遠離京城,不叫禦史彈劾,真是何等痛快的日子。

  作孽啊……

  看到厲德安過來,服侍壽章長公主的宮婢上去輕輕的叫了一聲。

  壽章長公主回過神,一看厲德安,臉上那種恍惚的神色盡去,下巴微抬,帶著點傲意道:「可是母后那裡有事。」

  厲德安恭恭敬敬的賠笑臉,「回長公主的話,太后娘娘想世子爺了,請您出宮一趟,把世子爺帶到永甯宮來。」

  壽章長公主先是一喜,「母后讓我出宮了。」繼而便是一愣,「母后要玉樓到永甯宮?」

  厲德安臉上依舊堆滿笑,「太后想世子爺的厲害,要不您先更衣,奴婢去讓他們把車馬備下?」

  壽章長公主看到厲德安一臉笑卻是不容拒絕的神情,心裡有點微微的發苦。她也知道推辭無用。事到如今,再想不要把兒女牽扯進來也是空想了,只願母后最終真能得償所願罷。

  看壽章長公主沒有二話,順從的讓宮婢伺候著換衣服準備出宮,厲德安心裡松了一口氣,趕緊叫小太監去把壽章長公主出宮要用的車馬儀仗備好。

  壽章長公主的馬車一出宮,很快消息就傳到各府上。李廷恩得知的時候,只是笑了笑,繼續與面前的岑子健說話。

  「世子的意思,恕在下不明白。」

  岑子健一臉不悅的道:「廷恩,你我兄弟一場,你這樣,可就有些沒意思。」

  面對岑子健的自來熟,李廷恩也沒反駁,只是依舊含笑,「岑兄有話不妨直說。」

  岑子健也覺得自己並擅長拐彎抹角,身子微微往前傾,低聲道:「我的意思,那炙春的份子,是不是能多分一些到平國公府,你也知道,咱們平國公府世代行軍,將來這炙春,只怕要的多啊。」

  李廷恩望著岑子健,不急不緩的開了口,「岑兄,炙春是酒,軍中所用的,並非炙春。」軍中要用的酒精,尚需從炙春當中再提煉一二,二者可不相同。

  「我知道我知道。」岑子健拍了拍胸口,「可那酒精,對,就你說的酒精,不照樣得從炙春裡頭來?我也不要多了,你只要給我這個數。」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在李廷恩眼前晃了晃。

  李廷恩打眼一看,慢慢給自己倒了杯茶,「岑兄,你要的東西,我手裡只怕也拿不出來。」

  「我不要你的。」岑子健試探的看了看他的神色,說出了實話,「姚家有人找過我,我想的,是把姚家手裡的拿下來,就是怕你心裡不自在。」

  說起來如今的姚家真的不在岑子健眼中,若非這酒精對平國公府太要緊,姚家這會兒當家做主那些人,連平國公府的門檻都不要想跨進去。可要毫不猶豫吞下姚家的份子,岑子健又擔心李廷恩心裡不舒坦。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與李廷恩起罅隙的。

  「姚家……」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2
第94章兩處

  岑子健告辭回去後,李廷恩就叫了新到身邊的李老三去打聽。

  李老三聽了吩咐,趕緊出門去辦事,路上遇到從平領著長福在教如何管家,從平和李老三一碰面都給了個笑臉,長福跟李老三不熟,還有些懵懵懂懂。

  等李老三一走,從平就教訓長福,「你這腦子,哪天能開竅,早晚有一天,上來個人都能把你撇到天邊去。」

  長福不服氣的翻了個白眼,「平哥,你別教訓我,咱少爺可不是外頭那些人,少爺記情著。」

  從平氣的哼他。

  主子記情喜歡用貼心的人,可做下人的也得自己能辦好事才成。像這李老三,就是個人物,不是一直跟在少爺身邊的,也沒什麼來歷,可少爺,照樣用他了,為啥,就因為他自己有本事能把少爺交待的事情都給辦的妥當!

  從平摸著下巴就在心裡掂了掂李老三的來歷。

  說是出身市井,以前是在河南府運河碼頭邊上扛麻袋的苦力,趕著李家要買下人,不顧別人嘲笑他一把年紀自薦到了管家的面前,結果居然讓他順順利利的把全家都給賣出去了,還一路竄到了少爺面前,跟著大姑爺來了趟京城,就把自己弄成了少爺跟前得用的人,這份本事,不服氣可真不行。

  好在少爺不會叫這種半路出家的踩在自己這些人的頭頂上。

  從平想了一圈兒,又去看邊上哼哼唧唧的長福,心裡直歎氣,這個模樣,也不用教他管家了,就不是這塊料,難怪少爺早就囑咐趙叔好好教長福學武,看那身腱子肉,顧忌也只能幹這個,都還學不會趙叔那身哨探的本事。

  從平領著長福在那裡估摸了半天,李老三心裡卻揣著一團火打起全部的精神去打聽姚家的事情了。

  一到姚家的門口,他也不直愣愣的上去就說自己是李家的下人,而是和姚家看門的兩個套起了近乎。他苦力出身,以前在碼頭上沒少被人吆五喝六的還吃不飽飯,時不時還要挨兩腳踹,像唾沫星子被人噴一臉等著自個兒幹都是小事情,見著別人點頭哈腰奉承拍馬屁就更是本事了。姚家自從姚太師死後又正是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時候,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看門的兩個就跟他兄弟一樣的稱呼上了。

  其中一個還暗示他,姚家不成了,你啊這種外地來的只怕是被人蒙了找錯了門路,再來找姚家本事姚家的主子也給你解決不了。

  李老三裝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大驚,就說哎呀我這拉了好幾輛車的瓷器上京裡來,正被人扣著,問了一圈兒,就說姚太師家裡怕能管這事兒,我有個親戚在裡頭當差,多年沒有來往的,正說打聽打聽,連謝禮都備好了,這可咋辦。

  看門的門房對視一眼,看了看李老三拿出來的閃閃發亮的銀角子,齊齊咽了口唾沫,最後一個伸手抄到懷裡,也不問李老三在姚家的親戚叫什麼名兒,小聲道:「你啊,還是去找別的門路罷。咱們府上正好出了事兒,管家的大太太到處掏弄銀子,你要送上門,只怕得咬出血。」

  李老三心裡有譜了,好奇的問,「太師家裡還缺銀子?」

  看門的看李老三穿的灰撲撲的,衣裳料子卻不壞,又聽說他拉了十幾車貨上京,只當他是個外地有點本錢的大行商,換以前這種人他是正眼都不抬,這時候卻有興致,就道:「這還能不缺銀子,上回為了李家送來的東西,家裡主子們爭的眼睛都紅了。」一面說就看門的就一面笑,「這主子啊,也缺銀子,咱們早前就吃不上油水了,我看等大太太把家裡的銀子都搜出來拿去救二少爺和八少爺,這油星子都見不到了。」

  「太師府裡的少爺,在京裡還不橫著走?」

  聽李老三一嘀咕,另一個看門的就笑話他見識少,「太師沒了,咱們這兒就不能叫太師府了,那孫子自然就不金貴。再說了,京裡就是掉片瓦,下頭走五個,砸著的四個都是龍子鳳孫,咱們二少爺算什麼。」

  李老三又一臉好奇的接著問二少爺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兩個看門的對視一眼,覺得李老三不像啥壞人,再說這種事過兩天也是滿城風雨的,蓋是蓋不住的,乾脆就說了。

  「二少爺和八少爺吃了兩杯酒,在外頭把人包的頭牌給睡了。」說話的一臉壞笑,「這不給人壓在國色樓裡,等著咱們老爺太太拿銀子去贖呢。」

  李老三心裡徹底有弟了,也不欲跟兩個看門再多廢話,應酬了兩句又掏了個銀角子謝過他們免於讓自己破財,扭身就去打聽了國色樓的來歷,回去告訴了李廷恩。

  「少爺,都打聽清楚了,這國色樓背後的主子說是宮裡的一位公公,想來姚家是顧忌這個。小的順道還打聽了京裡有名的幾個當鋪和錢莊,有當鋪的夥計說姚家這兩日是去當過東西,再有一個錢莊也說姚家想商借兩萬兩銀子,可錢莊管事得知姚家已經去當鋪當過東西了,就沒答應。」

  從平站在一邊聽到李老三回話,不由咂舌。

  這不服氣不行啊,難怪少爺要用這李老三。瞧瞧人家這事情辦的,少爺讓他去打聽姚家是不是出事了,人家打聽著姚家缺銀子,就把錢莊啊,當鋪啊這些地都跑了,國色樓的來歷也弄明白了一半。

  這樣的本事,足足的,非得是混慣的人才能練出來。

  李廷恩聽著李老三的話,在心中過了一遍,輕聲道:「姚家的下人說是二少爺和八少爺?」

  「是。」

  從平在邊上趕緊接了一句,「少爺,姚家二少爺是姚家大太太所出,因體弱,既不學文也不習武,頗得大太太溺愛,早年姚太師在世時也不曾管過。八少爺是姚二太太嫁進門後給姚二老爺生的幼子,最得姚二老爺喜歡。」

  直白些說,就是兩個被老娘慣壞了,只會吃喝玩樂的敗家子。

  當然這些事情從平清楚,李老三就不清楚了。李老三也知道如今他跟從平還差著老大一截,從平開口他就只管低眉順眼的聽著記在心裡,半個字都不會插嘴。

  李廷恩沉默片刻,又問,「國色樓與宮中有關?」

  「是,小的有意換了新衣裳去國色樓喝了杯酒,裝著喝醉嚷了幾句,那裡頭的夥計就說這是宮裡黃大公公家裡人的產業,把小的給攆了出來。」

  李老三這麼說,李廷恩就順勢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錦緞衣裳,見胸前還有兩個不怎麼顯眼的腳印子,他心中一曬,吩咐從平,「差事辦的好,你去支二十兩銀子出來。」

  從平這時候也看到李老三身上的腳印了,心裡直罵李老三鬼,又有點幸災樂禍。在少爺面前玩這些花樣,那才真叫做沒眼色。不過看樣子少爺也沒打算真把這人當一等一的心腹,所以連提都沒提,直接就讓賞銀子了。

  看李老三一臉激動,從平就笑呵呵道:「老三哥,與我一道去換身衣裳?」

  李老三給李廷恩磕了個頭,這才退了出去。從平說是要親自帶著他去換衣裳,實則也只送到書房門口,就轉身回來。

  「少爺,要不小的去打聽打聽?」

  「不必。」李廷恩眼睛盯著才展開的堪輿圖,輕聲道:「你去東林院一趟,請兩位姐夫打聽打聽。」

  從平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他悄沒生息的關了門,去了東林院。

  誰知朱瑞成與屈從雲一聽說從平的來意,都說不用打聽。這些時日他們應酬的就是宮裡太監那一攤子,要說宮裡數得上的太監,他們心裡都有數了,姓黃的太監站出來又有幾分威風的,就只有一個,後宮月安宮的總管太監,陳貴妃的心腹黃勝仁。

  朱瑞成親自過來告訴李廷恩黃勝仁的情況。

  「之前一直是在浣衣局裡做個小太監,陳貴妃入宮後不知如何入了陳貴妃的眼,去了月安宮便一步登天。後宮裡頭除開厲德安,這兩年就是黃勝仁。這一個多月太後退居後宮,只怕氣焰更盛了些。安德貴與我和從雲一道吃酒,他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不請自來了一回,還逼的安德貴把到手的一個歌姬送了給他。」

  李廷恩靜靜聽完了,笑道:「的確氣焰挺盛。」

  安德貴是少府寺卿,按理來說是掌管宮中太監宮女的人,宮中的首領太監這些雖說管不了,可就算後宮的妃嬪,也很少會與少府寺的人為難。

  朱瑞成也笑,「只怕是以前吃的苦頭太多,一朝得志。安德貴事後倒是說過,黃勝仁在宮中名聲不好,偏偏陳貴妃十分信任,皇上寵愛陳貴妃,不是太大的事情,以前太后也是不會與陳貴妃為難的,連永甯宮的厲德安見著黃勝仁都有三分退避,宮裡其他的人就只得忍了。」

  「陳貴妃……」李廷恩想了想,他知道宮中如今的數得上的妃嬪皆是昭帝與王太后互相妥協得來的。何況有馨妃珠玉在前,要說陳貴妃有多得寵,李廷恩不信,只怕陳貴妃放縱黃勝仁與昭帝寵愛陳貴妃是一個道理。

  只能說,陳貴妃是位聰明人。

  「陳貴妃出身威國公府,看樣子,這幾年威國公也躲夠清閒了。」李廷恩食指在書案上敲了兩下,揚聲道:「從平。」

  從平立時推門進來。

  「把虎叔請來。」

  虎衛是果毅侯送給李廷恩的人,以前是果毅侯帳下的校尉,只是傷了一隻眼,在官場上就走不下去了,被果毅侯養在了別莊上,這回與大刀這幾十個人拖家帶口的到了李廷恩身邊,為了避嫌,果毅侯特意叫他們寫了賣身契,成為李廷恩身邊的家僕。

  虎衛一進來,正眼都沒朝朱瑞成那兒看,只是對就李廷恩拱手道:「少爺。」

  李廷恩對這些從沙場拼殺出來的人總是抱著幾分敬意,他點了凳子讓虎衛坐下,「虎叔,你與威國公府之人可有交情?」

  虎衛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道:「威國公以前倒是與侯爺一道領過軍,努爾口一戰的時候威國公是待命馳援的人,只是當年努爾口一戰侯爺就用手上五千人馬便把赤丹瑪活捉了,沒有用上威國公。」說著虎衛嘿嘿笑了,「少爺,您別看威國公前頭掛著個威字,他可沒什麼真本事,全憑祖宗積攢下來的基業。要不前兩年不會把小閨女送到宮裡頭給人做小老婆。」

  聽出虎衛對威國公府的不屑,李廷恩並不見怪,這些老兵,身上或有傷病,一身硬骨頭硬脾氣卻是絕對不缺的。他一笑道:「虎叔是認識威國公手下的人罷。」

  虎衛摸著腦門嘿嘿笑,「當年打仗怕他們在背使陰的,咱就去跟威國公手底下的親衛喝了兩回酒,為這個還被侯爺賞了軍棍。威國公身邊能人不多,那兩個算出挑的,聽說如今還留在威國公身邊做貼身的護衛。」

  「那就有勞虎叔了。」

  一聽李廷恩的話,虎衛立時正色,「少爺有事吩咐就是。」

  李廷恩眼底一片幽暗,面上浮著輕輕淺淺的笑意,「虎叔去打聽打聽,看威國公是否有意重握兵符。」

  虎衛神情一下就變得凝重起來。

  威國公根本就不是領軍的料子,二十幾年前還能憑著祖宗積攢下來的威風跟在別人後頭打兩回勝仗,可後來便一直縮在家裡,早早就不掌兵了。好在威國公府是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這才能一直在京城持著一點威勢。

  要說威國公真的有心重新出來領軍,那變動,可不是一般的大。

  虎衛沉默了一瞬,躬身領命退了出去。

  李廷恩又看著朱瑞成,淡淡一笑,「宮中之事,就有勞三姐夫了。」

  朱瑞成二話不說的允諾,「你放心。」說著他猶豫了一瞬,還是道:「那姚家的事兒……」

  李廷恩眼底晦澀難測,「先等等罷。」

  等什麼?

  朱瑞成心有疑惑,見到李廷恩的臉色,卻不敢再問,只是在心中生出一絲惋惜。

  第二天日落的時候,從平在演武的地方找到正在練劍的李廷恩,「少爺,岑世子差人來說,姚家大太太私下找他買炙春的份子,被姚家的下人喊了回去,依稀說是姚姑娘知道了消息,把份子的文書給拿回去了。」

  李廷恩收回劍勢,沉默了一會兒後道:「去姚家。」

  天上的月亮高高懸掛,軟軟的月光卻將院中的樹木花卉照的看起來硬邦邦的。

  姚家的下人走來走去,聽著屋裡的哭聲,都繃緊了皮,儘量一絲響動都不弄出來。

  姚清詞任憑姚大太太和姚二太太在跟前哭的聲嘶氣短,神色淡然。姚大太太與姚二太太反復催問,她就反復給出兩個同樣的字——不行。

  姚大太太哭的全身無力,扶在丫鬟手上失望的看著姚清詞,哽咽道:「清詞,大伯娘知道這是為難你,是對不起你,可……」

  不等姚大太太說完,姚清詞就搶道:「大伯母既知道是為難,有些話就不用說了。」

  姚大太太一下子愣住,半張著嘴愣在那裡。她看著姚清詞眉目舒展的說出這樣一句不容辯駁的話,就像是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侄女一樣。

  姚二太太跟著僵了一瞬,轉眼哭聲就大了起來,「清詞,清詞,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是我對不起姐姐,可鳳禮是你的親弟弟,你不能不管他啊。」

  對上姚二太太,姚清詞連嘴角那若隱若現的笑都沒了,她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母親是明媒正娶進門的側室,為何會覺得對不起我娘,我又怎會對母親心生不滿?」她睃了一眼姚二太太邊上站著的兩個婦人,溫聲道:「母親是姚家正經的二太太,些許風言風語,母親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姚清詞的話不見鋒利,卻比刀子更厲害,紮的姚二太太覺得身上到處都是血窟窿,她跟被綁在木板上一樣,渾身硬了半晌,才掩面又接著痛苦起來。

  姚大太太姚二太太都不成,一直坐在邊上的姚清池終於頂不住了。她幹脆利落的起身跪到了姚清詞的腳邊,精緻的面龐上淚落如雨。

  「六姐,我知道今日這事是我錯了,我也是心急救二哥他們,我給你磕頭賠罪,你就抬抬手,就算你覺得咱們不是同母所出,好歹你看在爹份上,看在一家子骨肉的份上,救二哥他們回來。」

  「你是有錯!」

  聽到姚清詞冷冰冰的聲音,姚清池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她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姚清詞,似乎是想確認姚清詞方才是不是真的就這樣說了。

  姚清詞對上她與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唇角泛起一陣冷意,「先不說炙春的份子拿出去是不是就能將二哥他們救回來,單憑你叫下人用四哥的名頭把我騙走,帶著丫鬟悄悄去我屋子裡拿文書的事情,你就是大錯特錯。不問自取是為賊,你如此舉止,若祖父在世,你此時早已被送往庵堂!」她說著抬眼在心虛的姚大太太身上一掃,再看姚二太太也不哭了,下意識的摟著眼神中帶著恨意的姚清池,漠然道:「祖父去世,姚家守孝,家裡下人們的規矩能送,咱們這些做主子的規矩不能松。這一回,我這做姐姐體諒你,再有下回,清池,你休怪我端起姐姐的架子請出家法。」

  姚清池氣的心口狂跳。

  她本想拿話將住這個六姐。誰叫她平日總是擺出一副了不得模樣出來,其實好欺負的很,只要鬧一鬧,哭一哭,這個眼中釘的六姐總是會退讓的。沒想今日說話竟這樣不留情面,先罵自己是賊,這會兒又說要請家法。

  姚清池跪也跪了,罵也挨了,換到這個結果,心裡又氣又怒,當即從地上爬起來一抹淚,冷冷道:「六姐,說起來你手裡炙春的份子不是你一個人,這可是公中銀子出了本錢換來的,如今家裡有事,你不顧情分,死死將這點東西攥在手裡,連大伯母與娘兩位長輩的哭求你都拋在腦後,既如此,我也只能出了下策,闖你的屋子。你也不用說要對我動家法,姚家的家法,可不是單為護著你這樣不顧兄妹情分的派頭。」

  姚二太太聽了這話,立時一聲大喝,「清池,胡說什麼,誰許你對你六姐這般不恭敬。」

  姚清池硬著脖子道:「她要是我六姐,就不會看著二哥還有八弟不管。」

  姚大太太趁機插了兩句話,「清詞,清池是著急的,你別跟他見怪。可清池說的也有道理,一家子骨肉,銀子是小事,家裡人才是大事,你一貫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捨不得這點銀子你說是不是?」

  「這是我娘的嫁妝。」姚清詞一句話就讓姚大太太三人臉色驟變,她平靜的望著姚清池道:「你說的那些,先得要這方子是祖宗傳下來的才成。可這方子,是我娘帶來的嫁妝。家裡公中的銀子,換了該得的份子,方子,換了我和四哥該得的方子。這大燕,但凡有點名望的人家,還沒聽說過要動用去世的嬸母留給兒女的嫁妝去救侄子的道理,更沒聽說過要把原配的嫁妝分給繼室生的兒子。」

  最後一句話,讓姚二太太的臉色立時變得比紙還要白。

  姚清詞對姚二太太與姚清池眼底的恨意視而不見,繼續道:「說起來,家裡還存有一些東西,想來不至於非要賤賣了我手上的份子。」她彎了彎唇,看著姚大太太,「大伯母,我記得您手上也有炙春的份子。」

  聽到姚清詞終於提到這事兒,姚大太太臉上頓時浮現出難堪之色,半晌才低聲道:「清詞,你也知道,公中一直是入不敷出的,就指望這點份子能賺點銀子養活一大家子人,你手上松泛些,大伯母將來也不會少了你的嫁妝,再說李家……」

  「李家是李家。」姚清詞定定的看著姚大太太,毫不退讓,「我娘的嫁妝我娘的嫁妝,大伯母,我聽說前些時日孫家舅舅才送了一副前朝仇和的翠鳥美人圖過來,如今還在您屋子裡掛著。」

  這一次,輪到姚大太太面如金紙了。她悶了半天,想不明白為何以前一直溫溫順順的姚清詞這回如此手硬嘴硬。過往也不是沒有動過元氏留下的嫁妝,雖說姚清詞也有推拒的時候,可哪一回都沒有這樣寧肯撕破臉的架勢啊,還威脅警告上自己了。

  自己娘家送一副價值千金的美人圖過來是為了什麼,自個兒又不會看這些字啊畫啊的,那不是為了討老爺喜歡,討老爺喜歡是為了什麼,那是想走李廷恩的路子,巴結上沐恩伯府。要沒好處,自己娘家兄弟可不會這樣大的手筆。

  這丫頭這會兒說這話是讓自己賣了那幅畫換銀子還是告誡自己她遲遲早早是要嫁到李家去的?

  姚大太太當著人面被姚清詞說到了臉上,氣是氣的不輕,可更有點惱怒,又有些惴惴不安,她今晚實在是號不准姚清詞的脈了。

  可好不容易把姚大老爺和姚二老爺說通,讓他們去前院避開等消息,又把姚二太太與姚清池都拉過來,擺開了全副陣勢的姚大太太也不想就這麼罷手。

  侄子可以不管,兒子可還在國色樓裡押著!這種地方,既然敢扣著你,手段就不會有多顧忌。

  姚大太太見著姚清詞油鹽不進的模樣,一咬牙,正打算換種手段使使,外面忽然進來個婆子。

  那婆子看了看屋中的情形,匆匆上前在姚大太太面前一彎腰,「大老爺二老爺發了話,說讓大太太二太太還有兩位姑娘都收拾收拾,外頭有客來了。」

  姚大太太沒好氣的罵,「大晚上的,誰還來。」以為是以前的姚家,一天十二個時辰就沒停過客。就是有客,也不該帶到後院來。

  被姚大太太罵了兩句,婆子腰彎的更低了,「是大理寺卿李大人,大老爺說不是外人,讓都見見。」

  婆子是前院過來的,當時聽得很清楚,其實是那位未來的李姑爺提出要親自到後院來一趟,大老爺與二老爺還為難了一會兒,見著李姑爺的臉色就不敢拒絕了。說起來,做姑爺做到這份上才算是真本事,要叫長輩都看自己的臉色。

  可這種話,婆子也只能在心裡頭想想,說是斷然不敢說出來的。

  別說姚大太太幾個,就是姚清詞也驚住了。

  等到各人回各自的院子裡淨面更衣的時候,劉栓家的就一臉喜氣洋洋的道:「姑娘,這回啊,您可得趁機好好看看李大人的模樣。」

  姚清詞先時是有些驚,此時卻已平復了心情,聽見劉栓家的話就笑,「奶娘,你如今也跟著他們叫李大人了。」

  「那可不,再不能叫李公子李少爺李探花的,李大人步步高升,將來是要封侯拜相的。」劉栓家的與有榮焉的感慨了一聲,沖著姚清詞打趣,「不過啊,甭管以後李大人做多大的官,等姑娘出嫁,奶娘都得叫一聲少爺,回了姚家,大夥兒都得叫姑爺了。」

  姚清詞挑揀釵環的手就頓了頓,看著銅鏡中的面龐上悄然浮上了一抹嫣紅。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2
第95章銀子

  所有人坐在姚家的廳堂,姚家人面色忐忑,唯有李廷恩這個客人閒適安然的坐在那兒品著茶。

  姚大老爺覺得有些不對。

  明明是自己家裡頭,為何大晚上上門做客的李廷恩反倒比自己這些人更自在?晚輩壓在長輩頭上,真是叫人心中不痛快。

  他扭頭去看了看坐在右面的姚二老爺,結果發現姚二老爺這個平時叫囂的最厲害,說的最兇狠要如何如何教導女婿的人這會兒恨不能把頭縮到褲襠裡。他先是不解,最後才弄明白,看樣子,這個兄弟是被李廷恩先前一句話給傷著臉了。

  指望不上姚二老爺,姚大老爺只得自己挽了袖子赤膊上陣,他清了清嗓門,道:「廷恩,你……」

  李廷恩放了手裡的茶盅,瞥過來一眼。

  不知道為何,姚大老爺對上李廷恩這樣寡淡的眼神就有點心虛。

  說起來,這事情是姚家辦的不地道。

  炙春這烈酒的份子,李廷恩是親自上門來跟姚家商量好了的,也是自己這個當家人拍了板。可眼下,兒子侄子惹出事,自家捨不得把公中份子拿出來,就想把侄女手裡的翹出來……

  偏偏姚家的確沒銀子了,國色樓那兒,又要五萬兩銀子,一個銅板都不肯少,總不能把公中全部的銀子都弄出去,到時候一大家子人吃什麼喝什麼。

  他是有意避開拉著人在前院談事情,可沒想到李廷恩會直接找上門,而且一開口就直問姚家是不是遇到了難事,看起來一點餘地都不留,反而讓姚家沒法子繼續遮住這張臉了。

  「國色樓的事情,小侄已聽人說過。」李廷恩故作未見姚大老爺和姚二老爺漲紅的臉,喊了一聲從平。

  從平就從懷裡取出一疊銀票恭恭敬敬的放到了姚大老爺邊上。

  姚大老爺看著一疊銀票,話都說不出清楚了,不顧邊上姚大太太眼睛裡直放光,噎了半天才道:「這,這是為何。」

  李廷恩眼尾掃了掃從他一進屋開始就垂著頭面色平靜的姚清詞,含笑道:「姚二少爺將來也是小侄的兄長,伯父不必客氣。先將人接回來要緊。」

  不等姚大老爺說話,姚大太太趕緊起身去把銀票拿了過來,滿臉帶笑的道:「對對對,將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老爺,這是廷恩的一番心意,你啊,就別推拒了,不能白讓人大晚上這麼走一趟是不是?」

  一面說,姚大太太一面就不停朝手裡的銀票望兩眼,這麼厚一疊銀票,拿著心裡可真是踏實啊。外頭人都說李廷恩有錢,可沒想到他一氣拿出這麼幾萬兩銀子連眼都不眨。這門親事,真是讓公爹給說對了。說起來,也怪自己沒個閨女,庶出的又配不上,否則……

  「你……」姚大老爺瞪了姚大太太一眼,誰知卻被姚大太太更加兇狠的瞪了回來。

  「想想咱們的兒子,還有侄兒,你都不管了?」姚大太太扯住姚大老爺的袖子,在邊上輕聲說了一句。

  姚大老爺臉像被火燒著了一樣,只覺得火辣辣的,卻再也說不出其它的話了。

  姚二太太抹了抹眼,看著李廷恩道:「多謝李大人了,清詞,清池,你們快來給李大人道謝。」

  姚清詞掃了姚二太太一眼,配合的與一雙眼落在李廷恩身上都不肯眨一下的姚清池一起起身沖李廷恩福了福。

  李廷恩起身避過了姚清詞的行禮,然後很明顯的蹙了蹙眉,移開目光淡淡道:「八姑娘身份不便,恕在下不能受禮了。」

  姚清池小嘴微張愣在了那兒。就是姚清詞也一臉詫異的神色,其餘的人更是一張臉更被雷劈過一樣,尤其是姚二太太,神情簡直無法言語出來。

  從平看著屋裡的情景,很不厚道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雖說他立馬就給憋住了,到底也打破了屋裡的平靜。

  身份不便,這是說小姨子的身份不便,還是說男女身份不便,還是一屋子長輩加一個未過門的妻子再添一個沒關係的沒出嫁的姑娘多餘了身份不便?

  少爺這句話,看起來什麼都沒說,可又把什麼話都給說盡去了。

  從平看著還愣在那兒泫然欲泣的姚清池,暗自在心裡搖了搖頭。別說之前,就算自個兒跟在少爺身邊,就沒少見過對少爺示好的。上至世家勳貴的貴女,下至家裡春心萌動的丫鬟們,甭管是生的豔若桃李,還是楚楚可憐,少爺從沒見過動一動眉頭。在永溪的時候,還有一家子爵府的貴女特意挑著少爺和師兄師弟們去山上賞景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結果她腿倒是真的摔折了,可少爺跟沒看見一樣,騎著馬就從邊上過去,頂多過去了再叫兩個跟著的下人去幫忙趕趕馬車。

  至於美人兒落淚,那更是用各式各樣哭法的都見識過了……從平只能在心裡呵呵笑,有時候他都在心裡疑心自家少爺這個年紀怎能如此視美人如無物,跟看一塊石頭沒兩樣。說起來明慧郡主也是個美人,少爺哪一次也都不容情。石大人說誇讚這是不為皮相所惑,從平一直覺得這是跟道士打交道太多了!

  從平在那兒胡思亂想,姚大老爺和姚二老爺他們臉上卻跟下了霜一樣。

  姚清池在屋裡的事情他們事先是知道的,可這會兒他們也不能指責李廷恩先前在前院說不是外人他們才讓姚清池出來見人。說到底,,這事情跟姚清池沒關係,李廷恩口中的外人,也未必就包括姚清池。也許李廷恩就是說的見一見姚清詞不要緊,至於其他的長輩,有男主子和下人在,原本就不用多想的。

  姚二老爺咳嗽兩聲,黑著臉瞪著正在哄女兒的姚二太太,罵道:「還不把清池帶回去,她小小年紀不懂事,你這當娘的就要多管教管教。」

  沒想到姚二老爺會在李廷恩面前教訓自己,姚二太太氣的胸口痛。這樣一來,將來她這個做岳母的還如何在李廷恩這個做女婿的面前直的起腰。

  可看到哭哭啼啼被傷了顏面的女兒,再想到兒子,姚二太太憋住氣,低眉順眼的應了聲,半拉半扶的把姚清池給拖回去了。

  姚清詞看著母女二人離開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不顧邊上劉栓家的得意的神色,沖姚大太太福了福身,道天色已晚,她也該回去歇息了。

  姚大太太只要拿到銀子,哪還管那麼多,看著姚清詞此時就像是一件稀世珍寶,當下憐愛的寬慰了幾句,著身邊的丫鬟送了姚清詞。

  姚清詞離開的時候,對李廷恩行了一個深禮。

  見到姚清詞的舉動,李廷恩目色一閃,避讓到一邊,溫聲道:「姚姑娘早些歇息罷。」

  聽到李廷恩溫和的話音,不知為何,姚清詞在回去的路上卻一直覺得有些不安,無端端的就生出一股寂寥的感覺。

  直到第二日早上,她終於明白昨晚那種感覺從何而來。

  李廷恩,把姚家公中手裡捏著的炙春份子給買回去了。

  這個消息,就像是一盆結結實實的冰水,一一下子澆熄了她昨晚抱持著的一些幻想。此時此刻,她終於能夠勉強窺見一點和自己定親那個人的性情。

  不僅果決,同樣無情。

  劉栓家的看著聽完小丫鬟打探來的消息就鬱鬱不樂的姚清詞,詫異道:「姑娘,您這是怎的了。難不成是在生李大人的氣?」一說這個,劉栓家的就著急了,「姑娘,您可不能這樣,您想想,李大人雖說把炙春的份子給買了回去,可昨晚上他給的銀子,少說也得三四萬兩了,當初咱們公中為這份子才出了多少銀子?再說了,李大人把炙春份子拿回去了,卻又給了半成織雲錦的份子。織雲錦如今可是貢品了,這掙得銀子將來是成山成海,炙春可比不上。李大人待您一番心意,您可不能為了這家裡亂七八糟的事情就與人起了隔閡,您瞧瞧昨晚……」劉栓家的左看右看壓低了嗓門,湊過去道:「您看看八姑娘那樣,恨不能一雙眼睛化成鉤子,最後把李大人鉤過來才成,您忘了當年那頭是怎麼坐上二太太這位子,有這樣的娘,就教不出什麼好閨女!」

  面對喋喋不休的奶娘,姚清詞只能苦笑。

  好厲害的李大人,手腕使的讓外頭的人一點都看不出來,就連自己,昨晚不是也滿心歡喜,感動於他連夜過來送銀子解圍的心意。他拿回炙春的份子,送了織雲錦的份子,給了姚家更多的銀子,可拿走的東西也多了。

  偏偏所有人都在叫他的好,還讓家中上上下下對自己有了忌憚。即便自己看穿又如何,不能不感激他。

  姚清詞心裡發澀,對這場婚事,忽然有了一種前途莫測的感覺。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2
第96章成長

  河南府的十裡街上此時已找不到數月前流匪衝擊後的人心惶惶,兩邊商鋪大開鋪門,夥計們就站在門口拉開嗓門招攬生意,時不時挨著的兩家鋪子就會爆發出幾句爭執的聲音。畢竟同行是冤家。

  吃的天庭飽滿的胡威背著手吆喝了兩句,看著鋪子裡客似雲來的場景,心裡樂開了花。

  「老爺,老爺……」

  胡威眼睛正落在一個已經連喝了三碗涼茶的夥計身上,還沒來及開口訓,就聽見家裡下人的聲音,不耐的轉過身道:「青天白日,嚷啥嚷!」

  下人覥著臉笑,「老爺,太太請您趕緊回家呢,說是京裡來了消息。」

  「你不早點說,沒眼色的東西!」一聽是京裡來的消息,胡威一面罵送信的下人,一面趕著步子往外攆。

  送信的下人臉上陪著笑,嘴裡吆喝著車夫趕緊過來,「趕緊的,趕緊的,快送老爺回府。」

  看胡威上了馬車,下人就想坐在車轅上一道回去,結果被胡威拉臉罵了一頓,「車馬是你坐的,沒規矩,給老爺走回去。」

  下人不敢多話,一臉惶恐的認了錯,望著胡威的馬車走遠了,就朝地上啐了一口,「什麼東西,靠著娘們裙角過日子,就會在咱面前裝像,聽見婆娘找,跟嚇丟了魂一樣。」

  邊上先前喝了三碗涼茶被胡威盯了半天的夥計聽見就嘻嘻笑,「王麻子,你有本事也靠女人裙角吃飯去。」

  王麻子哼唧了兩聲,心想我那婆娘家裡的還指著我拉拔吃喝呢,我要有個那麼厲害的侄兒,還能在這裡跟你小子廢話。

  兩人嘻嘻哈哈了兩句,到底王麻子還是惦記著差事,還是緊著回去了。

  一回去,往門口一戳,就撞到了他婆娘人稱錢二妞的,錢二妞在胡家廚下做工,性情潑辣,天天灶下剩的那點東西都被她跟灶下的人吵到了自家兜裡,進了胡家不到一年,就吃成了一座肉山,連帶著全家三個小子和王麻子也發了一身肉起來。

  錢二妞一看王麻子回來,,上去就扭了他耳朵,「你個死東西,老娘把今兒剩的那點肉都給了人才換來這麼一個機會讓你去送信,你是死人啊,老爺回來這麼久了你才溜達回來,是不是又上哪個暗門子找狐狸精去了!你也不怕沾一身騷氣回來。」

  另一個和王麻子一起看門的趙大牛就噗噗笑,笑完了瞪眼道:「錢二妞,教訓男人邊上去,這裡是什麼地界兒,這是家裡的正門,京裡大人親姑姑親姑丈家的府門,整天多少貴客,是你教訓男人的地方嗎?」

  錢二妞橫了趙大牛一眼,到底顧忌著,把手松了將王麻子扯到一邊,低聲罵,「咋回事兒,你咋不跟老爺一道回來,好好伺候著,這可是京裡往回送消息,你要跟老爺一道回來先去太太面前討個好兒,指不定太太心裡一舒坦,就給你個好差事了。你瞧瞧人陳長根,以前比你還不如,府裡三十個下人,他就墊底倒夜香的,就是給大少爺做了兩個竹蜻蜓,這不,被太太一眼取中全家送去服侍李家那五少爺了,好日子才在後頭呢,咱不稀圖去李家,你也得爭點氣啊。」

  王麻子聞言翻了個白眼,「李家那麼好去的?陳長根那是走了狗屎運,這不是撞上李家那大太太帶著小兒子過來一眼看中咱們大少爺那竹蜻蜓了。你也不瞧瞧,這天天在李家外頭哭著喊著說要把全家老小賣進去的有多少,就李家那看門的,收這些窮骨頭的銀子一月都能發一小注財。再說了,我可不稀罕陳長根,李家那日子,靠的是李大人,長房,嘿,眼下風光,等往後分了家,那跟咱太太是一樣的親戚。」

  「放屁!」錢二妞被王麻子的不求上進激怒了,罵道:「咱們太太是出嫁的姑奶奶,人長房就是分了家也是一口鍋裡撈飯吃。再說了,人眼下手裡的地都有上千畝了,還有幾個鋪子磨坊,咱們太太,就是李大人松鬆手,不也只給了這麼一個院子並兩座醬坊,和人親大伯親叔叔比,到底差遠了。」

  王麻子這回就找不出辯駁的了,任憑錢二妞數落了一會兒,小聲問,「你在灶下,說這回來的人是京裡你看是不是真的,我覺著不像啊,過往幾個月京裡李大人往咱們這兒送東西,可從沒見過這幾個。」

  錢二妞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太太身邊的丫鬟露了點口風出來,只怕這回來的人不是李大人派來的,好像是太太的閨女叫人回來了。」

  「太太還有閨女?」王麻子唬了一跳,他們一家子在胡家伺候快一年了,可從沒聽說過這事兒。

  「可不,我也是今兒才聽說的,說是太太上幾個月就得了點消息,只是一直不做准。今兒一見了人聽了幾句就厥過去了,這不叫人用了藥才醒,就讓人去把老爺喊回來,哭的厲害。說是太太以前生了三個閨女,只是家貧都給賣了,這不李大人一直在幫著找,好容易在京裡找著一個。」錢二妞嘖嘖歎道:「要不得說這人得信命,瞧瞧咱們太太老爺,以前窮的把三個閨女都賣了,眼看就要賣兒子了,李大人就起來了,還把他們給找著了。都是命啊……」

  這邊下人們在竊竊私語,那頭胡威苦著一張臉提心吊膽的守著流淚不停的李桃兒,連口大氣都不敢出。

  別看他在家裡鋪子上威風八面,可實際上他很明白他如今的日子都是從哪兒來的,也知道李廷恩饒他一條命是為了什麼。所以他如今在李桃兒面前聽話的就像一條狗,李桃兒叫他站著不敢坐著,在兩個兒子面前更是好的厲害。他也明白,他這輩子,都沒指望再能有小妾添兒子了,這兩個兒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了。

  至於賣出去的三個閨女,他可跟李桃兒不一樣,找得回來他就避著,省的哪天李桃兒看見三個閨女和他在一塊兒發脾氣把他又收拾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要是找不回來,他就給菩薩多上幾株香,謝菩薩保佑,順道求菩薩讓三個閨女托生個好人家享享福也算是贖自己的罪孽了。

  可他從沒想過,三個閨女,會是一個下落不明,一個死了,一個做了別人家的妾。

  就算他一直不把三個閨女放在心上,此時看著李桃兒的淚水,也有種說不出來的心酸滋味。

  好不容易李桃兒暫停了哭聲,他才敢小聲問一句,「他娘,你瞧這事兒,你方才不說廷恩上兩月就找人回來說過了,你這到底要不要收拾東西進京去?」

  李桃兒看著胡威,恨不能把他給生嚼了。可一想到兩個越發黏住胡威的兒子,只能把一口氣給吞回去,她抹了抹淚,不冷不熱的道:「廷恩上回差回來的人就說了,到了時候那邊來人接,我就大大方方認了上京就成。」

  胡威哦了一聲,點點頭,想想又問,「那我找人去收拾收拾?」

  「你不用去。」李桃兒看的出胡威也不想去京城。在河南府他是大老爺,在京城他得縮著脖子做人,何況,想來他也不敢見自己的女兒!李桃兒心底冷笑一聲,淡淡道:「你就在家做生意看著兒子,甭管二丫頭是做妾還是做妻,她都是我閨女,我去把她月子給伺候好了。廷恩那兒畢竟不便,等二丫頭生了,我就趕緊回來。」

  雖說沒念過書,可這些日子也跟河南府一些官宦人家應酬過兩句,胡威是知道人家對妾多看不起的,自個兒閨女做了妾,聽說眼下那人官職比李廷恩還低,這說出去是挺彆扭的。

  胡威趕忙應了聲。

  李桃兒這時候根本不想看見他,把該交代的事情交待完了就起身讓丫鬟進來服侍她梳洗換衣裳,「我得去爹那頭一趟,跟他們說一說這事兒,你在家讓人把東西給我收拾好。」

  「哎……」胡威響亮的應了,忙跑出去收拾東西。

  李桃兒從銅鏡裡看到胡威的背影,眉心印出一道重重的褶皺。

  李桃兒一到李家,聽說崔嬤嬤和曾氏走在范氏院子裡,就直接去了林氏的院子。

  林氏正在聽李玨甯念一張帖子上寫的名字,見李桃兒來了,急忙親自去院門口迎。

  李玨甯見著李桃兒,就是一個好看的福禮,面帶笑意的喊了姑姑。

  李桃兒看著虛歲十二的李玨甯生的柳眉月目,渾身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韻致,舉手投足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眼中就生出一抹黯然。

  大夥兒落座,李玨甯先叫丫鬟來收拾了幾上的帖子,又讓丫鬟端上好的五梅漿來。

  「姑姑體寒,不能用涼茶,還是喝這五梅漿,生津止渴,也能潤潤肺腑。」

  聽著李玨甯的話,李桃兒打趣道:「瞧瞧咱們的五姑娘,這一句一句的,把家裡上下都指使的團團轉。」

  林氏驕傲的看著小女兒,歎道:「說來家裡頭幾個閨女,就數她最利索能幹,他四嬸這些日子要分心照顧柳姨娘,一直磨著我說要讓她幫忙去打理家事,我這還沒鬆口,他四嬸就把針線房的名冊送到了她手上。」

  看林氏欣慰又為難的樣子,李桃兒放了手裡的五梅漿,直接到:「你是擔心三弟妹那兒罷。」

  林氏就勉強的笑了笑。

  「你甭理會她!」李桃兒拉著臉,「這家業是誰的爹一早就說過了,廷恩這孩子可夠大方了。四弟妹做的事兒才叫有分寸,她天天吃著喝著公中的,還想拼命往裡摟銀子,叫我說,再有下回,你就給她罵到臉上。」

  說著李桃兒看林氏一臉為難,心裡也知道林氏是指望不上的,否則當初侄兒去京裡,不會留下一個崔嬤嬤,不會把家事交給曾氏。李桃兒歎息一聲,這人啊,真是沒的說,自己這個做姑姑的都能借著把威風給立起來,偏偏親爹娘跟泥一樣,就是糊不上去,好不容易糊上去兩塊,別人嘴一厲害,就又軟趴趴的往下掉了。

  李桃兒就看著邊上站著抿唇笑的李玨寧,語重心長的吩咐,「好孩子,你大哥在你身上下了那麼大工夫,你娘性子軟,你如今也長大了,這家,你得給你大哥好好把著。」

  李玨寧睃了眼林氏,眉眼靈動的脆生生道:「姑姑放心罷,有我在呢,誰要想趁我大哥去京裡就在家裡挖坑,我保管叫她自個兒陷在坑裡爬不起來!」

  林氏一聽就急了,「你這孩子,都是一家人你瞎說啥挖坑的。」

  李桃兒卻白了林氏一眼,不悅道:「玨寧說得對,再說就咱們幾個,你這屋子裡的下人也沒誰敢出去亂說的。」她說過林氏,給李玨寧鼓勁,「好孩子,就這麼做,誰要刁難你,你就找崔嬤嬤,實在不成,就找姑姑,姑姑還能壓得住幾分陣腳。就是那頭,也只有她怕姑姑我的。」

  李玨甯當然明白李桃兒說的那頭是指誰,她沖李桃兒眨眼,「姑姑,您放心罷,四嬸可是個機靈人。」

  李桃兒哦了一聲,看急的瞪眼的林氏不著痕跡的移開了話題,「老四外頭帶回來那個要生了?」

  林氏果然就顧不上說李玨甯非議長輩這事兒了,一臉同情的神色道:「可不,他四嬸這些日子又要管家,又要照顧兩個孩子,還得去服侍娘那頭,偏偏柳姨娘這胎坐的又不安穩,三天兩頭要請大夫,他四叔一聽柳姨娘不好就在家跺腳發脾氣的,前兒說是還把身邊一個書童給敲了二十板子。那書童年紀小,我看著可憐,讓人給上了藥,見他四叔也不喜歡了,就給要回來說放到寶兒書房裡頭。」說到這個林氏就有點訥訥的樣子,「後頭翠翠那孩子來一說我才覺著這事兒做得不成,到底是他四叔身邊服侍的人,我有心把人給送回去,崔嬤嬤又攔了,說不用送,扭臉又挑了兩個送給他四叔了,把要回來那孩子送到墩兒那兒去了。」

  李桃兒看林氏愧疚的模樣,不由在心裡歎氣。

  這四房打下人,林氏怎能直接去把人給要回來,要回來就算了,還要安插到寶兒身邊去。寶兒是誰,那是廷恩的親弟弟,從小跟玨寧一樣,就沒吃過苦頭,是被廷恩捧著長大的。這幾年更是完全照著大家公子來養,身邊趕車的做護衛的,端茶遞水的,陪玩的,陪著練武的,進的每一個人都是精挑細選,在家就是天賜都得讓三分。這孩子,可是念書的料子,廷恩在這個親弟弟身上花費了多少心血,多少人打破頭要到寶兒身邊伺候。結果林氏這當娘的,上下嘴一張,把四房的人放過去了。完了被侄女一說,又要送回去。

  還要有個崔嬤嬤。

  李桃兒此時分外能明白為何李廷恩要在明面上把管家的事情交給曾氏,私底下又請了崔嬤嬤這個鎮山太歲回來。

  不過李桃兒就算知道林氏這事兒辦的差,她也不會開口訓斥林氏,她就又轉了一次口風,順著林氏的話問起了林翠翠,「翠翠的親事你可看好了,這孩子年歲大了,拖不得。」

  林氏立時又把懊悔丟到九霄雲外,跟著著急,「可不是,我啊挑花了眼,原本廷恩說是在京裡給尋一個啥同年,可翠翠那孩子,說京裡那些人家,她都不敢進人家的門,我一想孩子嫁到那些大戶人家裡,翠翠到底是姓林,只怕日子不好過。我再問我那哥哥嫂嫂,結果人家也不說話,都說全給我做主,我這心裡實在是沒底。大姐,你是見過世面的人,要不你幫我瞧一瞧?」

  「我算是什麼見過世面?」李桃兒客氣了一句,卻也沒推辭,「我進來就看玨寧在給你念名字,這是打聽好的人家罷,來,先給我說說,你都圈了哪些出來,總有幾個看中的罷。」

  看林氏興致來了,不用她說,李玨寧就把先前叫丫鬟收拾下去的帖子又給拿了出來。

  林氏憑著記憶念,李玨甯就按照林氏的話從一堆帖子裡把人給翻出來給李桃兒看。

  李桃兒以前是不識字的,可這一年卻憑著每晚兩個兒子的教導學會了不少字,如今尋常的帖子和賬冊都能看了,李玨寧一遞過來,她也不用別人念,自己能看個八九分。

  她看了好幾張,把帖子擱到一邊,蹙眉道:「你這都給看的什麼人家,沒一個家裡出挑的。」

  林氏垂頭,一臉無奈,「我也想給翠翠挑個好的,可翠翠她是林家的人,雖說廷恩發話要給貼嫁妝。這家裡不還有旁的親戚。」

  李桃兒眉頭蹙的更緊了,她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李玨寧,又看看林氏,正色道:「旁的啥親戚,曹家的,顧家的,還是曾家的。除開曹家跟廷恩還有一重親緣,旁的都是轉折親戚,翠翠是廷恩親表妹,你管別人說什麼!曹家可沒適齡的閨女,等下頭那幾個兩三歲的奶娃娃長起來,到時候你家裡也分了,你要添妝就添便是,你想這麼多做什麼?」

  林氏悶著不吭聲。

  李桃兒心裡歎了一口氣,溫聲勸說,「這樣罷,咱們往中等門戶裡挑,挑比李家這會兒差一截的,翠翠是你侄女,不用正正的門當戶對,往後也要來往,不能差太多,就挑差一截的。這些太差的,甭看了。」

  「姑姑說得對,娘,我早說了,你看的這些人家,那是委屈表姐,表姐怎麼了,表姐有嫁妝,她還被崔嬤嬤教過規矩,出去也是正正經經的姑娘。咱家裡的東西都是大哥置辦下的,他樂意給誰辦嫁妝就給誰辦嫁妝,旁人要說,儘管酸掉他大牙去。」一面說一面李玨寧就幹脆利落的叫小丫鬟上來把一桌子的名帖給拿去灶下燒了。

  林氏叫都叫不及,丫鬟聽李玨寧的不聽她的。她沒法子,只能剜了一眼李玨寧,訓道:「你啊,你比四姐那張嘴還利。」

  看林氏這會兒心情似乎不錯,李桃兒這才斟酌著慢慢把自己的事情說了。

  宋素蘭的事情,林氏一直是不知道的。這會兒聽說人找著了,雖說是做妾,可到底比先前的猜想好了許多,她頓時大喜過望,「大姐,這大喜事你不早說,哎呀,這可得趕緊告訴他爹去,玨寧,去告訴廚房,讓今晚加幾個菜,咱們都得樂呵樂呵。」

  「娘……」李玨甯見林氏喜形於色,李桃兒卻眼中帶淚,急忙小心的拉了拉林氏的袖口,附耳過去道:「娘,你忘了,大表姐和三表姐……」

  林氏這才想起來李桃兒三個閨女,只有一個做了妾,還死了一個,剩下一個生死不知。她醒過神,神色也隨著黯然了,看著李桃兒尷尬的不知該說什麼,詞窮的說不出安慰的話。

  李桃兒畢竟早就知道消息,今天只是徹底證實了,又已經哭過一場,倒先緩過來勸說林氏,「放心罷,我如今早就想明白了,這世上的事情,哪能都按照人的念頭來。當年三個閨女送出去,如今能有一個還能活著見上一見,算是老天開眼。就是做妾,那也保得了命在。說起來,多虧廷恩,要不二丫頭還只能跟在別人身上做個見不得人的外室。」

  林氏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李玨甯就安慰李桃兒,「姑姑放心,人說否極泰來,過了最大的災後面就都是好運氣,二表姐往後一定平平安安的,等外甥大了有了出息,她還能做老封君呢。」

  「是,借咱們玨甯的吉言了。」李桃兒嘴上附和著,心裡也知道李玨寧的話是說來讓她寬心的。

  老封君,老封君有那麼好做?做人家妾的,就算生了孩子,往後出息了,誥封的也是嫡母。就是有廷恩,以廷恩那性子,是不會為了二丫頭和規矩過不去的。

  李桃兒擦乾眼角的淚水,跟林氏說了要上京的事情,「家裡那頭我不放心,我今兒過來,原本是想管崔嬤嬤要個人,崔嬤嬤在那頭,我也不過去了,乾脆就來求求二弟妹。」

  林氏忙道:「大姐,你這話說的,你看中誰,把人帶走就是了。」

  李桃兒笑了笑,「崔嬤嬤身邊有個自梳的叫杜鵑的,我有一回聽了一嘴,說這杜鵑在石大人家裡學過點接生的本事。我是當娘的人,二丫頭雖說是做了妾,我不求別的,就指望她平平安安。」

  「杜鵑……」林氏對家裡的丫鬟沒什麼記憶,聞言就扭頭看著李玨寧。

  「娘,您忘了,杜鵑就是給二姐三姐還有四姐接生的那個嬤嬤。」李玨寧倒沒想林氏要的是這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有點為難的道:「姑姑,杜嬤嬤一早就被四叔那頭的柳姨娘瞧中了,四嬸還特意跟我說了等柳姨娘日子到了就把杜嬤嬤要過去。」

  林氏一聽這話也有點赧然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桃兒垂頭想了一會兒,笑道:「這樣罷,我待會兒去問問四弟妹。」

  林氏沒想李桃兒沒有說不要,直接就說要去找曾氏,她生怕兩人起衝突,就道:「要不把崔嬤嬤叫來問問,瞧瞧她身邊還有會接生的婦人沒?」

  李玨寧半點沒覺得當著她面說這些事有什麼不好,從小她就被李廷恩摟在膝上告訴過了,規矩是在人前做的,別人面前,要把規矩做得讓誰都挑不出理來。可私底下,只能把規矩放在心上,卻不能紮根。

  她想了一會兒,道:「姑姑把杜嬤嬤領走罷。」

  李桃兒聽了就詫異的看著李玨甯,林氏也急忙拉了她,「你這孩子,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叔稀罕柳姨娘,到時候鬧起來你奶那兒也清靜不了。」

  「她鬧什麼!」李玨寧哼了一聲,「娘,就是家裡把人給慣壞了,她算什麼,不過是個別人送給四叔的東西,哪能跟表姐比。總不能憑著她肚子裡是咱們家唯一一個庶出的孩子反顯尊貴了罷。」

  其實李玨寧也知道自己這表姐也是別人外室做了妾,可要跟一個柳姨娘比,在李玨寧看來,當然是比不了的。

  什麼事兒,不都怕比較。再說四嬸那頭,她是不懂更多的事情,可崔嬤嬤說過的話她還一直記著,她還真不信,這世上真有做正室夫人的把姨娘的肚子看的比自己的孩子還要緊。以為個個都像四叔那樣腦子都出毛病了。

  李玨寧早就厭煩李耀祖和柳姨娘天天在家裡攛掇著范氏鬧騰了,尤其是一個柳姨娘,恨不能讓肚子裡的孩子把全家的孩子都給壓下去。

  李玨寧這麼一說,李桃兒就撲哧一笑,她也明白這個侄女兒的意思了,忍不住又是一歎。

  怪道人讀書人說什麼居移氣養移體,瞧瞧玨甯這孩子,聽說以前在家連筷子菜都不敢夾,如今再瞧瞧行事做派……

  這是生生被金銀堆出來,被廷恩捧出來的五姑娘!

  說定了杜嬤嬤的事兒,李桃兒來的目的就完成了一半,可還有一半她得給做完了。

  在林氏這裡用過晚飯,聽說曾氏已經從范氏那頭出來,李桃兒就去找了曾氏。

  曾氏正在對賬,聽見李桃兒過來了急忙起來相迎,「大姐,快坐。」讓李桃兒坐了左邊。

  李桃兒掃了掃炕頭案幾上的賬冊,再看看這滿室簡單的陳設,對曾氏的滿腹心機似乎也沒之前那麼厭煩了。

  說到底,這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要不是嫁了那麼一頭沒本事又心狠的狼,何苦這樣過日子。

  李桃兒接過曾氏親自捧上的茶喝了一口就擱在一邊,把自己要上京的事情說了,末了道:「杜嬤嬤我要帶到京裡去,我也不讓你為難,一會兒我親自去給柳姨娘說一說。我這當娘的這麼多年沒見到閨女,少不得要耍一回姑奶奶的威風。」

  曾氏就笑,「大姐您這話說到哪兒去了,不過是一個姨娘,哪能您還登門去給她說客套話,杜嬤嬤您帶走就是,這河南府多的是接生婆子,不會缺著她。」說著又要吩咐丫鬟去開箱子挑揀點東西出來,說要李桃兒帶上京城去送給宋素蘭和將來出世的孩子。

  「我這兒也沒多少好東西,等過幾個月孩子生了,我再差人送到京裡去。」

  李桃兒掃了一眼曾氏拿出來的東西,果然並不是多名貴的,她心中一動,又看了看案幾上的賬冊,眼神沉了沉道:「小孩子能用啥,就是個意思罷了。我聽說鳳兒最近也在學規矩了,忠兒那孩子課業學的不錯罷。」她一面說一面笑呵呵的盯著曾氏的眼睛,「咱們家裡,自從上頭出了個廷恩,下面的孩子似乎都多添了幾分靈氣,就是我家那兩個,如今也能念的進書了。別人說是這宅子買的好,住過來的都能開幾分靈智。可我以為,還是廷恩花大心思安排的先生好。」她頓了頓話,笑容越來越深,「不過甭管是宅子買的好還是先生挑的好,那都是廷恩的功勞。四弟妹,你說我這話,在不在理上?」

  聽了李桃兒意有所指的話,曾氏半點磨蹭都沒有,很順暢的就笑著接道:「大姐說的是,咱們家裡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靠著廷恩。我一早就跟孩子們說了,往後要聽大哥的話,要誰敢不聽的,我這個親娘,也不用認了。」

  李桃兒仔仔細細打量著曾氏說話時的神情,看不出一絲破綻。再聽到曾氏這番話,她就笑了,端了茶盅又喝了一口,贊道:「四弟妹真是個明理人。」

  曾氏很恭順的望著李桃兒微笑。

  李桃兒就又問起范氏的身子,「許久沒去給娘侍疾,這段日子娘的身子骨沒事罷?」

  「沒有,一直沒斷過藥,鄭家的大夫隔三岔五就來,給的都是好藥。人參燕窩這些,廷恩走前就交待了,讓屈家月月都送最好最新鮮的來。天天都給娘早上一盅燕窩粥甜嘴,晚上是隔三日就上兩碗人參雞湯,娘就是不能動彈,那也有丫鬟婆子伺候,面色紅潤的很。」曾氏笑盈盈的把范氏的日常起居都給李桃兒說了一遍。

  就算是李桃兒不懂藥理,聽到范氏天天燕窩粥人參湯的吃,也忍不住有瞬間的驚詫。可再看到曾氏一臉誠摯孝順的神情,她就覺得心裡有點發寒了。

  不過范氏的死活到底跟她沒什麼關係。

  從曾氏這裡得到就算自己上京曾氏也會負責看住范氏的承諾後,李桃兒終於覺得自己這一趟來李家的事兒都辦完了,與曾氏又閒話了兩句,給柳姨娘隨意留了個鐲子,又去找李火旺說了這事兒,她便去崔嬤嬤那兒帶著杜嬤嬤回了胡家親自看著下人們收拾東西。

  在小院裡得知杜嬤嬤被李桃兒帶走的柳姨娘氣的跳腳,她摸著比籮筐還大的肚子邊罵邊哭,「喪良心的,黑心肝的,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肚子裡正正經經的李家少爺,到頭來比不過一個嫁出去的閨女生的種。那算是李家的什麼人,為了討好姑奶奶,就不管我這肚子裡小少爺的死活,老天爺,你開開眼,趕緊把那些缺德的給一道雷劈死了。」

  伺候柳姨娘的小丫鬟見她開了窗戶就這麼對著曾氏那邊的院子罵,嚇得臉都白了,忙上去拉,偏又拉不住,沒法子趕緊去找了李耀祖。

  李耀祖一臉火氣的匆匆回來在聽到柳姨娘的哭訴,頓時臉黑如墨,拔腳就沖去找了曾氏。

  柳姨娘就在後面得意的看,誰知半個時辰後還沒消息,她叫小丫鬟去探消息,一會兒小丫鬟戰戰兢兢的回來,說四老爺跟四太太吵了嘴,氣的出門了。柳姨娘還沒來得及立起眉毛發作,就看到幾個粗手粗腳的婆子一臉冷氣的進來。

  為首的一個婆子望著柳姨娘呵呵冷笑了幾聲後道:「柳姨娘,跟咱們走罷。」

  柳姨娘捂著肚子驚慌失措的往後退,嘴上還不肯服輸的罵,「你們這些老東西,你們敢動我一根頭髮,看四老爺回來不活撕了你們。」

  婆子們聽了就在心裡笑。

  嚇唬誰呢,這家裡頭,只有一個能做主的人,那就是在京裡的大少爺!大少爺把內宅給了四太太當,讓崔嬤嬤在邊上管著,那自己這些下人就只聽四太太和崔嬤嬤的話。當然還有個五姑娘更不能開罪,那可是大少爺的眼珠子。旁的,就是二太太,有崔嬤嬤在,那話還要打個對折聽。至於啥三太太四老爺的,真是說話當放屁。

  一個小姨娘,要不是四太太圖個名聲,又懶得理會四老爺,還能容著耍這麼多天的猴戲。這姨娘生來也是個蠢得,好不容易從家姬成了正經的姨娘,就規規矩矩的等著孩子生下來,按大少爺的脾氣,這孩子要有那麼一二分靈氣,不會不好好養,偏偏要在家裡做妖。

  做罷,這回倒是真做著了……

  婆子們對柳姨娘的痛駡充耳不聞,跟蚊子叫一樣,先把服侍柳姨娘的嚇得瑟瑟發抖的兩個小丫鬟攆到一邊,再分開兩邊上去掐住柳姨娘的手腳,拿不勒肉的寬細綿帶子避開肚子把柳姨娘纏了個結結實實,再往她嘴裡塞了一塊布,頓時屋子就清淨了。

  看著嗚嗚直叫的柳姨娘,為首的婆子就嘖嘖了兩聲,「柳姨娘,您說您這是何苦,放著安生日子不過,非要用一雙小短腿想蹦到天上去,您就沒想過就算是蹦上去了您也下不來?」說著婆子臉色一變,喝道:「趕緊從角門帶出去送到莊子上。」

  兩個小丫鬟縮在角落裡看著柳姨娘被婆子們架了出去,半天都回不過神。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2
第97章刑訊

  永甯宮內殿裡,伺候的宮人都戰戰兢兢跪在地上,聽著裡面時不時傳來的咆哮聲,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可能見不到明天的日頭了。

  「蠢材,蠢材!」王太后氣的連連在榻上拍了幾下,拿起茶盅兜頭就給厲德安潑了過去,「哀家跟你們說過什麼,這兩個月一定要安安分分的,你是不是根本沒把哀家放在眼裡!」

  厲德安砰砰砰就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喊冤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一直記著您的吩咐,再三叮囑下頭那些小的,這一段日子連宮門都沒讓他們出,奴婢真不知道他們怎會撞上了陳貴妃。」

  王太后喘了幾口氣,哼道:「你這話,只能糊弄糊弄外頭那些人。你們這些奴才的德行,哀家清楚的很!」礙于形勢緊迫,王太后沒有再罵,而是吩咐厲德安去傳話,「叫人出宮送話給傅鵬飛,告訴他,陳涯的事情,如今正是時候了。」

  厲德安早就恨不能王太后能指使他一件差事,總比在這兒守著王太后的雷霆怒火好得多,聞言就急忙連滾帶爬的除去吩咐小太監。派出去傳信的人剛走,就有小太監又來送消息,還是個大大不好的消息。

  「厲公公,傅大人被帶走了。」

  厲德安一張臉跟被雷劈了一樣,身子晃了晃,才抓著小太監的手腕尖聲問,「你說誰被帶走了?」

  小太監也是一臉駭然的樣子,「傅大人,繡衣衛都督。」

  厲德安眼前一黑,五官都變了形,「誰那麼大膽子,傅鵬飛手底下的兵都是吃屎的不成!」

  「是李廷恩,他拿了皇上給的金牌令箭,親自去傅家把傅大人抓走了。」小太監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在打顫。連太后娘娘心腹中的心腹這會兒都被人想抓就抓的,自己這些依仗太后娘娘的小太監們,往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就算那些事情牽涉不到自個兒,可都是太監,最瞭解太監的德性不過了。那是一朝落魄,連龍子鳳孫都敢去踩幾腳的。

  看樣子,厲公公這條船也靠不住了,得早些找退路啊,不知道陳貴妃以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報信的小太監還在那兒浮想聯翩的,不妨就被緩過神的厲德安一巴掌給拍到了邊上。

  厲德安在原地跺了跺腳,才發狠的深吸了一口氣進去了內殿,一進去就哭喪著臉跑到王太后身邊,低語道「太后娘娘,傅大人被李廷恩給抓了。」

  王太后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手攥的死緊,眼中全是冷幽幽的光,看起來幾欲嗜血。

  厲德安在邊上等了一會兒不見王太后回話,硬著頭皮道:「太后娘娘,這,只怕得早些想想法子。」

  傅鵬飛可不是別人,那是永甯宮的心腹。他知道的事情,就是王家的人也比不上,這麼不聲不響突然被李廷恩給抓了,天知道到時會吐出些什麼東西來。

  王太后森冷的笑了,「好本事,先找吳振威,再把王家的人彈劾了,讓黃勝仁那狗東西跳出來攛掇陳家那女娃子和哀家鬧騰。哀家只當他技窮,沒想到頭來沖的是傅鵬飛!」

  這是第二回了,沒想到自己連文宗都支應過去了,卻在尚未束冠的少年手上連敗兩回,連他的路數都沒還未摸清楚。

  誰能想到,這個少年不僅心細,而且膽大包天,繡衣衛都督,他說拿就拿了。自己去還一心盯在吳振威的頭上。

  不過王太后依舊不屑的笑了,「少年人有衝勁是好,可惜了,繡衣衛是做什麼的,他要想在幾個時辰裡頭就從傅鵬飛嘴裡把東西給問出來,是異想天開。哀家倒要瞧瞧,明日若是傅鵬飛不吐口,面對禦史彈劾他又該如何是好!」

  朝廷上這些禦史,為了留清名,今日能跟你一起鬥我這個奸後,彈劾外戚,明日便能因你逾越本分行事,擅自捉拿繡衣衛都督把奏摺在禦書案上堆成山!

  「傅鵬飛是有分寸的人,也沒人敢對他動大刑。你叫人出宮,告訴傅家的人,不要亂,明日傅鵬飛就能回去。再有把吳家那頭的人撤回來,連夜趕到高家鎮去。」王太后神色一冷,告誡的看著厲德安,「高家鎮那頭,若有差錯,你就給我哀家去陰曹地府做太監總管罷。」

  聽完王太后的話,厲德安背上就出了一身冷汗,他賭咒發誓說高家鎮那兒絕不會有差錯,這才匆匆退出去了。

  吳振威手下的護衛首領察覺這幾日守在府外的暗探都離開的時候,雖說心裡有些不解,還是照舊去告訴了吳振威。

  吳振威聽說之後,先是一怔,繼而就露出一個苦笑,站到窗前朝北邊刑部大牢的方向望瞭望,眼神裡有少見的茫然。

  傅鵬飛坐在四面都是刑具,只有一扇窗戶隱隱約約能透出點光進來還翻著各種臭味的刑房裡,臉上是不屑的笑。

  他一面用不屑的目光打量四周的刑具,看著面前桌子上的酒菜就挑釁的望著對面的李廷恩,「李大人,你將本官抓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請本官喝酒。」他嘖了兩聲自顧自倒了一杯酒,毫無顧忌的喝了一口,贊道:「酒倒是好酒,可這地方,李大人挑的差了些。」

  「此乃敬酒。」李廷恩微笑道。

  聽見李廷恩這四個字,傅鵬飛正在夾菜的手就停在了半空。頓了頓後他將筷子一放,哈了一聲道:「李大人這是打算對本官用刑。且不說本官犯了何罪,無憑無據,李大人濫用皇上賜予的金牌將本官這繡衣衛都督押到刑房裡。本官倒是不懼皮肉之苦,只恐李大人難以向文武百官交待。」

  李廷恩又是淡淡一笑,直視傅鵬飛道:「本官知道,這些刑具,大多出自繡衣衛之手。」

  傅鵬飛眼中得色隱現,絲毫沒有否認的意思,「不錯,像這千重心,就是本官親手制出來的得意之作。挑選最硬的竹節,裡頭都給掏空了,下頭削尖,第一層釘到肉多的地方,在裡頭套一節細的,打深些,層層套下去,手藝好的能連套六十層竹管。這人啊,看不到動靜,反倒怕的更厲害,本官還沒見過能熬的下來的。」他說著笑了笑,「怎麼,李大人打算對本官用用這千重心?」

  李廷恩含笑搖了搖頭,「傅大人乃繡衣衛都督,朝廷二品大員,本官焉敢讓傅大人受如此皮肉之苦?」

  傅鵬飛就舒暢的發出一陣大笑聲,望著李廷恩不再說話。

  李廷恩很明白他這笑聲中的含義,這是在挑釁,更是一種炫耀。

  他沒有理會傅鵬飛的囂張氣焰,低頭對身邊的趙安吩咐了兩聲,很快趙安就帶著人拿了東西上來。

  傅鵬飛看著趙安拿上來的東西,忍不住笑了,「怎的,李大人探花出身,這是打算給本官寫幾首詩?李大人,本官可是個武夫。」

  李廷恩這一次沒有笑,他睃了一眼傅鵬飛,淡淡道:「傅大人位高權重,不能受皮肉之苦,本官只好另想法子了。」說著他不再理會,拿起筷子夾了菜。

  傅鵬飛還未回過神,就被兩個人壓住肩膀,卡擦一聲,他肩上的關節就都給卸掉了。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點痛,對他這掌管詔獄的繡衣衛都督來說,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

  等他看著趙安從拿來的黃紙裡抽出一張在水盆中浸濕,他眼中閃過一絲莫名,心裡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張溼溼的黃紙就罩在了他的臉上。

  不過片刻之間,他就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感覺,那種每吸一口氣都覺得是最後一次,眼前全是黑暗,除了臨死前的恐懼沒有任何東西能存留下來。

  這是溺水的感覺,然而這比溺水更加可怕。溺水可以看到頭頂那片天,可以掙扎,有一線希望。可如今,他只能等死,偏偏又死不了。肺如火灼,心似擂鼓,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凍住了。這不是痛,卻讓人無法忍受。

  李廷恩慢條斯理的喝了一杯酒,對趙安使了個眼色。

  趙安將覆蓋在傅鵬飛臉上的黃紙揭下來後,就看到傅鵬飛大口大口帶著感激的神色喘了幾口粗氣。

  李廷恩目色幽深的看著這一切,緩聲道:「傅大人可有話告訴本官?」

  方才的感覺雖然恐懼,可到底沒死,然而有些事情說出來,卻是必死無疑,何況比自己性命還重的東西捏在別人手裡。緩過剛才那種感覺後,傅鵬飛一時的軟弱也丟到了九霄雲外,他望著李廷恩大笑幾聲,喘著粗氣道:「沒想到李大人也是刑訊的高手,只可惜啊,本官清清白白,沒有要與李大人交待的。」

  「原來如此。」李廷恩並未動怒,只是又喝了一杯酒。

  隨著他動作的,是趙安換了一張黃紙,浸濕後貼在了傅鵬飛臉上,然後繼續拿起黃紙,隨著先前的動作,一張一張的貼了上去。直到第四張的時候,趙安才停下動作,把黃紙一起揭了下來。

  這一次傅鵬飛臉上沒有先前的得意之色了,他只是苦笑著痛陳自己為官的清白,要李廷恩給一個痛快。

  「傅大人真是條好漢。」李廷恩贊了一句,對趙安道:「趙叔,傅大人乃繡衣衛都督,你手上,要使出些真功夫。」

  趙安目光冰涼的落在傅鵬飛臉上,看到傅鵬飛瑟縮了兩下後才道:「少爺放心。」

  這一次,趙安一直用到第九張黃紙方才停下,而傅鵬飛喘氣如風箱之後,也的確是撐不住了。

  他不知道面前的李廷恩是從何處得來的這種完全不會留下傷痕的刑訊之法,可他確定,這世上,哪怕是鋼筋鐵骨的人也不能撐下來,因為這種法子本就不是在你的皮肉筋骨上做文章,驗的是你的心。你可以不怕痛,可以不怕死,可世上所有人,都不想一次次的體驗生不如死。

  然而,就算要開口,他也不會簡簡單單就妥協。

  「李大人,要想從本官口中掏出東西來,你得為本官做一件事。」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3
第98章動手

  天空中已經露出魚肚白,京都不必其他地方,此時因晨霧中的露水依然泛著一股涼意,刑部的人送李廷恩一行出來的時候,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他們也說不出來是因身體發涼還是心底發寒。不過看李廷恩的目光,卻不約而同的有了敬畏之意。

  怎能不害怕,短短兩個時辰,竟能從繡衣衛都督的嘴中掏出一份口供來,面上還沒有一點能挑剔出的傷,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上了馬車後,李廷恩在車中換過上朝的官服,對趙安道:「趙叔,我們手下的人可已經到了高家鎮?」

  趙安點頭道:「少爺放心,傅鵬飛開口之前,咱們的人已經趕過去,只是傅鵬飛要把兒子侄子全保住,咱們眼前只挑出三個,此時再去,只怕來不及了。」

  李廷恩喝了一口濃茶,隨手一指,示意趙安也喝幾口提提神,這才道:「不必了,有兩個活口就行。」

  趙安聞言怔住了,「少爺,傅鵬飛是最顧念家族血脈的人。他七個兒子十二個侄兒,除了之前就長成後,得勢後生出來的四個兒子與六個侄子,一落地便悄悄與別的嬰孩換過送走,若他得知自己……」他看著李廷恩的手勢,沒有再往下說了。

  「他既把男丁送出去,寧可讓他們在百姓家中長成,卻不留在京裡享受榮華富貴,就該知道他心中早有盤算,直到他的富貴長不了,繡衣衛的都督,自太祖一來,就沒有一個能活過五十。說起來,他是個聰明人。」李廷恩臉上看不出喜怒的繼續道:「可惜,他不是王太后的對手,他自以為瞞了十幾年都被人看穿了,咱們倉促得知,無法護住所有孩子的安全,自然不能怪到咱們頭上。」

  趙安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這是要救幾個用來做一直吊著傅鵬飛的餌,剩下的,是要拿來激怒傅鵬飛的。這一招能用,是王太后高看了傅鵬飛,而傅鵬飛又低估了王太后。

  「是以少爺在傅鵬飛開口要求之時沒有揭穿您早就知道高家鎮的事情?」

  迎上趙安審視的目光,李廷恩心中一哂,他看懂趙安的眼神了,「趙叔想救這些孩子的性命?」

  趙安緩緩搖了搖頭,他沙場出來的人,可不是什麼佛陀。十幾歲的時候,他就能面不改色的把那些幾歲的蠻子的頭砍下來了。他沒有回避的直接道:「少爺,小的是覺得您變了,以前在李家村,您為了那些人……」

  馬車中陷入詭異的沉靜中,只能聽到馬蹄踏在石板上踢踢踏踏的響聲,一下又一下,像孩子玩耍時所用的小鼓槌慢慢敲在一面大鼓上,悶悶的撞擊著。

  「人心易變,我又如何能例外。」李廷恩眼中泛起一層堅冰,擋住了底下欲洶湧翻滾的潮水。

  趙安的話戳中了他心頭最隱秘的心事。

  他當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他在前世就不是一個善心人,他從充滿陰暗的低端一路爬上來,他與人勾心鬥角,他漠視周遭所有人的痛苦。可他同時謹守人的底線,至少他不會將人命視若無物,他也做不到為活命讓腳底染滿鮮血。曾經他連處置一個李耀祖惹來的麻煩都要經過向尚的手,並為此心如壓石。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他學會了適應接受這個時空的準則,丟棄無用的人,保全更多的人,為了活著,活的不像被別人掌控命運的螻蟻,他把別人當做了螻蟻。

  「少爺……」趙安伸出頭去外面看了看,扭身回來看著還倚在車壁上養神的李廷恩,心裡有些後悔先前問的那句話了。

  李廷恩睜開眼,神色又恢復了過往的平靜,「到宮門了?」

  「是。」

  「我去上朝,趙叔回去找到兩位姐夫,告訴他們,張家的事情,能動手了。」

  聽見李廷恩穩穩的聲音,趙安心底歎息一聲,沒有猶豫的應下,目送李廷恩進了宮門。

  聽到趙安回來有事後,朱瑞成與屈從雲利落的下了床,往臉上潑了兩把冷水,就一起出來見趙安。

  「張家……」朱瑞成知道趙安指的是什麼,當即道:「一切都已打理妥當,只是,只是……」

  趙安見朱瑞成一臉拿不准的樣子,會意道:「朱公子是擔心宋姨娘?」

  朱瑞成沒有說話,屈從雲在邊上道:「姑母已到了張家,若在此時動手,宋姨娘有了閃失,姑母就在跟前,只怕一眼就能看出來。」

  說到底,宋素蘭死不死不要緊,要緊的是李桃兒這個大姑姑。宋素蘭與自己這些人連面都沒見過,還先做了外室,又做了一個小官家的妾。其實宋素蘭悄無聲息的死了才最好,偏偏李桃兒已經到了。

  趙安面無表情的道:「正是大姑太太已到張家,此時才是最好的時機。」

  聽到這話,朱瑞成心中一動,「趙叔的意思,宮裡有人在張家外頭盯著?」

  趙安笑著望了一眼朱瑞成,「朱公子果然厲害。」

  朱瑞成乾笑兩聲,拉著臉上露出恍然之色的屈從雲到了邊上,低聲道:「就照廷恩的法子辦罷。說來說去,宋姨娘活到今日,全仗廷恩的臉面。咱們打點的也算妥當,若出了差錯,只能怪她沒有這個福氣,你我二人清明集塵為她上兩柱香就是了。」

  「我不是擔心這個。」屈從雲照樣不在乎宋素蘭的死活,他瞅了瞅站在一邊的趙安,淡淡道:「一個妾室,丟盡咱們的顏面,廷恩心軟,容她活到如今,幫她進了張家的門。主優容,奴以命相報。我是擔心大姑母那頭,大姑母匆忙進京,身體本就不順當,此時若宋姨娘有閃失,只怕大姑母撐不住。張家的事廷恩是交給你我二人的,大姑母出了差錯,即便廷恩不怨怪,你我也不好再為廷恩分憂了。再有……」屈從雲就古怪的笑了笑,看著朱瑞成,「你我二人的妻室,與大姑母可頗有來往。」

  朱瑞成被噎了一口,悶了一會兒道:「事有不順,便授意下頭的人,先保大人罷。」

  屈從雲咦了一聲,「這倒是個好主意。」

  只要能保住宋素蘭,讓李桃兒這個大姑姑不至有差池毀掉自己如今費盡心思冒著風險才在李廷恩面前換來的地位,宋素蘭能不能生兒子在張家站穩腳跟,可就與自己無關了。

  兩人商量完,當著趙安的面喊來了各自心腹的家下人,讓他們去辦事。

  趙安見兩人舉止井然,做事乾脆,頗有點特意在他面前顯示本事的意思,不絕有些好笑。

  這就是權勢的威風。

  明明是少爺的親姐夫,偏偏要在自己這個護衛下人面前把本事擺出來,為的是什麼,是為了讓自己在少爺面前說兩句話,他們想做更多的事,哪怕擔著更多的風險,可同時也有更多的利益。

  果如少爺所言,一切皆為利。

  一個多時辰後,趙安看著外面的天色,對同樣守在一個屋子裡的朱瑞成與屈從雲道:「是時候了。」

  朱瑞成與屈從雲對視一眼,喊來一個腿腳麻利的小廝,讓他們去傳了話。

  趙安同時起身,將放在一邊的腰刀掛在身上,對朱瑞成與屈從雲抱了抱拳,「家中的事情,就有勞兩位公子。」

  兩人還了禮,鄭重的叮囑趙安,「廷恩的安危,便有勞趙叔。」

  趙安沒有多言,轉身帶著早就安排好的下屬分成四次變裝出了城門,在京城外一個叫十裡亭的地方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就看到辦成獵戶的李廷恩帶著虎衛十來人出現在了面前。

  「少爺。」眾人見到李廷恩,齊齊大禮一喝。

  李廷恩脫下獵戶的衣物,撕掉面上的鬍鬚,丟掉手中的弓箭,令人將衣物燒毀掩埋後,騎上事前藏好的馬,看了看周圍環繞的五十名高手護衛,朝著城門方向望了一眼,勒馬看著前頭一眼望不見邊際的道路,沉聲喝道:「出發。」

  話音未落,他身下的黑馬當先一躍,頓時馬蹄如雷,在這個尚算清晨的時候卷起滾滾塵煙。

  此時的張家,卻陷入了一片混亂裡。

  還有兩個來月才臨盆的宋姨娘和親娘在院子裡晃了一圈,卻突然腳下一滑,摔到地上動了胎氣,這便要生產了。

  方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躺在床上。

  宋素蘭肚子大了,院子裡又住了個李桃兒,自然張和德不能再在宋素蘭的院子裡留宿。這幾日,張和德都是歇在方氏的屋子裡,自從張和德把宋素蘭接回來後,就不再顧及方氏的臉色,已經許久沒有與方氏同房。誰想李桃兒過來,居然改變了這種狀況。

  方氏心裡歡喜,待張和德不免小意溫柔了些許,原先覺得一個姨娘生產還把娘家人接來的怒氣也削弱了不少。她才服侍過張和德上早朝,躺在床上睡回籠覺的事情聽說這個消息,不免怒氣騰騰。

  「真是天生就會折騰人,早不生晚不生,偏挑在這時候。」方氏一面埋怨了幾句一面讓丫鬟婆子梳洗,嘴上還問著貼身的丫鬟,「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沒有,無緣無故的,在院裡頭就跌了一跤,傳出去,還當是我這個做主母容不下人。」

  大丫鬟小聲道:「問過管事了,說是去送早飯的下人在今早沒注意,食盒裡頭的油漏了些出來。」

  方氏此時已穿戴妥當,正往外走,聽到這話登時立起了眉頭,「這群狗東西,我再三交代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那頭。這可倒好,今早是誰送飯的,拉出去打四十板子!要宋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有個差錯,看我饒得了不!」

  「今早是常婆子送的飯。」大丫鬟度著方氏的面色,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

  方氏聽到是自己陪房過來還十分信任的常婆子,氣的臉色青紫,怒道:「那也給我拖出去打,狠狠的打。」

  看方氏說話都從牙縫裡擠出來,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大丫鬟暗地裡捏了捏常婆子送上的五兩銀子,原先打算好的話都給咽了回去。

  主僕一行人才到宋素蘭的院門口,倒沒聽到宋素蘭的叫聲,正覺得奇怪,就看李桃兒從屋裡匆匆出來,張家早就請好的兩個接生婆子卻呆在外頭一臉急色的想要跟李桃兒說什麼,被李桃兒身邊的丫鬟別開了。

  方氏趕緊迎上去,「李太太,您這是……您別急,宋姨娘這胎指定沒事兒,家裡的穩婆是早就打點好了的,還有李大人那頭送來的醫婆。」

  李桃兒沒有理會她的示好,兜頭就問,「張太太,那送飯的下人在哪兒?」

  看李桃兒不給好臉,頗有興師問罪的意思,方氏臉上就僵住了,她乾笑兩聲道:「您別見怪,下人不仔細,我已叫人壓下去打板子了,敢保她下回不敢再犯錯。」

  李桃兒木著一張臉,淡淡道:「只怕素蘭這孩子也沒有再生孩子的時候了。」

  又被頂了一回,方氏這次臉上是真的有些不好看了。

  她對李桃兒客氣,處處招呼一聲李桃兒李太太,可不是因為李桃兒是宋素蘭這個妾室的親娘,也不是因為宋素蘭眼看就能為張家傳宗接代。說到底,她給的是李廷恩的臉面,誰叫從河南府回來的人說李桃兒原來不是什麼李家的遠親,那是李廷恩嫡親的唯一的姑姑了。

  既然是親姑姑,不僅是家裡當家做主的老爺,就是娘家人,也吩咐李廷恩此時風頭正盛,務必不能怠慢這個親戚,自己當然就捧著。

  可說到底,她閨女還在自己手底下做妾呢!

  眼看方氏神色變幻,似乎要忍不住了,李桃兒忽然笑了,她道:「張家的事情自然是您做主。只是我估量素蘭待會兒怕是生產不怎麼順當,就私下做主叫人去了一趟李家,還望您待會兒給李家來的人安排個喝茶的地方。」

  方氏欲要發作出來的怒氣就生生被李桃兒這麼一番話給擋了回去,她勉強笑道:「這還有可說的,只是今日是大朝,只怕李大人要去上朝,過不來啊。」

  面對方氏的試探,李桃兒輕輕的擋了回去,「您說笑了,素蘭生產這種事情怎會讓廷恩過來。我是想著讓兩個侄女婿過來,我有一個侄女婿,家中世代料理藥材,頗懂些醫理。另一個侄女婿手面廣,與少府寺那邊有交情,我是想著他們過來,一能給我做做主心骨,再來要真有個什麼,他們也能幫幫手,您說是不是?」不等方氏接話,李桃兒又歎道:「說到底,這孩子雖是我的親外孫,可終歸是張家的血脈,將來是要養到您名下的,要是你覺得不成,我這就送信讓他們不用過來了。」

  方氏整張臉都僵住了,此時此刻,她就算明知李桃兒是意有所指,是借勢欺人又如何,她決不能吐口說一個不字。否則張和德回來都能撕了他!她悶了一會兒,憋得臉紅脖子粗還要一個勁兒的謝李桃兒想的周到,「您說的是,別人家可是求都求不來這種好事,您為了宋姨娘這般著想,孩子平安生下來,咱們都得謝您。」

  李桃兒就微微的笑,接話道:「既如此,素蘭那兒尚且撐得住,我這趟來是帶了個會接生的嬤嬤的,這嬤嬤是永溪的人,接生過好幾回,就讓她與醫婆先進去忙活著。省的各處手法不一樣,反倒耽誤了事情。」

  什麼狗屁的接生手法不一樣,分明就是不想用老娘千挑萬選才請回來的穩婆!

  方氏在心中大罵了兩句,笑道:「您說的是,要待會兒不成,咱們再讓她們進去?」一面說,方氏就往戳在門口的兩個接生穩婆狠狠剜了幾眼。

  李桃兒沒有理會方氏話中暗示的意思,與方氏又應付了兩句後就逕自回了產房。

  看著李桃兒的背影,方氏瞳孔中的目光都縮成了細細碎碎的針。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3
第99章各處

  張和德聽到方氏派來的下人說的消息,當時就驚的跳了起來,匆忙與兵部的值守的郎官說了一聲就下了值。

  一進門,他就直奔後院,先見到的就是方氏坐在廊下守著人打板子。

  他定睛看了一看,發現是方氏身邊的常婆子,頓時黑著臉過去道:「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打下人,打出個好歹不嫌晦氣!」

  方氏有意讓人慢慢敲板子,一是想讓常婆子緩緩氣,再一個就是想等著張和德回來表表功,省的待會兒張和德得知人是如何摔得後興師問罪不好交代。誰知張和德一開口就是埋怨。

  方氏氣結,沒好氣道:「我這還不是為了讓你丈母娘消氣兒!」

  自從李桃兒到了張家住下,方氏就常拿丈母娘這三個字噎張和德。張和德這幾日因李桃兒身份的事情心情好,晚上有空在床上和方氏打趣兩句,這時候可沒有好心情,陰沉沉的喝了一聲,「胡說什麼!」

  看張和德動怒,方氏有點怕了,垂著頭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果然就見到張和德臉黑如墨。她趕緊道:「這事兒是常婆子不仔細,先打幾十板子讓她長長記性,等宋姨娘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來,我再去問問宋姨娘的意思。」

  張和德就知道方氏這話是想保住常婆子。若在往常,只要宋姨娘最後沒事,他也就應了,可如今不行。他毫不留情的道:「不用打了,省的熬不住。等素蘭把孩子生下來,也不用驚動她,讓管家把她一家都賣到南疆去便是。」

  賣到南疆!

  方氏這回是真憋不住了,差點要跳起來跟張和德拼命,結果才蹦起來就被張和德拉到一邊去了。

  「上朝前幾個時辰李廷恩把繡衣衛都督傅鵬飛傅大人給抓去了刑部大牢。今早朝會上透了消息出來,說有禦史彈劾李廷恩,可皇上在金鑾殿上就把禦史給拖出去賞了朝棍,又把朝會給散了,將李廷恩叫到了神安殿,這時候大夥兒都在私下打探消息。甭管李廷恩從傅鵬飛嘴裡問出什麼,他身上的聖寵,不是白來的!」張和德惡狠狠的警告方氏,「素蘭是他親表姐,李廷恩當初可是為了族人帶著一個手下就能回去收拾幾百流匪。素蘭要是出了差錯,又有親姑姑守在這兒。你要想想方家能不能跟傅家比!」

  方氏叫張和德一番話說的心裡一陣陣的發寒,差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咽了口唾沫,強作鎮靜道:「我怕什麼,他再厲害,還能伸手管到咱們家裡來不成。再說了,我待宋姨娘就差跟供祖宗一樣了。」話是這麼說,可方氏心裡很清楚,連傅鵬飛這樣專門抓大臣審大臣的繡衣衛都督李廷恩都敢想抓就抓,事後還被皇上給護住了,把彈劾的禦史打了板子。那李廷恩要是對方家和張家不滿,簡直就像踩死幾個螞蟻那麼簡單。李廷恩根本就不用把手伸到張家給人落下把柄。

  看她嘴硬,臉上卻一陣青一陣白的,張和德沒有繼續理會她,反正他很確信方氏會如何選擇。

  說起來,他以為沒有這麼怕李廷恩。可從刑部漏出口風,連傅鵬飛都熬不住李廷恩的手段後,他是真的怕了。不僅怕李廷恩身上的權勢和聖寵,更怕李廷恩的心狠手辣。連傅鵬飛的嘴都撬開……

  張和德背脊骨竄起一陣寒意,正要朝宋素蘭的屋外去,外頭下人滿頭大汗的進來,「老爺老爺,李家來人了。」

  方氏一聽這話,趕緊對有些不明所以的張和德道:「不是李大人,是李大人兩位姐夫。」她把先前李桃兒跟她說過的話說了一遍,委屈道:「您瞧瞧,這防著我死死的,我就算有壞心,也沒那個下手的機會啊。」

  張和德早就無心無理會方氏抱怨的話,正了正官帽趕緊迎了出去。

  看著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再一想到張和德待會兒見了人會是怎樣巴結的神色,方氏心裡一陣陣的發堵。最後到底還是咬了咬唇,又去了宋素蘭的屋門外守著。

  李廷恩一行人身下皆是一等一的良駒,快馬加鞭趕了兩個多時辰後,已是日正當空。至京兆府後,便悄悄上了早就安排好的快船。

  趙安在外面打點好防衛的事情,才進了稍顯簡陋的船艙。一進去,就看到李廷恩將水路圖鋪滿了整整一張案桌。他過去輕聲道:「少爺,趙九說高家鎮那頭已經料理妥當了。」

  李廷恩嗯了一聲,問:「可有活口?」

  「沒有。趙三這些人手上功夫還不熟,這次事畢小的會接著練練他們。」說到這個,趙安就有些愧疚了。他知道李廷恩將來不可能完全依仗虎衛這些人。即便果毅侯讓虎衛等人連身契都寫了拖家帶口的投效過來。可這些人,終歸是跟著果毅侯出生入死的,他們心中最忠誠的,始終是果毅侯府。而果毅侯,與李廷恩和永溪石氏的關係是不一樣的,再有他自己,既然出了永溪石氏,就不會再把永溪石氏的人當主子。

  只是可惜終究根基太淺,就算他費盡苦心調教這些新買回來的孩子,到底經驗少,身手過去了,反應就有些來不及。

  看趙安臉上自責的神情,李廷恩擺擺手道:「這種事情,不在一日兩日的功夫。」想要虎衛這些人一樣的死士,少說也得花上十來年的功夫。如今與果毅侯府尚屬同盟,並未利益相悖的地方,對這件事,李廷恩自恃並非頭等緊要。

  「留下的人身上可能能查明身份的地方?」

  「沒有。」趙安搖頭惋惜道:「傅鵬飛是個自傲的人,只怕不會信咱們說的話。」

  李廷恩聞言便笑道:「他會信的,只要再讓人去高家鎮一次。」

  「再讓人去一次?」趙安完全不懂李廷恩話裡的意思,「少爺,既已失手,永甯宮怎會再派人去?」

  「不是永甯宮。」李廷恩含笑搖頭,起身來到船艙的窗戶,望著外面粼粼波光,輕聲道:「是杜玉樓。」

  趙安心口一跳,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他沒有多言,走到水系圖前看了看,見著複雜的水網上被李廷恩圈出的幾個圈,就道:「少爺,這些就是……」

  「也許會有,也許沒有。可咱們,得先去這幾個地方。」李廷恩此時也抽身回到案桌前,手指點著水系圖上被圈出的地方,淡淡道:「既已出京上船,便再沒人攔得住咱們,這一次,咱們要悄悄坐船把一路的水蛇都給驚出來。」

  看著面前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的厲德安,王太后這一次是真的恨不能把他給嚼碎生吃了。

  「全死了,哀家把這件大事交給你,你居然告訴哀家人一個都沒回來!」

  厲德安磕頭像是搗蒜一樣,眨個眼他頭上就已經烏青一片,「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差事辦砸了,他也找不出一個由頭來說,畢竟應該是十拿九穩的差事,結果叫他辦成了這樣。

  王太后一點都不想息怒,可她這會兒身邊是挑不出幾個心腹了。

  傅鵬飛與吳振威原本都是一等一的心腹。

  可吳振威與李廷恩見過一次,就算她心中揣度出李廷恩用的疑兵之計,然而事有萬一,讓她去賭她是不敢的。而信得過的傅鵬飛,家小都死死捏在手裡的人,她一直防著把著,沒想李廷恩竟然劍走偏鋒,不用她所有想過可能用的法子,而是直接把人抓去了刑部的大牢。

  李廷恩這個人,著實太難對付,你以為他會走這步棋,他偏放過一片大好的局勢。你以為棋局大勢已被捏住,他暗地裡刺上一記狠得!

  王太后使勁吸了吸氣,才讓心裡稍稍平靜了些許,冷冷道:「起來罷!就是你立時死在哀家面前,也贖不了你的罪過。」

  這話說的狠。厲德安卻是王太后身邊伺候老了的人。聽話聽音的就知道王太后這是消了些氣兒了。顧不得死裡逃生撿回一條性命,也顧不得額頭上還跟針紮一樣的痛,厲德安爬起來就小心翼翼的道:「太后,有兩個回來了的,奴婢先前問過了,他們說不是高家鎮那邊動手的,不像是宮裡的路數。」

  「不是宮裡的人?」王太后揚了揚眉梢,她是真的意外,「是果毅侯府的人?」

  果毅侯付狄堅送了些老兵給李廷恩的事情,王太后是知道的,她還知道的李廷恩就是用這些老兵,把吳振威叫到馬車上說了話。果毅侯在吳振威心中的地位王太后清楚的很,否則她不會對吳振威這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生出一分一毫的疑心。

  這時候厲德安提起來不是宮裡的人,王太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果毅侯府。

  厲德安搖頭,「回來的人說果毅侯府那些人動手大開大合,是行軍打仗的剛猛之氣,這些人,走的路子不一樣。」

  王太后這次就真的糊塗了。

  在聽到高家鎮事敗後,她想的要不就是自己那個皇帝兒子調派人手給李廷恩動了手,要不就是李廷恩朝果毅侯府借了人。可若都不是,那又是誰?

  她派去高家鎮的,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手。永溪石氏厲害不在這上頭,沐恩伯府這麼多年韜光養晦,一個萬重文與李廷恩的交情還不至於讓沐恩伯府冒這麼大的風險把私底下豢養的人手拿出來。萬重文不行,石定生門下的學生其餘的也不會為這個師弟出這個頭。姚家,早就快要敗了……

  算來算去,李廷恩能用的就是這些人了。難道高家鎮的人,不是李廷恩派過去的?

  王太后飛快的在心裡轉了一通,突然問,「早朝上的事情,你再與哀家說一遍!」

  厲德安看王太后神色劇變,也不知道王太后想到了什麼,不敢耽擱,老老實實將今日早朝上露出來的消息又說了一遍。

  「你說皇上把李廷恩帶去了神安殿?」王太后忽然插了一句打斷厲德安的回話。

  厲德安不談抬頭,只是道:「回太后的話,奴婢聽來的消息說皇上叫散了早朝,就把李廷恩帶去了神安殿,中間只叫人上了些點心和茶水,連冒薑都不讓進去,還調了麒麟衛的人守在神安殿外頭。」

  「傅鵬飛那兒如何了?」王太后面色平靜,眼中就透出一絲兇狠的光芒,「他是不是真的開了口?」

  厲德安暗自叫苦,只覺今日真是不順,要不為何王太后偏偏問的都是這些他沒有打探到確實消息的話。可王太后此時正在氣頭上,他不想掉腦袋,就只能把打探來的消息加上自己一點臆測回了上去。

  「禦史彈劾了李廷恩,李廷恩當朝自辯說傅大人已畫押罪供。」厲德安覷了覷王太后的臉色,趕緊補了一句,「只是李廷恩並未拿出來,皇上就下旨讓人把禦史給拖了出去,以奴婢看來,想必是李廷恩為自保才在朝堂說了假話。」

  王太後面如罩霜的冷哼一聲道:「他為自保說了假話,皇帝把他留在神安殿三四個時辰也是為了護住他!」

  厲德安就結巴著話不敢說了。

  過了許久,他探了探頭小心問,「太后,您瞧要不要……」他在咽喉間比了個手勢。

  王太后目中有瞬間的冷光放出來,過了一會兒卻又搖頭,「先別動手。李廷恩素來擅使疑兵之計。哀家已被騙過一回,這回就先瞧瞧。再說傅鵬飛這人,就算說了些事,也不會蠢的把哀家讓他辦過的事都說出來。再有,他傅家的血脈,還有幾個在哀家的手裡頭。」說到這個,王太后忽然笑了,「你派出去的人,可有留下線索?」

  厲德安趕緊表忠心,「太后放心,就算李廷恩真是文曲星降世,他也絕沒法查出來!」

  「好。」王太后自得的笑了,她示意厲德安近前來,小聲交代了幾句話。

  厲德安一聽完,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連連奉承王太后,「太后英明,太后英明。」

  王太后倚在枕上沒有理會他。

  見此,厲德安就很識趣的出去交待人辦事了。等回來的時候就帶給王太后一個消息,「太后,神安殿外頭有消息來,說李廷恩出宮了。」

  「出宮了。」王太后立時睜開眼,追問,「真是李廷恩?」話音才落,王太后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為何無緣無故會問出這話。對上厲德安詫異的神色,她收了收有些散亂的心神,沉聲道:「他為何會突然出宮?」

  厲德安這次倒是打探到了確實的消息,「宋容華動了胎氣,皇上過去探視,李廷恩正要去宗正寺,就得知家裡下人在宮門口候著。李家下人說話的時候奴婢安在宮門口的人正在邊上,就聽了一耳朵,說是張家那個宋姨娘,難產了。」

  宋素蘭的事情,王太后是知道的,早前她不將李廷恩放在心上,登聞鼓一事後,卻對李廷恩恨之入骨。既然如此,她就不會放過任何與李廷恩有關的事情。張和德從不隱瞞宋素蘭與李家的關係,甚至有些時候會不著痕跡的在人面前露幾句出來。王太后得知此事後,還曾私下評過幾句。在王太后看來,李廷恩才智非凡,偏偏卻重一個情字,這樣的人即便手段再如何厲害,都易被拖累。

  此時再聽到宋素蘭,王太后不免再次譏嘲的冷笑,「不過是一個素未謀面的表姐,既然做了外室,早便該利落些,如今連難產都要來尋他了!張和德這樣的人也能攀上交情。說是當初還回了李家村,最後被救出來的村民壞了名聲,讓石定生為他到處奔波。」

  厲德安就在邊上附和,「太后說的是。」

  王太后卻橫了他一眼,歎道:「哀家倒是寧願手底下都是這樣的人。有狼的爪子,生著羊的心。可惜了,偏偏要與哀家過不去。」她話鋒在此時驟然一轉,「既是這樣的人,倒省去了哀家許多功夫。」

  「張家安插的人手可用得?」

  厲德安小心回話,「太后放心,雖說張家事小,可因與李廷恩有關,奴婢派人去的時候是仔細挑揀過的。」

  「嗯……」王太后擺出副輕鬆的神情往後一靠,「那就讓人把本事都給哀家拿出來。李廷恩既然是個重情的,就讓他那表姐多生兩天罷。不是說婦人難產,拖個一兩天都是尋常的事情?」

  厲德安就覺得心裡發毛。

  既然是太監,就見多了後宮裡頭難產的事情。這婦人生產,倘或難產,一兩日生不出來的確是有,可多半最後都是一屍兩命。就算大人僥倖能活下來,孩子也要在肚子裡頭憋死。

  厲德安也不敢多說,趕緊應了,不妨又聽到王太后繼續道:「李廷恩那姑姑在張家罷,讓人賞她點東西罷,外孫沒了,有些年歲的人心傷過度臥床不起也是有的。」

  厲德安急忙又應了。

  王太后說完話笑了起來,「哀家就是想瞧瞧,咱們這位皇上親政後親自提拔起來的第一人,是如何能把家事和國事都給料理清淨的。」

  王太后這樣說,厲德安就真是徹底明白王太后的意思了。

  既然重情,就用兩條人命亂亂你的心,也趁機把傅鵬飛的事情拖一拖。

  厲德安才要出去,突然想起一事,就道:「太后,宋容華那邊……」

  王太后本來眼神就冷了下來,許久才輕聲道:「你找人看著後宮,別讓人對她伸手。這孩子若能平平安安的生下來,皇上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哀家也能放心,總比斷了後好。」

  厲德安聽著這話大氣都不敢出,蜷縮著腰出去了。

  張和德官位不高,家中也不是大戶人家,在京裡的宅子買的並不大。往前院的廳堂一坐,後院女人生產時驚天動地的喊聲仍然猶如在耳邊上一樣。

  朱瑞成和屈從雲聽著這一聲一聲的慘叫,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不過再一看邊上急的滿頭大汗,喝一口茶就起來在屋裡轉一圈的張和德,兩人就覺得心定了許多。

  又一聲尖叫過來,簡直就像是把張和德心口上又給用錐子紮了一下一樣。他先前一臉急色說不得還有一些做戲給朱瑞成他們看得意思。可這都快三更了,還是沒動靜,家裡人又一口一個都說是難產,本來還是早產,張和德是真吃不住勁了。

  先不說旁的,光說他的年紀,就算還能再納妾,可要再生個孩子,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否則為何他在外頭養過那麼些女人,沒有一個有好消息的。他都望四了……

  張和德越想越著急,又呵斥了身邊的小丫鬟,「快,趕緊去瞧一瞧,宋姨娘生了沒有?」

  這要是生了還能不趕緊來報好消息?

  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可這時候沒人敢去跟張和德說,小丫鬟苦著臉又朝後院跑。

  張和德罵完人扭臉看到朱瑞成和屈從雲,趕緊賠笑解釋了兩句,「這家裡亂成一團,真是怠慢……」

  「張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屈從雲抬手止住了他的賠禮,正色道:「宋姨娘是內子嫡親的表姐,多年前流落在外吃足了苦頭,如今既然找到了,內子不在京城,在下便顧不得失禮上了門,還請張大人不要見外怪罪才是。」

  朱瑞成也在邊上附和。

  張和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連聲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這話說的就有些露骨。可朱瑞成與屈從雲都像是沒聽到一樣,彼此糊弄了過去。

  過了兩刻鐘的時候,後院還是沒動靜,張和德問過下人,得知產房裡醫婆穩婆都盡有,李桃兒又在產房親自守著,方氏在外頭管束下人,實在沒法子了,就讓管家置備了酒席,請朱瑞成與屈從雲落座。

  總不能為了姨娘生孩子,就讓上門的客人都不吃飯了,等了這麼久,其實已經算是失禮了。

  朱瑞成與屈從雲倒真是餓了。再說他們過來,是為了保住事情不出差錯,指不定還要熬多久,就是為了打起精神也得吃東西。三人就互相說著客氣話謙讓著叫張和德坐了上首。

  喝過兩杯酒,還沒來得及動幾筷子,張家的管家就苦著臉進來道:「老爺,李大人聽說宋姨娘遲遲沒動靜,又讓人送了個大夫過來。」

  看著管家說起李家哭喪著臉,朱瑞成與屈從雲也放下筷子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好,張和德一腳就踹到了管家膝蓋上,劈頭蓋臉的大罵,「沒眼色的東西,李大人送了醫婆過來,你趕緊領進來就是,還問什麼!」

  管家被踹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彎了腰小聲道:「不是醫婆,是個男的。」

  「男的,男的又……」話說一半,張和德不說了,他瞪大了眼問,「你說是個男的?」

  「是。」管家垂著頭不敢看張和德,囁嚅道:「是個道士。」

  不僅是男的,還是個道士!

  難道要叫一個道士進自己姨娘的產房幫著接生,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張和德一口氣憋在心口上差點憋的翻白眼,耳邊卻響起了朱瑞成欣喜的聲音。

  「可是鐘道長?」朱瑞成雖說不知道為何李家會有人突然把鐘道長送過來,可他知道鐘道長不是一般的人能使得動的,既然鐘道長肯過來,必然是李廷恩臨走之前就有交待,他此時當然要幫著說話,「張大人,這鐘道長醫術通玄,是早年的廷恩在外結交的奇人。」

  「對對對。」屈從雲也在邊上急忙道:「鐘道長世外高人,塵俗早已不在眼中,眾生皆為虛無。想必他肯過來,廷恩也花了不少功夫,張大人,事急從權,事急從權啊。」

  被朱瑞成與屈從雲熱切的眼神盯著,耳邊還你一言我一語的在說一個道士如何如何脫俗,如何如何媲美仙人。邊上又是管家貧民催促的眼神,再想到傳宗接代的兒子,張和德終於撐不住了,沒力氣的往椅子上一坐,氣若遊絲的道:「把道長帶去後院罷。」這樣一說,張和德直覺心口都被人插了一刀一樣不舒服。

  管家才不管那麼多,既然張和德松了口,他就趕緊把人帶去後院便是,至於那天老爺想起來不舒坦,他可就管不著了。

  朱瑞成與屈從雲卻對了個眼色,示意身邊的人出去打探。

  不一會兒,帶來的下人便在耳邊小聲道:「是從總管。」

  一聽是從平,朱瑞成和屈從雲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好在今日真是下定了決心把臉面都扔出去,一聽李桃兒叫,便親自過來守著,否則宋姨娘這真出來了差池,在廷恩面前就的確不好交待了。

  既然能在離開京城前還特意交代人注意這邊的動靜,能讓從平親自把鐘道長給送過來,就表明廷恩是真的決心要保住宋素蘭一條性命。

  自己兩人到了這兒,不管最後能不能成,好歹算是盡力了。

  想到這個,兩人不約而同長出了一口氣。

  後院忽的傳來一陣喧鬧聲,有丫鬟連滾帶爬的出來大聲道:「老爺,不好了不好,有人要害宋姨娘。」

  恰如一點火星,落入了一鍋沸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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