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雨
大燕的京城每年七八月就是十足的雨季,淅淅瀝瀝的小雨會不斷從烏沉沉的天空中傾瀉而下,潮濕的環境讓人倍感壓抑。到了九月,便是一直不停的暴雨。大燕各地,會十分注意洪澇的出現。而今年大燕的七月中,天氣似乎更詭異些。
永甯宮守門的兩個宮人一看又下起了雨,頭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厲德安。
「厲公公,您瞧瞧這天,要不奴婢們先去把窗戶都給關了?」
厲德安看了看纏綿的雨絲,啐了一口,「這鬼天,下起來沒完了,往年也不這樣。」
一說完這句話,厲德安就跟想起了什麼一樣,自己突然的打了個寒顫。想到過幾天就是七月半,他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巴掌。
一個月前那場雨,真是將所有人都給嚇住了。大燕開國那麼多年,還沒有出過這種事。雖說這讓敲登聞鼓的人走天路說的就是看老天爺讓不讓你活命的的意思,看你是不是真的有冤屈。可說到底,大家都清楚裡面的意思。就是不像讓那麼多不講規矩的人動不動就來冒犯皇室宗親們,你要敢來,先就盤算好把命撂下罷。
可老天爺,一個月前真的顯靈了。
明明一直看著都是晴空萬里的,那也不能不晴啊,太后娘娘的千秋宴,雖說就是那一天,可宮裡的欽天監們是算了又算,就唯恐老天爺不作美。結果一直都沒事兒,那杜紫鳶走天路走到最後,眼看跪在那兒腿上的肉都給黏在炭上起不來也活不了了,老天爺下雨了。下雨也奇怪,就宗正寺那一塊兒下了那麼一刻鐘的雨,把天路上滾燙的炭火徹底給弄得冰涼了,這雨就停了。
消息一傳出來,不僅是太后娘娘大發雷霆,朝裡朝外還有民間議論紛紛,就是自己這些在永甯宮伺候的人,那也心虛啊。
心虛啥,那可真是天知道了。
厲德安心裡嘀咕了一圈兒,瞪著圍在身邊的宮人,「瞎出啥主意,永甯宮的窗戶,是你們想關就關的?」
宮人們閉了嘴沒有應聲。
他們倒是不想關窗戶,誰叫太后自打一個月前那出子事情以後就見不得老天爺往下掉幾滴淚珠了?
厲德安哪不知道這些宮人們的盤算。要在以前,這些宮人就算是天天挨駡,那也不敢就想這樣的法子躲清閒躲罵,這是看著太后娘娘要撐不住了啊。
都是些跟著風走的王八島!
厲德安心裡罵了一句,呵斥了宮人們幾句,自個兒進了內殿。
一進去看到王太后倚在榻上看摺子,身邊還坐著壽章長公主,他臉上就一苦,轉而又換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上前道:「太后。」
「回來了?」王太后掃了他一眼,問他,「見到人了?」
厲德安陪著笑臉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去了宗正寺,這李大人說沒有皇上的聖旨,不能讓人見那杜紫鳶。」
「又是李廷恩。」王太后冷冷的笑了一聲,哼道:「自打皇上親了政,哀家這懿旨,是沒有人放在眼裡了。不過這李廷恩,從頭到尾也沒將哀家放在眼裡過。白費哀家當初拔擢他去了兵部。」
厲德安沒有吭聲。
其實王太后當初將李廷恩一下弄成個從五品,別人都猜不透王太后的用意,只有厲德安這個一直在王太后身邊伺候的人才知道真相。
王太后娘家有一族侄是在李廷恩之前做的兵部郎中,不過只是個光會嘴上功夫的軟貨。沒有真本事不說他還老愛嘴上弄些空口大話出來,後來就闖了一件大禍。把在南疆與西疆陣亡撫恤的名冊給弄錯了。眼看戶部就要把銀子給撥下來經兵部的手交到南疆和西疆那些鎮守的將領手中,這個時候弄錯了名冊,很有可能會引起邊疆軍營士兵的嘩變。
好男不當兵,軍戶可不是一個好行當,邊疆尤其兇險。這些人辛辛苦苦豁出去性命不單是為了衛國,更是為了保家。人死了,一條普通兵士的性命大燕也就給五兩的撫恤銀子。軍營的將領吃空餉,私吞軍餉糧草的事情都很普遍,可這撫恤銀子,只要一個將領還想要手底下的兵跟著自己,踏踏實實聽自己的話,那是絕不會去吞的,相反,手下的兵死了,這些將領會豁出去把該要的撫恤銀子幫手底下的兵士要到手。
為的,就是兵士們的衷心效忠。在這上頭弄出差錯的結果,比永王謀逆和塔塔人攻入大燕還要可怕。
王太后得知此事後大怒不已,但名冊已經從兵部送到了戶部,戶部多文臣,一貫不是王太后的心腹執掌。王太后無奈之下,只得讓人尋了個罪名把族侄貶謫到一個小縣城中做縣令,爾後意欲在京官中挑揀出一個頂罪的人,選來選去,就選中了李廷恩。
王太后本想一箭雙雕,托個十來日,待戶部將銀兩撥下來李廷恩無力回天後再捅破此事,誰知李廷恩雖然完全弄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卻一坐上兵部郎中的位置就沒有半分鬆懈的將前任經手過的卷宗文書都翻閱了遍,將事情給清查了出來,然後李廷恩直接找到了戶部。戶部掌管此事的孫芳德不理會王太后一系的官員,卻對李廷恩這個新晉探花讚賞的很。孫德芳便是一路從寒門考出來的人,他看重李廷恩的才情,又得知李廷恩是受王太后族侄連累,二話不說,就做主重新按著李廷恩新制出來的名冊重新撥了銀子,平息了這場禍患。
這還不算,第二日,就有禦史風聞奏事,將王太后的族侄給彈劾了。到頭來,這名王太后有心保住的侄子即便躲到了偏遠的縣城,依舊被刑部抓回京中待審。
如今,又是李廷恩將杜紫鳶以祭祀之名牢牢護在了宗正寺中,一個哪怕王太后搬出了天子之母的身份都無法插手的地方,王太后對李廷恩的痛恨,簡直傾盡運河之水也難以沖刷乾淨。
尤其,一個月前那連續三日的朝變……在王太后心裡,固執而且清楚的明白,她被迫還政,退居永甯宮,若非最後被太醫診出重症就要遷居西山,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一個人,一個年僅十六,尚未束冠的新科探花。與別人口中的三朝元老石定生無關,與什麼上官睿這樣的重臣更沒有關係。
她這個大燕太后,敗在了李廷恩手裡!
厲德安覷了眼王太后的神色,不意外的又看到了王太后臉上那種深切的痛恨之意,他把腰彎的更低了。
壽章長公主這時候沒有心情理會杜紫鳶是不是還關在宗正寺,她更想知道她連續困在永甯宮的這一月裡,誠侯府的情形如何了?
「玉樓住在哪兒,是不是還在公主府,還是回了侯府?」
厲德安看了看壽章長公主,又看了看王太后,這才道:「殿下放心,世子一直住在侯府。誠侯……」他猶豫了下,見王太后臉色鐵青卻始終沒有說話,就道:「侯府請過一次太醫,如今已沒有大夫進出了。」
壽章長公主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其實她原本想問的就是杜如歸的情況,只是擔心自己的母后動怒,才拐了個彎問起了兒子。聽到杜如歸一切尚好,她便放心了。
王太后對女兒的不爭氣滿心憤怒,可是看到她形容憔悴的模樣又不忍心再說什麼。這一個月的變故,快的讓她都幾乎失去分寸了,至於女兒……
想到如今的情勢,王太后輕輕地歎了口氣。
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先犧牲女兒一回,只盼她能體諒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苦心,大不了等事成之後,再將誠侯夫人這個名分還給她就是。
------------------------------------------------------------------
杜紫鳶仔仔細細的看著面前的李廷恩,眼神裡滿是好奇的意味,見到李廷恩下了一步棋,她才用纏著紗布的手指了指棋盤上的一個位置,示意李廷恩幫自己將棋子放到位置上。
李廷恩沒有按照她的意思做,而是丟掉手中的棋子,笑道,「你有話要與我說?」
杜紫鳶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李廷恩淡淡一笑,撫了撫她的額頭,輕聲道:「說罷。」
杜紫鳶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她是不是就在我隔壁的院子裡?」
李廷恩愕然片刻,隨即很快就反應過來杜紫鳶說的她是誰,他道:「你想不想見她?」
杜紫鳶眼神有些複雜,「我不知道。」
李廷恩憐惜的看著這個小姑娘,溫聲道:「那就再想想罷。待你想明白了,我可以讓你們見一見。」
「要是你,會不會見她?」
聽到杜紫鳶這麼問,李廷恩笑了,「不會。」
他說的如此果斷堅決,讓杜紫鳶吃了一驚。
見到杜紫鳶驚愕的神情,李廷恩笑容更盛了一些,可他卻沒有解釋。他想這個聰明的小姑娘其實一定明白的。他不僅是在告訴她自己的選擇,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他在是勸說她不見杜玉華。
見了又如何,如果註定不能改變最終對立的結果,見了其實比不見會更加痛苦。然而血緣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哪怕中間隔著深仇大恨,甚至屍山血海,依舊不能像毫無瓜葛的普通人一樣幹脆利落的了斷。
為了移開杜紫鳶的心神,李廷恩給她講起了宋氏一案的進展。
「人證已找的差不多了,再有物證,你外祖一家,便可恢復名望。」
杜紫鳶笑盈盈的看著李廷恩,「我知道你能行。」
李廷恩哈的一笑,「只因我給你請了個好大夫?」
杜紫鳶搖了搖頭,清亮的眸子一閃一閃的,她滿是紗布的手合在一起指著天上,神秘的笑道:「你是他挑的人。」
李廷恩愣住了,隨著杜紫鳶的手勢朝天上看了看,忽然朗聲大笑,慨歎道:「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也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