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重生農門驕 作者:一手消息 (已完成)

 
yokcobra 2017-2-22 15:54: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76134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1
第130章恢復

  下柳村的人受到了啟示,一大群人轟然跪在地上,學著先前那個村民的模樣,不住的沖李廷恩磕頭,希望李廷恩能答應他們,讓他們自此成為軍戶。

  一入軍戶,世世代代都是軍戶。軍戶成年的男丁必須要上戰場,刀劍無眼,很容易就會送掉性命。除非日子過不下去,很少有良民自願成為軍戶。

  這也正是當初下柳村的人嘲笑馮家莊的人加入軍戶投靠大將軍府的原因。安穩過活不好麼,和必要去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然而此時,下柳村的人卻都後悔不迭了。

  「大將軍,您瞧這……」馮大牛屢次三番接著背後馮吉祥的示意,不得不再次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李廷恩目光在周圍開裂的土地上一一掃過,再看看不遠處那口大湖邊上露出來的大片大片即將幹死的青苔,淡淡道:「都起來罷。」

  下柳村的人拿不准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將目光落在前頭的柳豐收身上。

  柳豐收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沖著馮吉祥哀求道:「吉祥,咱們可是從小一道長大的兄弟。」

  馮吉祥為難的偏過了頭。

  要把馮家莊的水給下柳村的人自然是不行,可祖祖輩輩都挨著住的,彼此都是親戚,要眼睜睜看著下柳村的人或是餓死,或是賣兒賣女的家破人亡,當然也做不到。最好的辦法,就是能幫上下柳村,又不用讓馮家莊來擔這個包袱。

  數來數去,西北連帶西疆這一塊兒地界上,還有比大將軍府更有這能力的?

  只是眼下大將軍人就在面前,真叫自己出面去幫下柳村說話,萬一把大將軍給惹惱了……

  馮吉祥心裡翻了個個兒,看了看莊子裡的人,此時眼中流露出的希望,還是站到了馮大牛邊上,低聲道:「大牛,你看這事兒……」

  馮大牛只能苦笑。

  這些人真當自己在大將軍面前是個人物呢!說句不好聽的,他是願意為族裡人掏心掏肺,不過真要他選,他是不會不識眼色去得罪大將軍的,大不了頂個駡名,一家子搬到縣城裡頭去住,總比惹怒了大將軍的好。

  他這麼想著,人就不肯動,不妨一直規規矩矩站在後頭的馮保國跟個猴子一樣竄出來,跪到了李廷恩面前大聲道:「大將軍,您幫幫我姨姥姥他們罷!」

  「保國!」

  看到馮保國竄出來,馮大牛兩口子急的跳腳。馮大牛上去就給了大兒子後腦勺一巴掌,罵道:「兔崽子,滾下去!」

  「我不!」馮保國梗著脖子甩開馮大牛的手,大聲道:「大將軍,您幫幫我姨姥姥他們罷!」

  「你這孩子!」馮大牛眼見李廷恩沒吭聲,急的直跺腳,生怕大兒子闖禍,索性也跪到了李廷恩面前磕頭,「大將軍,孩子不懂事,您……」

  「都起來。」李廷恩截斷他的話,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句。

  這已經是李廷恩第二回開口讓面前的人起身了。

  跪著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先動彈。塗天刀不耐煩了,在馬脖子上敲了敲,過去粗聲粗氣道:「都起來,咱們大將軍發話讓你們起來,你們就都起來!再不起來,老子把你們一個個拴在馬屁股後頭,讓你們跪個夠!」

  這一句話一出,所有人就都戰戰兢兢互相攙扶著起來了。

  李廷恩目光一掃,對馮保國道:「你們村可有祠堂?」

  馮保國一頭一臉的灰,趕緊回話,「回大將軍的話,咱們莊裡的祠堂還是年前才建的,新的很。」

  「帶路罷。」李廷恩說完這一句,又道:「找幾個能主事人過來。」

  馮保國應了一聲,像猴子一樣走在了前頭,馮吉祥愣在那兒還有點回不過來神,下意識去看馮大牛的眼色。

  馮大牛在他背後低聲道:「您還不跟上,大將軍這是要幫咱們解決事兒呢。」

  馮保國哦了一聲,這才醒轉過來,趕緊三步並作兩步的跟了上去。

  馮家莊的祠堂的確是才建沒多久,不說別的,光是新上的紅漆,就透出一股與生活困窘的村子格外不同的意味來。柳豐收帶著幾個村裡的老人,看著馮家莊的新祠堂,心裡都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明明以前兩個村子的日子過得差不多,否則也不能世世代代都做親戚,可如今再看看,自己這邊快要餓死了,別人還能給祖宗修氣派的祠堂。差距到底是怎麼一步步到如今這樣大的?這個問題,此時已經由不得下柳村的人再去回避了。

  祠堂裡早有眼明手快的人上了茶。

  馮吉祥沖著李廷恩賠笑,「大將軍,咱們這鄉下地方,只有這些粗茶,您……」

  「無妨。」李廷恩喝了一口飄著碎茶沫的茶水道:「此乃小事。」

  馮吉祥就不敢說話了。

  塗天刀眼珠子左右轉了轉,過去把馮保國抓起來提在手上大聲道:「大將軍,咱只會打蠻子,不懂這些事兒,咱帶著這小子出去轉轉去。」

  李廷恩點點頭,看了朱瑞剛一眼。

  朱瑞剛會意,跟著站出來笑道:「塗兄弟,我與你一道。」

  塗天刀摸了兩下下巴,粗聲粗氣的道:「成,咱以前也是鄉下種地的人,今天也跟你這個城裡人講講種地的事情。」

  朱瑞剛知道塗天刀這些李廷恩來了西北後才收復的莽漢是一貫看不起自己這些從李廷恩親族裡挑選出來的人,認為都是‘外戚’,沒有真本事。他們平時是不會計較這些,不過到了真刀真槍搶功勞的時候,一切可就說不定了。

  馮保國被塗天刀夾在胳肢窩下,還兀自竄個不停,喊了幾聲看塗天刀就是不放開他,也沒法子,只好領著兩人去閒逛。

  他們走了,李廷恩就和馮家莊與下柳村選出來的幾個人說正事。

  柳豐收他們先哭窮。

  「大將軍,不是草民這些人要鬧事,實在是這天老爺不開眼,要再沒水,咱們全村上下兩百多口子就都要活活餓死了啊。」

  馮吉祥聽著就上火,怒道:「哦,你們要餓死了,就來搶咱們的水,祖祖輩輩都是親戚,你們就幹這種缺德的事兒?」

  下柳村一個村老站出來到:「馮吉祥,你咋說話的,你也說都是親戚,你們就能眼看著咱們這些長輩連帶著娃娃們餓死在眼皮底下?」

  「話不是這麼說的!」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就開爭論起來。

  李廷恩眼神卻落在面前漂浮著褐色碎茶末的茶碗上,一直沒有說話。

  馮大牛看著樣子不像,一邊勸了幾句,上去道:「大將軍……」

  李廷恩抬了抬手,阻止馮大牛繼續往下說,看向柳豐收,不徐不疾的問了兩句話,「你們全村都想入軍戶?可有想過知府衙門來人如何交代?」

  柳豐收臉皮有些發僵。

  看似是兩個問題,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一件事兒——到底要不要站在大將軍府這邊!

  柳豐收捋著鬍鬚沉默不語。

  李廷恩牽了牽嘴角,看柳豐收和一干下柳村選出來的老人都不說話了,目光重新收回去又落在了茶碗中。

  時間一點一點靜默而過,馮大牛看著情形不像樣,悄悄過去拉了拉柳豐收的衣袖低聲道:「三叔,您可要想想清楚,今兒是大將軍親自過來,您要是再拽著那股勁兒,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柳豐收睃了一眼李廷恩那邊,歎息道:「我咋不知道,可這,民不與官鬥,衙門裡三天兩頭的來人,咱們這要是入了軍戶,這,這……」

  馮大牛當然知道柳豐收擔心的是什麼,他就笑,「三叔,我說句大實話,眼下這個情形,填飽肚子才是最要緊的,至於其它的事兒,還是往後再操心罷。」

  聽到填飽肚子四個字,柳豐收面紅耳赤的吭哧了半晌,一咬牙,「成,就這麼說定了,咱們全村也入了軍戶去。至於往後上了戰場,看老天爺開不開眼了,留在家裡,照樣天天擔心哪天就要餓死!」

  柳豐收發了一通牢騷,果然就上去對李廷恩允諾,下柳村已經決定,全村都入軍戶,往後都是大將軍府帳下的人。

  李廷恩等的就是這句話。

  一個下柳村不重要,他要的是西北上千個若下柳村這樣仍在猶豫中的村落。

  他叫了跟隨而來的幕僚去交待下柳村如何辦入軍戶的文書。

  得知下柳村終於也要全部入軍戶,他們水源的事情大將軍府也會在入了軍戶之後一力承擔起來,馮家莊和下柳村都歡騰一片。原本仍在外頭對峙的人群紛紛放下手裡的傢伙,你拉著我,我拉著你說起了貼心話。

  原本都是親戚,不過是為了活命才不得不對上,此時事情解決,雖說難免有隔閡,可要親親熱熱的,也不難了。

  領著朱瑞剛和塗天刀去逛村子的馮保國回來聽說這個消息,樂的一蹦三尺高。馮大牛要收拾他,卻被朱瑞剛給攔住說了幾句好話。

  「這孩子機靈,好生教導,將來到了軍營裡,說不定還能讓你們馮家光宗耀祖。」

  「唉,光宗耀祖是不指望了,小人只盼望將來他上了戰場,能機靈些,好好活著回來給咱們養老就成。」說起這個事兒,馮大牛臉上掩不住的擔憂。

  馮家莊入了軍戶,孩子們長大,只要不是獨苗,將來自然是要跟隨在大將軍府後面上戰場的。世上這事兒啊,就沒有能把好處給占完了的。

  聽馮大牛說起這個,朱瑞剛只是一笑,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你放心,長福兄弟很喜歡這孩子,若我沒料錯,這孩子要是能上戰場摔打兩年,將來是要進親衛營的。」

  「朱將軍,您,您這話說的是真的?」馮大牛激動地渾身發顫。

  朱瑞剛笑了笑卻不肯再往下說了,只是叮囑道:「好好教著這孩子罷,捶打身子骨的事情不能耽擱了。」

  馮大牛點頭如搗蒜,一個勁道:「您放心您放心,每日家裡養著的雞一叫,我就把家裡幾個娃子都吆喝起來讓他們練拳,一點都不敢泄了勁頭。」

  朱瑞剛嗯了一聲,沒有再說,回到李廷恩身邊低聲稟告著看了一圈獲得的見聞,留下馮大牛在原地喜得抓耳撈腮。一時想著若有一天長子真的能有那份榮光到大將軍身邊做親衛會是如何的光宗耀祖,一時想著這件美差萬萬不能丟了,從今往後要多買些肉給孩子吃,把孩子身子養好,督促他練拳。隨著他臉色的變幻,馮保國心裡也跟秋千一樣忽高忽低的,疑心馮大牛這是在想著等回家後要如何收拾他,一張臉全不見先前的喜氣,擺出了哭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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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來後,李廷恩按照習慣先練了一個時辰的劍,這才開始回屋用早飯。

  從安看李廷恩吃了七八分,這才上前道:「少爺,幾位將軍都請到議事堂了。」說著他臉上有些猶豫。

  李廷恩一眼看見,接過丫鬟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說罷。」

  「是。」

  元慶十一年,李廷恩幾乎是流放一般被昭帝趕到西北,李家原本投靠上來的親族下人人心惶惶,除開簽了死契的,大部分都尋找各自的門路去了,就是好些李氏的遠親,都在這時候離開。唯有從管家,幾次三番寫信告知從平,主辱臣死,既然被送給了李廷恩,就要對主子盡忠到死,才對得起死去的石大人,對得起李廷恩。從平本來也無意離開李廷恩身邊。不過後來李廷恩需要留下人幫忙穩住李家的大局,從管家一不做二不休,石定生死後他在石家也飽嘗了人情冷暖,乾脆求了石定生的夫人,拿了身契,帶著家人來到李廷恩身邊成為李家的總管,和兒子管起了李廷恩留在河南府的根基家業。又把教導多年的親侄子,原本被石定生放了身契,在外頭經商的從安叫回來,讓從安重新寫下賣身契,在李廷恩做了心腹的總管。

  從總管的忠心得到了豐厚的回報,李廷恩經過三年的磨礪,成為西北乃至西疆手握權柄的大將軍,連昭帝都不得不一再加恩安撫。即便京城中許多以前對李廷恩盛讚的文官此時時常上奏彈劾李廷恩為武夫,又不臣之心,朝廷因嚴加防範,乃至將李家人詔入京城居住以為掣肘,可卻沒有一次這些人的奏摺能夠成真,他們的非議,已經動搖不了李廷恩的根基和威望。而從家人此時的權勢,早已非以前在石家時可比。

  不過從安對李廷恩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他此時的猶疑,正是因為事情出在李家人身上。

  不過他也知道李廷恩並非是徇私的人,想了想道:「與四少爺定親的高家前日低價歸州買了塊地種火棉。」

  他頓了一下,看李廷恩神色如故,這才繼續道:「高家這塊地有五百畝,是從歸州十幾個富農家中買來連在一處的,十幾塊地中間原本還有一塊六畝左右的地,那戶農家一直不肯賣地,高家就找了人將這戶農家的女兒抬進門給大少爺高作敏做了妾。這塊地成了嫁妝。」

  聽完這番話,李廷恩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誰找的人辦文書?」

  亂世將現,曾經法紀森嚴的大燕自然也早已是處處鬆弛。可在西北這塊地界上,李廷恩相信經過自己數年治理,強納民女為妾的事情,若不是背後的靠山夠硬,沒人敢如此為高家大開方便之門。

  從安看不出李廷恩的心思,可他下意識的將頭垂的更低了,訥訥道:「是四少爺。」

  「廷逸?」李廷恩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揚了揚眉,「廷逸何時會插手這樣的事情?」

  這個弟弟是他一手一腳慣縱出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胞弟的性情,驕縱跋扈,世家公子的紈絝氣息樣樣不缺,然而不喜歡的是受束縛,崇尚的是俠客之風,好打抱不平,絕不會去做仗勢欺人的事情。否則他也不會一直讓這個胞弟逍遙到如今,不願過多的約束。

  從安捏了捏手心,低聲道:「高大老爺和靺鞨的大部落行商回來,給四少爺尋到了一匹良駒,請四少爺過去看。四少爺幾天前過去一看了就喜歡的厲害,就在高家的馬場裡面跑了幾圈,誰知正撞見那戶農家在高家門口糾集了好幾十戶同宗的人家鬧事,把四少爺新到手的火雲駒給砍傷了馬蹄,四少爺氣壞了,問起高大少爺事情的來龍去脈,爾後就吩咐身邊跟著的人幫忙去辦了正經的納妾文書。」

  「呵……」李廷恩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笑道:「想必這農家得知廷逸的身份後,便沒有再生過是非。」

  「是。」這一次,從安說話的聲音已猶如蚊蚋。

  西北多年飽經部族侵略,人人尚武,民風彪悍,越是窮困的村落越是如此,因此這裡的百姓也許對官府還有畏懼之心,對許多高門大戶卻不像大燕其它地方一樣敬若神明,避如蛇蠍。這裡的百姓,逼急了,不是沒有將放羊羔利的滿門殺了乾脆帶著全家躲到沙漠做馬匪的事情。

  然而無論如何,在如今西北的地面上,大將軍府的名頭,卻是能止小兒夜啼的。

  以前的李小寶,如今的李廷逸,是去年聽說西北多好馬之後才來到這兒,並由李廷恩做主和世居西北的高家大老爺嫡次女定下了親事。當初李廷恩看中高家,和高家在西北的名望和人脈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當然,高家的三個大馬場也是重要的一個考量。

  高家人世居西北,祖上是游商,與西疆一帶的西蠻部族常年通商,發跡之後才給族中子弟花錢買了些閒職轉變門庭,行事手腕素來都是商人的法子,圓滑老道之處不失算計。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回高家經堂而皇之的算計到了李廷逸頭上。

  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李廷恩並未如從安想像中的動怒,「高家可有再為難那戶農家?」

  「下頭人回報,都道高作敏十分偏寵新納的良妾。」

  「讓人把事情從頭到尾如實告訴廷逸。」他不指望這個弟弟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他安逸舒暢的過日子,把自己不能過的生活都過一遍,可更不希望這個弟弟被別人玩弄與鼓掌之中。有些虧,吃就吃了,吃過之後,得學會下一次再不上當。

  從安恭敬的應了是,出門就抹了一把冷汗。

  叫四少爺去處理此事,只怕高家少說也得有幾個主子在床上躺三五個月才是。

  「奶奶的,以前說破了嘴,那些人也不願意把家裡的壯勞力送進來,就這麼去鄉下撈一勺子,咱們就多了上千壯勞力,等拉出去和馬匪們打幾場見見血,又是一批好兵!」塗天刀坐在議事堂,見李廷恩吩咐完了軍備上的事情,就哈哈大笑兩聲,說起了新近收到手底下的兵。

  「不錯。」朱瑞剛也對新到手的兵讚歎不已,他心悅誠服的看著李廷恩,恭敬的道:「果如大將軍所言,招兵,還須良家子,生性卑劣,出身有差者,招到軍中,反是貽害。」

  李廷恩嗯了一聲,端著茶告誡道:「良家子,性憨厚,尚忠勇。遇上大戰,才能拼力死戰,愈打愈強。軍中一些老兵,若數次違背軍紀,就當依軍紀嚴加懲治,不可顧惜兵力,以免將此不正之風蔓延軍營,威脅麾下戰力。」

  「大將軍說的是,您說的,都是這個!」塗天刀說不來朱瑞剛文縐縐的話,只是嘿嘿笑著搓了手舉起大拇指,隨即滿臉諂媚的笑看著李廷恩,「大將軍,那火銃你看是不是再給俺老塗弄個三五百杆兒的,咱新收了那麼些好苗子,不能叫他們空著手上去殺蠻子啊。」

  另一個和塗天刀一起投到李廷恩麾下,獵戶出身的萬安石原本一直坐在位置上打哈欠,聞言就跳了起來大聲道:「你娘的老塗,心也太黑了,上一回三千杆火銃,你就要了一千銃,這會兒你還要三五百杆,你讓咱都吃你留下的屎是不是!」

  「咋說話呢,大將軍面前,你給老子客氣些!」平時塗天刀和萬安石自然是稱兄道弟,這種時候,誰也不會客氣了。以前沒見過這種火銃的威力就算了,既然見過了,誰手上有的多,誰軍功就多,那就不是將就謙讓的時候。要不對不起手底下跟著一起拼殺的弟兄們。

  兩人眼看就要紅眉毛綠眼睛的鬥起來,李廷恩卻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他需要的就是這種你爭我搶的氛圍,若都沒有這種情緒,他的赫赫威名如何能打下來?

  兩人一番爭搶,最後剩餘的幾位帳下將軍也加入進去,最後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著李廷恩。

  李廷恩看他們眼睛一個個都在發綠光,就笑道:「三年前讓你們練火銃陣之時,你們尚不情願。」

  塗天刀聞言先搓著手訕訕的笑,「咱們不是鄉下人出身,那時候也沒見識,不知道大將軍您造出來的神兵有這大的能耐,一下過去,就能把那群蠻子頭打得稀爛。」

  「我麾下的兵士,人人都要會火銃!可長槍營,刀盾營也不可少。火銃亦有弊端,必要與長槍營和刀盾營配合無間,你們不可過分倚重火銃營。」李廷恩放下手中端著的茶,正色告誡麾下眾位將軍。

  這是訓誡的話,所有人都收起先前嬉皮笑臉的神色,從位置上站起來,肅穆抱拳應了是。

  此時的火銃,是單發,用的火藥即便李廷恩絞盡腦汁給了鐘道長這些人提示,做出來的依然只能算是黑火藥的改良版。只是不斷在減少炸膛,銃管過熱等問題,能夠達到三息一發的射速,可要想設計出連發火銃,就十分困難了。另外鐘道長他們在原本的竹筒制火箭的基礎上改進出了鐵質火箭,以達到容量更高,威力更大的目的,然而缺點是更加難以掌控在空中的平衡度,一旦兩軍近身交戰,這樣改良過的神火飛鴉就完全無用了。至於李廷恩夢想中的連發火銃,哪怕這幾年來李廷恩不吝鉅資,將手中所有搜羅的工匠投進去,把金山銀海拿去堆,進展依舊緩慢。是以,在火銃散熱,換彈藥時,刀盾兵與長槍兵和火銃兵共同配合的三連刺攻擊陣容,就顯得分外重要。

  初到西北的時候,習慣了厚刀弓箭的兵油子們,沒人願意聽一個年未弱冠的書生用什麼新式的兵器,直到李廷恩自己出銀子招募起來的三千人馬在經過訓練後用新式的火銃打得蠻子們抱頭鼠竄,即便偶有逃離的,只要中了彈,大多都會因傷情哀嚎而死後,西北上至將官,下至小兵,就都想手中有一杆能遠遠就把蠻子一下蹦的腦袋開花的火銃了。也是憑藉這最早一批火銃,李廷恩招攬住了塗天刀這些人,在西北步步蠶食,終於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大將軍。

  只是火銃用的習慣了,兵士們卻不能每場仗都躲在後面,戰場之上,先存畏懼之心,哪怕有神兵利器,一樣是敗局,是以李廷恩每逢召集麾下將領,從不敢放過這個問題。

  眼看爭執到最後,各人都紅了眼,李廷恩抬了抬手。

  塗天刀等人看著他的動作,立時各歸各位,束手低頭聽李廷恩說話。

  「本將欲立軍政司,此後反軍械分給,一律以軍政司探查商議後上報為定奪準則。至於軍政司下吏員人選,且等京中有了旨意再行定奪。」

  李廷恩話音一落,腦子轉得快的朱瑞剛面上就露了喜色,上前一步試探著問道:「大將軍,大都督這位置……」

  「且看一看罷。」李廷恩神色有些寡淡的笑,「也許京中另有考量。」

  「他們有個屁的考量!」塗天刀啐了一口,大聲道:「這些老東西,成天就坐在京裡抱著美人睡著大床,他們連把刀都提不起來,就知道彈劾這個彈劾那個。您是戰場上一刀一刀打出來的軍功,當初朝廷讓你到西北這地面上,就是讓您統管西北的軍隊,結果只給你幾百殘兵,說是三千人,剩下都是您自己用銀子招募來的,連著三年,年年糧草能給一成咱們嘴都要笑爛。您打服了西疆這一片的蠻子,朝廷就想要在這兒重設安北都護府,再弄個人過來把您的兵權給架空了,呸!」塗天刀說著按住腰間的大刀,恨恨道:「他們敢派人來,我老塗就敢帶著帳下的兄弟們把他們的狗頭砍下來掛到城門口去示眾!」

  「對,這些老東西,成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有本事,自己上戰場打一仗!」

  「沒錯,大將軍,朝廷這回要是不點您做這安北都護府的大都督,咱們就要到京城去討一個公道。」

  塗天刀一開了頭,剩下的將領們個個忿然。他們不僅早就被李廷恩收服,更重要的是,他們如今早已從各個方面和李廷恩成為了利益聯合體。西北連帶這塊地方,原本窮的除了養馬能掙幾個銀子,剩下的就是吃沙喝風。從軍的人除了在兵士上頭克扣點軍餉,是沒有其他來錢的路子。偏偏西北戰事頗多,一場和蠻子的大戰下來,手底下的士兵不能不撫慰。

  這個地方大戶人家也少,想要盤剝都沒有地方,窮的塗天刀這些人兩眼冒綠光。

  可李廷恩來了以後,大量推廣火棉,實行村莊合作制度,讓有條件的村莊廣植西北適宜生長的甜菜等,在占下的西疆草場上讓村民放養牲畜。收集甜菜用手下工匠發明出的方法煉製最上等的糖運到富庶的關內道江南道等。並且在官升二品後,借著各地藩王作亂,糧餉不濟的時機,向朝廷取得就地冶兵之權,以大將軍府派出將做監工,將礦山發給私人的方式大開西北的各項礦務。通過朱家向家萬家融資,大量低息貸給百姓,鼓勵他們自建作坊製造陶瓷水果罐頭。一系列商業措施的運作,終於在三年後的如今取得了成果,他手上的將領,成功融入了他的利益集團,並且百姓歸心,而且西北的稅收,如今可以足夠支撐他軍隊的耗用,不用他再煞費苦心的往裡面投錢了。

  但西北的穩定和逐步富庶,也引來了京中各處的防範,若非沐恩伯府和果毅侯府以及石定生以前的門生等人在京中為李廷恩盡力轉圜,左右說項,只怕京中早就有意將李廷恩調往他處,另派人接管西北。然而也正是因為朝廷晚了幾步,如今再想要將李廷恩調走,已不可能。故而兩個月前李廷恩就收到京中萬重文送來的書信,道朝廷有人提議重設安北都護府,挑選重臣就任都護府大都督,統管西北連帶西疆,也就是新設的安北都護府轄下的軍政大權。

  消息傳出,李廷恩尚未反駁,麾下的將軍們先一步暴跳如雷。他們跟著李廷恩早就大魚大肉吃慣了,以前沒有品嘗過這滋味就罷了,已經品嘗過了,再叫他們像狗一樣去聽京中來人的話,把手中的利益都交出去,他們寧肯去拼一拼。由朱瑞剛領頭,塗天刀等人積極參與,很快就送了一封聯名的奏摺入京,奏摺中贊同朝廷重設安北都護府,可他們這些鎮守西北的大將以為,放眼朝廷,唯有如今的征虜大將軍李廷恩有足夠的威望和能力成為安北都護府大都督,若朝廷另派他人,則西北一旦發生亂菊,蠻族異動,便非他們這些鎮守西北的大將不為朝廷盡忠,而是京中指派人員之不力。

  這樣一番威脅十足的奏摺送到京中,哪怕上官睿等朝廷重臣連日在朝廷彈劾不斷,暴跳如雷,然而面對大燕如今四處的亂象,他們也實在不敢冒險了。

  可安北都護府的提議已經提出來,再要收回去,卻又並非是想像中那麼容易。

  李廷恩已經冷眼旁觀許久,他要看一看,如今京中這些重臣,曾經與他聯手的人,到底有多少如今已成為十足十的對頭,又有多恨他這個武夫誤國。不過懸而未決已經兩月,再想撐,只怕連昭帝也撐不住了。

  他心底哂笑,目如冷電掃過下面的將領們,只是一聲輕斥就成功的讓這些人停下了話頭,「住口!」

  塗天刀這些人立時束手束腳恭恭敬敬聽訓。

  「安北都護府大都督之位,位高權重,自有聖上乾綱獨斷。我等一日為大燕之將,一日便只聽聖上旨意,不得有怨憤之語。」李廷恩目光一掃,看眾人臉上猶帶不平之色,口氣和緩了些許,「你等都是隨我浴血沙場的兄弟,大家且放心,無論何時,我都不會忘了大家的汗馬功勞。」

  朱瑞剛等人領了訓示,大夥兒又商量了幾句練兵之事,這才三三兩兩的出了大將軍府。

  出門的時候,塗天刀就和朱瑞剛閒聊,「老朱,咱是粗人,聽不懂大將軍那文縐縐的話,我琢磨著大將軍的意思,咱們一天是大燕的官,那肯定要聽皇帝老子的,可這大燕天下……」他說著就笑容詭異的嘿嘿笑。

  朱瑞剛盯了他一眼,沒有跟他計較這固執不該的老朱這稱呼,只是道:「塗兄慎言,這悠悠眾口,咱們切不可陷大將軍于不義。」

  「你咋說話跟大將軍一樣,照咱說,咱們到時候等著那些王爺打到京城,乾脆順勢也幹他娘一筆買賣。咱可見過那些王爺手底下的兵,咱們手下的一個能打他們十個。到時候咱要混個,那叫啥來著……」塗天刀凝神想了想,忽然一拍腦門,「對,就叫從龍之功,咱們也掙個從龍之功。」

  「塗兄弟,你話太多了,有些話,暫且憋在心裡的好。」聽完這句堪稱大逆不道的話,朱瑞剛並未動怒,只是望著塗天刀意味深長的道了這麼一句,隨即就上了手下牽來的馬上揚長而去。

  看著朱瑞剛馬蹄卷起的一路煙塵,塗天刀吐了口唾沫,對邊上湊過來的匡德高等人道:「有點意思了,咱們先把嘴給閉緊了,說不定還有大富貴等著咱們兄弟。」

  眾人一聽,各自露出一副會意的神色,眼中卻有壓不住的喜意迸射出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1
第131章兄弟(上)

  天色擦黑的時候,一列侍衛護衛著一名紅衣錦緞,英氣勃勃,眉宇間飽含傲氣的少年騎快馬進入城門,中間不曾有片刻停頓,兩名老農此時正挑著肩上剩下的菜要趕著出城門。被這一行人一阻攔,其中一名老農腳下一晃,肩上挑的一擔子枯黃的菜蔬就掉到了地上。

  為首的少年勒住韁繩睃了一眼,抬頭看了看天時,吩咐跟著的人,「留兩個人過去。」

  「是。」為首的一名侍衛抬了抬手,隊伍最後的兩名侍衛自發停了下來,過去到兩名老農身邊,下馬將老農攙扶起來,給了他五兩銀子,「咱們四少爺趕時辰,這些銀子當是四少爺買你菜的銀子。」

  那名老農接過銀子揣在懷裡,點頭哈腰的道:「多謝小將軍賞賜,多謝小將軍賞賜。」

  侍衛們沒空理會他,看他接了銀子,也不曾有什麼怨言,徑直翻身上馬,跟上了前頭已經走遠的人。

  老農喜氣洋洋的揣了銀子在懷裡,重新挑起擔子又往前走了。

  此時看門的一個矮個子兵士才道:「這老傢伙,原本我還以為他是要生出一場禍事來,誰想倒掙了幾兩。別說他這一擔子爛菜,只怕就是他早上挑來賣的,統共也值不了五百文。」

  另外幾個人就笑,「你是新來的,哪裡曉得這其中的道理。」

  「就是,這些菜農,早就在府城裡混熟了。這城裡,哪些人惹得,哪些惹不得,他們清楚的很。方才進去的這少爺,乃是大將軍府大將軍嫡嫡親的胞弟,為了尋幾匹好馬,這才跑到西北來。人是有些脾氣,可對咱們下頭這些人,倒也還好,每每在這城裡進進出出,商戶百姓有啥損傷的,都叫下頭跟的人給銀子。方才這老農,只怕是遠遠看到這小少爺回城才有意在這個時候偏偏要挑著剩下的菜出城門。」

  「就是,要換做是別家的公子少爺進城,你看他們敢不敢挑著擔子湊上來,別說得幾兩銀子,只怕命都要送半條去。」

  矮個子的士兵聽得一愣一愣,半晌才道:「老天爺,這是大將軍的親弟弟,他們連這位主兒都敢坑。」

  有人就搓了搓牙花子道:「這有啥不敢的。小將軍不在乎這點銀子,誰吃飽撐了去告訴小將軍這事兒,指不定人家還嫌你麻煩。也只有咱們這樣的人,才把這五兩銀子看在眼裡頭。」

  矮個子士兵砸吧砸吧嘴,忽然兩眼放光的道:「要不下回咱們也去撞一撞試試?」

  幾個士兵對望幾眼,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李廷逸自然不知道這一番談論,他急著回城將今日自己的所得在李廷恩這個大哥面前炫耀一番。

  到了大將軍府門口,李廷恩的中軍營將官,也是親衛隊首領的虎狽迎了出來。

  他兩手按在腰間的大刀上,看到李廷逸上來就拉了他的韁繩,在看看後面跟著的侍衛們馬後拖著的一個鐵箱子裡面近人高一頭猛獸,笑道:「這是獅虎罷,四少爺從哪里弄來的?」

  李廷逸下馬過去拍了拍鐵籠子,絲毫不管裡面的猛獸發出的怒吼聲,得意的道:「狽哥也認識這個。這是我今天贏回來的彩頭。封老三那小子非要和我比賽馬,我的追雲勝了他三個馬身,別的東西我也看不上。唯有這個,說是他才從西疆的一個部族裡買回來的,花了足足一萬兩銀子。封老三輸的臉都綠了。」

  看李廷逸一臉的得意,虎狽自然不會這個時候不識趣的去潑冷水告訴李廷逸,這種西北特有的獅子與老虎交配所產的猛獸若無好的養育法子根本活不了多久,且一旦到了發情時更是十分難纏,很多抓到的獅虎就是在這期間死亡了的。他是從軍出身,以前也在西北這一塊兒呆過很長時間,再來這兒,他簡直是如魚得水。可不想就這麼得罪了主子最疼愛的親弟弟,可惜他的性子也說不出昧著良心的話,因此只是跟著李廷逸笑。

  不過李廷逸雖說身上紈絝氣息重的很,腦子卻實在靈活。他一眼就看出虎狽笑容有些勉強,眼珠一轉當即就道:「狽哥是怕這獅虎養不活罷?」

  虎狽訕訕的抓了抓頭。

  李廷逸擺了擺手,不以為然的道:「沒事,我早就知道這事兒了。封老三不願把這玩意兒給我,說我不會養,還說他只答應輸給我一樣東西,養著玩意兒的蠻子是他家新買回來的蠻奴,不會一道給我。不過我就不信,我還會缺一個蠻奴。」

  這話倒是真的。

  所謂蠻奴,都是這幾年李廷恩帶著手下的兵士橫掃西疆從西疆的草原部族上抓回來後發賣給當地西北的人家的。西北的人用這些便宜買回來,力氣又足的蠻奴們去開墾荒地種火棉,用他們去草原上放養雞鴨,用他們去做礦工,去做作坊中的手工藝人。按照規矩,這些蠻奴一旦被人買下後,所需要發的工錢只有大燕百姓的一半,而且境況一般無人過問。

  最重要的是,蠻子們常年生活在荒涼的西疆,文明落後,靠著原始的遊牧生活,年年困擾與冬季大雪凍得牛馬死去的白瘟和夏日炎炎廣發瘟疫的所謂黑瘟之中,常年累月的餓肚子,處境艱苦。在賣給西北這些廣開礦山和畜牧草場的大戶人家後,他們能吃飽肚子,李廷恩又用一定的律法約束住西北之人,保護他們的生存環境。因此反抗的蠻奴極少,反而有大批的蠻族自願來賣身投效,成功的瓦解了許多原本年年秋冬都要跑到西北來打柴的蠻族們。

  畢竟侵犯大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既然都能吃飽肚子,又何必一定冒著巨大的風險?

  因此,隨著西北經濟的發達,也許其他人會缺蠻奴,可大將軍府,作為蠻奴唯一的來源之處,是絕不會缺的。

  李廷逸在和封老三交接獅虎的時候,就叫手下的人在附近軍隊的駐紮的地方去了找了一圈。正好他們賽馬的地方附近駐紮的軍營這幾日出去掃蕩一圈果西部落,抓回了一大批壯勞力和會紡羊毛的婦人。聽說是李廷逸要一個會養獅虎的蠻奴,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挑出了三個。

  李廷逸此時頗得意自己的先見之明,招招手讓人將三個將來要負責養獅虎的蠻奴帶上來,指著他們道:「正好狽哥你認認人,還得你給他們辦個木牌。」

  大將軍府是何等地方,自然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出入,採買的下人也要仔細查明過身份來歷。而讓蠻奴進入大將軍府,即便只是負責馬廄這一類的地方,虎狽這個親衛營首領也覺得破有些為難。

  他抓了抓下巴,最後還是道:「這事兒,只怕你還要與大將軍說一說才成。」

  李廷恩的威名赫赫,別人是懼怕十分。然而對李廷逸來說,李廷恩只是一個從沒對他有過一句重話的親大哥罷了。

  他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好罷,待會兒我與大哥用飯時就告訴他。順道還得要大哥開了庫房給我幾根上了年頭的當歸和人參才成。」他一面說一面就拍了拍身邊的籠子,「這小東西說是生出來的時候在肚子裡別了一別,封老三讓我給它補補元氣。」

  虎狽和身後跟著人看了那獅虎一眼,聞言都只能呵呵的笑。

  大將軍手上有來藥的渠道,從來不缺上好的藥材。可拿這些名貴的藥材去給一頭畜生補元氣,除了眼前這位四少爺,只怕天下少有人能捨得這樣拿銀子不當銀子了。

  雖說時辰不早了,一再有侍衛催促李廷逸過去和李廷恩用飯,可李廷逸正在興頭上,他依然是看著下面的人將獅虎關到了他選好的屋子裡,這才洗漱一番,到了李廷恩的院子。

  一到院門口,從安就上來苦著臉,「四少爺,大將軍可等您半個時辰了。」

  李廷逸沒當回事兒,「你們先給大哥上些點心用著就是了。」

  從安被這話噎的臉紅脖子粗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快進來罷。」李廷恩聽見外面的動靜,站到門口,笑看著長得快到自己肩頭的胞弟,睃了一眼從安,見他識趣的退到一邊,這才抬手對李廷逸招了招,一邊轉身走,一面喝李廷逸說著閒話,「說是你又弄了一頭猛獸回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1
第132章兄弟(下)

  聽李廷恩問起這件得意之事,李廷逸笑呵呵夾了一筷子蜜汁鹿肉吃著,含含糊糊道:「從封老三手頭贏回來的,大哥空了待會兒也隨我去瞧瞧。」說完想起先前虎狽的話,趕緊道:「大哥,我帶了幾個給我養東西的蠻奴回來,你叫人看過後記得讓他們給份出入府中的牌子。」

  「好。」李廷恩笑了笑,給他夾了一筷子嫩嫩的紫白菜心。

  李廷逸跟李玨寧在一起呆久了,姐弟兩打小都愛吃肉不愛吃蔬菜。可西北這種地方,新鮮的菜蔬當然找得到,然而種類很少。這樣一筷子紫白菜心少說也得二兩銀子,李廷逸只是跋扈,限於李二柱夫妻的教導,卻是從來都不敢浪費糧食。李廷恩給他夾了,他也只得愁眉苦臉的吃了下去。

  吃完了趕緊灌了幾口肉湯,把嘴裡的菜味壓下去,他就道:「大哥,你還得給我點補藥,我那獅虎,得好好補補元氣,要不往後再和封老三他們鬥獸怕是不成。」

  李廷恩端起一杯酒,笑看著他,「廷逸,你打算天天就找西北這些人玩樂下去?」

  聽得說起這個,李廷逸臉垮了一半,忽然又興奮起來,湊在李廷恩邊上撒嬌,「大哥,要不你帶我去軍營吧,讓我去下頭當個哨探?我不喜歡念書,我也沒那天分,我就喜歡在軍營裡呆著。」

  這已經不是李廷逸第一次說他要去軍營了。

  然而人皆有私心,李廷恩不介意弟弟沒有從文的天賦,也願意讓胞弟從武。可要讓胞弟去做朝不保夕的哨探,他是不會鬆口的。

  想到李廷逸這些日子和西北這一片的紈絝公子們個個打得火熱,整日無事還要生點小非出來未嘗沒有一點逼迫的意思,李廷恩無奈的歎息道:「你若非要從軍,待軍務司成立,先在我身邊當個贊畫罷。」

  贊畫?那不就是打仗時候跟著出點主意,像是幕僚一樣?

  這有什麼意思,自己想的是像那些哨探一樣騎著好馬,每每在最前頭就能打聽到蠻子們的消息,對蠻子們砍出最前頭那一刀。

  李廷逸在心裡撇了撇嘴,沒趣的坐回去道:「我不想當贊畫。」

  「那就好好跟封老三他們鬥獸去。」李廷恩唇角露出一抹笑痕,沒有理會李廷逸賭氣的口吻。

  李廷逸又一次提出要求被拒絕,心情有點不暢快,扒了兩口飯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李廷恩知道他的飯量,叫了從安來吩咐他讓廚房再做幾份李廷逸愛吃的菜送過去,「讓灶下的人隨時備著,不拘時候。」

  從安應了是,小聲道:「大將軍,您看四少爺這……」

  李廷恩知道他要說什麼,面色不變的搖了搖頭,「不是時候。」

  自己的親弟弟,當然會為他仔細打算。然而以前自己是迫切需要幫手,可眼下,時移世易。既然這個弟弟不願意從文,要是從武,這孩子是有幾分天分的。可自己如今兵權在手,在軍中威名日重,京中已經覺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胞弟,此時做一個飛揚跋扈的紈絝,比功成名就要安全的多,也讓朝廷更放心。

  兩邊拉鋸之時,力量正在向自己這方傾斜,還是不要再在中間加點火星,省的把繩子不經意間就給繃斷了。

  李廷恩眼底露出一絲森然的寒意,端起一杯酒,淡淡道:「廷逸心裡不痛快,讓人把高家的事情告訴他。」

  從安背上一寒,一句話都不敢再多說,照了李廷恩的吩咐下去辦事。

  回到院子的李廷逸心中不舒服,回屋胡亂按例寫好了今日要送回去河南府的信,就叫人開了庫房拿了幾隻上好的人參和當歸出來,讓廚房的人拿去燉了,親自端去餵獅虎。

  「看你這吃的模樣,就叫你大肚將軍!」李廷逸見獅虎吃的狼吞虎嚥,笑哈哈在鐵籠子邊上拍了一下,琢磨出一個名字。

  跟著李廷逸的小廝松白和松青聽見將軍兩個字,對視一眼,都不敢先開口反對。

  松白想到先前從安把自己叫過去吩咐的話,更是覺得腿肚子打顫,末了還是硬著頭皮上去喊了一聲四少爺。

  李廷逸正看大肚將軍吃東西,只是嗯了一聲。

  松白沖松青使了個殺雞抹脖子一樣的眼色,松青擠出一個苦笑,跟著湊上來,「四少爺,小的聽說了件事兒。」

  李廷逸手裡拿著肉乾正朝籠子裡面丟,這會兒心情也好多了,漫不經心的道:「說罷。」

  松青這才硬著頭皮把高家納妾那事兒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說了,一說完就趕緊低頭,根本不敢看李廷逸的臉色。

  李廷逸已是臉色漲紅,此時怒火熊熊的他不僅僅是氣,更有一份羞惱。

  哪怕是幼時,他也幾乎沒吃過什麼苦頭。因李廷恩的緣故,就在李家村,走出去滾在泥地裡和別人一道玩,都是要被讓著三分的。後來一路從縣城到府城,再到這廣袤的西北大地,連帶整片西疆上最兇殘的蠻奴,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對他不恭敬。他從未想過,出於一片好意為未來的岳家撐了撐腰,沒想竟被人唬弄了!

  高家的人把自己當猴耍!

  李廷逸原本就憋在心裡的火氣這次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住了,他將手中還捏著的肉塊往籠子裡一扔,轉身大步往前走。

  「備馬!」

  「叫宋威點五十個人在門口等著我!」

  「把我的穿雲劍拿出來!」

  聽到李廷逸一邊走一邊丟下的話,松白和松青兩條腿拼命打哆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還是按著李廷逸的吩咐去辦事。

  等到騎在馬背上,一行人大張旗鼓往高家趕,松白才來得及竄到松青身邊低聲嘀咕兩句。

  「四少爺這勁頭,打兩下倒是不要緊,就怕氣過頭,要在高家弄出人命來……」到時候這是做親還是做仇啊。

  松青翻了個白眼,「你管是做親還是做仇,咱們這些做下人,只管聽上頭主子的話就是,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呢。」

  「成成成,咱們都跟上就行。」松柏沒好氣的道了一句,直接就在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高家早就接到消息,曉得李廷逸要過來,大開中門迎接。還把高素敏有意留在了家中。

  高素敏原本約了幾個閨中的朋友去城外跑馬,聞得不要她出門,當即發了一場脾氣。

  高素敏是高大太太年過三十才得的孩子,自小就生的一身雪膚,模樣精緻,在西北這片地上格外引人喜歡。高家上上下下對高素敏都抱有十分大的念想,因而嬌縱慣了。更別提高大太太這個當娘的,對這個女兒簡直是要金的就不敢給玉的。看女兒發脾氣,高大太太說情,「讓她去罷,咱們家裡有你就成,這定了親,本不該多見面。」

  「就是,誰要見他,不過就是個靠著家裡頭的廢物。」高素敏一臉不樂意的埋怨。

  她根本就不喜歡李廷逸,無官無職,整日只會花銷家裡。她是堂堂西北高家嫡出的姑娘,高家的掌上明珠。要配,跟李廷逸的大哥李廷恩倒是勉勉強強能配得上。李廷逸算什麼東西,還想叫她在家裡等著恭候他!

  「住口!」高作英猛然一聲爆喝。

  高素敏先是唬了一跳,回過神二話不說大聲抱怨,「大哥,你嚇唬誰呢!」她可不是家裡頭那些庶女,由得大哥搓圓揉扁。

  高作英狹長的眼眸射出鷹一樣銳利的光,直看的高素敏氣勢全消不寒而慄後方才警告道:「老老實實在家裡頭等著,好好與四少爺說話。若敢耍心眼讓四少爺不喜歡你,這門親事作罷,你就嫁到孟蒼山去!」

  「大哥!」

  「老大!」

  高素敏先是被嚇住了,繼而就到高大太太身邊跺腳告狀,「娘,您看大哥。」

  高大太太寵愛這個女兒,更看重的卻是自個兒的長子,畢竟將來她是要靠長子養老的。此時她心痛女兒,更震懾于兒子說話時的狠辣,拍了拍女兒的手,方才帶著三分猶豫道:「阿英,你有話好好說就是,別嚇唬你妹妹。」

  「我沒有嚇唬她。」高作英輕飄飄的掃了高素敏一眼,沉聲道:「要是這門親事做不成,為了高家,她只能嫁到孟蒼山去。」

  孟蒼山是厲戎部的屬地,厲戎王族世代居住在孟蒼山的王宮上。因孟蒼山下有一大片肥美的牧草,能養出膘肥體健的良馬,故而高家和茹毛飲血,連西北蠻部都十分敬畏的厲戎部頗有來往。可這樣的來往,只是生意上的交情,我送你幾個美人,給你金銀珠寶,你與我上好的馬匹。

  和厲戎部聯姻,別說真的去做,就是想一想,只怕都要不寒而慄。

  看出長子神色認真,高大太太心撲通撲通亂跳,「阿英,你在胡說什麼,咱們高家的姑娘怎能嫁到孟蒼山去!」別說是自個兒心愛的阿敏了,就是家裡頭那群庶女,自個兒都狠不下心啊。那可是一群要吃人的蠻子中的蠻子。

  高作英唇線繃直,語氣沒有絲毫動搖,「西邊這一片兒,除了孟蒼山因地利之故還有幾分握在厲戎部手上,旁的都已經被大將軍府收服了。昔日賽若部何等猖狂,別說是秋冬,就是春耕時都敢叫人來打柴,如今他們在哪兒!賽若部三個最大的分支,穆爾沁,騰騰瓦,傈僳,闔族為奴,頭人全被大將軍殺了個乾淨。穆爾沁第一美人孟丹公主,此時只是紅帳女。高家只是善養馬,這門親事本就是高攀。既然高攀了,高家只能抓住這福氣,若阿敏嫁過去後與四少爺琴瑟和諧,對高家自然是一樁美事。若不成,那就是高家的滔天大禍。娘,我早就告訴過您,親事既定,對阿敏要嚴加管教,把她性子都收回來。要還是做不到,我也只能把她嫁到孟蒼山去,就當是高家出個人,替大將軍籠絡一番厲戎部那些人了。」

  自從見識到李廷恩行事手段與強大武力後,高作英早就熄滅了和李廷恩作對的心思。他想將高素敏嫁到厲戎部,也不是為了給高家另找靠山。厲戎部根本就不是李廷恩的對手,他怎會如此目光短淺。他只是想若高素敏這個妹妹實在教調不出來,那只能當是一份忠心一樣獻出去,至於能起到什麼作用,他不抱希望。

  高素敏聽高作英滔滔不絕說了這麼一長篇話,就是再傻也知道高作英是認真的了,立時嚇得面色灰白。

  她再嬌縱,也知道眼下高家是自己的大哥在拿主意。而這個大哥,卻對她一直淡淡。

  高大太太看見女兒害怕就心痛,撐著幫忙說情,「都定親了,三書六聘都有,婚事哪能隨意作罷,你別再嚇唬你妹妹。讓她在家就在家罷,今兒好好陪著四少爺說說話,往後我好好教她就是了。」

  高素敏也急忙點頭,「大哥,我在家,在家,往後都不出去了。」

  高作英哼了一聲,漠然道:「當初定親,高家唯有你這一個嫡女。能嫁去大將軍府,是你的福氣,若再胡鬧,大哥就叫九娘記名在娘名下,送去服侍四少爺。」

  庶女哪怕是記名,自然也是身份不相匹配。可高家的記名的嫡女,送去做妾侍,還是可以的。

  這個道理,不止高作英明白,高大太太與高素敏也明白。想到一樁婚史好端端的可能要被庶出的姐妹搶走,高素敏先前的不甘願都丟到九霄雲外,神色乖順的趕緊點頭示意她都記住了。

  任憑高作英千般謀劃,奈何李廷逸不是高家人,他的行事向來是按照自己痛快來,哪管別人計算。

  不等到高素敏出面討好人,李廷逸一到高家門口,翻身下馬第一件事就是令人砸了高家的大門,全然不管負責在門口迎接的高管家一聲聲勸阻。

  「四少爺,四少爺,您這是作甚。」高管家急的一腦門細汗,不停去催邊上的下人,「快進去告訴大少爺。」

  不用人去稟報,高作英也知道了。他猶豫一會兒,並沒自己出去找沒趣,而是吩咐人去把庶弟高作蔚叫去。

  「李四郎!」生了一雙翠眼的高作蔚一出門見到李廷逸氣勢洶洶的模樣,半點沒有客氣,上去就在背上給了一拳,黑著臉道:「青天白日的,你來我家砸門!」

  李廷逸斜著眼看他,「你小子捨得出來了,前幾回不是叫你大哥來打發少爺我?」

  高作蔚聞言一滯,須臾苦笑道:「廷逸,你不是不曉得我家的情景。」

  李廷逸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上少見的流露出訕訕的模樣。

  高作蔚是高家的庶出子,生母出身微賤,乃是高家負責養馬的馬奴和冒沁草原上的稗貞人所出,身上有一部分西蠻血統,身形高壯,面容俊挺。因身世之故,他在高家連一般的下僕都不如。當年高家二老爺只是下去巡視馬場,因打了兩頭鹿喝了幾大碗生鹿血,這才隨手抓了一個女子來下火。三個月後高作蔚的生母有了身孕,下頭馬場的管事不敢隱瞞,將此事報了上來,高二老爺的正室廖氏有子有女,不將這點事放在心上,卻也不願讓兒女有個卑賤的庶弟,令人下去賞了一碗湯藥。誰知高作蔚生母打小幹慣苦活,身子強健,胎兒沒打下來。廖氏是吃齋念佛的人,覺得這是上天有意放一條生路給孩子,便令人將高作蔚的生母帶回來找個地方安置下,不缺吃不缺喝,至於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她就不管了。此後高作蔚降生,長大,廖氏一應按著份例來,不曾刻薄不曾多給。就是這樣,高作蔚十五歲之前都沒見過親爹。

  高家豪富,日常開銷除開份禮花銀子的地方不少。高作蔚為了養活生母和胞妹,跟養馬的外祖父學了一肚子馬經,又花銀子買通下人,時常悄悄出門去馬市上晃蕩,靠做中人和為冤大頭相馬來賺銀子。

  半年前李廷逸才到沒多久,跑去馬市相馬,看到歡喜的就一擲千金。高作蔚動了心思,毛遂自薦一番為李廷逸相到了幾匹好馬,李廷逸才動了心思,想把高作蔚弄到身邊,叫人去查了高作蔚的底,得知是高家的人後,兩人慢慢熟識,竟成了知己好友,只是那時高作蔚也不知道李廷逸的身份。直到高作蔚的胞妹高葛兒生了一場重病,高作蔚連續一個多月都沒去馬市,李廷逸親自上高家來找,高家上下才得知毫不起眼的二房庶子高作蔚竟然與大將軍李廷恩的胞弟李廷逸成了好友,高作蔚也才明白自己無意間結實了一個大人物。李廷逸給高葛兒安排了好大夫,送了好藥材,高葛兒病情漸漸康復,高作蔚在高家亦開始冒頭,母子三人日子好過了許多。

  只是自從李廷恩開始重用高家,又將高素敏定給李廷逸後,高家上下有許多人不願意高作蔚這個卑賤的庶子再與李廷逸交好,事事都讓其餘的高家子弟露臉。

  高作蔚從小看人眼色長大的人,自發少了與李廷逸的來往,此時兩人一說話,彼此都有些悵悵。

  李廷逸先緩過神,一抬手將高作蔚推到邊上,憤憤道:「閃邊去,小爺待會兒再找你計較,先等我打爛高作英的豬腦子再說。」

  高作蔚大吃一驚,「你說我大哥惹了你?」若說是高家有不知事的得罪了李廷逸他還相信,高作英那樣的人怎會去惹李廷逸。

  一說這件事李廷逸就火冒三丈,「你高家將我當傻子!」他憤怒的將事情來龍去脈倒個乾淨,末了道:「今日讓我收拾一頓高作英,把你們占的田地和人都還回去,我看在你的面上就將這件事罷了,否則……」

  他沒有說否則如何,可高作蔚是聽得明白的。

  如今在西北這片地上,還有李廷逸不敢做做不了的事情麼?

  雖說他恨恨於近日自己所得到的待遇,可一損俱損的道理還是讓他忍下心中那絲不平,告訴了李廷逸一個讓他十分驚詫的真相。

  等到晚上李廷逸回去的時候,就向李廷恩提出要換一個人成親。

  「高葛兒?」李廷恩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看向邊上的從安。

  從安對高家的少爺老爺乃至管事的太太們都了如指掌,可一個毫不起眼的庶女,他是真的不清楚,只得告罪一聲,出去找了盯著高家的人來問,這才恍然大悟。

  「大將軍,高葛兒是高作蔚同母所出的胞妹。」

  高作蔚與李廷逸交好,李廷恩一聽就知道是誰了。他笑了笑,「她身上亦有一半西蠻血脈罷。」

  「是。」從安心裡直打鼓。早就知道四少爺胡鬧,可胡鬧到這個地步。論起來高素敏的身份都已經極不般配,還要換成有蠻子血統的高葛兒。這簡直就是胡鬧!

  孰料李廷恩閉目想了一會兒,忽道:「照著廷逸的意思,讓人去告訴高家。」

  「大將軍……」從安驚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四少爺胡鬧,大將軍怎能糊塗,「這,這可是蠻人所出。」

  「要的就是蠻人所出。」李廷恩唇角輕輕一拉,「高家上一輩不值一提,後輩倒是出了不少聰明人。」

  從安覷著李廷恩的臉色,不好多言,腦門發痛的出去辦事。

  他才出去,又有人來回報,「大將軍,明慧郡主來了。」

  李廷恩總是風平浪靜的心頭倏然劃過一絲波痕,旋即輕聲道了一個字,「請。」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1
第133章局勢(上)

  站在李廷恩面前的杜玉華和在京城時明慧郡主已經截然不同。最明顯的就是微黑的肌膚上不滿倦意,唇色泛白,簡簡單單用金冠豎起的發尾上還沾染著些許風沙,配上一身銀甲和腰間的長劍,全然失去了早前的貴女風範。或許唯一不變的,唯有她眼底的倔強和驕傲了。

  兩人靜靜對視了一會兒,李廷恩先開口,「郡主請坐。」

  杜玉華目光在李廷恩臉上輕輕一轉,見到那種久已熟悉的淡然神色,心底驀然竄過一絲酸澀,鎮定的坐了下去,只是道:「你還是叫我的官職罷。」

  李廷恩笑了笑,沒有堅持,「好。」他停了一會兒,發現杜玉華唇上飛起的白色皮屑,讓人送了酸梅湯。

  杜玉華望著散發出陣陣涼意的酸梅湯,喉嚨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沒有多加推辭的端起來就灌了幾碗。

  等到酸梅湯見了底,發現李廷恩一口沒用,她神色有些赧然,很快卻恢復過來,自嘲道:「讓大將軍見笑。」

  「旱情嚴重,鳳威將軍與治下軍民同甘共苦,乃是典範。」李廷恩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直接問,「鳳威將軍當不是為我府上幾碗酸梅湯而來。」

  杜玉華咬了咬唇,忽的抬頭對上李廷恩,「大將軍,祝縣十萬軍民已缺糧端水半月,祝縣亦在西北都護府疆域之中,還請大將軍為百姓計……」

  她話未說完,便見到李廷恩抬手。

  「鳳威將軍,本將記得,昔日朝廷將您與五千紅妝軍遣到西北是因朝廷征戰,大燕壯丁缺乏,以練女兵補兵員匱乏之憂。為此,本將曾允諾皇上,在治下劃出祝縣,一應事務盡付將軍之手。如今祝縣之事,只怕本將不便插手。」

  杜玉華似乎早就猜到李廷恩會這麼說,她苦笑一聲,目光直視李廷恩問道:「若我是以杜玉華的身份求你,你肯不肯?」

  李廷恩沒有說話,他眼神定定落在那張曾經嬌豔如三月桃花的臉上,良久方才歎了一句,「你定要如此。」他呼吸一停,轉而揚聲,語氣中帶著幾許逼問和怒氣,「你該知道,為何只有你來了西北!」

  一年半前,朝廷眼看李廷恩在西北發展順利,連戰大捷,還在祝縣附近發掘出兩個金礦。以前在朝廷眼中,連年戰爭,糧稅匱乏,只是倚為大燕屏障堵截西蠻的西北一帶重新有了不一樣的價值。可那時候西蠻蠢蠢欲動,西北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諸人都沒有底氣,眼睜睜看著這塊肥肉不吃,任憑李廷恩坐大,誰又都不能答應。

  為此,朝廷爭執良久都決議不下,最後瑞安大長公主進宮見了昭帝,面談許久後,昭帝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聖旨。封壽章長公主之女明慧郡主為鳳威將軍,挑選諸公主府,郡主府上強健女兵組建紅妝軍派往西北協助李廷恩對付西蠻部落。

  明面上,朝廷對外的說法是因大燕這些年連年征戰,天下不太平,因而折損了許多兵力,眼下兵源不足。若一味在民間徵調壯丁入軍營,最後難免會使民間百姓家破人亡,子息艱難。長此以往,這就是危及國本的大事。開國之時,大燕太祖也曾在最初兵力不足時用過女兵,瑞安大長公主當初更憑藉女兵立下赫赫軍功。因而這個時候調用女兵做一次嘗試,緩解兵力不足的矛盾,是合情合理的。而杜玉華出身宗室,受封郡主,這幾年不復之前,一直安分守己在瑞安大長公主身邊學習兵法韜略,讓她來執掌紅妝軍,更能安撫各方,是為上佳。

  可私底下,昭帝與瑞安大長公主乃至杜玉華和李廷恩都很明白,為何不是別人,偏偏是杜玉華這位明慧郡主。

  只因當初李廷恩一路來西北時,遭遇多方截殺,數次危急關頭,是杜玉華帶領麾下女兵將李廷恩救出來,一路護送到了西北。

  對於已在西北立住腳跟的李廷恩來說,派遣別人來割西北的肉,朝廷或許不用多久就能受到一封奏報喪的奏報。可是杜玉華,許多人都是能安心的。

  果然杜玉華來了之後,李廷恩沒有多方掣肘,甚至杜玉華點中祝縣,李廷恩也如約讓麾下的人馬退了出去,把祝縣全權交付給了杜玉華,沒有再過問過隻言片語。

  可杜玉華明白,情分如繩,面對李廷恩那一顆如石之心,哪怕結繩時再用心,終究會將之磨斷。只是此時的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她壓住心底翻滾的情緒,微微側過身,不敢去看李廷恩的眼睛,「我是在外祖母膝下養大的,我從小就受封明慧郡主,長大後不知俗事,是瑞安大長公主教養與我。我如今,是統領五千紅妝軍的鳳威將軍。」

  李廷恩默然聽完這段話,身後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他的腦海中,浮現的是幾年前那個手握那曾被自己親手截斷的金鞭與刺殺之人拼鬥的女子。

  時移世易,事易時移啊。

  須臾,他雙眼猛然睜開,瞳孔中散發出亮的驚人的光芒,屋中回蕩起一聲大喊,「來人。」

  辦完事回來後就一直守在外面的從安進來,看了一眼邊上的杜玉華後很恭敬的行禮,「大將軍。」

  「開庫房,送三千石糧食去祝縣。」

  送去祝縣?

  從安心頭一跳,眼尾餘光飛速的杜玉華臉上一轉,不敢多言的應了聲是,他方要退下,忽聞李廷恩又一聲囑咐。

  「鳳威將軍忙於軍務,備車送鳳威將軍。」

  從安頭皮發麻,卻見杜玉華神色清冷的站起身,對李廷恩行禮後轉身大步離開。

  扭頭看了看李廷恩的臉色,從安深吸了口氣,跟在杜玉華後頭娶辦事。

  兩人走後,李廷逸不知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望瞭望杜玉華的離開的背影,再看看李廷恩端肅的神情,難得有幾許猶豫,「大哥,你要是真看重郡主,就想想法子罷。」

  李廷恩一直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悵然一笑,「廷逸,大哥沒有辦法。」

  在李廷逸眼中,自己的大哥一直是無所不能。

  可以在十歲的時候就中秀才,可以從鄉間的農家人一躍而成縣城中有名望的富紳之家,可以拜大儒為師,可以平步青雲,哪怕是從文官轉為武將,大哥也能赤手空拳在西北打下一番赫赫基業,連最兇殘的蠻人都要聞風而逃,退避三舍,朝廷亦只能多加安撫。

  然而這樣的大哥,生平頭一次這樣無奈的說他沒有辦法。

  李廷逸聽得心酸,他並不全然是不懂世事的紈絝,聞言悶了一會兒道:「大哥,要不你先娶了郡主再給朝廷上書。」生米煮成了熟飯,出嫁就要從夫,到時候一切問題說不定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哪有如此簡單。」李廷恩難得苦笑了一聲。

  他與杜玉華之間,從開始便不是簡單的男女之情,到了此時,她成為鳳威將軍,駐軍在西北中間的祝縣之上,更加猶如在兩人中豎起了一排刀山槍林。他們中間相隔的,從來不是簡單的青山江河。

  他疲憊的揉了揉鬢角,看著李廷逸擔憂的模樣,心中一暖,溫聲道:「此事大哥自有分寸,你不必擔心。」話鋒一轉,開始細細問起了高家的事情,「大哥叫從安去高家說了高葛兒的事情,你見過高葛兒?」

  李廷逸臉上一紅,咳嗽了兩聲訥訥道:「大哥都差人去說了。說起來我也是一時上了火,又想著阿蔚與我交好,娶他的妹妹,總比高素敏好得多。」說到高素敏三個字,他眼中明顯閃過一絲厭棄之色。

  「原來如此。」李廷恩並沒有教訓李廷逸這樣拿婚事當兒戲的態度,他想了想道:「廷逸,你若不喜歡高家的姑娘,大哥可以為她們另擇良配,你也可以慢慢尋找心悅之人。」

  這個年代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初為李廷逸定親高家之時,李廷恩有多方考量,加之男女婚姻都是如此,沒有自由戀愛的說法,李廷逸又沒有反對,李廷恩就順勢定下了。然而到了如今,西北局勢已然不同,高素敏既然不是良配,高葛兒未必就好,李廷逸可以合適的補償的高家的女子也不希望委屈親弟弟。

  若在以前,李廷恩身為男子,或許不會太在乎姻緣一事,可此時,他有些被牽動了心腸。

  李廷逸看了李廷恩一眼,嬉皮笑臉的道:「大哥無緣無故說這個作甚,娶誰不是娶,實在不成,納妾就是。總之大哥放心,我會敬重妻子。」

  說到底,女人罷了,娶回來只要安分聽話。不會管家不會交際都是小事。自家的幾個姐姐,以前還不是鄉下姑娘,被大哥找的嬤嬤教幾年,再找幾個機靈忠心的管事媽媽在邊上幫扶,只消能把後院料理的清爽就成。實在不行,就當個觀音像供在那兒罷,好吃好喝的。

  李廷恩橫了他一眼,歎道:「你啊。」

  李廷逸依舊渾沒當回事,「大哥,我說的是實話,要是咱們高攀,我害怕自個兒受氣,少不得多思量思量。你都給打下這片基業了,高家只能奉承著我。高素敏是不識趣,高葛兒是被阿蔚帶大的,別的不說,安分這一條總會。我自會好好待她,讓她先生了嫡子,就送到大哥身邊來教養。就是將來我有幾個妾,家裡也亂不起來。」

  李廷恩聽得好笑,「你的嫡子,叫我給你教養。」

  「我又不會帶孩子。」李廷逸自個兒有幾斤幾兩重還是十分輕重的。他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大伯三叔他們,明明就是土裡刨食的,偏要擺出一堆家風規矩來,實則外頭人看得只是發笑。」

  一個隻知一味溺愛天賜,大家都說大哥溺愛自己,可自己讀書練武從來不敢懈怠,大哥不曾一日放鬆。哪像天賜,天冷了不念書,天熱了不習武,手上擦破皮就是天大的事。還有天福,明明就是小顧氏所出的庶子,三叔偏生一應照著嫡出的架勢來,弄得一家上下都不安生,兩個兒子都離心,還以為公正的很。

  李廷恩搖了搖頭,只看李廷逸的臉色就知道這孩子是在腹誹什麼,「既已分家,你不要多管。」

  「我曉得。」要不也不會躲到西北來,天天就看大伯三叔他們窮折騰了,只會想方設法到家要好處。李廷逸心裡十分不滿,奈何卑不諱尊,幼不言長,他只得忍下這口氣。

  不知不覺說到家中事,李廷逸忽的一拍腦門,「對了,大哥,廷文一直來信,說也要到西北來,我總說問你,老是將這事給忘了。」

  四房……

  李廷恩沉默片刻,很快道:「我會讓人送信回去問問廷文,待他回話之後再說。」

  李廷逸喔了一聲,沒在多說,看天色差不多了,和李廷恩一起用了飯回了屋。

  過了幾日,去祝縣送糧的朱成剛回來先見過李廷恩。

  「大將軍,祝縣的確旱情嚴重,全縣四百多口井,已經幹了一大半。末將帶人去看過,縣中那一口甜井,眼下一日十二個時辰都有百姓守候,專有人坐在井中,一見井水,便裝起來,想要打滿一桶水,須的半個多時辰,城中為了打水,已有近百起械鬥,死傷三百多人。就是昔年姚山上那幾口苦井,這些日子也開始有百姓去打水回來吃用了。」朱成剛說起來,面上既有擔憂亦有慶倖之色。

  若非大將軍有先見之明,提早在治下說服百姓打了無數口井,又想方設法存水,別說灌溉莊稼,就是人的吃用,都是一個大問題。而今看著一年多錢因發現金礦而驟然繁盛起來的祝縣再現慘像,朱成剛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當然他本是武將,手上人命無數,也不過是感慨一二句罷了。

  此時塗天刀等人也在,聞言啐了一口大罵道:「活該,當初朝廷說好的,那金礦說要添補咱的軍餉開支。咱西北多少年沒足額發過軍餉了,自打大將軍來了,朝廷看咱西北經營的好,連那摻沙子的糧草都不給了。每回來人就是收稅,狗東西,還把祝縣給挖了去。啥狗屁的紅妝軍,就是一群沒見過血的娘們兒。弄個郡主過來,見了蠻子……」

  「好了。」李廷恩不輕不重的兩字一出,塗天刀立時止住憤憤神色,換做一臉恭敬。

  朱成剛是約莫有點知道李廷恩和杜玉華之間糾葛的人,此時只能暗自為塗天刀在心裡歎氣。生就一個大老粗,說點別的不好,偏要說這個。

  「祝縣礦民如何?」

  聽得李廷恩問話,朱成剛趕緊回道:「末將遣人細細查探過,祝縣原有礦民三千人,近兩月已減至一千二百多人,末將回來之前,聽說鳳威將軍貼了文書,已開始在縣中廣招百姓入礦中採挖金礦。」

  礦民是艱苦的工作,這幾年西北不同以往,許多人不需要為果腹而憂心,只要吃得飽,很少有人會願意去幹這活。就是祝縣活不下去,祝縣其餘的地方,並不如祝縣一樣難過。朝廷也知道這一點,以前都是用蠻奴。可如今,蠻奴不夠,朝廷甚至等不及再候一候,開始用百姓了。

  李廷恩唇角就浮現出一絲諷刺的笑,「藩王。」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1
第134章局勢(中)

  李廷文接到李廷逸的書信後,當即打發人收拾東西,去林氏那裡說了一聲,回了四房。

  曾氏才給李耀祖灌了藥,從房中出來和娘家人說話,見兒子回來,臉上笑意立時不同之前敷衍,打發下人端了金銀露上來,「快喝一杯,去去暑氣。」

  李廷文先給外祖母陶氏與大舅娘莫氏請了安,才端過金銀露一飲而盡,並沒有告辭退下,反是順勢坐下,叫跟著的小廝把他帶回來的東西拿出來。

  「大哥在江南道那頭的鋪子才送了今年新出的蓮花錦來,還有西北那頭的藥田,雖說今年天氣熱,一些喜熱的藥材倒是生的好,二伯娘都叫我帶了些。」

  當然也不單是這兩樣,其他的林林總總也是不少,一字擺出來晃花了人眼。

  別說是莫氏,就是陶氏見著用銀線隱隱約約連成的蓮花在日光下透出的銀光,都不由得心中微動。莫氏更是一個勁兒咽口水,老天爺,連分出來的小姑子都過的這樣富貴,那大將軍府怕不是……早就聽說李家豪富,真是見了才曉得啊。

  李廷文望著陶氏與莫氏的模樣,只是發笑。

  曾氏剜了一眼兒子,笑著令人將大部分東西都收起來,又揀出一匹蓮花錦和幾樣藥材道:「爹一直喜蓮,今兒正是巧了,娘拿回去與爹做兩件衣裳出去會友穿罷。再有這藥材,廷恩那頭的藥材一貫是極好的,老爺都是吃西北送來的藥。娘帶回去做幾次藥膳,,快要入秋了,也好給家裡人都補一補。」

  陶氏還未開口,莫氏先就叫跟的小丫鬟把東西接了過來,一連聲的奉承道謝,「哎呀,咱們家多虧小姑照應,這日子才能越過越好,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跟小姑你多客套了。你放心,大嫂指定把全家上下都照料的妥妥當當的。」

  曾氏聞言笑了笑,並沒接話。

  陶氏卻狠狠的瞪了大兒媳婦一眼,再看看曾氏寡淡的笑容與李廷文眼底流露的淡淡諷意,心下歎了一口氣,起身推辭了兩句,只道家中還有事,坐上曾氏準備的車馬回去了。

  她們一走,曾氏就似笑非笑的看著兒子,「你啊,就會糊弄你大舅母,你外祖母可是精明的很,你那點心眼在她面前可不夠。」

  「夠不夠的不要緊,只消好用就成。」李廷文撣了撣袖口,滿不在乎的道:「外祖母既是個精明人,這麼多回,也早該看出來咱家不樂意結這門親事,偏回回上門還都要帶著大舅母,每每先誇墨表哥一通。」說著他話音一頓,「娘,外祖家計艱難,咱們自可幫扶一二,可鳳兒的親事,萬萬不能答應。」

  「娘曉得。」娘家不爭氣,曾氏心頭也不舒坦。但她不是那種為了娘家就要委屈自己兒女的人。為了兒女,她連丈夫都舍了,娘家又算什麼。況娘家並不是就吃不上飯。

  「墨兒那孩子,是給你外祖父教傻了。」若侄子是個合適的,哪怕只是敦厚老實,曾氏都會願意將女兒再嫁回娘家去過舒舒坦坦的日子,左右有李家撐腰,女兒過不了苦日子。偏生侄兒被教的迂腐又輕狂。曾家眼下全靠李家拉拔,侄兒說起李家還一股武將之家的不屑之色,這樣的人,哪是良配。

  李廷文敷衍的笑了笑,「下回外祖母再來,娘就說鳳兒的婚事要大哥做主罷。」

  「你大哥……」曾氏臉上有些許猶豫。她不是不信李廷恩,這些年她是親眼看著李廷恩對下頭的弟弟妹妹如何疼愛。只是連李玨寧都還沒定親事。

  「玨甯那孩子都還沒定,我前頭去看你二伯娘,她說起來只是一個勁兒的歎氣,說許多好人家都在打聽玨寧,只是你大哥每回寫信回來都說要多留幾年,玨寧可都及笄了。」在這一點上,曾氏真是想不明白,以李家現在的地位,嫁到哪家去都受不了委屈,何苦還這樣留著。可要說李廷恩是不疼愛李玨寧,因而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曾氏是絕不會相信的。

  李廷文擺了擺手,「京中多少貴女都是十八再發嫁,咱們家立起來了,為何不能慢慢給姐妹們挑親事,娘不用擔心。大哥說過,鳳兒的嫁妝他會好好置備。」

  曾氏就笑了,「我倒不擔心這個。」

  母子兩說了一陣話,李廷文才把他要去西北的事情告訴曾氏,「成日呆在家中不免憋悶,我也想去大哥治下瞧一瞧,若有為難的地方,可以給大哥盡一份心。」

  曾氏看著俊俏挺拔如蘭芝玉樹的兒子,目光頗有些複雜。這一輩子,她在娘家日子並不輕鬆,嫁人也未曾得到良配,可她生了一個好兒子,這麼早就懂得為這個家打算,曉得不能光等別人施捨。

  她很快就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要去就去罷,你大哥在那兒,娘也不擔心旁的,只怕你過去給你大哥添亂。到了那兒,自個兒要有分寸,萬不可依仗身份就做出些張揚的事情出來。」

  李廷文笑問,「娘還不曉得我?」

  曾氏橫他一眼,並沒再說。

  西北路途遙遠,雖說現在平靜不少,讓李廷文一個人過去,哪怕有李家的侍衛護送,仍然是叫人不放心的。因而李廷文只得在家等著朝廷押送軍需去西北的時候與對方一道上路,一直到十一月才得起行。

  十一月已是深秋時節,秋老虎方過去,天氣就開始冷的厲害,卻也不見怎麼下雨。偶得有雨,亦不過是綿綿細雨飄灑在空中,一落地,連點影子都看不見,全然沒有辦法滋潤久已乾涸的開了口的土地。

  李廷文隨著兵部押送糧草的人一路去西北,沿途所見,賣兒賣女不在少數,他心有所感,常趁著駐紮休息的時候帶著貼身的護衛出去轉轉,順手幫忙些人。

  雖說兵部這些人走的慢,十二月中也到了同洲。同洲前面的株洲就是西北與西疆中間的州府,亦是如今朝廷重新劃出建立的西北都護府境內。昭帝早在十月份就下了聖旨,重立西北都護府,封李廷恩為西北都護府大都督,管理新的西北。同洲挨著株洲,李廷文對這裡自然分外有興趣,聞之今日下了雨,負責押送糧草的馬文博又令駐營時,一大早就帶了幾個人出門。

  看到株洲與前面州縣不同的勃勃生機,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之意。逛了幾圈,他帶著人尋了一家生意頗好的茶樓坐下。

  「這年景,老天爺是存心不讓人活啊。」

  「可別亂說,老天爺那能隨便說的。再說了,王秀才,你家有啥過不下去的,你家三兒子,有兩個都去了萬將軍帳下,你還愁啥年景,白米飯都吃的撐著了罷,瞧瞧你那肚子。」邊上有人趁機酸了兩句。

  王秀才本不是秀才,只是個多年不中的老童生,以前日子過得艱難,有閒人時常諷刺他讀了一輩子書卻連個秀才都中不了,就叫他秀才來寒磣他,以前王秀才聽的人這樣叫自己,難免發怒。然而自打兩個兒子去了萬安石帳下從軍,後來又選作萬安石親衛後,王秀才家中一下子發跡起來。兩個兒子每戰都有軍功,換了田畝,買了大屋,還添置了幾個奴僕,王秀才對人們的打趣就不以為意了。王秀才以前還端著架子,不喜兒子成了武夫,但西北富庶起來,人人都以入軍戶為榮,尤其是經歷天災之後,王秀才也想明白了,再被人酸上這麼一兩句全然不當一回事兒,只是回了一句,「張老三,我家可不像你啊,好不好的家中還薄有點田產,這天干著,我哪能不急。」

  張老三家都窮的女兒都賣光了,只剩下個小兒子,吃了這一句臉上緋紅,丟下幾個銅板就出了門。

  看著他的背影,王秀才狠狠的啐了一口,「家裡髮妻骨肉都吃不上飯,還在外頭來充大爺。」罵過後悠悠然喝起了青峰茶。

  遇到一個家裡有人在西北從軍的,李廷文給僕從使了個眼色,就和對方坐了一桌,打聽起西北的事情來。

  王秀才如今對李廷恩是心悅誠服,吹捧起人一套有一套,對西北都是讚美之辭,直說的口乾舌燥,末了卻歎了一口氣,「唉,在下是想搬到沙洲府去,奈何家裡老娘不答應,丟不下親朋啊,萬一去了,倒是給孩子添麻煩,只能先在這窩著了。」

  李廷文喔了一聲,正要再打聽打聽,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隨即便使了個眼色給邊上的護衛,示意他跟上目光看著的人。

  護衛會意而去,過得片刻,李廷文與王秀才尋了個由頭告辭,照著護衛留下的記號追了上去到得一條污水橫流,兩邊屋宅多是荒廢,唯有幾家棚戶冒出炊煙的陰暗街道。

  先前跟著的護衛見李廷文上來,先是一抱拳,隨即指著一家門板都缺了半扇的小宅子道:「三少爺,麻九進了這宅子。」

  李廷文嗯了一聲,和人站在樹後陰影中神色陰沉的冷笑,「進了同洲境內,馬文博舊傷就開始不停復發,不是肩傷便是腿寒,一應服侍,皆是身邊親近人打點,我想安排家中大夫前去診治,倒被人攆了出來。昨日不過一場秋雨,他便又染了風寒臥病在床,既如此,他這身邊第一貼身心腹,反倒有了空閒來此閑晃。我倒不知,這樣的地方未必還有什麼名醫?」

  一名護衛便道:「三少爺,要不咱們兄弟去探探底。」

  「不要妄動。」李廷文仔細打量了幾眼四周,輕聲叮囑,「先叫人在這兒盯著。朝廷押送軍糧有限期,兵部這回給的時間長,可這會兒已到同洲,離株洲只有一步之遙,他拖不了多久。」先看一看罷,不管馬文博甚至朝廷打得什麼主意,這批軍糧總要送過去,如今自己不瞭解形勢,胡亂作為只怕反而壞了大哥的事。

  李廷文心下如此想著,揣了滿腹狐疑留下四人讓他們輪流盯牢了麻九。

  原本以為少說也要三兩天才能窺得一絲端倪,誰知半夜就有兩名護衛匆匆趕回來。

  「三少爺,麻九見的人是蠻子。」

  「蠻子!」從睡夢中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李廷文此時睡意早就煙消雲散,霍然起身追問,「真是蠻子?」

  「不會有假。」護衛臉上帶了幾分恨意,「小人是從軍中退下來的,兩年前跟著穆將軍和穆爾沁的蠻子打了一場,小人記得,穆爾沁那些蠻子,個個都喜歡在肩上刺一頭青狼,說話口音也截然不同,聽說這是因為穆爾沁的人天生舌頭就比人長了一截的緣故。」

  「穆爾沁。」這一回李廷文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原本以為麻九聯繫的人會是厲戎部,偏偏是早就臣服于大哥的穆爾沁。是穆爾沁有幾個人不服想要和馬文博聯手給大哥尋點事情,還是朝廷對大哥的不滿和忌憚已越過蠻人,不惜策反早就歸順的穆爾沁作亂?

  若是前者,尚且是一件小事,若為後者,只怕事情就不好控制。可恨他眼下手中無人,就算是想叫人去報個信也怕打草驚蛇。

  正兀自煩悶,外頭忽響起一聲尖哨,緊閉的大門被重力破開,兩名身材魁梧的壯漢從門外進來,每人手中分別拽著一個手腳俱斷的李廷文派出去的護衛。

  「馬文博!」李廷文顧不得心驚,看著在兩人身後進來那名濃眉男子,恨得咬牙切齒。

  馬文博沒有理會李廷文,將身上的披風裹了裹,尋到椅子坐下,歎了口氣帶著惋惜的神色道:「李少爺,本將原本是想將你平平安安送到李大都督手上。好不好的,眼下他還是這大燕的軍神,可惜啊……」他嘖嘖感慨了兩聲,如毒蛇的目光在李廷文的身上輕輕溜了一圈,見李廷文激靈靈打個冷顫,嘿嘿笑道:「來人,送李少爺上路。」

  「你敢!」兩名護衛躍身而出,護在面色發白的李廷文面前,怒喝道:「馬文博,你不過是依仗裴炎卿,威國公已被抄家,裴炎卿自身難保,你這個裴家的小舅子又能橫行到幾時。我家三少爺是征虜大將軍,西北大都督堂弟,如今你一腳踩在西北邊上,敢動我們三少爺一根頭髮,到了株洲,立時叫你血濺三尺,人頭落地!」

  這一番話並沒嚇退馬文博,反倒激的他神色劇變,刷的一下拔出身邊隨從的長刀就向李廷文頭頂砍下。李廷文近些年一直在家精研兵書,武力上卻並不擅長。他乍逢巨變,早就心慌意亂,此時只看到刀光凜凜,整個人全然怔住,竟怔怔站在那裡。

  身邊一名護衛眼疾手快,一人持刀對上馬文博帶來的護衛,一人護著李廷文往後疾退數步,暫時保住了李廷文性命。只是雙拳難敵四手,外頭又進來幾個馬文博的心腹親衛,多得這些人尚且有顧忌,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才能讓李廷文幾人在方寸之地間輾轉騰挪,拖延幾招。可再這樣下去,性命不保是遲早的事情。

  心慌意亂過去,李廷文反倒定了神,他一手持劍格開一人攻勢,對著坐在邊上看戲的馬文博怒道:「馬文博,你為何要勾結蠻人!」

  此時他早已不去質疑手下護衛的眼力,若非他得知馬文博與蠻人勾結的事情,馬文博何必殺他。要動手,早在從河南府啟程開始就動手,絕不會冒著天大的風險要等到同洲。看馬文博今日帶來的幾個人,就知道馬文博顧忌重重。

  聽得李廷文憤憤然問話,馬文博嘿嘿冷笑數聲,抬手止住手下攻勢,不屑道:「李廷恩算什麼東西,巴著石氏上去的狗,不過是有幾個銀子收買了群西北的老粗,就敢坐上大都督的位置。我姐夫浴血沙場數十年,為大燕立下汗馬功勞,尚且只得一個小小的城池鎮守,再不教訓教訓他,只怕這天下人都忘了,你們李家不過是寒門小戶,連泥巴味都沒涮乾淨!」他說著一聲暴喝,用力一拍邊上的案幾,指向李廷文,「把他人頭取下來,送去給李廷恩,讓他知道,這大燕,不是他這泥腿子能放肆的!」

  「是。」數名親衛驟然發力,揮舞大刀竄了上去。

  李廷文在護衛拼死保護下,一劍刺傷一名親衛胳膊,隨即退開,渾身上下都是汗珠,心跳如擂鼓不止。他也看出來了,馬文博雖有顧忌,可顧忌的更多是怕人曉得他密謀與穆爾沁人勾結,並不是不敢殺他。相反,馬文博今日是非要殺了自己不可。既然如此,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得有價值,絕不會給馬文博再去大哥面前搬弄是非的機會!

  他伸手摸了摸懷中幾顆圓乎乎用蠟汁封好的丹丸,輕輕一用力,已將外面的蠟汁捏碎。沖左右兩名親衛使了個眼色,趁人不備,他便一手捏著火摺子,一手持劍分開人群,想要朝馬文博奔過去。

  他懷中乃是雷震子,是李廷恩給李家重要的族人用以保命的東西,這東西製造不易,威力卻巨大無比。不到最後關頭,李廷文本不想用它。用了它,不在開闊的地方,不和敵人隔開距離,自己也是性命不保。可此時此刻,李廷文覺得自己已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可以死,馬文博也絕不能活!

  李廷恩給李廷文安排的護衛也是從軍中退下的好手,馬文博此時出來身負重任,帶的人自然不是之前的酒囊飯袋,可就算馬文博千挑萬選,他身邊的人哪比得過戰場下人招招都是致命殺招的。對方猛攻,自己心存顧忌,唯恐弄出大動靜,居然被李廷文同歸於盡的打法竄到馬文博面前。

  馬文博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他以為李廷文只會一些花架子,哪想拼死之力竟然真能威脅到自己,他反應還算迅捷,從椅上竄起,右臂一揮,用刀背挑起椅子飛向李廷文面門,趁此機會,一刀刺向李廷文心口,恨恨道:「老子送你一程。」

  「三少爺……」

  伴隨兩名護衛一聲爆喝,屋中忽響起兩聲炸雷般的響聲,伴隨著破開的窗櫺上飛出無數木屑,馬文博胸口破出一個血洞,舉在半空的右臂無力的動了兩下,人往前竄了一下,睜著眼倒在了地上,唇角還不斷流出汩汩血泡。

  馬文博六名親衛還未從陡然劇變中回過神,又是數聲炸響,幾人身上分別開出一朵朵紅花,有四人當即步了馬文博後塵死不瞑目。有兩人未傷及要害,猶自掙扎了幾下,卻被李廷文的護衛趁勢斬落了人頭。

  從逆勢一下獲勝,李廷文還有些不敢置信,扶著椅子連喘了幾口粗氣,醒過神才發現自己仍然捏著雷震子,嚇得一個激靈,趕緊取了燭油重又封起來。

  只是看過馬文博等人的傷勢之後,他輕鬆的心情又恢復凝重,他目光示意兩位護衛將受傷頗重的兩人扶到裡頭,自己去看了窗櫺,再望向外頭一片黑暗時,心中已然沉靜下來,「外頭可是明慧郡主。」

  黑暗中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沒有人回答。

  李廷文擰了擰眉,將劍放了下去,大聲道:「請郡主出來一見。鳴鏑槍乃我李家所有,除了郡主,在下實想不到還有誰能被大哥贈送此物。」

  李廷文話中之意,原本是想叫杜玉華不要再躲藏,他已經知道幫忙的人是誰了,哪怕是顧忌那點子恩怨糾葛,在他這個知道點端倪的堂弟面前並不需要太避諱。可他再想不到,這樣一番話引出來的,竟是一個叫他全然意想不到的人。

  黑暗中女子身影嫋嫋婷婷,緩緩行來時帶著一股淺淺的檀香氣息,借著屋中微弱的一點燭光,李廷文能看到女子一身黑衣幾近與夜色融為一體,看不清的面容上唯有一雙眼睛,亮的驚人,清的透底。

  及至人至身前,李廷文才記起這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不由失聲。

  女子卻沖著他淺淡一笑,問了一句,「你大哥,把鳴鏑送與了明慧郡主?」

  李廷文訥訥一笑,心下發苦,只覺得鬢角突突生痛。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2
第135章局勢(下)

  再覺得為難,人已經站到面前,還是救命恩人,也不能不管。李廷文使勁兒按了兩下鬢角,抬手叫了一個護衛,「你連夜啟程去株洲知府那兒,就說有人刺殺我。」他停了一停,飛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壓低嗓門道:「那頭必然有大哥熟識的心腹人,你叫他們告訴大哥,就說杜姑娘來了。」

  杜姑娘,一個杜姑娘為何特特要告訴大將軍。

  那護衛心思繞了一圈,忽的失聲叫了一聲,被李廷文一瞪,旋即會意過來,低聲道:「三少爺,這是誠侯府的那位杜姑娘。」

  可不就是那杜姑娘。

  見到李廷文面上的苦笑,護衛嘿嘿乾笑了兩聲,不曉得該說啥才好。

  他們當初也是跟在大將軍身邊的老人了,當年明慧郡主一路率公主府女兵,不惜以身擋劍護送大將軍來到西北。到了西北後,地方文官武將都陽奉陰違,既不給糧草,也不給兵馬,明慧郡主還曾怒氣衝衝帶人到軍營前去討公道,險些跟塗天刀他們打起來,為此傷了不少人。雖說最後沒幫到什麼大忙,可這份情,他們這些大老爺們是看在眼裡的。

  只是明慧郡主固然對大將軍是深情厚誼,這位杜姑娘也不可小覷啊。

  想想當年攻打穆爾沁,騰騰瓦與傈僳之時需要人裡應外合,可是這位杜姑娘突然竄出來,不知從哪兒找出內應,還在後頭幫著大將軍調集糧草,一舉大破數個在西蠻數得上的部落,打得他們家家戶戶全都守寡,這才順利拿下這三個最大的部族分支。不僅如此,這位杜姑娘就是最艱難之時,陪著大將軍吃了一個月野草根,也不曾掉頭離去,反倒在大將軍威信豎立,大局底定後才帶著數十個隨從離開,這份患難與共,又怎能讓人無動於衷。

  嘖嘖,說起來明慧郡主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勁兒,比這西北最扎手的花還明豔,杜姑娘水靈靈的,待人和氣又溫順,骨子裡未嘗就沒有那麼幾分倔勁兒。要是別人家,兩女侍一夫,親姐妹兩一同伴在大將軍身邊不能說不是一段佳話。可這杜姑娘和杜郡主,這兩位生母那點事兒,天下誰不曉得啊。

  護衛心裡腹誹了一大篇,卻終究不敢吐口半句,沒見主子少爺都覺著為難麼,只是悶聲不響出去牽了馬拿了李廷文給的令牌趁夜讓人開了城門往株洲而去。

  杜紫鳶虛歲才得十四,可她承繼自杜家的血脈已經讓她擁有了比一般女子都要頎長的多的身高,直起身只是比李廷文略略低了一頭。起初見著李廷文吩咐人時,她並未開口,見人走了,方才道:「你受傷的護衛在哪兒,先抬到床上,我身邊帶了幾個大夫,讓他們瞧一瞧罷。」

  李廷文啊了一聲,有些慌亂指了屋裡,「杜姑娘請,杜姑娘請……」就是面前這女子年紀比自己還小,李廷文也絲毫不敢怠慢。

  十一二歲就能幫著自家大哥出謀劃策,行軍佈陣的女子,豈能以常理觀之。再說,面前這個,可是連大哥都佩服不已的誠侯親自教出來的。

  杜紫鳶清冷冷的目光在他面龐上倏忽一轉,笑了笑沒有多言,走在李廷文前頭進了屋子。

  原先狼藉的屋中早已被人收拾乾淨,就連血腥味都被杜紫鳶帶來的人貼心的用檀香驅逐的乾乾淨淨。杜紫鳶意態閒適的尋了位置坐下,倒比李廷文這個正經的主人還要自然幾分。

  看著李廷文面上的慌亂,杜紫鳶心中有些發笑。

  她其實清楚面前這人是在擔心什麼,可這些人,實則都想岔了。

  她和李廷恩之間,更多的是一場交易。當年爹用一場謀劃多年的大火將王太后一起拖下陰曹地府,攪亂了京城的局勢,在昭帝要對李廷恩舉起屠刀的時候為李廷恩趁勢撥出一條生路,這份情,李廷恩不會不念的。

  李廷恩是個重情的人,他要回報自己,而自己的血海深仇,只報了一半,爹已經為此拼去性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自己身上,自己根本再無餘力去思量旁的東西了。

  只是不知道,爹花費這麼多年,等到一個李廷恩,選中一個李廷恩,是否真的就可以瞭解這場恩怨。

  想到沉重的往事,心志錘煉如杜紫鳶也不由得生出幾許茫然。至於方才問出那句話後有的一點心慌意亂,也被她壓在了不起眼的角落處。

  一直到第四日,傳話的人星夜兼程才得以趕到大都督府,將消息告知了李廷恩。

  李廷逸一聽說李廷文被人刺殺,暴跳如雷,當即就要帶齊人馬去同洲,虎狽攔了兩下沒攔住,跑來稟告李廷恩。

  李廷恩此時正忙著召見幾個贊畫幕僚,聽得稟告,揚了揚眉梢,「讓他去罷,去高家叫高作蔚陪他一道。」至於要找人人手妥善保護,相信出了廷文的事情之後,手下這幫人都該懂得了。

  虎狽得了李廷恩的話,下去親自挑選人手,絲毫不敢懈怠。

  贊畫翁同素捋了捋一頭保養得宜的長須,眯著眼道:「讓四少爺去探探路也好,同洲那李登和,至今不肯與都護府交好,只怕這回之事少不得他的手筆。」

  看翁同素開了口,幕僚孫江就道:「李登和有幾分文人的傲氣,膽子卻小的很。以在下看,只怕他不敢與馬文博勾連起來對三少爺下手。」

  贊畫河駿急忙插口,「這話未免太武斷,李登和自繼任同洲刺史,就與大將軍府不睦。上一次同洲府城知府一職,又被大都督一力支持定與了馮安凡,只怕心中早存歹意,再被馬文博鼓動,難免不會生出幾分尋事的心思。」

  「就是尋事,怎敢輕易選中三少爺,說不得還是驚動了。」景玉明看孫江勢單力孤,趕忙在邊上幫了一句。

  熟料他這一句卻被翁同素拿到了把柄,「景兄的意思,是覺著三少爺行事不謹慎,或是不應當遣人跟著那馬文博的手下?」

  景玉明聞言大怒,當即恨恨的瞪了一眼過去。

  這個翁同素,為了在大將軍面前爭上風,真是一點情誼都顧不得了。想當初,還是他先投在大將軍門下,翁同素與河駿這些人彼時還嫌棄大將軍有前程不要,偏要從文官轉為武將,又覺得西北偏遠艱苦,只能與蠻奴作戰。待得大將軍站穩腳跟,被朝廷冊封為一品征虜大將軍,手下亟需謀臣,自己親自在大將軍面前薦舉了他們這些落魄士人,大將軍禮賢示下把他們這幫人迎過來,許以厚祿。這下倒好,曉得大將軍是個明主,就開始玩心計。都護府初建,大將軍設六司,反被翁同素等人後來居上在軍務司得了個正經的職缺,成了贊畫,雖說幹的與自己一樣是謀臣的活計,可一個是私下聘請的幕僚清客,一個是朝廷職位,怎可同日而語!

  到了此時,還要在大都督面前挑撥。

  跟隨大都督身邊的人誰不曉得,大都督溺愛下頭的弟妹,單看在西北的四少爺就能窺的一鱗半爪,就是三少爺是堂弟,為了替大都督打探消息,差點危及性命,就是有不妥當的地方,又怎能說出來。只恨自己不謹慎,一個不小心就被抓住了把柄。

  景玉明心中怨恨滔天,偏生他先前已經說錯了話,他約略曉得李廷恩的脾氣,說錯話辦錯事不要緊,你否認,你氣急,那就是大錯了。可事涉私情,他也不敢在這等場合請罪,只得生生吃了一個悶虧,望著翁同素目色冷如寒冰。

  翁同素全當沒看見。

  做謀臣的,要的就是心狠手辣不要臉,景玉明是於自己有那麼一二分恩情,可若自己沒有真本事,在大都督面漆那也立不住腳。再有,這出謀劃策,想的不同,不把別人踩下去,自己的主張就難以實現,權勢地位便通通遠離。這不是提著刀上沙場,卻也與上沙場差不多了,沒本事的人,就老老實實被壓著罷。

  一句話將景玉明搶回去,翁同素沖李廷恩抱了抱拳,堅持己見道:「大都督,在下以為,還是需仔細探查一番李登和。」

  「不必了。」李廷恩方才一直冷眼旁觀兩邊人馬的爭吵。在這之前,這些人交情太厚,厚的都敢為了推行一些想法聯手在他面前玩弄心計。他需要用到這些智囊,卻也不想這些人把自己視作推行主張的傀儡。眼下一個贊畫職缺,恰如其分的將他們分割開來,不至於水火不相容,卻也頗有一點水油分開的架勢。如此,正正好。

  他心神一轉,端了面前的茶,「先叫廷逸去試試深淺,若李登和有異,自會鬧出動靜。我想知道的,不是馬文博想在西北做什麼事,而是裴炎卿為何獨獨挑中了馬文博托以大任。」

  這一番話說翁同素與景玉明兩邊人馬都是一滯。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2
第136章隱殺(上)

  招常理來說人,在這樣的事情面前,裴炎卿為何選中馬文博,甚至背後是不是就有裴炎卿還是只有這一個人都不打緊,最緊要的,是得弄明白馬文博想在西北這片地上鬧騰出什麼動靜。

  可大都督想要弄明白的,卻是裴炎卿為何選中馬文博?

  翁同素等人都是一腦門子霧水,卻不甘心就顯得自家都是蠢材,猶豫了一會兒,河駿先開口問,「大都督,您已經查探到馬文博的動向?」

  李廷恩但笑不語。

  查探不查探與否又有什麼要緊。查探到事情再去阻止,只能算是中策。不管對方有何打算,都能將其徹底扼殺在搖籃之中,才是上上之策。西北這塊地方,他不敢說經營的天衣無縫,可既然馬文博先走漏了風聲,他還掌控不住,這大都督不如換人去做。

  「此事暫且不提。」李廷恩擺了擺手,「我想知道,京中是否有了動靜。」

  既然李廷恩堅持略過這件事兒,不管是贊畫還是幕僚,自然都不會和主公過不去。

  景玉明先前吃了個癟,這會兒有心表現,略作猶豫搶先道:「這馬文博是裴炎卿繼室的胞弟,叫馬文博來挑一挑重任,倒也合情合理。」

  翁同素立時反駁,「真有如此簡單,你當大都督看不出來?」當誰是傻子,若只為這個親戚緣故,大都督何必在此事上如此重視。難怪先到西北來也出不了頭。

  他諷刺了景玉明一句,不給對方發難的機會,話鋒一轉,「下臣倒是以為,裴炎卿叫馬文博過來,若不是事關機密,只能依仗姻親,便是有心叫馬文博先過來出頭,削一削馬家的權勢。」

  「哦……」李廷恩聽到最後一句,身子微微往前傾,正色道:「翁先生細細說一說。」

  一句話就將想要反駁的景玉明等人給堵了回去。

  見到對手被憋的臉紅脖子黑,翁同素心中暢快,思路越發清晰起來,先將這段日子看到的諜報消息拉了一遍,飛快道:「下臣聽得些消息,說裴炎卿自幾年前喪了獨子後,原配很快就病重過世。這續娶的馬氏兩年前病了一場,卻被大夫診出不能生養。沒多久裴炎卿就從外面接了個孩子回來,對外只說是過繼的族中骨肉,只是京城多有流言,說這孩子乃是裴炎卿在外頭的外室所出。只因以前裴炎卿膝下早有嫡子,這外室身份又實在不堪,裴炎卿才一直未曾將這孩子帶回來。後來嫡子無望,裴炎卿想要提一提孩子的身份,這才將孩子充作族人之子以過繼的名義帶回了裴家。」

  說到這事兒,翁同素也忍不住有點發笑。因李廷恩的習慣,京中這些重臣的家裡,哪怕是點針頭線腦的事情也是有諜務司專門在打聽,他們這些謀臣,每日要緊的就是從這些各地打探回來的消息中分離出有用的消息,稟報給大都督,爾後在根據這些消息辨析情勢,以便輔助大都督提前做出應對之策。只是重要的消息是有不少,雞毛蒜皮的也多。他當時看到這個就覺著哪怕是裴炎卿這等經歷威國公謀反而不倒的老狐狸,居然有一日會在家事上糊塗,玩的那點子心計。

  他悶笑一聲,接著道:「說起來裴炎卿走在外頭軍威甚重,近年朝廷屢屢有人提出為裴炎卿賜爵。」說到這兒,翁同素少不得看了看李廷恩的臉色,見李廷恩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才繼續道:「就是家事上,裴炎卿或因喪子之故,難免糊塗了。他接回來那孩子,年已十二,每日帶在身邊親自教養,不過半年,馬氏身邊的陪嫁丫鬟就有了身孕,聽說年前才為裴炎卿生下一個大胖小子,那丫鬟難產血崩,這孩子便記在了馬氏名下。偏偏馬氏之父前不久又接掌了鄒得意留下的兵馬。」

  後面的話,大家都是聰明人,便不用再說了。

  孫江此時道:「翁先生的意思,這是裴炎卿有意送馬文博來送死?」

  「是不是送死老夫倒是弄不明白。」翁同素看了對方一眼,慢悠悠捋著鬍鬚道:「老夫只知道馬文博生性衝動暴烈,橫行霸道,在京中一貫聲明不好,裴炎卿卻是只狐狸。」

  李廷恩聞言笑了一笑,「不僅是狐狸,還是只狡猾的狐狸。」

  能從威國公謀逆事件中脫身,哪怕杜如歸當初的一連串盤算原本想要對付的本就不是裴炎卿,可鄒得意死了,裴炎卿卻依舊身具高位。甚至被調回京城,被昭帝選為壓制自己之人,成功與馬家聯姻,把那群文官都唬弄了過去,這樣的人豈能簡單。

  說起來,若不是他太想除掉馬文博,這一回要在西北玩一個一石二鳥之計,自己還真是弄不明白,這幾年到底是誰在京城為自己大肆宣揚,讓那些文官個個都將心神全部盯在西北這片土地上,把西北視作心腹大患,連藩王之亂都暫時放在了後頭。

  裴炎卿啊……

  李廷恩眼中放出冷芒,揚眉一聲厲喝,「來人!」

  萬重文倚在玉石靠上彈了彈手中的信紙,歎息道:「消停日子沒有多久,又要給這師弟下力氣。」

  安原縣主看了自家大哥一眼,故意挑撥,「大哥要不樂意,袖手旁觀便是。」

  「你啊……」萬重文從踏上起身,舒展了一番身子骨,原本懶洋洋的神色都消失不見,正色道:「眼下這樣的局勢,大哥得為萬家後世子孫著想了。」

  安原縣主正舉著茶壺的右手在半空一頓,沒有說話,屋中氣氛一時陷入了凝滯。

  萬重文看的心中一歎,在安原縣主肩上拍了兩下,溫聲道:「不必擔心。」

  安原縣主勉強笑了笑,看萬重文出門將事情吩咐好,半個時辰後才回來,並沒打探信上的內容,也沒接著說先前的事情,而是道:「大哥可知道姚家的事情?」

  因姚清池與李廷恩有婚約在身的緣故,萬重文對姚家一貫頗為重視,聞言立時道:「姚家又出了什麼事?」

  安原縣主微微一笑,「姚家有意要為姚清詞另擇婚事。」

  「你說什麼!」萬重文手上一抖,正拿著的白玉茶杯撲啦啦在案幾上打了個滾,茶水翻倒在他翩然的袖口上他也顧不得了,大驚著追問,「姚家要為姚清詞重新擇婿!」

  安原縣主說起這事也不知該有何心態,一臉無奈,「眼下倒還未曾大肆張揚,只是姚家幾個後宅婦人私下在與人打聽。據姚大太太身邊貼身嬤嬤透出來的消息,姚家只怕是擔心將來受牽連。」

  萬重文聽得目瞪口呆,悶了許久方才搖搖頭,喟歎道:「終究根基淺薄,姚太師一走,姚家就……」他忽的一頓,「姚鳳清還在莊子上住著?」

  「一直沒有回去,說是要養傷。」安原縣主搖了搖頭,曾經的也是京中有名的清貴公子,只因一樁未成的姻緣,便一直蝸居在的鄉下莊子上。眼下只怕不僅是京中人,就連姚家,怕也要忘了這個嫡長子罷。

  萬重文聞言冷冷一笑,「真是沉得住氣。」他重重一拍案幾,「先瞧瞧罷,倒要看看姚家那群蠢材能弄出什麼動靜。」

  安原縣主就有些遲疑,「可西北那頭……」難不成就將這樣重要的消息隱瞞下來,到時候真要被姚家退親,那可是奇恥大辱。

  「這種事情,你以為還用咱們去說。」萬重文好笑的搖了搖頭。自己那個師弟,在京中多少人馬探子,誰又能摸得清楚。只怕他早就聽到風聲了,只是故意隱忍不發。既然如此,這種事情,不設大事,自己還是別干涉的好。

  「畢竟將來若是……」萬重文停了停話,眉宇間頗有些意味深長,「身份可就大不一樣了。」

  安原縣主心中一個咯噔,果然就此閉口,沒有再提及此事。

  然則此時被安原縣主掛在口中的姚家,亦正爆發出一場激烈的爭執。

  「清詞啊,你這孩子,不是大伯母說你,就是性子太倔了。你是大伯母看著長大的,大伯母哪會害你。你啊,是沒出嫁的姑娘,整天呆在家裡,不曉得外頭人眼下對那李廷恩的說頭。自打他幾年前去了西北做武將,這外頭的名聲就一日比一日更壞了。咱們姚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哪是響噹噹的書香世家,你祖父是舉世有名的大儒,一品的太師。家裡到處都是墨香味兒,你怎能嫁個自毀前程的武夫。再說了,外頭人都說李廷恩在西北殺人如麻,砍了上千個人頭在城牆外頭做京觀,嚇得百姓都不敢出城門,這樣的人,你怎能嫁他。聽大伯母的話,趁著他還在西北,咱們趕緊差個人去河南府,找他爹娘把親事給退了。」姚大太太說的口乾舌燥,看姚清池一直坐在邊上寫字,臉上就露出了一絲不快。

  不是自個兒的骨肉就是不親,也不懂事。

  不過想到這門親事真做成了的壞處,再有為姚清詞另結親事的好處,姚大太太還是下定決心要說服姚清詞,「清詞,李廷恩那爹娘就是地裡刨食出來的泥腿子,咱們多打發幾個人過去,他爹娘也不敢亂說。」

  聽到這頭,姚清詞真是再也忍不下去,將手中的毛筆一摔,怒道:「大伯母的意思,是要趁著李家無人主事,叫人打上門去威逼是不是?」

  姚大太太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尷尬,很快色厲內苒道:「你這孩子,怎生說話,對長輩如此不恭敬,就是你整日學來的道理?」

  「我的道理,我只知道,這門親事是祖父臨終所定,大伯母身為兒媳,卻要違背祖父的遺願。就是不知,是我對長輩不敬,還是大伯母對祖父不孝!」姚清詞亦站起身來,冷冷的姚大太太對視,絲毫不肯退縮。

  「你,你……」姚大太太從沒想到姚清詞居然會如此尖銳的反駁自己。她當然知道這個侄女兒不簡單,可再是如此,過去這些年,哪怕一時吃了大虧,她可也從來沒有如此說話不留情面過,今天真是要撕破臉不成?

  一時怒上心頭,姚大太太也顧不得許多,罵道:「好端端的姑娘家,婚姻大事本就是長輩做主。我這大伯母好聲好氣與你商量,你竟如此不恭敬,莫非是捨不得那李廷恩?」

  姚大太太話說出來也覺得過分,卻並未道歉,在她想來,殺一殺姚清詞的傲氣也好。至於事後,她這做長輩的,只消把姚清池壓服了答應這件事,就算被姚大老爺責備幾句,她再來賠罪就是了,總不能姚清詞還跟自個兒拿喬罷。

  誰想姚清詞聽得她這話,不羞也不惱,只是理了理袖口,順手拉住邊上忍不住要辯駁的劉栓家的,望著姚大太太微笑道:「大伯母方才也說我整日是在家中,家裡又是大伯母主持中饋,就是我屋裡分來一根針,大伯母想必亦是清楚的很。既如此,我有沒有與李都督私相授受,大伯母豈不是最清楚明白?」

  姚大太太氣的一個倒仰。

  她能一口咬定姚清詞就是與李廷恩私下有來往還是承認方才就是胡言亂語?無論說哪樣,最後都會被打嘴。心慌意亂之下,她乾脆一連聲喊心口痛,臨走之際撂下了一句狠話,「你的親事,是有長輩做主,輪不到你妄為。」

  姚清詞原本不想跟她多歪纏,發現這回姚大太太竟是意外的固執之後,乾脆也冷下臉色,「我的親事,有祖父定下,輪不到大伯母隻手遮天!」

  「你……」姚大太太這回是連裝病都不成了,一甩袖口,在下人們的簇擁下匆匆離開。

  「呸……」劉栓家的沖著姚大太太的背影暗地裡吐了一口唾沫,轉身就換了一臉愁容,「姑娘,這可如何是好,李大人在西北,這家裡頭又是大太太掌管著,咱們就是想要送封信出去都不容易。」

  姚清詞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問了一句,「她們今日出了府。」

  劉栓家的就知道姚清詞問的是誰,撇嘴道:「可不是,一大早就說要去上香,巴巴的把七姑娘給帶上,怪道呢……」準時一早就曉得今日大太太是要過來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歪纏,那位,一向是滑的粘不住手。

  「這倒也好。方才有那麼一句,咱們的人倒能松一松。」姚清詞神色一正,轉身從妝匣裡掏出一個玉鐲塞到劉栓家的手上,「把這個拿上。」

  劉栓家的方才只是順嘴說一句,她可沒想到姚清詞真要把消息往西北送,這天遠地遠的,她找誰去。

  看到她臉上的為難,姚清詞就笑道:「放心罷,我不是要你差人送信去西北。別說找不到人,就是找到人,送到西北,我怕是早就嫁到了別家。」

  「這怎會,還有大老爺他們……」劉栓家的失聲叫了起來。

  姚清詞搖了搖頭,「大伯若是有心要管,大伯母這幾日就不會連著過來。」

  不管到底出了什麼變故,顯然是有人動了手腳,而大伯父也以為眼下再跟李廷恩聯姻會對姚家造成巨大的危機。若非如此,大伯父這樣重家族名望的人不會縱容大伯母做出悔婚之事。只是姑且不論與李家悔婚是否應該,大伯父這樣縱容大伯母每日來歪纏,想要逼迫自己主動答應把悔婚的責任擔下來,也著實太過讓自己心寒。

  可即便再心寒,這依舊是自己長大的姚家,祖父犧牲性命守護的姚家,自己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不管。

  李廷恩的親,是那麼好退的?

  真要按著大伯母的說法,趁著李家無人去找李廷恩父母威逼,姚家只怕在局勢未崩壞之前就會陷入滅頂之災。

  想到家中人各有思量,只顧盯著眼前那點瑣碎利益,姚清詞只覺得心力交瘁,再看劉栓家的還滿臉期望的看著自己,勉強打起精神叮囑,「拿著這鐲子去咱們家在城郊的莊子交給大哥。」

  「大少爺……」劉栓家的萬萬沒想到自家姑娘想來想去,竟然想到了早就消失在姚家的大少爺,她不由慌了起來,「大少爺手都廢了,前些年大太太還屢屢提起來,這一兩年可……您真要找大少爺,依我說,不如找二少爺罷。」

  「這件事,只能讓大哥去辦!」姚清詞神色十分堅決。

  若連大哥都毫無辦法,那大概……就真的是老天爺要亡了姚家,自己一個弱女子,也只能認命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2
第137章隱殺(下)

  姚二太太帶著女兒坐在馬車上,今日禮了一天的佛,雖說泰半時間是坐在廟裡頭備下的房間歇息,可要應付一道去上香的各家太太夫人,仍舊不是個簡單的事情。此時她靠在車上閉目養神,姚清池年齡小,精神頭依舊很足,坐了一會兒覺得憋悶,不由掀開將車窗開了個縫,偷偷朝外頭觀望。

  就像額頭上也生了一隻眼一樣,閉眼養神的姚二太太掀了掀唇,「清池……」

  平平穩穩的調子立時就讓姚清池怏怏然關了車窗,重新端正身子老老實實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察覺到女兒的不悅,姚二太太心下微微一歎,睜開眼問,「你覺得咱們家這馬車如何?」

  如何?姚清池覺得姚二太太這句話問的當真可笑。上千兩銀子香木造的車廂,大的能隔出三層,前頭坐粗使丫鬟,中間坐貼身丫鬟,最後坐主子,層層都用木門阻擋,門上嵌金鑲玉,連擺放在馬車內的案幾都是整塊碧玉所雕。這樣的馬車,就是王公貴族之家也沒多少能拿出來,還有什麼不好的,至少比以前強多了。就是祖父在的時候,姚家人也過不起這樣的好日子。

  想到姚二太太這樣問話的緣由,姚清池小聲道:「娘,我曉得了。」

  「傻孩子。」姚二太太伸手在女兒頭頂撫了撫,溫聲道:「娘出身不高,你外祖家是個窮的,將來娘也給不了你多少添補。你在姚家過慣了好日子,這兩年更是養的精細。可你要曉得,眼下咱們這日子,吃用畢竟不是自個兒的。這是沾了那頭的光。這馬車,也是人家孝敬你爹的。一旦你出嫁,姚家的好處半分你都沾不著。娘眼下管的你嚴,都是為了你好。」

  姚清池心中悶悶的,扯著姚二太太手撒嬌,「娘,咱們真要那樣做,就不能想想別的法子。咱們家裡頭這兩年能發跡,不還是靠著李家。這門親事又不是看著姚清詞才結,靠的全是祖父的臉面,我……」

  「不行!」姚二太太臉色驟然發沉,目目光森冷的告誡女兒,「李廷恩以前或許是個良配,為了你,娘拼下性命不是不能幫你謀劃一二。這會兒,你就別想了。他已經是都護府大都督,一旦與姚家退親,絕不會再任憑折辱娶一個姚家的女兒。再說你外祖雖不濟事,這兩年也結識了幾個人。朝堂上日日都有人彈劾,這樣的武將,沒幾個是有好下場,別看他現下風光,將來抄家滅族只是遲早,娘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掉火坑裡頭。」

  想到李廷恩那張俊美的臉龐以及逢年過節往姚家送來的節禮,再想想方家為自己說的那門親事,姚清池真是越比越憋屈,心中滿是不甘,「外祖就是個小吏,他哪曉得什麼朝廷大事,就是喝二兩酒,還是管您要銀子呢。再說了,都說朝廷要收拾李廷恩,要沒收拾成,他將來可就是……」

  「住口!」姚二太太聽女兒看不起娘家時就已經惱怒非常。方家是不怎麼樣,可娘家是一個女兒的脊樑骨,能不能在婆家站直身子,在兒子成年有本事之前就全看娘家了。她心裡能對娘家的情況有數,卻不能任憑女兒看不起娘家。她本想教訓女兒幾句,猛不丁聽到後頭的話,駭出一身冷汗,聲色俱厲的就捂住了女兒的嘴,眼睛朝木門那兒望了一望,不管方才這話漏出沒有,今日帶出來的人都不能再留。好在今日有盤算,帶出來的都是不是心腹。

  這樣心思繞了一圈,再看女兒已經被憋的臉色青黑,才松了手,壓低嗓門惡狠狠地告誡,「這等事情是你能說的,聽娘的話,安安分分在家等著,娘一定會為你尋個好人家。」

  姚清池方才一時上火胡說了話,這會兒嚇得心撲通撲通亂跳,當下不管什麼就急忙點頭,「娘,外頭翠兒她們……」

  「放心。」姚二太太看著女兒怕的冷汗直冒,不忍心再說她,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姚清池又是一陣點頭,這下顧不得什麼都督夫人的美夢了,忙著追問,「外祖父那頭說的准不准,娘,我就是擔心您把這事兒辦成了到時候大舅母她們又變了卦,看著外祖父給我挑個好人家半途便截了去。」

  「放心罷,有娘在。」姚二太太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娘可不是你二姨。」

  當年家裡黑了心肝想把自個兒嫁給個五六十的老頭子做填房自個兒還在閨閣裡都能另外尋到一條出路,這會兒手上有人有銀子,還能任由她們被糊弄了去。娘家當然是要照管,只是若敢跟自個兒玩心眼子,非叫他們全都摔的頭破血流不可!

  姚二太太壓下心思,擔心女兒仍舊對李廷恩有想頭,盤算了又盤算,拉過女兒貼身耳語叮囑,「娘並非全然聽你外祖家裡唬弄,只你爹不濟事,你大伯父倒是個明白人。你大伯母三天兩頭去找那姚清詞纏磨,若在往常,你大伯父早就管束起來,這會兒偏不聲不響。既如此,你外祖說李廷恩的事情,十之八九就是真的。李家,不是好去處。」

  的確,爹是個糊塗人,大伯是撐家業的人。

  李家當真不能嫁。

  姚二太太這番話成功澆熄了姚清池對李廷恩最後一絲綺念。她此時甚至有些希望這門親事能繼續下去,讓姚清詞嫁過去往後跟著被砍頭或是充為官奴。只是想到一榮俱榮的道理,這念頭只得打消了。

  算了,權當放她一馬罷,左右這門親事一旦退了,往後姚清詞的親事就握在娘手裡頭,往後磋磨她的機會有的是,還有那些嫁妝,嫁不去李家,就都是自個兒的了。

  一想到姚清詞那屋裡這幾年進來的好東西,姚清池渾身火熱。

  母女兩低聲又絮叨了幾句,平穩前進的馬車忽的一頓,姚清池差點一頭栽倒,幸而被姚二太太及時拉了一把。

  饒是如此,姚清池也氣的厲害,大聲喊外頭的丫鬟去斥責駕車的車夫。

  過的片刻,丫鬟進來,臉上全是慌張之色,「六少爺叫大少爺抓到了祠堂裡頭。」

  「什麼!」姚二太太猛的站起,顧不得頭頂撞到車壁上傳來的劇痛,面目猙獰著問,「到底怎麼回事?」

  「就是,他憑甚把我六哥抓到祠堂裡頭去?」姚清池也跟在後頭追問。

  丫鬟自己都弄不明白,如何能夠回答,看姚二太太一臉要吃人的模樣,只得出去把外頭出來報信的宋喜叫進來。

  宋喜是姚二太太好不容易在姚家安插下來的心腹管事,花了無數心血才能在外院插下的一根釘子,為了籠絡他,姚二太太把身邊精心培養,原本打算拿來哄姚二老爺的貼身丫鬟都嫁給了宋喜。因打算用在刀口上,又怕姚大太太警覺,姚二太太輕易都不敢喝宋喜聯絡,這時候卻什麼都顧不得了,看著宋喜進來就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宋喜瞅著空子出來本就擔了干係,趕路又全是風塵,整會兒整個人像是從泥地裡拔出來的一樣,跪在地上一面呼呼喘息一面急促道:「大少爺不曉得從哪兒帶出來的人馬,事前並未聲張,回來就直奔蒼梧院拿了六少爺。小的見勢不好,趕緊打發人去叫大太太和二老爺,就是二少爺都出了面,只是大少爺拿出了過世老太爺的印章,又跟趕回家的大老爺關在書房裡說了一陣話,大老爺出了後便親自發話,說不管大少爺做什麼,家裡上下誰都不得阻攔。大太太與二少爺都不敢再說,二老爺鬧了兩句,被大老爺叫人關在了屋裡頭,小的實在沒法子,看著大少爺把六少爺押上馬車,只得打發人悄悄跟了一路,見著是往北郊祠堂裡去,這就趕緊來報信。」說著宋喜臉上就帶了淚,哀聲道:「二太太,您快想想法子罷,眼看六少爺是被大少爺帶去祠堂,小的就是想找個人來與您報信都不成,這幫眼皮子淺的東西,小的實在沒法,花了五十兩銀子才能從馬房那兒要了一匹馬出來。」

  他這番哭鬧自然是另有打算,一則是裝的可憐些,盡心盡力些,免得姚二太太遷怒,二則也是表明他已盡了全力,算是仁至義盡。畢竟他是姚家的老人,不是姚二太太帶來的陪房。我冒著風險過來報信,再有得寸進尺的事情你也別找我了。

  只是他這會兒的歪心思就是姚二太太聽出來也沒有心思去跟他計較,此時姚二太太滿心都是自己的兒子。

  在姚家,自姚太師死後就是平素看起來最精明的姚大太太在姚二太太看來都不過是一把好使的刀罷了,是幫自己沖在人前把攔路的絆腳石都除掉的好兵器。唯有兩個人,姚二太太是真正懼怕。

  怕姚大老爺,是因姚太師死後,姚大老爺手裡頭就握著姚家的權柄,姚大老爺要不喜歡一個人,不用任何陰謀詭計,就能把他打到地底下翻不了身。再有,就是一直隱居在京郊莊子的姚鳳清,哪怕姚鳳清久已不在姚家出現,姚二太太依舊記得當年她第一次用法子算計姚鳳晟時就被姚鳳清看穿後對上的那種洞若燭火的目光。

  姚鳳清,是姚太師一手教出來的姚家嫡長孫,就是姚家全認為姚鳳清已經成了廢人,她依舊認為,這是一個可怕至極的廢人。

  這個廢人,幾年來第一次回家,頭一次出頭對付的不是不安分的胞弟,而是自己的兒子。

  這一刻,姚二太太只覺得渾身的血都被凍住了,身體一陣一陣的發冷。

  她沉默了一會兒,死死地咬住了唇,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回去,找姚清詞!」

  「娘……」姚清池一句話方才開了個頭,就被姚二太太臉上那種幾近瘋狂的神情給嚇住了,悶悶的坐在邊上不敢開口。

  出了這樣的事情,外頭的車夫也怕的厲害,使勁兒往馬屁股上抽鞭子,不用催促便用了比往常少多半的時間趕回啦姚家。

  到了家門口,姚二太太全然不理會早就候在側門邊上的一應心腹婆子陪房,徑直到了姚清詞的屋門口。

  見得姚清詞意態閒適的在打棋譜,姚二太太禁不住一陣冷笑,「五姑娘日子過得真是舒坦。」

  姚清詞笑了一笑,放下手中棋譜,望著姚二太太喊了一聲母親,吩咐身邊的丫鬟下去倒茶。

  姚二太太看她這幅模樣,再想想自己的心急如焚,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可此時她只能硬生生憋住這股怒火,忍氣吞聲坐在姚清詞對面,好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你要什麼?」

  半個時辰後劉栓家的望著姚清詞滿是擔憂,「這回跟她撕破了臉,只怕往後更是……」

  「她沒有往後了。」姚清詞神色略略有些複雜。

  「姑娘這是說的什麼話。」劉栓家的大吃一驚。方氏跟自家姑娘你來我往鬥個多少回合,就是這回大少爺幫忙用六少爺轄制了方氏,只消方氏沒死,都不會善罷甘休。天曉得,姑娘手裡頭大筆嫁妝,四少爺又頂著二房嫡長子的名頭,全都攔在方氏兒女前面,方氏哪肯就此罷手。

  姚清詞眉宇間此時已全然沒有先前與姚二太太你來我往時的精神奕奕,反而滿是寥落,「大哥既出了手,便不會讓她再有下一回。」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聽見方氏病逝的消息,就是方家,怕也得不了好。

  果然姚家六少爺姚鳳然放回來的第二天,就傳出姚二太太因擔心兒子感染了風寒的消息,此後姚家請了無數名醫來診治,姚二太太病情卻一直時好時壞,不過拖了一個多月便咽了氣。

  姚二太太死了,姚家為她真心難過的人卻並沒有幾個,除開姚清池一個勁兒說是有人謀害了姚二太太,就是姚鳳然,都是整日陷入惶恐與惱怒之中。至於姚二老爺,自從見過一面姚二太太病的脫了形的模樣之後,對這繼室早就失卻了情誼。姚二太太沒了,他反而暗地裡松了一口氣。

  美人已經失卻了容貌,何必還留在世上讓人看著心煩呢。

  而自始至終就看不起姚二太太的姚大太太,妯娌之間鮮有和睦的,當然就更不會將姚二太太的死當一回事,可她受不了的,是丈夫和兒子背著自己在後院裡動手腳!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4
第138章將發(上)

  高大太太和幾個內院管事婆子對完帳,見得邊上擺了一筐新送來的沙柑,一個個黃澄澄的十分可愛,就吩咐身邊的茗香趕緊給女兒送一盤子去。

  茗香應了一聲,拿來個水晶盤,仔仔細細放了一大盤,出了屋門口臉就垮了下來,「大少爺下了令,誰也不許去鸞院那頭,這盤沙柑可怎麼送進去。」

  和她一起送東西的錦繡也為難,想了想道:「太太那頭還得先瞞著。不是說開了窗戶每日送飯,晚間還得進去兩個丫鬟收拾屋子呢,咱們把沙柑給了看守的婆子,叫她們或是從窗戶送進去,或是晚間時候捎帶去,左右沒有敢貪了這東西。」

  誰敢貪那位主子的東西啊。

  兩個丫鬟正往外頭走,不妨迎面歪歪扭扭竄進來個莽撞的小丫鬟,兩人還來不及發作,那小丫鬟從地上爬起來就哭道:「不好了不好了,八姑娘拿了剪子,說要殺了七姑娘。」

  沙柑掉了一地,名貴的水晶盤也摔得粉粹,可這會兒茗香兩人統顧不得這些,更不敢再將高素敏被高作英關起來的消息瞞下來,拉著小丫鬟就折返回去。

  高大太太還沒來得及從女兒被兒子關在屋子裡還叫人看守的消息中回神,就聽說女兒要殺人,頭頓時一陣陣的發暈。

  「趕緊,趕緊去翠院。」

  高大太太推開來攙扶她的人,著急忙慌的往高葛兒院子趕,路上審問起來身邊的丫鬟,才曉得前幾日高素敏就在李家送給高葛兒的東西上動手腳,把蟲粉摻到胭脂裡頭。誰曉得高葛兒拿到李家給的上等脂粉,自個兒捨不得用,先去給了自己的生母赫連姨娘。幸而赫連姨娘用的也少,只是塗了薄薄一層,饒是如此,一張臉都起了一大片疙瘩。

  若在往常,這不過是件小事,別說是毀了赫連姨娘的臉,就是要了赫連姨娘的命,又算的什麼。

  然而大都督府要娶的人換成了高葛兒,高作蔚又與李廷逸交好,赫連姨娘母子三人在高家的地位便截然不同了。再有赫連姨娘母子幾個到底是二房的人,這樣明目張膽的謀害,就是生生在高二太太臉上扇巴掌。原本二房依仗長房,沒指望便罷,既然有了指望,高二太太與高二老爺自然希望庶女嫁過去能拉拔下幾個嫡出的兒子。為了安撫二房,不用高大老爺發話,高作英便做出讓人打了高素敏二十竹板,又令人把她關了禁閉。

  恐防高大太太求情,高大老爺與高作英都吩咐下人不許告訴高大太太,只說高素敏最近脾氣壞,不願意出門。

  想到一樁好親事被二房一個庶女搶了過去,高大太太也心痛女兒,偏生丈夫兒子都不支持她討一個公道,面對大都督府,這個公道也討不起,高大太太這段日子什麼都慣著,聽下頭人說女兒不樂意出門,並未懷疑,只是每每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讓人送,就這樣把事情瞞了下來。

  這會兒聽茗香說高素敏已經在屋裡關了十來日,高大太太又心痛又憤怒,一個耳光就扇了過去,渾身發顫的大罵,「作死的東西,我身邊容不下你,滾到二房去奉承!」

  茗香委屈的紅了眼圈,明明曉得高大太太是遷怒,一個字也不敢說,只是死死的咬住唇。

  好在高大太太這個時候擔心女兒,沒心思多計較,只是打了一個耳光就走在了前頭。

  茗香擦了把淚,趕緊跟在後頭。

  高大太太過去的時候高素敏已經被制住了。

  西北民風彪悍,稍微有點銀子的大戶人家都喜歡給孩子請幾個拳腳師傅,不途能對付蠻子,就是打起來的時候總要能跑得動。高家是西北數一數二的巨富,膝下兒孫自然也是學過功夫。只是像高葛兒這樣之前連飯都吃不飽,還要高作蔚去外頭掙銀子來開銷的庶女就不成了。高葛兒小時候吃的苦頭太多,生的瘦弱,倒有幾分似江南女兒的弱柳之姿,這些日子才補回來一點。只是她從小操持家事,要管著母子三人的吃用,還要照顧因生產而纏綿病榻的赫連姨娘,性子十分堅韌。故而這回高素敏提著剪子過來找麻煩,她除開開始的時候沒回過神,被高素敏傷了胳膊,後頭倒是憑著一股韌勁兒硬是和學過功夫的高素敏鬥了起來。

  不過力量懸殊,她用插瓶砸了高素敏手,只將對方手上劃開條口子,高素敏用剪子戳她兩下,生生就將她肩上背上戳出幾個血窟窿,就是這樣,她最後也憑著狠勁兒抓住機會握住了高素敏的剪子,把一雙手弄得血肉模糊也沒有鬆手,若非如此,等不及高作蔚聽得消息過來,就已經送了命。

  因李廷逸給高作蔚在大都督府謀了個差事,高作蔚這幾日都忙著和新立的城防所一群人到處熟悉。今日是恰巧在街面上買到東西回來要送高葛兒,院門口看高葛兒院裡的丫鬟個個神色慌張的跑出來,想喊又不敢喊的模樣,覺得不對,三兩步奔進來把高葛兒救下,一巴掌將高素敏扇到了地上,又令人請大夫,把高素敏捆起來。

  高素敏在高家積威已久,就是高作蔚翻了身,下頭的人也頗猶豫,倒不是怕高大太太和高素敏,而是怕高作英。

  高作蔚看到高葛兒的傷勢,氣狠了直接上去親自動手罷高素敏五花大綁,先去裡頭給高葛兒上上藥。

  高大太太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高素敏被塞住嘴,像頭畜生一樣摔在窗櫺上的情景,她登時心痛欲死,厲喝道:「還不快給姑娘鬆開。」

  「不許松!」高作蔚聽到高大太太的聲音將手中的藥瓶交給丫鬟,叮囑她繼續為高葛兒上藥,自個兒掀了簾子出來對著高大太太噴火的目光毫不示弱道:「大伯娘,家有家規,八妹不是頭一回對家裡的人動手,這一回甭管您說什麼,我也要討一個公道!」

  「你……」高大太太神色一怒,才要破口大駡忽想起這已經不是早前隨她搓圓揉扁的二房庶子,只得勉強壓下怒氣,好聲好氣的先賠了不是,「阿蔚,阿敏這孩子是被我慣壞了,可她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她年紀還小,你就體諒她這一回罷。」

  「大伯娘說的哪裡話,要說體諒,侄兒早就吩咐葛兒繞著八妹走。誰想葛兒老老實實呆在屋裡,八妹都能過來殺人,既如此,侄兒實在就體諒不成了。」高作蔚目色一冷,看看高大太太眼中的恨意,再看著高素敏的凶光,冷笑道:「若大伯娘不樂意等著大伯父他們回來家規處置,橫豎葛兒是許了人家的,侄兒倒是願意去說一聲,就說葛兒受了傷,要把婚期延一延。」

  高大太太幾欲暈倒。

  她為何要對一個庶子低頭,就是不想讓這件事傳到大都督府去。自從和大都督府定親的換了人,女兒已經謀害高葛兒好幾回,有兩回是在外頭,沒來得及壓下來,第二日李家那位少爺就找上門。一回把女兒扔到了馬糞堆裡,一回把女兒差點生生女兒手腕給折了。對高葛兒小打小鬧後果尚且如此嚴重,要再讓李廷逸曉得女兒要高葛兒的命,李廷逸豈不是要女兒的命?

  高大太太又氣又恨,眼皮一個勁兒的跳,須臾過後忽跪到了地上,哭道:「阿蔚,大伯娘以前是沒照管過你,可大伯娘也沒虧待過你,大伯娘求求你,就饒了你妹妹一回罷,往後大伯娘定然好好管束她,不叫她再闖禍。」

  高大太太跪下去的時候高作蔚就唬了一跳,急忙往邊上讓了一步,又趕緊讓人攙扶高大太太。誰曉得高大太太橫下心,就是不肯起來,高作蔚心中怒火沖天,卻拿高大太太這種無賴法子全然沒有辦法,只得勉強松了口,道事情就讓大房自行處置。

  給個晚輩下跪才換得女兒平安,高大太太也沒臉再繼續呆下去,連高葛兒都不曾探視,帶著還被綁著的高素敏就走了。

  望著遠去的背影,高作蔚心中回想起來的是高素敏臨走時酷毒的目光,不知道為何,他心中付出一陣不祥的預感。

  「哥。」高葛兒手上包了一層又一層,傷的這樣重,她倒渾似個沒事人,看高作蔚一臉凝重,先道:「究竟是長輩,還有大哥在,這回就算了,想必往後就是高素敏自個兒想來,大伯娘也會牢牢看著他。」

  高作蔚哼了一聲,看著銅盆上唄映紅的水,怒道:「我明日就去給你找幾把匕首回來,她再敢如此,只管一刀了結了她!」

  高素敏已經不是跋扈驕縱,是全然不將人命當做一回事了。

  高葛兒搖了搖頭,「她安分了十來日,照說不會突然昏了頭,這事兒只怕另有內情。」

  「有什麼內情?」高作蔚嗤了一聲,「就是被縱壞了。這事兒你別管了,要不是看著你沒傷到要緊,就是她們母女跪上幾個時辰我也不會鬆口。」

  高葛兒看著高作蔚怒氣未平的模樣蹙了蹙眉,她打小是看人眼色長大的。兄長要在外頭掙錢,她就在後院和下人主子們打交道,唯恐哪裡出差錯,家裡數得上的脾氣秉性她都很清楚。

  高素敏驕縱是驕縱,真要提著剪子就過來殺人卻未必有這樣大的膽量,這事兒,是真的不對。

  可究竟,是哪裡的不對?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4
第139章將發(下)

  高作英回來後得知高素敏要殺高葛兒之事,二話沒說,直接找了高大老爺。

  「事情到這會兒,壓也無用,不如先遣人去都督府稟告一聲,再將阿敏送去寧遠。」

  「送到寧遠去?」高大老爺大吃一驚。

  寧遠城挨著五芒山,以前就是一片荒涼的草原,西北人稱鬼據草原。那裡瘴氣橫行,五芒山上又野獸孽生,就是蠻人都不敢輕易踏足,只在每年秋冬之時逼不得已將牛羊趕到鬼據草原邊上放牧。就是如此,蠻人每年死在那兒的人也不在少數。直至後來西北發展起來,人丁興旺,鐘道長等人帶著一干醫士制出對付瘴氣的良藥,李廷恩又令麾下大軍以槍炮獵殺一部分五芒山上的凶獸,將它們驅趕到山中深處,不敢再肆意出山捕殺百姓。再以軍戶先行前行草原開荒屯田,世人眼見確無大風險,且鬼據草原上的土地的確肥沃,一座寧遠城終於拔地而起。

  然而一座新城,不是說建起來就能建起來的。若有選擇,許多人依舊不願往那頭去,眼下寧遠城中,不是李廷恩遷過去的軍戶,便是實在活不下去沖著寧遠城分給的地才過去的窮人家,還有的,便是大戶人家在那頭建了農莊派去打理的下僕,亦有做生意的商人。

  高作英開口要送高素敏去寧遠城,實在大大出乎高大老爺的意料。

  高大老爺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自家曉得長子早就青出於藍,自放權之後,平素從不輕易開口駁回長子的意思。只是高素敏是他寵愛多年的嫡女,縱使闖了大禍,要叫他把高素敏送去寧遠城,他是捨不得的,為難了半日道:「何至於此,咱們備下厚禮送去都督府,實在不成,葛兒那孩子慣是懂事體貼的秉性,就叫她與四少爺說說好話便是。」

  高作英臉色當下十分難看,「爹,正是葛兒懂事,咱們便不能叫她白白吃了這個委屈。阿敏犯錯,便該嚴懲,怎可因被傷之人懂事就將事情抹了過去。長此以往,阿敏如何能教好。」

  高大老爺臉上訕訕的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對高葛兒這個侄女兒,他半點感情都無,自然是偏著親生女兒的,悶了一會兒方道:「你娘那頭……」

  「不能再叫娘守在阿敏跟前了。」高作英一說起高大太太滿臉的不悅,「把阿敏送去寧遠城呆兩年,若她受了教訓,以後再接回來為她尋一樁妥當的親事,若還不行,就在寧遠城挑個咱們家中放出去的。」

  事到如今,高作英連將高素敏送到厲戎去的心思都不敢再有。這樣一個行事衝動暴躁毫無頭腦的妹妹送過去,只怕不僅不能幫忙暫且緩和一二,興許還會提前引爆厲戎部與大都督的矛盾,若打亂大都督的謀劃,高家上下都要人頭落地。既然連顆棋子都不能做,也只得將人送出去在沒有父母庇護的地方關起來嚴加管教,若能教好,自是皆大歡喜,畢竟是嫡親胞妹,實在不成,就隨意配個高家出去的家生子罷,保了一輩子衣食無憂,算是做大哥的盡心了。

  「挑咱們家放出去的人?」高大老爺又是一駭,只是看看長子的臉色,他這回沒有再為女兒求情。

  他已經是坐五望六的人,家中事情多半也都交給了兒子打理,他再偏愛女兒,都曉得女兒日後是要靠兄長的。眼下長子分明十分厭惡女兒屢屢闖禍,偏他又不能說兒子一心為高家打算是錯,這正是他從小的教導,亦是願意早早放出交出權柄的緣由。再說下去,兒子管都不願意管,直接將女兒丟到高家哪處產業上,就算眼下他能庇護一時,百年之後,女兒又當如何是好?不如一切依著兒子的意思,還有些指望。

  再說,這個女兒,的確是該管一管了。

  想到出生時在繈褓中粉嫩嬌憨的小女兒長成了如今的模樣,高大老爺在心中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都隨你罷。」

  得到高大老爺允准,高作英便去告訴了高大太太。

  高大太太一聽便厥了過去,高作英吩咐人請大夫請醫女,一應照顧的妥妥帖帖,只是任憑高大太太如何哭鬧,都不肯答應改變主意。

  高大太太哭的喘不上氣,見高作英就是不鬆口,怒道:「你既容不下你妹妹的,我這就帶她回湪城,不在這兒礙你們的眼!」

  聽得高大太太要回娘家,高作英臉色一變,繼而正色道:「娘要想回外祖家散散心,兒子這就去與您備車。」

  「你……」高大太太未曾想沒得隻言片語的挽留,一時只覺得心涼,恨恨的拍了兩下床,原先的作態變作真心。一疊聲吩咐人下人去收拾東西,又令高作英去將高素敏放出來,「把你妹妹放出來,高家她呆不住,你也不用再關她。我這趟回去就與你舅舅他們商量阿敏的親事,我在湪城還有個宅子,親事定下,也不用你們來送嫁,我自個兒安排人就是。」語畢放聲大哭,「我不用高家出一針一線,你們只當阿敏死了,給她留一條活路罷。」

  高大太太是真的傷了心。

  她娘家早已沒落,這些年一直靠高家扶持。早幾年娘家曾遣人來說要聯姻,兒子的親事她都做不了主,女兒是眼珠子,她在外人面前將娘家捧得再高也曉得,娘家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女兒嫁過去除了帶去大批嫁妝幫扶娘家,是過不上好日子的,故而她從來不曾鬆口過。

  沒想到眼下為了女兒不嫁到寧遠城,要回去求娘家嫂嫂了。

  高大太太悲從中來,捂了臉哀哀直哭。

  高作英頭皮發脹,卻沒有安慰高大太太一字半句。他原本是想要硬下心腸將高素敏送到寧遠城去,連管教嬤嬤他都已經安排好了。如今看到高大太太這幅模樣,心軟兩分。

  罷了,先帶去外祖家罷,要能定下親事,嫁到外祖家不失為一件好事,只怕不能如願。

  高作英親自看人收拾了東西,安排了馬車,又令人瞞著高大太太先給高素敏灌了一碗安神藥才將人送到馬車上,對高大太太只說是鬧過頭睡著了。

  高大太太已不太相信手底下人的,自個兒親自摸了摸女兒的脈,仔仔細細的檢視一遍,方才相信女兒並無大事。

  臨行前高作英有意交待跟的人,「四個時辰餵一碗湯藥,務必不能在中途生出差錯。到了湪城,一應聽包嬤嬤話行事。」末了又安排數十個護衛跟從。

  費盡心思的安排,五天后高作英卻收到一個叫他頭皮發炸的消息。

  「小人一路護送太太和姑娘,每日按著您的吩咐一到歇腳的地方便先煎藥給姑娘送去。行到萬安縣,姑娘受涼發了熱,太太一直守著。請了大夫過來開藥,太太親看人煎藥餵藥,小人也怕姑娘吃的安神藥與去熱的藥有妨礙,就與包嬤嬤商量了,先將安神藥停上兩日。原想姑娘病著,誰曉得第二日丫鬟送早食屋裡就沒了人影。」吳老三一面說一面心驚膽顫打探著高作英的神色。

  暴怒過後反而是一臉平靜的高作英問了一句,「太太如何?」

  吳老三忙道:「太太就是急的厲害,催了咱們回來報信,請您趕緊再多派些人手過去尋。再有……」他猶豫了一會兒,硬著頭皮道:「太太的意思,這事兒還得請大都督幫幫手,知會了各處府城衙門才好。」

  出乎吳老三意料的是高作英居然沒有發作,只道:「我知道了。你去高繪那兒再點幾個人手,務必照料好太太。」

  吳老三死裡逃生一場,爬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才退出去。

  望著他的背影,高作英冷冷的哼了一聲,喝令人將心腹毛丕燕叫了來。

  「去查查高素敏這些時日都與誰來往。」

  不是高作英小看自己的親妹妹,就憑高素敏的頭腦,哪怕是借她人馬都不能悄無聲息的從他安排的人手下逃脫。高素敏能離開,這事情背後必然有人打點。

  他倒要瞧瞧,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想借高素敏給他高家沒臉。

  原本高作英以為背後的人既然將高素敏弄出去,意就是在高家。畢竟高素敏本人既不瞭解高家的經營,更沒有大本事。再有高素敏即便得寵,對大戶人家來說,一個女兒,到了要緊的時候,舍出去其實真沒甚大不了。說來說去,把高素敏帶走,能做的不過就是壞一壞高家的名聲,噁心高家一二罷了。

  這樣的手段,在高作英看來其實頗上不了檯面。倒像是高家幾個對頭家中的子弟使出來的手段,不能對高家傷筋動骨,反而結下死仇,著實划不來,精明的人都不會這樣做。再有這兒是西北,不是繁華江南,更不是鼎盛京都。一個高素敏,想壞高家所有兒女的姻緣,簡直做得一場美夢。

  只是派出去的人半月搜尋,依舊沒找到高素敏的下落。外頭亦並未流傳出有關高素敏的風言風語,高作英漸漸發覺事情有些不對了。

  這種事情,可以拖延個三兩日,卻不能拖延太長時間。否則給了高家機會,還有何用處。下手的人扣著高素敏按兵不動,後頭目的只怕不是那樣簡單。

  直到入了正月,高作英心中越發沒底,這事就像一塊石頭壓在他心上,一日弄不清楚對手的意圖,他一日沒法還擊。無奈之下,他不得不改變先前的打算,親自去了一趟都督府。比較起來,高大太太的纏綿病榻,哀哀祈求,對他反倒不是多大的事了。

  臨近年關,李廷恩事務繁雜,既要巡視軍營處理軍中事務,還要召見歸順的部落首領,西北數處新城遷移過去的百姓更要細細安撫。更別提往朝中各處送去打點的東西,哪怕麾下幕僚贊畫如雲,他也連著數日只小睡三兩個時辰了。

  聽得高作英求見,他手上只是停了一停,便約略猜到高作英的來意。

  高素敏失蹤的事情他早就知曉,若非高素敏失蹤,他不會攔下暴跳如雷要去高家找人算帳的李廷逸。不過高素敏失蹤這麼長時間,不僅是高作英吃不准,就是他,也有些意外了。

  他想了一想,將手上一封京中來的邸報放到一邊,吩咐道:「把人帶去清言堂。」

  高作英在清言堂有些魂不守舍的坐了半刻,看到李廷恩從偏出掀了簾子出來,趕緊起身恭迎。

  李廷恩沒有發話,端了茶盅抿了一口才道:「坐罷。」

  高作英心中立時一個咯噔。他以前來,大都督並未曾這樣輕慢過,看樣子,到底是因此事生了禍端。

  他有些忐忑的坐下去,將高素敏失蹤的事情說了,解釋道:「大都督,小人知道此事早該來稟了您。只是近日家母纏綿病榻,一味苦苦哀求。舍妹雖糊塗,卻與小人一母同胞,小人實在是想保住她一條性命。」

  李廷恩臉上神色寡淡,聞言並未說話,對著碧綠茶水上的浮沫輕輕吹了一口氣方才問,「高素敏在家都見了些什麼人?」

  得了李廷恩問話,高作英才松了口氣。

  高家在西北根深蒂固,他在高家說一不二。論起來,他已經許久不曾品嘗過在人面前戰戰兢兢的感覺了。可面對眼前這位大都督,他回回見了,都從心中自生出一股畏懼。

  這位大都督,不像是以前朝廷遣到西北的文官,高家與西蠻有聯絡,在西北經營多年頗有根基。沒有高家的支持,那些文官別說徵收稅賦,就是西北這些旱民都無法控制。年年都要從高家庫倉中借調大批糧食賑災。西北下頭的吏員是早就被高家餵飽了的,沒有高家的答應,他們連一道政令都發不出去。這樣的文官,高家怕什麼。

  至於武將,手下一大幫要吃要喝的,光靠朝廷那點攙沙子的陳糧,炸營都不知道要發生多少回。再說和蠻人提著刀拼命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西北窮困,油水又炸不出來多少。那些大老粗們多少要靠高家給臉面幫忙做些謀劃才能掙銀子安撫下頭的弟兄。說句難聽的,以前西北好幾個將官大意被蠻子抓了,還是高家出面幫忙用銀子贖回來的。這樣的武將,在高家面前也直不起腰。

  然而面前這位大都督,他能掙銀子,能屯田,之前麾下缺人缺馬都不肯低一低頭收高家送去的銀子,寧肯長途跋涉花大銀子從東疆一帶運馬過來。待到他麾下兵強馬壯,殺的蠻子血流成河後,盡皆俯首後,高家就更拿捏不住了。何況這位對敢和他作對的文官也毫不手軟。之前高家曾試圖挑動一二文官上折彈劾,狀告其大量擴充軍戶,以致州府之下竟無良民,無法徵收稅賦之事。誰知這位不懼流言,更不將名聲當一回事。朝廷顧忌藩王流匪之亂,對西北有心無力,眼睜睜看著西北一步步坐大。反倒是上摺子彈劾的幾個文官,數月之後便都暴斃。不是死于馬上風,便是邀了青樓名妓賞月時失足跌死。死狀難看,名聲更難聽。這幾個人都是上了摺子之後才死的,所有人都曉得是誰誰下的手,偏偏苦無證據,連朝廷都無法做主,倒將幾人功名盡皆革除。自此之後,西北畏懼面前這大都督幾如猛虎。

  光是這些都不足以讓高作英懼怕,他畢竟常年和蠻人打交道。讓他駭然的,是西北數家巨商,在李廷恩出兵攻打蠻人時,悄悄在西北囤積貨物,以致流言滋生,民間出現數起打砸商鋪,暴民械鬥之事。李廷恩勝仗歸來,聽聞事情,定了一個囤積居奇之罪,將這些巨商人家全都拿入牢獄。能在西北成為一方富戶,後面自不會沒有人撐腰,這些人原本還穩如泰山,就是高作英都以為李廷恩不過是敲打一二,要將這些人都處置了,往後西北商事要如何經營,兔死狐悲,就不擔心再無人趕來西北經營。這樣又要如何拿出銀子來養麾下的兵馬。誰知短短數日之後,李廷恩下令查抄這些巨商的家宅,連牆壁都全部敲開外殼,把裡頭的銀磚全部撬下帶走化開,整整抄出一千多萬兩銀子。李廷恩沒有得到朝廷允准便抄家,原本有無數人彈劾。只是抄出這樣一筆鉅款之後,朝廷風向就變了,最後留下四百多萬兩,剩餘八百萬兩銀子,全部押送上京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最要緊的,是在這些商戶人家之中多多少少都抄出了與蠻人來往的證據,李廷恩給這些人定下一個通敵賣國之罪,是為十惡不赦罪名之一,無人敢再為這些人張目。

  那一段時日,滾滾人頭,殺人如殺雞的陣勢,實在是叫西北剩下的這些巨戶人家膽寒了。在西北這片地面上生存,要想發家,誰家私底下沒有和蠻人有來往?

  最叫高作英無話可說的是李廷恩在西北抄過家殺完人,西北的商事卻並未陷入混亂。只因那邊牢獄裡的人還沒人頭落地,這頭已經有不知何時就安排起來的數家商行入了西北,在將軍府舉行的拍賣會上以高價分割接手了這幾家留下的產業。至此,物價穩定,市井從容一如往前

  眼見此種種手段,高作英為了高家,實在是不得不怕了。哪怕以前一直想做條壓住龍的地頭蛇,亦只能甘心俯首。

  當然,高作英常年與西北各家來往,被抄的幾戶人家到底有多少家當,他不說了如指掌,七八分底他能摸到。這幾家合起來別說一千多萬兩,就是三千萬兩家產也不一定能打住。西北是窮,可只是百姓窮,銀子都在有數的人家手中。李廷恩手中有銀子有兵馬,往後前途不可限量,這才是高作英在那幾家被抄之後最先歸順的一大緣由。

  面對李廷恩,高作英早已是心服口服,加之敬畏無比,本是一心效忠為高家謀一個大前程的。

  這時候被李廷恩問起來話,他半點都不敢隱瞞,將這些日子查探得到的消息一一道來。

  「舍妹性情刁蠻,閨中好友並不多,唯有馬家三姑娘與舍妹交情頗好。舍妹失蹤之前,唯有馬家三姑娘曾差人送過兩回東西。只是小人曾交待過下頭的人,但凡送給舍妹之物,都需仔細查檢。舍妹失蹤之後,小人也仔細查問過外頭看守的下人,都道馬家三姑娘送來之物不過是些小姑娘喜歡的雜物,並無出奇的地方。」高作英猶豫了一下,解釋道:「馬家三姑娘前年與安郅城余知府家的嫡次子定了親。」

  李廷恩面無表情的臉上就添了一抹笑意。他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高作英,緩緩問,「餘慈航的兒子?」

  「是。」高作英垂頭道:「馬家之前祖輩都是做的皮毛生意,後頭家裡開了幾家酒肆,還從朝廷競得一個酒牌。大都督掌管西北之前,西北地頭上種出來的糧食都不怎麼好。馬家手頭握著幾個商隊,在隴中一帶有交際,從隴中運來的糧食釀出的碧如酒賣的極好,馬家產業越做越大,只是這兩年……」不知想到什麼,高作英頓住話沒敢再往下說了。

  他不用再說,李廷恩都已經明白,也想起了這馬家是何方神聖。

  當年他在西北推行火棉種植,馬家,是最早站出來反對的人家。原因嘛,倒也簡單的很,若火棉能保暖,馬家依為根基的皮毛又當如何是好?

  再到後來他用良種種出來的糧食釀造出的美酒,在西北為了打探消息開設的數家茶樓酒肆。看起來,倒是樁樁件件都堵在了馬家的財路上。難怪直到如今都硬著脖子和自己對抗。

  李廷恩淡淡一笑,語氣十分溫和的感慨了一句,「原以為這脖子當會硬到底,沒想竟然選中了餘慈航。」

  高作英聽到前面一句,已經打了一個寒顫,後頭就更不敢說話了。

  以前他們是不曉得,可在餘慈航寫了那篇轟動天下上奏朝廷的討逆書之後,他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這餘慈航,出生江南世代書香人家,當官兢兢業業,頗為盡心,當年是自請來到西北,可惜能力有限,好在品性極好,這些年也算為西北做了一些事。奈何此人性情耿介,極為看不慣李廷恩這跋扈掌權,擁兵自重的大將軍,時常上書朝廷要小心李廷恩這武將有不臣之心。在朝廷人命李廷恩為大都督之前,余慈航聽到消息,更割腕取血,寫了一封討逆書。內中直言李廷恩數年在西北經營,如今西北人人皆知大將軍,早已忘了朝廷,麾下將領目中無人,全然不聽朝廷調遣。蠻人封李廷恩為主,卻不是向朝廷歸順,祈求朝廷將李廷恩調回京師嚴加看管,派人接手李廷恩手中兵權,以免釀成大禍。

  這些年參奏李廷恩的人實在太多,餘慈航並不是頭一個。然而敢直言不諱的說李廷恩就要謀逆的,餘慈航卻實打實的是第一人。吸引天下人注意的,還在於餘慈航特別的身份。余慈航乃是石定生三弟子吳和林的關門弟子。算來,餘慈航應當是李廷恩師侄。

  時人講究天地君親師,同一門下,並且是長輩,卻被晚輩以血書彈劾,對李廷恩的名聲是個巨大的衝擊。若非李廷恩此時已經是武將不再是文官,這一封血書,不僅可以阻斷李廷恩的仕途,甚至能讓李廷恩身敗名裂,家族不保。

  只可惜讓許多人失望的是,朝廷接到這封血書,雖說多日在朝議都爭執不斷,最終昭帝還是下旨安撫了李廷恩,相信李廷恩向朝廷效忠之心,並且斥責餘慈航逾職,將餘慈航降為從六品,暫且留待原職,罰俸三年以此作為懲戒。原本昭帝還要讓餘慈航親自向李廷恩斟酒賠罪,奈何余慈航寧死不從,最後吳和林寫了一封書信與李廷恩,代餘慈航賠禮,李廷恩又上書朝廷,道餘慈航是一片效忠朝廷之意,他一身肝膽並不懼怕流言,這才將此事慢慢壓了下去。

  不過經此一事,餘慈航名聞天下,西北亦人人都曉得,哪怕餘慈航在安郅城已經是個空架子,卻照常是個硬骨頭,且李廷恩還對這塊骨頭頗有些沒辦法。

  此後不用李廷恩發話,下面的人在李廷恩面前,從來都不敢提前餘慈航三個字,這一回,高作英算是實屬無奈。

  只是要叫高作英相信外面的傳言,說李廷恩顧忌頗多,拿餘慈航沒法子,高作英是全然不信的。

  李廷恩沉默了一會兒,眼神有些微放空,忽低聲歎息,「老師門生無數,正經收入門牆的弟子卻少。昔年,我也是老師關門弟子……」

  正是因關門弟子四字,他當初對餘慈航輕輕放下。可惜了……餘慈航,原本算是一個好官。

  「高作英……」

  聽得李廷恩一聲喚,高作英忙正色束手待命。

  李廷恩揚了揚眉,緩聲下令,「你親自帶人去馬家要人。」

  「是。」雖說沒有證據,一應只是推測,這樣上門難免會空手而回,高作英卻依舊沒有絲毫的猶豫。

  「本官會讓人跟在你們身後。本官倒要看看,馬家上下的脖子,到底有多硬。」李廷恩冷笑一聲,繼續道:「若馬家請出餘慈航,你不用再管,本官自有定奪。」

  「小人知道了。」

  李廷恩停了一會兒,目光落在高作英頭頂,溫聲道了一句,「高家的姑娘,還需好好教養。」

  高作英心中一個激靈,立時表了立場,「大都督放心,小人往後定當嚴加約束。」

  畢竟是高家的家事。再說這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早就不是小兒女之間的私情爭鬥。李廷恩沒有多言,嗯了一聲道:「廷逸今日本就要去高家,你出去之後便叫上去他。今日之事,不要在他面前露了口風。」

  高作英一一應下,躬身退了出去。

  他離開之後,李廷恩細細思量了所得來的線索,從中捕捉出不少看起來模糊的訊息。突的,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有道看不見的線,像是把什麼東東隱隱約約連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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