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重生農門驕 作者:一手消息 (已完成)

 
yokcobra 2017-2-22 15:54: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76139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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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識到明慧郡主的本事後,李廷恩對趙安說的話實在算不上太意外。

  趙安坐在從平叫來的馬車裡給李廷恩回話,「小的以前在軍營裡見過各種各樣的傷勢,絕不會看錯。姚鳳清右手腕骨已碎,就算是再好的御醫,只怕也沒那個本事將碎骨粘上。」

  「右手的腕骨。」李廷恩倚在馬車壁上微笑道:「聽說姚鳳清本身亦是舉子。」

  「是。」從平急忙在邊上插了一句,「姚太師四個兒子,九個孫子。唯有這位姚大公子在科舉一道上有些建樹,旁的都不成氣候。姚大公子還有個庶出的堂兄,原本也被姚太師看重,只是不知何故三年前跑去做了道士。這回姚大公子右手被明慧郡主給廢了,只怕姚太師不會善罷甘休。」

  善罷甘休必然不會,不過要想計較個清楚明白,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趙叔,姚鳳清的腕骨已碎你能看出來,姚鳳清自己能不能察覺。」

  聽李廷恩這麼問,趙安想了想,搖頭道:「這種斷筋斷骨的毛病,咱們這些從軍的比一般接骨的大夫更看得准。姚鳳清讀書人出身,他只怕會覺得自己是骨頭脫了臼。」

  這個答案同樣不出乎自己的意料。若姚鳳清得知自己不僅是脫臼而是腕骨碎了,絕不會如此平靜的垂頭縮在籠中,而是一早就聲嘶力竭的大喊起來,甚至岑子健都不會放明慧郡主離開。

  「這一局,算是我輸了。」李廷恩挑眉笑了笑,手掌在腿上拍了兩下,重新倚在車壁上,閉眼道:「回去罷。」

  長福趕著馬車,一路還要慢慢看坊市里的熱鬧景象。他見李廷恩沒有催促,就更不著急。從春安坊回到朱雀坊,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天色擦黑的時候才回到石定生的官邸門口。

  在大門外焦急等待著的從總管一看到長福,就知道這是李廷恩回來了,急忙迎上來。

  「公子,老爺找您找的急。」

  李廷恩隨著從總管往裡走,約略也猜到是什麼事,「今日的事老師都知道了。」

  「是。」從總管彎腰小聲道:「公主府遣了人過來,說是給老爺賠罪。」說完從總管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的道:「姚太師府上傳出消息,姚大公子的右手怕是再不能握筆了。」

  李廷恩早就得知這個消息,自然不會驚訝,他只是笑了笑,「姚家來人了?」

  從總管臉上就流露出幾分尷尬之色,「跟在姚大公子身邊的下人回去說當時公子您也在,姚太師就打發了次子來與咱們老爺探探消息。」

  「知道了。」李廷恩心中道了一句果然如此,一路無人般直入石定生的書房,將路上下人們豔羨的目光統統丟在腦後。

  石定生正和兩個幕僚在商議事情,看到李廷恩進來,石定生並未停下說話,而是不顧幕僚們詫異的目光,隨手一指讓李廷恩就近在身邊坐下,嘴裡繼續與幕僚說著話。

  「竇瑋安身為台院侍御史,素有糾舉彈劾朝廷百官的權責,此次彈劾孫朔這個尚書省左僕射,未必是劍指太后,亦有可能是出自本心。松江竇氏還算是名門。」一名幕僚眼尾掃了李廷恩一眼,旋即凝神對石定生道。

  另一名幕僚卻不贊同這番話,「孫朔自任左僕射以來,夙興夜寐,即便禦史中丞溫鐸也對其頗有讚譽,唯有其外戚身份一直讓人詬病。此番竇瑋安以奢而定罪彈劾,並不能讓百官臣服。竇瑋安乃姚太師門生,他近日接連彈劾孫朔,袁術平等人,目的只怕還在太后。」說到這裡,幕僚話鋒一轉,看著一直沉默的李廷恩道:「聽聞公子今日與明慧郡主在街面上有了衝突。」

  李廷恩淡淡一笑道:「是。」

  幕僚隨即追問,「短短數個時辰,市井百姓流言便紛紛而出,公子可否將當時情景與咱們說一說。」

  李廷恩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他話音剛落,神色凝重的石定生便道:「姚鳳清的手當時就斷了?」

  「趙叔是如此說的。」李廷恩欠身答了一句,「老師,可是明慧郡主矢口否認了此事?」

  「唉……姚家差人去問,結果讓壽章長公主的女兵給打了出來。」石定生臉色一直未見好轉,他擺了擺手,指著其中一個幕僚道:「叫他們與你說說罷。」

  被石定生指著的幕僚深知石定生對李廷恩的重視,也很清楚,凡是能傳承上三百年的望族,族中傑出子弟無一不是廣收門生,又在其中挑選天賦出眾者加以精心栽培,比之待族內子侄更厚。如此才能結成一張密密實實的大網,以保證在族中子弟良莠不齊,根基不穩時能夠有人扶持,平安度過每一次艱難的時候。很明顯,此時的李廷恩便是石定生精心為永溪石氏所挑選出來的人才,因此幕僚半點不敢怠慢,一聽石定生吩咐便主動開了口。

  「公子,半個多時辰前府中先後來了三撥人。」幕僚伸出三根指頭微笑道:「打前的是壽章長公主府上的長史,說是明慧郡主年幼冒犯,特意來賠罪。其二來的便是姚太師的次子姚二老爺,姚二老爺一是來謝公子今日仗義執言加以援手,二麼……」幕僚頓住話,話裡帶了點諷刺的意思,「姚二老爺的意思,是想親自見見公子,問一問當時的情景。姚二老爺反復說了幾次今日是姚大公子在鳴鶴樓設宴請從邊軍回來的岑世子飲酒才會撞上明慧郡主惹出大禍,把公子您都拖累了進去。好在岑世子無傷,姚二老爺就更擔心公子是否也被明慧郡主傷了哪兒。最後來的,便是平國公府的人了,不過來人是頂著平國公府的名頭,送禮的卻是瑞安大長公主身邊的女官。」

  說完,兩名幕僚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將探視的目光落在李廷恩身上。

  李廷恩細思過這番話,忍不住搖頭失笑閉目養神的石定生道:「老師,今日我才明白,何謂女人心計。」

  石定生聞言掀了掀眼皮子,直起身道:「見識了罷,京城裡處處都是坑,你啊,聰明絕頂,卻照面就被人給陷了進去。」

  李廷恩右手在下巴上撫了撫,否認道:「今日之事,倒也並非都是禍,最後的結果,只怕不會如明慧郡主早先預料的一樣。」

  「哦,說一說。」石定生就很興奮的看著李廷恩。

  「老師。」李廷恩起身給石定生斟了杯茶,鎮定的道:「明慧郡主今日所作所為,看起來不僅成功離間了岑子健與姚鳳清,讓平國公府與姚太師府上起了嫌隙,還將我給拉下了水,實則漏洞頗大。」察覺到兩個幕僚目光熠熠,李廷恩覺得有點好笑。

  「千般算計,百般籌謀,可惜他們忘了平國公府與姚太師分別能在軍中與士林清流裡立足的緣由。一個靠忠義,一個靠仁理。今日明慧郡主是在大街上搭下這一台好戲,眾目睽睽固然讓姚鳳清失去臉面又受了傷,岑子健完好無損。卻忘了一件事,無論岑子健有沒有將姚鳳清給救出來,至少在百姓眼中,岑子健堂堂男兒丈夫,平國公府世子,大長公主嫡長孫,的確是跟在明慧郡主身後忍辱追了近一個時辰。姚家要名聲,就不會為一個已成棄子的姚鳳清與平國公府撕破臉,兩家依舊會是至交。至於私底下,只要不影響大局,兩家誰也不會在乎的。再說我,仗義執言,趕走了明慧郡主,就算有人覺得唯獨姚鳳清一人受了傷的事情有蹊蹺,姚家依舊得對我感恩。」

  聽完李廷恩這一番話,石定生眼神大亮,擊掌贊道:「廷恩,你果然沒讓為師失望。」他拍了拍桌案,撫須笑道:「不錯,不錯。看樣子今日你幫岑子健他們二人說話,也並非魯莽行事,這樣為師就放心了。少年人,最怕的就是氣盛啊。」

  石定生這番意有所指的話說的李廷恩了然而笑,兩個幕僚卻訕訕的垂了頭。

  過了片刻,其中一名幕僚就補救道:「公子行事穩健,乃是大人的福氣。想必公子也度好姚太師的心思了。」

  「人的心思千變萬化,事易時移,時移世易。此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李廷恩見到幕僚臉上的神色變了變,沒有再繼續說難聽的話,而是對石定生道:「老師,想來姚太師不會有意為難我這個沒受傷的人。」

  說到傷字,石定生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其實他對姚鳳清右手受傷這件事並不是不惋惜,總算與姚廣恩相交多年。不過這次李廷恩沒有受傷,岑子健沒有受傷,唯有姚家的希望姚鳳清受傷了,這件事便添了幾分說不清楚的味道。姚家人心思如何,並不難猜測。好在石定生深知姚廣恩的為人,最後能坐到太師的位置上,姚廣恩必然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不擔心姚廣恩就此會站到太后一面為難李廷恩,擔心的卻是此次一擊分化沒有見到預料中的成效,後面的人會再出計謀。

  這一次自己的愛徒應對妥當了,下一次呢?

  石定生想了想囑咐李廷恩道:「還有十幾日就是會試,你別出門了。正好出了此事,對外頭的人,為師自有話說!區區稚子,一箭算三家,為師倒要瞧瞧杜玉樓的本事。」

  聽見杜玉樓三字,李廷恩詫異的挑了挑眉,「老師以為這次的事是杜玉樓?」

  「你以為會是壽章長公主還是太后?」石定生哼了一聲,怒道:「太后秉性剛烈,壽章長公主行事跋扈。她們母女若要出手,絕不會讓明慧郡主出面,姚鳳清也不會只廢了一隻手。這次的事,十有八九是杜玉樓的手筆,杜玉樓此人,表面看起來行事耿烈,實則手段毒辣陰狠。否則即便有太后撐腰,他也坐不穩左衛軍都督這個位子。若為師沒猜錯,他只怕是得知了壽章長公主想要將明慧郡主下嫁給你的事情,唯恐到時說不動壽章長公主,乾脆就斷了你的前程。說到底,在杜玉樓眼中,毀了你的前程,為師還能再尋弟子,姚鳳清卻是姚家孫輩中唯一有指望在仕途上出人頭地的子弟,他不會冒此奇險。只是不知為何,最後明慧郡主改了主意。可惜啊,算來算去,國戚出身的子弟,還是不能明白文臣武將能立足朝堂自有其行事準則。」說到這裡,石定生頓了頓,困惑的道:「這事還有捉摸不透的地方,為師已叫人去打聽消息了。」

  的確如此。姚鳳清與岑子健也許可以是特意被人安排去往鳴鶴樓,做出一副巧合的樣子,可自己卻是心中一動,得知鳴鶴樓被王家買下才有意進去看看,想借一斑窺全豹的。按著老師的說法,若此事真是杜玉樓安排,他如何能夠猜到自己哪一天出門,如何讓自己走到春安坊,如何讓從平特意在自己耳邊說了那句話把自己引到鳴鶴樓中。

  這世上,不可能有人如此算無遺策!

  或許,事情並非是杜玉樓安排,僅僅只是明慧郡主在當時的局面下倉促做出的事情?

  被石定生一說,李廷恩只覺得一團迷霧籠罩在心中。他很難想像,明慧郡主能在短時間內作出如此快速的反應,就算最後這個局並不完美,沒有完全達到目的。但刺埋下了,有時候一點微弱的失衡也是會影響全域的。

  想到進來是聽見石定生與幕僚的對話,李廷恩心中忽然一動。他神情凝重的看著石定生道:「老師,孫朔孫大人可是武安郡君之夫?」

  石定生正在喝茶,倒被幕僚搶先答了,「公子記性不壞,孫朔正是靠著武安郡君才得以晉升左僕射。」

  「武安郡君是太后的親侄女,袁術平乃太后姨侄,竇瑋安卻是姚太師的弟子。明慧郡主是太后最寵愛的外孫女,姚鳳清偏偏是姚太師最得意的嫡長孫。」

  聽見李廷恩的話,石定生放下茶盅,側身道:「廷恩,你覺著這事不是杜玉樓。」原本石定生對自己的推測十分篤定,只因他手下的人還打聽到在此事前杜玉樓的確回過一次公主府,並且翌日親自去皇家圍場找到了明慧郡主。就算猜測不出他們說了什麼,石定生也大概能估算到杜玉樓絕不會贊同將胞妹許給自己的關門弟子。

  「也有道理。」喝了一口茶,石定生斟酌道:「壽章長公主只會在乎一雙兒女前程,杜玉樓即便與生父杜如歸關係不睦,卻終歸姓杜,是誠侯府的世子,身上擔負的是誠侯府,他和壽章長公主所想絕不會相同。否則這些年母子二人不會漸行漸遠,為師更不會想借杜玉樓之口打消壽章長公主的心思。可眼下將太后與此事聯繫起來,似乎又能說得通。」

  石定生與兩個幕僚陷入沉思,李廷恩心中卻在此時掀起疾風勁雨,有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竄上心頭,他駭然的看著石定生急切道:「老師,姚太師今年壽數幾何?」

  雖說不明所以,石定生還是回答了李廷恩的問題,「論年歲,姚廣恩比我尚大五歲。」

  李廷恩眉梢緊蹙,「老師曾說過,姚太師十年前便有過中風之兆。」

  「沒錯。」一說到這個,石定生忍不住歎息,「姚廣恩出身貧寒,一生起伏。無論仕途還是家事,都是如此。他原配難產早亡,先後迎娶過三位繼室。直到第四個繼室上頭,才給他生出了嫡子,可惜前面還是有了兩個庶子,為了不生亂家之兆,姚廣恩忍痛將這兩個庶子攆到宜州鄉下居住,連族譜都沒上,否則姚家不會只出了一個姚鳳清。十年前,姚廣恩天賦出眾的嫡幼子與庶兄出門游河時,溺水而亡,年不過二十。姚廣恩正是因此事暴怒中風。自那以後,姚廣恩身體每況愈下,十年裡,有三次病危請了大夫。就是這一次,姚鳳清的事情,只怕姚廣恩心中也是在硬撐著。」

  話至此處,石定生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驚訝的扶住桌案站起身,看著李廷恩道:「廷恩,你是疑心此事乃太后動的手,是沖著姚廣恩來的。」

  「不。」李廷恩臉上一片陰沉,沉聲道:「老師,我懷疑是皇上!」

  「皇上。」不僅是石定生,就是兩名幕僚也悚然一驚。

  在大燕士人心中,無論太后如今威勢如何,其實在他們看來都不過是亂政罷了。太后僅僅是借著皇上礙於孝道拿她無法才能一直攝政,實則誰也不會認為太后就真是這大燕天下的主人。女人再厲害,畢竟是女人,終有一日,皇上忍無可忍,還是會讓太後退居後宮的。所以他們哪怕一面畏懼著太后的權勢和殘酷,一面根本不將太后看在眼裡。然而大燕天子,是名正言順的天下之主,萬民之主。親耳聽聞李廷恩將罪魁禍首指向皇上,三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一名幕僚激動的站起身道:「公子,您可不能亂說。姚太師乃朝廷中流砥柱,一直領著群臣反對太后保持朝政,皇上甚為倚重,他怎會對姚太師使出如此毒辣心機。」

  「對對對。」另一名幕僚也急忙附和,「太后對姚太師出手還可猜測,皇上怎會如此行事,絕不可能,絕不可能。」

  就連石定生沉吟了一會兒,都不能認同李廷恩這天馬行空的猜測,「廷恩,這些年為師致仕,太后步步緊逼,全靠姚廣恩在朝中領著一干門生重臣對抗太后,才能保住皇上手中的一點權柄。說到底,為師當年逼於無奈致仕,在皇上心中,只怕如今還比不上姚廣恩。皇上既然費盡心機將為師弄回京,就更不會將姚廣恩這條臂膀斬斷。」

  「老師。」面對三人的反駁,李廷恩反而鎮定下來,他淡淡道了一句大實話,「姚太師年事已高,病勢衰沉,就算沒有姚鳳清之事,他也撐不了多久。正因如此,皇上才會不惜以後位相換也要將老師迎回朝中。」

  「就算姚太師撐不了多久,他在一日,太后總更有幾分顧忌,皇上何苦提早讓太后逞心如意。」一個幕僚忍不住揚聲沖李廷恩喊了一句。他實在是壓不住了,先前還以為李廷恩頗有幾分成算的他此時只覺得李廷恩說話做事全是異想天開。

  李廷恩掃了他一眼,沉靜的解釋道:「姚太師病重而死,則是天意。姚太師因嫡孫之病而亡,便為人力。天意與人力之間,我以為,皇上選擇了人力。」

  「天意,人力。」兩個幕僚琢磨了幾下,還沒完全弄明白。

  石定生喃喃自語了兩遍李廷恩的話,身子忽然搖晃了一下,他艱難的扶住桌案,兩腮鬆弛的肉輕輕抖動著,「天意,人力,天意,人力。」

  「老師。」看出石定生神色不對,李廷恩急忙上去扶住石定生,「老師,這也只是我的猜測,做不得准。」

  「不不不。」石定生坐下穩住身體後擺了擺手,衰弱的道:「為師教了皇上十年,對皇上的性子,為師比你們更清楚。這種事,皇上做得出。」說著他苦笑了兩聲,「唉,臣子老了,還能用這條命為皇上盡回忠,想必姚廣恩那老傢伙就算知道,也心甘情願把這個苦頭給嚼下去。總能給子孫在皇上面前求個善始善終。」

  聽到這番話,李廷恩心裡也有些說不清楚的滋味。即便位極人臣,終歸是臣。說來說去,還是太后與皇上博弈之間的一顆棋子,天子要你生便生,天子要你死便死。如果最後依舊逃脫不了被人擺佈,自己如今奮力往上爬的意義又在何處。

  「廷恩啊,你這份敏銳,已勝出為師多矣。」

  石定生一句話叫李廷恩回過了神,他俯身笑道:「老師謬贊,我也是心中一時之念罷了。」

  面對弟子的謙虛謹慎,石定生搖頭失笑了兩聲,他心裡有點失落,更有許多的欣慰,只是他有點弄不明白,「廷恩,你覺得杜玉樓是皇上的人?」

  「是。」李廷恩看石定生臉色好了許多,兩個幕僚還一臉雲霧繚繞的樣子,就回到位子上坐下,緩緩道:「這還是老師提醒的我。老師說壽章長公主與杜玉樓雖是母子卻漸行漸遠,他們所想所顧忌的並不一樣。我便丟開杜玉樓太后外孫與壽章長公主之子這一重身份,單看他身為誠侯世子,再連上老師對杜玉樓此人的評判,事情就變得不同了。」

  「哦?如何不同。」石定生感興趣的看著李廷恩。

  「老師說過,太后年事已高,加之近年行事悖逆,又有永王叛亂,太后頹勢早已顯現,這一點京中無人不知。那些勳貴名門更是清楚,杜玉樓也不會不清楚。他身為誠侯世子,誠侯杜如歸唯一的兒子,他絕不會甘心眼看著誠侯府這原本是世襲罔替的侯府在將來從有爵人家中被除名。五年前他被太后重用為左衛軍都督,看似是堅定的站在了太后一邊。可老師也說,此乃壽章長公主向太后舉薦,並非杜玉樓自薦,也許杜玉樓心中並不甘願。只是左衛軍都督這個官職,同樣也給他開了另一條路,他可以以此為憑藉投效皇上,摒棄外甥的身份,而用世襲誠侯府世子的身份。」李廷恩說完話,看了看恍然大悟的兩個幕僚,繼續道:「除去外戚,皇上至今占盡臣心。在文臣清流中,皇上威勢早已足夠,皇上欠缺的,便是兵權,尤其是京中禁衛兵權。杜玉樓,是皇上最好的人選。」

  一個幕僚想了想就插言道:「公子,若杜玉樓是皇上暗中心腹,他為何早前還要在壽章長公主面前出言反對親事,難不成是皇上那時候便有了吩咐?」

  「不,今日之事,最少在我這裡,是誰也沒預料到的。他們一早打得主意就是姚鳳清。在我這裡,大抵只是明慧郡主擅自改變了杜玉樓的意思。至於杜玉樓是如何交代的明慧郡主,咱們就不得而知了。」李廷恩淺笑著飲了一口茶。

  石定生默然片刻,忽然拍案道:「他避忌婚事,是為了在太后面前表忠,在皇上面前避嫌!」

  他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從總管急切的聲音,「老爺,姚太師病情危急,太師府差人來說姚太師想見您一面。」靜了片刻,從總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姚太師說,想請老爺將李公子給帶上。」

  屋中三人頓時齊齊驚訝的看向李廷恩,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李廷恩在此時從位上起身,走到石定生身邊,扶起他道:「老師,弟子服侍您更衣。」

  望著李廷恩沉靜冷然的面容,石定生眼裡湧動的全是喜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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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廣恩全身無力的倚在棗紅蜀錦繡葫蘆藤軟枕上,忽視面前跪了一地的兒孫,渾濁的雙眼在看到石定生進門的時候猛然變得明亮起來,他伸出滿是雞皮的手,唇中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嗚聲。

  「柏寒。」看到如此虛弱蒼老的姚廣恩,石定生心中大慟。以前的姚廣恩,即便年事已高,病體衰弱,依舊精氣十足,從不服輸。他疾走幾步,坐在姚廣恩床邊。

  「參,參湯。」姚廣恩抓住石定生的手,目光在李廷恩身上遊弋了片刻,艱難的擠出幾個字。

  邊上頭髮半白的姚大老爺抽噎著彎腰將半碗參湯給姚廣恩餵了下去。

  參湯入喉,姚廣恩的氣色變得好了很多,他囁嚅了幾下唇,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叫石定生震驚卻又無可奈何的話,「君要臣死,臣,臣,臣不得不死。」

  石定生眼神複雜的看了看姚廣恩,歎道:「柏寒啊,你比我強,我致仕多年這腦子不經用了,這事還多虧了廷恩點醒我。」說著又看了看滿屋子跪著的姚家兒孫,猶豫道:「柏寒,你……」

  「他們,他們不知道。」姚廣恩吃力的笑了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兒孫,兒孫不肖,不可,不可遺此禍患。」

  石定生就明白了姚廣恩的意思,安撫的拍了拍姚廣恩的手,沉聲道:「你放心。」

  他沒說有放心什麼,但姚廣恩與他相交多年,雖說政見不合時也不無爭鬥,終歸還是信得過彼此的品性。

  姚廣恩臉上的焦急之色少了許多,他頭微不可見的偏了偏,將視線落在立在石定生身後的李廷恩身上。

  察覺到姚廣恩審視的目光,李廷恩微微躬身,恭敬的喊了一聲姚太師。

  姚太師含笑輕輕點了點頭,他一動,氣息明顯粗重了幾分,嚇得姚大老爺急忙又給他餵了幾口參湯。姚廣恩喝了幾口後,便動動手指,示意姚大老爺停下,「信。」

  姚大老爺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吩咐地上跪著的姚二老爺起身拿了一封信來遞給石定生。

  「殿試,殿試考官乃是上官睿,他,他是我的弟子,松青,你把信給他,他,他知道該如何行事。」姚廣恩說完這一句話,氣喘吁吁,卻依舊堅持看著石定生親手接過了書信。

  看到信奉上尚未幹透的墨蹟,石定生哽咽道:「廣恩,你放心。」

  「以月淩日,太后,要扶正社稷。」姚廣恩斷斷續續的道出這一句話,讓石定生終於忍不住紅了眼。

  「好,你放心,你放心。」石定生連說了幾句你放心,姚廣恩這才欣慰的點了點頭。

  他又看著李廷恩,「松青,我,我要求你一件事。」

  石定生急忙道:「你說,你說。」

  姚廣恩笑了笑,費力的抬起手指了指邊上站著的姚二老爺,「這,這是我次子節重,他,他膝下有,有一幼女,年方十二,我去之後,她為我守孝,守孝三年,正是,正是及笄之期。我,我欲為她定下親事,將她許配給你的弟,弟子。松青,你,你可應我?」

  此言一出,屋中人人大驚。姚二老爺沒想到姚廣恩居然在臨死前要為自己的愛女定下一門婚事,李廷恩之名他當然也聽說過。可才有姚鳳清的事情,姚家上下對完好無傷的李廷恩並非沒有一絲怨恨,尤其姚廣恩還是因此事引發舊疾,行將去世。再說人人誇讚李廷恩,但李廷恩的真本事有多少,誰又清楚。

  面對一干蠢蠢欲動的兒孫,姚廣恩只是輕若蚊蚋的吐出一句閉嘴。在姚家積威甚重的他即便病倒在床榻,這樣簡單的兩個字依舊立時就讓所有人都壓下滿腔燥意,閉口不言。

  壓服住兒孫,姚廣恩又期盼的將目光移向石定生,「松青,你可答應這門婚事?」

  「柏寒,你這又何必。」石定生再也想不到姚廣恩要自己將李廷恩帶過來是為了此事。若早清楚,他絕不會帶李廷恩過來。自己唯一的關門弟子,如今一日日展現出超凡天賦,在這個弟子身上,他花了比親生骨肉更多的心血。而這個嫡子不負眾望,眼下唯一欠缺的就只有根基。弟子的婚事,他是打算慎之又慎的。姚家的孫女,身份足夠,卻並非是個好選擇。可面對臨終祈求,石定生無論如何是開不了口拒絕的。

  李廷恩看出石定生的為難,更清楚目前的情勢。他雖然不願意被人逼迫著定下親事,但眼前的情景,沒有別的辦法了。想到這裡,他恭敬的沖姚廣恩道:「能被太師看重,是廷恩的福氣。」

  「好,好。」姚廣恩歡喜的笑了笑,不顧石定生難看的臉色,吩咐姚二老爺,「去把阿詞的雙魚佩左佩拿來。」

  姚二老爺滿心不甘願的在姚廣恩威逼的目光中很快的去後院女兒姚清詞手中拿了塊玉佩回來。

  姚廣恩摩挲了幾下玉佩,將李廷恩叫到跟前,把玉佩給了他。

  看著翠綠通透成鯉魚形狀,魚眼上還鑲了顆淡粉小珠,背後刻著一個詞字的玉佩,石定生一下就想到了這玉佩的來歷,登時明白姚廣恩是要將這玉佩做信物,他不禁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當年姚廣恩得先帝欽賜一塊翠玉,姚廣恩求得先帝恩准後將翠玉給巧手玉匠分開製作成七對雙魚佩打算留給七個寵愛的孫兒孫女。那時姚廣恩膝下人丁單薄,算上庶出的孫子都才只有三個,至交好友們為此笑話了姚廣恩許久,京中重臣都清楚此事。

  這塊玉佩一旦系在李廷恩腰上,今後這親事只怕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石定生想了想張口語言,姚廣恩卻比他搶先一步道:「阿詞,阿詞幼學庭訓,日念女則,她,她不會辱沒你。」

  姚廣恩如此一說,石定生縱有千般機變,都說不出口了。

  李廷恩將玉佩系在腰間,恭敬的道:「能得姚家女為妻,是廷恩的福氣。」

  姚廣恩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叫我一聲祖父罷。」

  李廷恩眼底閃過一抹詫異,面對姚廣恩的目光,下意識的就看了看石定生。想到玉佩都收下了,木已成舟,石定生也不想再墨守陳規,就沖李廷恩點了點頭。

  李廷恩便溫和的喊了一聲祖父,「祖父放心,我必善待阿詞。」

  「好。」姚廣恩沒有多對李廷恩囑咐交待什麼,仿佛他只是隨心許了這麼一樁婚事。他扭身看著姚大老爺,臉上此時已開始慢慢變得紅潤,渾濁的眼底亦清明一片,仿佛蠟燭燃燒到最後一刻所迸射出的火光,看的姚大老爺心底一抽。

  「辭官不回鄉,留女不留男。」

  也許是先前就被叮囑過,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姚大老爺顯然是聽懂了,他哽咽了兩聲含淚點頭。

  見到姚大老爺點頭,姚廣恩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他抬頭看了看雕工精美的承塵,忽然想到當年在鄉下時與兄弟姐妹擠在一張嘎支響動的木架子床上的情景。過往紛至遝來,數十年艱辛,數十年朝廷風雨,他緩緩閉上眼,吐出胸中最後一口濁氣。

  「父親!」

  「祖父。」

  「柏寒。」

  姚家兒孫一起跪到地上放聲痛哭,石定生身子搖晃著伸手去試探了姚廣恩的鼻息,片刻後失望的收回手,淚水奪眶而出。

  姚大老爺哭了片刻,抹抹淚從地上起身,對石定生道:「伯父,父親生前寫了摺子,我與家中幾位兄弟都是官卑職小的人,父親有交待,請您幫忙將摺子呈到御前。」

  「好,好。」石定生被李廷恩攙扶著站起來,緩聲道:「我與你父親乃是至交,你父親的追諡,追賜,追封一應事宜我都會為你父親料理妥當。你們父親三朝為臣,名門天下,他的喪事,你們務必慎重,不可叫他在黃泉下卻被後人辱了清名。若有為難之事,儘管來尋我。」

  姚太師是姚家的一顆參天大樹,如今這棵樹倒了,政見不合的人卻還活著。姚大老爺心中正自惶惶,聽見石定生的話,頓覺安慰許多,忙道:「伯父放心。」

  石定生嗯了一聲,他的精神不太好,失去一個好友,又受到連番打擊,他也有些撐不住了。他看了看身邊的李廷恩,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廷恩,你既已定下親事,就留下來幫忙料理罷。」雖說有些不合規矩,這種事情卻也不會叫人說嘴,還能成全老友一番心意。

  李廷恩默然片刻,很快應了是。

  送石定生上了馬車後,李廷恩就回去與姚家的人一起商議喪事。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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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玉樓聽說姚太師病逝的消息後,頭一個打聽的,便是胞妹杜玉華的去向,得知杜玉華正在行獵後,他猶豫了許久,還是告假回了誠侯府。

  他站在詠院門口,望著扇形門上生機勃勃的藤蔓,拼命深吸了一口氣。詠院常年無人守候,然而出於默契,沒有杜如歸的允許,這裡是無人敢隨意出入的。

  從小一直跟在杜如歸身邊的杜大出來將杜玉樓迎了進去。

  杜玉樓看著沉默寡言的杜大,視線落定在他那只瘸了的左腳上,心中又升騰起那種熟悉的發沉的感覺。他用力攥了攥拳,跟在杜大後面往前走,每一步都感覺肩上像是有什麼東西把他往下不停的壓,來到杜如歸面前時,杜玉樓全身已然汗濕。

  小小的院落中沒有任何雜物,只有一張石桌。杜如歸的房門大開著,廊下擺了一張竹椅。杜如歸身上沒有任何墜飾,只著了黑色綢衣的杜如歸連冠都不曾束,任由黑髮披散在背後胸前。他閉著眼躺在竹椅上,一人寬的竹椅隨著他的動作一下下發出輕微摩擦的聲音。一陣清風拂來,卷走他臉上幾束青絲,露出那張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臉。

  即便杜如歸如此裝束已過了近八年,杜玉樓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杜如歸如此模樣,可每一次看到,他依舊覺得自己的父親哪怕是如今依舊不負當年世家第一公子的名號。世人都說自己不負玉樓之名,可當年的如歸公子,又是否還有人記得。也許,母親當年就為被這種臉給困住了,一困便是二十一年。

  杜玉樓輕步上前,喊了一聲父親。

  杜如歸眼簾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看著面前的杜玉樓,他此生唯一的兒子。

  「你來了。」聲如清泉擊石,泠泠揚揚卻帶著冷清之意。

  這種不是刻意而發自天然的疏離曾經讓杜玉樓幼時倍感痛楚,如今卻早就學會冷靜以待。他不用杜如歸開口,主動在離杜如歸十步開外的石凳上坐下,果然就看見杜如歸臉上清冷的神色緩和了一些。杜玉樓情不自禁的在心中無聲的笑。

  「姚廣恩死了。」

  「是。」

  杜如歸垂下眼簾,睫翼不著痕跡的動了兩下,「他死了,皇上會信你。」

  眼看杜如歸手撐在竹椅上艱難的想要直起上半身,杜玉樓身子微微前傾了兩下,很快他趁著杜如歸沒有注意的時候又收了回來。直到杜如歸如願的坐起,杜玉樓背上僵硬的肌肉才鬆開了。

  因這一個分神,杜玉樓一時沒有來得及接上杜如歸的話,直到察覺出杜如歸臉上絲微的不悅,杜玉樓趕緊收拾心神,恭敬的道:「是,我出宮時,皇上哀痛過甚,已命翰林代寫祭文。」

  「祭文。」杜如歸唇畔牽出一個涼薄的笑容,歎道:「名動天下的姚廣恩,左石右姚的姚廣恩,如今輪到別人給他寫祭文了。」他如黑檀一樣的眼珠緊緊盯著杜玉樓,目光飛快的其餘自己相似的面龐上掠過,移開視線道:「當年他曾經給你祖父寫過祭文。」

  杜玉樓不明白杜如歸這話是什麼意思。

  杜如歸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摩挲了兩下,像是解釋一樣的道:「那年我接回了玉梳,你祖父氣急病重而亡,姚廣恩來給你祖父寫祭文,他問了我一句話。」

  杜玉樓屏住呼吸,下意識覺得這句話並不是自己想聽見的,可他也知道,一旦面前的人提起玉梳二字時,無論別人說什麼都阻止不了他將話說完。

  「姚廣恩問我,可知祖上為誠侯之爵一共有多少人戰死沙場。」杜如歸忽然死死握住竹椅兩邊的把手,仰天縱聲大笑,笑過後,他看著杜玉樓目呲欲裂的道:「你可知死了多少人?」

  親眼見到杜如歸原本清俊無雙的面容化作修羅煞意,杜玉樓情不自禁的垂了頭,低聲道:「三百二十八人。」

  「錯!」杜如歸上身微傾,神色陰狠的看著杜玉樓道:「是三百二十九個,得算上我這個活死人!」

  「父親!」

  「我雖不是為了誠侯府戰死沙場,卻為了誠侯府生不如死活到現在。」杜如歸的神色卻在杜玉樓揚聲高喊中鎮定下來,他漠然道:「十年之後,黃泉之下,我不愧列祖列宗。」

  「父親。」

  杜玉樓終於忍不住了。他很明白杜如歸口中的十年之後是什麼意思,就算他從來沒得到過杜如歸的疼愛,但杜如歸對他依舊盡了父職。杜如歸對他不假辭色,可卻教會了他讀書識字,告訴他為官之道。春夏寒暑,是杜如歸面無表情的站在廊下看著他習武射箭。第一次拉弓,第一次握劍,都是面前這個在八年前自斷雙腿卻依舊高大的男人手把手教導。

  「父親。」杜玉樓膝行到杜如歸面前,嘶聲道:「我求求您,您活下來。母親不會來打攪您,玉華不會再帶著女兵闖院。待皇上親政,他會還洛水宋氏一個公道,宋姨會重入族譜。父親,還有紫鳶,您最疼愛的紫鳶,她是宋姨給您留下的血脈,您不能丟下她。」

  杜如歸開始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漠然的看著在外面行事烈烈的獨子在面前失聲痛哭。一直到聽見紫鳶二字,杜如歸眼底終於死水微瀾而起,他緩緩道:「所以,我要十年後再死。十年後,紫鳶也該成家了。」

  「父親!」

  「不必再說。」杜如歸依舊是冷靜的語調,卻叫杜玉樓一陣陣從骨子裡發寒,「太后活不了十年。十年內,你按著我給你謀劃的路去做,當可保住誠侯之爵。我死後,誠侯爵位傳承,便是你的擔子。你要記得答應過我的事,無論如何,絕不讓我與你母親合葬!」

  對上杜如歸一片錚然之色,杜玉樓只得木然道:「父親放心,您當初答應為我出謀劃策,我必不會違背您的意思。」

  「好。」杜如歸點了點頭,「姚廣恩之死與杜玉華有關。她素受你母與太后寵溺,朝臣必會在近日上書彈劾。你不要出手,待烈火燃燒之時,才是你添油的時刻。還有,杜玉華身邊出手的女兵要收拾乾淨,不要再讓我派杜大去給你善後。」

  杜玉樓沉聲應了是。

  杜如歸側身看了看邊上的沙漏,淡淡道:「你走罷,紫鳶快醒了。」說罷不再理會杜玉樓,而是將杜大叫了來,讓他去將盛放在暖房中的花都搬出來一一擺放好,以免杜紫鳶來時看見的是一個空蕩蕩的枯寂院子。

  聽到杜如歸的對話,杜玉樓心沉了又沉,他情不自禁問道:「父親,您可曾擔心過玉華,您可知外祖母死後她會如何?」

  談話被打斷,杜如歸似乎有些不悅,不過他依舊回答了杜玉樓,只是眼神奇異的叫杜如歸心頭如同被人打上了一根釘子。

  「她是你的妹妹,壽章長公主殿下的女兒。」

  「是我的妹妹,母親的女兒。」杜玉樓低聲喃喃,就明白了杜如歸的言外之意——卻並非是我的女兒。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杜玉樓也不想再追問了,他轉身離開。只是在跨過院門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陣銀鈴般悅耳的聲音,有小姑娘在纏著杜如歸撒嬌。

  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杜紫鳶。

  以前杜玉樓每一次來,杜如歸都會算準時間提前告知,總是錯開杜紫鳶歇息的時候。這一次,也許是杜紫鳶提前醒了。杜如歸雖然已走出院子,可依舊能聽見杜紫鳶與杜如歸的對話聲。

  杜如歸的聲音依舊是那樣冷冷揚揚,卻透出一種陌生的溺愛之情。杜如歸數次想扭頭回去看看這個妹妹的真面目,終歸還是忍住了。

  見了又如何,不見又如何。這個妹妹,與他不是一路人,而從小感情深厚的妹妹,不久之後也要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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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

  在姚家呆了三日,不僅要應付形形色色來打探消息的人,更要面對姚家人的敵意,李廷恩頗感疲倦。好在石定生叫他留在姚家的目的都已達到,眼看就要會試了,石定生也不欲為此事耽誤了李廷恩的科舉,就叫從總管親自帶著馬車來將李廷恩接回去。

  誰知剛上馬車,便有一個小丫鬟匆匆忙忙追了來。

  「李公子,我是六姑娘身邊的丫鬟。」

  從平眼珠轉了轉,在馬車邊小聲道:「少爺,六姑娘就是。」

  「知道了。」李廷恩打斷了從平的話,打開馬車門,探身出來道:「說罷。」

  小丫鬟左右看了看,發現角門邊上確實無人,這才匆匆忙忙道:「姑娘有吩咐,請您幫忙尋尋我們四少爺。」

  找人?

  李廷恩擰了擰眉,「你們四少爺不在家中。」祖父去世,兒孫應該在家中守靈,怎會私下跑出去,以致讓胞妹託付自己這個連面都不曾見過的未婚夫。

  聽見李廷恩的問話,小丫鬟臉上就現出一抹難色,想了想她還是道:「四少爺趁歇息的時候出門找明慧郡主去了,家裡有夫人在,姑娘不敢輕易將消息告訴老爺。」

  李廷恩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更明白為何姚清詞會託付自己。既然已經和姚清詞定下親事,也被眾人得知。即便心中覺得此事算是麻煩,李廷恩也不會推拒。

  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你回去罷,此事我會料理。」

  看李廷恩答應,丫鬟大喜,她咬咬唇,又道:「李公子千萬小心,別叫人知道了。」說完提著裙角飛快的沿著小路回去了內院。

  李廷恩複又上了馬車,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後將騎馬護衛在邊上的趙安叫了進來。

  「趙叔,過幾朱瑞成會上京,他此行帶著大量織雲錦,你從老師家中挑兩個面熟的下人去城門口接他,就安置在我在京中買下的宅院中,會試過後我會去他相見。第二件,你從老師給我的護衛裡撥兩個信得過的去把姚家四少爺姚鳳晟找回來。姚清詞的丫鬟說,姚鳳晟是去找明慧郡主。」

  趙安眉頭動了動,「少爺,接朱瑞成是小事,可姚鳳晟……聽說他脾氣暴烈,當年曾將威遠侯家的次子打成重傷。他去找明慧郡主的麻煩,只怕……」

  這也是李廷恩所擔心的。他在姚家的日子只有三天,不過這三天,出於習慣,對姚家的情形與人他也知道了個大概。姚鳳晟的鼎鼎大名,他並非是第一次聽說。全然不像大家公子,反倒頗有幾分遊俠的風采。性好打抱不平,遇到不平事,就非要去管一管。以前數次出手教訓京中勳貴子弟,結下不少仇怨。好在並未弄出不可挽回的後果,又有姚太師在背後撐著,這才能多次化險為夷。

  然而如今,姚家的參天大樹已經倒了!況且姚廣恩去世三天,朝廷上彈劾明慧郡主與壽章長公主甚至杜玉樓這個誠侯世子的奏摺都堆成了山。聽說還有數位大臣在禦書房前跪地不起五個時辰,要皇上下旨奪去明慧郡主封號,貶為庶人後重重懲戒。太后得知消息後,不惜動用廷杖打壓朝臣們的怒氣,卻將怒火越燒越旺。

  京中多少人閉門謝客,雲集在京中的士子們也不再在茶樓酒肆清談朝政。所有人都在等皇上與太后做出的定奪。

  在這個關頭,姚鳳晟卻要跑去找明慧郡主報仇。一不小心,這點微弱的火星子就可能燒起燎原大火,將大燕半個朝廷都捲進去!

  李廷恩無奈道:「趕緊叫人去找。明慧郡主已奉太后懿旨出京前往驪山行宮,你叫人快馬去追,務必在他追上明慧郡主前將人帶回來。」

  「若他不肯。」趙安試探了一句。

  「不肯?」李廷恩冷冷笑道:「那就綁回來!」

  趙安便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乾脆的起身出去騎馬先行一步回府挑選人手。

  李廷恩回去後告訴了石定生姚鳳晟去找明慧郡主的事情。石定生聽聞消息後也十分吃驚,不僅吩咐護衛都聽從趙安調派,還寫了封親筆信給趙安,告訴趙安,若姚鳳晟不肯聽話回京,就將信給他看。

  驪山離京城並不遠,因官道暢通,只有一日半的路程。楊玉華先于姚鳳晟兩個時辰起身,不過楊玉華此次是前往驪山躲避朝臣怒火,即便是太后,也覺得楊玉華要三兩日便回京頗為不易。壽章長公主心疼愛女,用自己的全副儀仗給楊玉華開路。

  一個車馬粼粼,一個隻帶了幾個親信隨從,姚鳳晟很快就追到了楊玉華。

  好在趙安手下俱是良駒,又走捷徑小道,這才趕在姚鳳晟動手之前將人給攔住了。姚鳳晟果然不肯回京,趙安便給他看了有石定生小印的書信,姚鳳晟這才不甘不願的帶著手下人跟趙安走了。

  回京之時天色已晚。眼看姚家依舊是車水馬龍的景象,姚鳳晟無法在不驚動姚家人的情形下將姚鳳晟送回去,無奈之下,趙安只得將姚鳳晟幾人帶回了石府。

  李廷恩此時卻正在聽從三泉縣過來的長壽回報家中的事情。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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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紫鳶一回到自己的屋裡,就停下蹦蹦跳跳的步子,雙手環肩瑟瑟發抖。辛嬤嬤見了心疼的直皺眉,張羅著給她換下身上叮噹作響的珠玉首飾。吩咐丫鬟們趕緊把炭盆的火撥大一點,又叫人端熱水上來把杜紫鳶臉上的胭脂都洗掉。

  妝容一去,杜紫鳶原本紅潤如胭脂膏腴的臉立時白的近乎透明,唇上全然沒有小女孩該有的水潤,而是一片烏青。

  「姑娘。」辛嬤嬤心疼的看著杜紫鳶用兩床厚厚的棉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只露出一張巴掌大小的臉。她伸手進去被子裡摸了摸杜紫鳶的手,觸手一陣冰涼,她忙叫丫鬟們再上幾個炭盆。

  好在丫鬟們早就日復一日的習慣了這種場景,動作快的很。有的從偏廳去將裝滿滾水的銅壺提來,有的就去端炭盆,有的關了門就站在門口窗口聽著外頭的動靜。很快屋子裡就變得熱如夏日,蒸騰起縈繞不散的霧氣。

  辛嬤嬤和丫鬟們額頭上很快就浮出一層汗珠。唯有杜紫鳶依舊在幾床厚厚的棉被中縮成一團。

  「姑娘,您這樣下去哪行,還是跟侯爺說實話罷,這幾年您的寒症越發厲害了,得請個太醫來給您瞧瞧才行。」辛嬤嬤一邊將連人帶被子的將杜紫鳶摟在懷裡,一邊勸道。

  杜紫鳶此時早已不復在杜如歸面前的嬌憨,感覺渾身不那麼僵硬了,她就將手伸出來,在就近擺放著的炭盆上烤火。炭火帶給她的溫熱感覺讓她感覺被冰封住的四肢重新有了溫度,心裡也沒那麼冷的發慌了,她情不自禁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只是在聽到辛嬤嬤又一次舊調重彈後,她還是拒絕了,「不能讓爹知道,爹要是知道,一定會想方設法去為我求請太醫,大哥也會為難的。」

  「為難什麼!要不是他們,您怎會落的一身寒症,還有夫人!」辛嬤嬤怒聲道。她的聲音惹得屋裡的丫鬟們都朝這邊看了看,很快又都垂了頭,專心自己手中的事情。

  自從當年杜如歸將壽章長公主送到宋玉梳身邊的丫鬟全部杖殺後,詠院之中,除了杜如歸給杜紫鳶的人,就是宋玉梳以前留下的陪嫁。這些丫鬟對辛嬤嬤時不時爆發的憤怒早已習以為常,就算辛嬤嬤對太后與壽章長公主破口大駡,他們也不會露出任何一點驚慌的神情。

  辛嬤嬤從小便是洛水宋氏的家生婢女,六歲就送到宋玉梳身邊做侍女。十二歲跟隨十五歲的宋玉梳一起嫁到誠侯府,宋玉梳被休,她跟著回洛水,宋玉梳被太后懿旨強逼為小妾,辛嬤嬤放棄已經定下的親事,又跟著宋玉梳回到這個滿是傷痛的地方。她與宋玉梳之間名為主僕,實為姐妹。對王太后,對壽章長公主,她有無盡的怨恨。

  「娘……」杜紫鳶對這個詞一度曾經很憧憬。

  以前的她,常會跑去問爹,娘在哪裡。爹每次都會抱著杜紫鳶去一間小小的屋子,指著一塊木牌子說那就是娘。兩三歲時,她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娘會和別人不一樣,為何爹又說十幾年後他也會在那裡成為一塊木牌。但她似懂非懂的提出讓爹給自己雕一個小些的娘抱著睡覺時,她看見了爹失聲痛哭。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爹哭。她病了會哭,喝藥會哭,摔倒擦破皮會哭。可爹斷了雙腿,卻從來沒哭過,她一直以為爹是從來不哭的人。然而,爹被問哭了。從此以後,她不敢再問,自己悄悄用勺子挖了一個蘿蔔娘出來。

  直到四歲那一年,她才開始明白,娘不是四四方方的木牌子,用勺子把蘿蔔挖成四四方方的木牌子更不能代替娘。她的娘,一個叫宋玉梳的女人已經死了,為了生她而死。又過了兩年,她更明白她娘的死不同尋常,她的母親——宋玉梳,是背負著屈辱和愧疚死去的。而幫助她弄清楚答案的,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杜玉華。

  辛嬤嬤沒有察覺到杜紫鳶黯然的神色,依舊在喋喋不休的開始重複她幾乎每過幾日就要開始的怨恨之辭。

  「您的身體,就是被他們這些人害的。當年我一直在夫人身邊伺候,夫人的身子骨打小就被養身嬤嬤精心調理過,要不是那心狠手辣的王太后把夫人宣進宮去,大冬天讓夫人在沒有炭火的地上跪了五個時辰,夫人不會身子孱弱,早就生下了世子,不會被休,更不會輪到那杜玉樓來做世子?」辛嬤嬤憐惜的看著杜紫鳶,恨恨道:「夫人自從嫁到侯府,就一直想給杜家生下一個男丁,是侯爺說等夫人年歲大些再說。可恨老天不長眼,偏偏就在這時候出了個長公主,生生把夫人給毀了,老侯爺他們聽說夫人孕事艱難,就逼著侯爺給夫人寫了休書。」

  就算這段話聽過許多次,面對淚如雨下的辛嬤嬤,杜紫鳶依舊覺得眼中發澀,她拉著辛嬤嬤的手撒嬌,「嬤嬤,您瞧瞧,我不是也沒事。」

  「怎麼是沒事。」辛嬤嬤憐愛的摸了摸杜紫鳶的臉,「您還在夫人肚子裡,就帶上了寒症。這些年您長大了不肯讓侯爺擔心,每回出門都喝參湯烤炭火抹胭脂,做出一副康康泰泰的樣子去見侯爺。好在侯爺平日是不出自個兒那幾間屋子的,杜大也幫忙瞞著,可您這樣下去,往後成親生子該如何是好?」

  杜紫鳶的親事一直就是辛嬤嬤的心結。雖然沒有任何大夫確診過,杜紫鳶年歲尚幼連小日子都不曾有。可辛嬤嬤在洛水宋氏就是被當做陪嫁嬤嬤栽培的,這些事情她清楚的很。從娘胎裡帶著寒症的女娃,在生育之事上哪會容易?不說別的,當年自家夫人從小身子健旺,雖是書香門第出身,依舊能騎馬打獵,可自從那雪天一跪之後,一到秋冬,便沒斷過藥。回到杜家,有孕數次,都流產了,最後意外有了姑娘,卻又為此丟了性命。

  一想到這個,辛嬤嬤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杜紫鳶年少早慧,加之在大燕,年十二三出嫁的女子也比比皆是,辛嬤嬤代行母職,在她面前並不過分避忌這些話,杜紫鳶也能聽懂。不過年近八歲的她對出嫁二字完全沒有一般女子的期待,她輕笑道:「嬤嬤,我不是跟您說過,別再提這事了。」

  「怎麼能不提!」辛嬤嬤急赤白臉的道:「您今年就足八歲,虛十歲了。」

  「我知道。」杜紫鳶安撫的拍了拍辛嬤嬤,叮囑道:「嬤嬤,您別跟爹提這些事兒,您也知道我的身份,要爹想法子給我說一門親事,實在是為難爹了,爹這些年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的。」

  辛嬤嬤愣了一愣,驀的痛哭道:「這是做了什麼孽啊!侯爺跟夫人原本好端端的,我的姑娘,您該是嫡女啊,您的母親出自洛水宋氏,誠侯府當年是京中四侯府之首,您天生的金尊玉貴,如今卻成了妾生女,叫人壓在腳底下直不起腰,連個太醫都不敢請,一門親事都不敢說。」

  妾生女這三個字刺的杜紫鳶本來恢復了些血色的唇又變得慘白,她咬了咬唇,苦笑道:「嬤嬤,您說我娘會不會後悔當年回杜家?」

  面對這個問題,辛嬤嬤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靜默片刻她才小聲道:「夫人後來是被懿旨賜還誠侯府的。=洛水宋氏從無被休與再嫁之女,夫人無辜被休回了洛水,人多口雜的,那時候族中流言頗多,夫人本打算尋個庵堂出家去,族裡幾位長輩雖說捨不得,老爺老夫人更是心疼,可實在是沒法子了。雖說彎彎腰,讓夫人再嫁才是好法子,但這個腰,誰能彎的下去。洛水宋氏也是上百年的望族!」說到這裡,辛嬤嬤聲音直發顫。

  「一切都商量好了,老爺老夫人專門叫人挑了個附近的庵堂。誰知侯爺這個時候又尋了來,聽說夫人要出家,一直在外頭站了三天三夜,夫人心軟,就出來跟侯爺見了幾回。就那麼幾回,京裡便來了懿旨,說要把夫人賜給侯爺做妾。」說到這裡,辛嬤嬤忍不住死死摟住杜紫鳶放聲痛哭,「姑娘,為了這道懿旨,您外祖父氣的吐了血,您外祖母穿了全身的誥命衣裳,說要上京血叩宮門,宋氏上上下下都說要寫摺子呈情。是夫人打落牙齒和血吞,在家廟跪了三天后遵了懿旨的意思,忍氣吞聲跟侯爺回了誠侯府,進門第一天,就去宮中謝恩,足足磕了八十一個頭,回來又被那女人叫去立規矩,伺候著端茶遞水,洗頭洗腳。」

  辛嬤嬤收緊雙臂,咬牙切齒眼中滿是凶光的繼續道:「當年夫人還府,王家那些人口口聲聲說夫人不守婦道,又罵侯爺狼心狗肺,惦記一個不能為誠侯府傳宗接代的女人,卻把給誠侯府生了世子皇家鳳女丟在腦後,呸!」

  辛嬤嬤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怒聲道:「這些人知道個屁!咱們夫人的身子骨明明好好兒的,都是那對心狠手辣的母女。尤其是那個狗屁公主,自個兒生了兒子,看侯爺對夫人體貼,不肯再進她的房門,就從宮里弄了個掌事姑姑給夫人,三天兩頭要給夫人喝藥,害的您前頭沒了四個兄弟,夫人還得隔個十天半月就去給她們母女謝恩。就是她們,生生磋磨死了夫人,逼的侯爺打斷自己的雙腿,這才不用逢年過節還要進宮去向那個女人磕頭。」說著辛嬤嬤臉上就流露出一絲痛快,「她們母女害死了夫人,毀了宋氏。侯爺也不會多看她們一眼。那個女人,哈,聽說如今修了個破亭子,年年日日都在那上頭望,望罷,侯爺早就說了,將來他人沒了,不入祖墳,陪著夫人在一處。這輩子,生生死死,侯爺都不會再見那個女人!」

  杜紫鳶沉默的聽完辛嬤嬤的話一直沒有開口,等辛嬤嬤說完,她才平靜的道:「嬤嬤,今天大哥來了是不是?」

  雖然萬般不情願認可杜玉樓的身份,但辛嬤嬤也知道,早已存下死志,將大半時光都花在懷念宋玉梳身上的杜如歸無法成為杜紫鳶最後的依靠。而杜如歸也親口告訴過她,杜玉樓承諾過,在他死後會保護照顧這個異母妹妹。就算心存猶疑,面對洛水宋氏族滅的境況,辛嬤嬤也不得不忍下那種痛恨的感覺,默許杜紫鳶稱呼杜玉樓為大哥。

  「是,今兒他來過一回。」辛嬤嬤語氣不是很恭敬的道:「您真打定主意要叫他知道這事兒?」越說辛嬤嬤越不放心,「姑娘,這事兒咱們可要掂量清楚了,您連侯爺都沒告訴過,他再如何,畢竟是那女人的親身骨肉,侯爺到如今,都還不樂意您與他見面呢。」

  體溫恢復過來的杜紫鳶臉上露出笑容,沖辛嬤嬤眨了眨眼,「爹不讓我見人,是不知道我的事兒。放心罷,他總是我大哥,我也不會把事情全都告訴他,我就是讓他到時幫我出侯府罷了。再說咱們如今也沒別的法子了,讓爹去做這事兒實在是太打眼了。」看辛嬤嬤臉上仍有猶疑之色,杜紫鳶就認真道:「嬤嬤,難道您就不想為外祖父他們正名?」

  「想,當然想,嬤嬤每晚做夢都在想!」辛嬤嬤激動的道:「可夫人膝下就您一個血脈,您還這麼小,咱們也不知道那人說的是不是真話,您若有個三長兩短的,嬤嬤也活不了了。」

  關於這件事兒,杜紫鳶並非沒有考慮過。

  只是她仔仔細細思量過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自己沒有任何能被人利用的地方。她若是個兒子,對方還能用自己去和杜玉樓爭奪世子之位,讓自己出仕去對付壽章長公主和王太后。可自己只是個女兒,而且是個身份尷尬,至今沒有見過一個外人的女子。即便周圍的人從來不提,可自己都能想像的出,也許外面如今還流傳著自己父母與壽章長公主的流言蜚語。這些人會對自己或同情或鄙夷,但卻絕不會有喜歡與稱讚。

  非嫡非庶的自己,應該只是別人口中一個談資罷了。就像是下人那條小花狗,自個兒想起來了,就會問一問,逗一逗。

  然而如果來人說的是真話,百無一用的自己,或許能用這條命為娘和爹做一點事。

  杜紫鳶剔透的眼底一片堅毅,她閑來無事不能出門,一直就喜歡在屋中看書。這些日子她翻閱了不少大燕律,對事情有了七成的把握,無論如何她是絕不會放棄的。只是她得先說服面前的辛嬤嬤,沒有辛嬤嬤的支持,她什麼事都做不了。

  「嬤嬤,您想想,那人身上有跟娘一樣的小印,他一定是宋氏的人。您不也說過,當年宋氏被滅族之前,有幾房人送出去了幾個男丁,宋氏早前去到外地另立支系也不少。他們既然能找到我,還能拿出宮裡的東西,想必到時候就能將事情給安排好,我只是出面遞個狀子罷了,能有什麼風險?」

  「姑娘,你別唬我。」辛嬤嬤一臉的不贊同,「嬤嬤這些日子打聽過了。要敲登聞鼓,先得過天路。您這身子板嬌嬌弱弱的,哪挨得住。再說您要告的是那個女人,她娘還在宮裡立著呢!就算那些官們有心庇護您,您也得按規矩將天路來回走三次!」

  杜紫鳶聞言嘴角輕輕翹了翹,避開了辛嬤嬤的目光。按大燕律,狀告皇室宗親,不僅要走天路,還得先挨三十廷杖!等到專司管理皇族宗室犯律的宗正寺接下狀紙,還得滾釘板,爬刀山,若能不死,才表示天意饒恕此等以下犯上的大罪,宗正寺便會挑選皇族宗室德高望重的長輩出來審理案情。這些過程,大燕律寫的明明白白。她也查閱過其它卷宗,清楚明白的知道大燕開國以來一共有十九人敲過登聞鼓,狀告皇族宗室的只有三人。十九人中,有兩人活下來告贏了。至於狀告皇族宗室的三人,最多的,也只到了滾釘板那一關。

  想到高聳的刀山,杜紫鳶低頭看了看自己白嫩的手心。

  「姑娘,要不讓嬤嬤去罷。嬤嬤也是宋氏的人,而且皮粗肉厚的,就算過不去,嬤嬤都這把年紀了,就當是早些下去服侍夫人了。」辛嬤嬤眼睛亮了亮,很歡喜的提議。

  杜紫鳶搖了搖頭,「不行。咱們是要敲登聞鼓,沒有僕為主訴的規矩。我才是娘的女兒,是血親,嬤嬤您不成的。」

  辛嬤嬤聽杜紫鳶這樣說,只得認命了。她也是不出誠侯府的人,對登聞鼓全然不瞭解,她又不敢去找杜如歸,想了想只得選擇相信杜紫鳶。她胡亂的給杜紫鳶壓了壓被角,小聲道:「您再等幾天給他們回話罷,反正他們也說事情不急,咱們再琢磨琢磨。」

  杜紫鳶對這件事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怕丟命,只怕丟了命後卻沒有得到該有的結果。聽辛嬤嬤這樣說,她就順水推舟乖巧的應了好。

  辛嬤嬤看她嬌嬌嫩嫩的模樣,尤其是那雙剔透乾淨的眼睛像極了以前伺候的宋玉梳,就別過頭擦了擦眼角的淚跡,轉身去給杜紫鳶端參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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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裡一切都好,二姑奶奶上月初九生了個大胖小子,讓二姑爺歡喜的厲害,還說要等著您回去給取名呢,這不先取了個天佑的小名叫著。」長壽滿面紅光的給李廷恩報喜。

  對康成的做法,李廷恩玩味的翹了翹唇角,他道:「四虎在家中如何了?」

  長壽抓了抓頭,「二老爺說要送二少爺去學堂念書,二少爺不肯,成天跟在家裡頭的賬房身邊,二太太就去找了四太太,說要二少爺幫忙理理內院的賬。」說完長壽就看李廷恩的臉色。

  賬本這種事,一貫都是主子的心腹經手。李家看起來上頭有位李火旺,中間有李大柱幾兄弟,其實無人不知家業都是李廷恩的。說到底,一大家子人,甚至還有那些族人們都是靠著李廷恩在吃喝罷了。長壽心中很清楚,李四虎被人稱呼一聲二少爺,誰還不知道他這義子的身份都尷尬的很,是李長髮這個族長不好認孫子,才將人放在了李二柱名下。親兄弟提到家業都要打架,林氏貿貿然讓李四虎就去管賬冊,長壽心裡實在有些擔心李廷恩會不舒服。

  誰知李廷恩只是嗯了一聲,「四虎管賬,家裡可有人不樂意?」

  長壽就嘿嘿笑,他也不敢瞞李廷恩,老老實實道:「三太太到四太太跟前嚷嚷了幾句。不過後頭三太太娘家人拖兒帶女到了府城找三太太,三太太要四太太幫忙給撥個地方安置娘家人,就沒啥說的了。」

  打退流匪後,面對朝廷依舊遲遲不肯出兵剿匪的情況,李廷恩原本打算按照石定生的吩咐,將全家遷往更為安全的永溪。只是故土難離,無奈之下,李廷恩只好把全家老小都安置在了府城。好在府城他買的院子夠大,自從流匪進入河南道境內之後,府城許多有能力的人家都開始往關內道關西道遷徙,李廷恩趁機低價買下好幾座宅子,這才能堪堪將隨李家人一同遷居到府城的李家村族人安置好。

  「四嬸答應了?」李廷恩隨手翻了翻書,漫不經心的問。

  長壽拼命搖頭,「沒有,四太太說她受您的託付暫時管理家業,不能亂開這個例。三太太鬧了兩回,最後自個兒掏了五兩銀子在八裡街上租了個小院子安置娘家人。」

  對顧氏的摳門,長壽都覺得長見識了。如今河南道府城裡的宅子多便宜啊,以前動不動兩三萬兩的,眼下幾千兩就能買。以前五六百兩的院子,現在八十兩能拿到手。李光宗與顧氏以前在鄉下也種著點地做金銀花買賣,在縣城裡開著兩家布莊,不用給鋪子租金,布都是朱家用本錢價給發的,吃喝都是公中,每個月還拿月錢,連兒子都不用管。按下人們的推斷,顧氏少說手裡也存了上千兩銀子了。

  結果平日摳門就罷了,娘家人拖兒帶女遭了難找上門投靠,連棟幾十兩的宅子都捨不得給,只肯拿五兩銀子出來給租個半年,別的連一袋米都不肯送了。就這,還讓娘家人寫了借條子。

  長壽看著李廷恩始終淡淡的神情,吞了口唾沫,猶豫道:「大少爺,四老爺回來了。」

  提起李耀祖,李廷恩諷刺的笑了笑,「四叔?」

  「哎……」長壽諂媚的笑著點頭,「老太太一天病重過一天,二姑太太又去了。」說起這個,長壽覷了一眼李廷恩,發現李廷恩神色平靜,這才敢大著膽子繼續開口,「是老太爺讓人把四老爺接回來的。」

  「回來就回來罷,李家也是四叔的家。」

  長壽看李廷恩神色淡淡的,就乾笑道:「四老爺帶回了個妾。」

  「什麼妾!」李廷恩臉上的慵懶一掃而空,眼神銳利的看著長壽。

  長壽被看的心裡咯噔一跳,「四老爺說是同窗送他的,也不上衙門給辦文書,就添個香。」他努力回想著當時李耀祖說的話。

  「紅袖添香!」李廷恩冷笑一聲,鬆開手裡捏著的魚佩道:「王管家可有打聽過來歷?」

  「打聽了打聽了,就是四老爺同窗家中的丫鬟。」長壽唯恐李廷恩覺得留在家裡的下人不盡心,急忙解釋道:「四太太說她忙著料理家務,四老爺如今回家添個人照顧也好,還說這姨娘的份例就從她月錢裡頭摳出來,王管家前後叫了四五個人去打聽,這才答應了。不過王管家交代了,讓小的一定給您說一聲,要是您不放心,他再去叫人仔細打聽打聽。」

  以李耀祖的秉性,回到李家,如今送走一個別人送給他的妾,來日他就能將家中丫鬟都偷個遍。眼下會試為重,只要李耀祖納的妾不礙著自己,那是曾氏的事情,自己何必多管。

  李廷恩眼底閃過一絲不耐,沉聲道:「不必了,你回去後叫王管家將人看仔細就是。」他緩了緩,淡淡道:「讓她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地方。」

  長壽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急忙垂頭應了聲是。

  「你回去後,把這封書信交給我爹。」李廷恩從書案上抽起一封早就寫好的書信,「告訴祖父他們,老師已為我在京中定了門親事,乃是文忠公姚太師嫡出的孫女。」

  猛不丁聽到這麼一個消息,長壽去接信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他張大嘴一臉不敢置信,直到被李廷恩掃了一眼才膽戰心驚的回過神把頭垂下了,只是去接信的手還是有些抖

  「姚太師數日前病故,女方決定替祖父守孝三年,如今只交換了信物。你轉告祖父他們,待我回家後,會再與他們商議換帖下定的事情。」李廷恩完全能明白長壽為何露出這樣震驚的神情,只因自從退流匪後,河南道內,對他親事流露出意思的人家就不少。

  說起來,他一直希望能夠在這個時空自己尋找一門合意的親事。不過後來越來越發現這個想法實在太困難。既然心願完成有困難,又被姚廣恩在臨終前算計了一回,目前來說,他也沒發現姚清詞身上有任何他不能忍受的劣跡,他決定暫時保留這門親事。這門親事,眼下對他是有一定好處的。老師就明白說過,至少可以就此不用擔憂他殿試出眾後被宮中那兩位動心思賜婚。

  姚廣恩被有皇家血脈的明慧郡主間接氣死,臨終前為孫女定下的親事若再被皇家人所奪,只怕朝野就要怨聲載道了。雖說也就此要背上姚家這個沉重的包袱,但同時也收穫了姚廣恩生前數十年辛苦建立的人脈。若非如此,他與姚廣恩一面之緣還被姚廣恩算計了一回,何必非要留在姚家做孝婿,一呆就是三天?

  既然利大於弊,中間又有三年的時間可以衡量,李廷恩對婚事也不似最早那般排斥,此時提起來頗為從容。

  長壽一臉吃了黃連的表情,結結巴巴的將信給小心翼翼揣到懷裡,「小的是跟三姑爺一起起身的,三姑爺押著貨走得慢,落後小的兩天,怕是後日就能到了。」

  他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李廷恩就叫長福進來帶他出去用飯。

  離開李廷恩跟前,長壽整個人才像活過來了,他坐在長福的屋子裡,猛的灌了一杯燒春,扯著喉嚨道:「奶奶的,長福,大少爺定了親你也不先跟我說一聲。大少爺說要咱帶信回去的時候咱都傻了,差點沒被大少爺給收拾一頓。」

  「嘿,你別說這個!」長福放下手裡的筷子,猛的一拍巴掌站起身,一隻腿踩在地上,一隻腿擱在凳子上,蒲扇一樣大的手就在桌上咚咚咚用力的拍,震得杯盤碗盞不停咣當響。

  「咱們大少爺就跟石大人出了一趟門,那姚太師,不是快病死了,人一眼就咱大少爺給看上了,你說這人都快沒了就這麼一個念想,石大人不答應也不成啊。就才沒幾天的事兒,你一來就被叫去見大少爺,我也沒工夫跟你說。」

  長壽只是在長福跟前發幾句牢騷,李廷恩的親事連李二柱他們都不敢做主,他就更不敢多言了。在長福面前這麼一說,其實他都有點後悔了,好在長福年歲漸長,嘴上把門的多了,沒說出啥他不樂意聽的事情。他拉了長福一把,殷勤的給這個能做自己兒子的兄弟倒酒,「吃吃吃,你是跟著大少爺吃大魚大肉的人,等你回了咱們府城,再叫你嫂子給做點小菜下酒。到時候哥哥給你打兩斤一壺春回來。」

  河南道的一壺春一斤五兩銀子,對李廷恩這些人來說不算什麼。對長福長壽這些下人來說,卻算是難得好酒了。聽長壽這麼說,長福激動的直拍胸,「長壽哥,您是我長福的好兄弟,一輩子的好兄弟。」

  長壽嘿嘿笑,不搭理他這茬,塞了一勺子炒翠的青豆到他嘴裡。

  兩人勾肩搭背的將桌上的酒菜一掃而空,長壽酒意上頭,開始滿嘴噴酒氣的跟長福吹起了牛。

  「四老爺帶回家那個,別看一進門就挺抖威風,老太太拼命抬舉她,天天叫她在床邊上伺候,來個人還拉著給說這是四老爺正經的妾。其實啊,都他媽是空的。咱們大少爺的眼光,是這個……」長壽豎起一根大拇指,「咱們大少爺誰也不挑,就看中四太太管家。看看四太太,抬抬手,就把人賣身契從四老爺那裡拿了回來。現在那個女人見著四太太比見著親娘還親。」

  長福哈哈笑,「是是,咱們大少爺是這個。」

  「那可不。兄弟你是沒在家,沒瞧見四老爺那副樣子,咱這些下人誰不曉得四老爺當年那點破事兒,整天人五人六的在家裡吆喝來吆喝去。嘿,等將來分了家,看他們狗屁下場。還想要荷院給那小娘們兒住,那小娘們兒是啥東西,咱們家五姑娘又是誰,那是咱大少爺的心肝眼珠子,老子等著他們自個兒把自個兒折騰死。」

  聽到這段話,長福拍案而起,「真的,欺負到五姑娘頭上去了。」

  長壽打了個酒嗝,拍拍長福的肩膀,「放心,有王管家在,不能讓二老爺他們吃虧。」他砸了咂嘴,「說起來五姑娘性子也烈,四老爺還在邊上,就叫人把崔嬤嬤喊來給了那娘們兒幾個耳刮子。兄弟,你是沒看到,四老爺那張臉當時就跟下霜一樣。還有向家的人,我呸,狗屁倒灶的啥向家少奶奶,還在二太太面前擺架子,秦先生家就剩兩個孩子了,咱大少爺哪能虧待。秦家遭難的時候他們去哪兒了,要不是咱大少爺帶人去李家村,這兩個孩子死了都沒人收屍。這會兒知道外頭話說的難聽了,想要撿現成的便宜。要不是老太爺囑咐不能耽擱大少爺會試,咱就讓大少爺給向公子寫封信回去,休了這個惡婆娘。」

  「下霜好,下霜好,喝酒喝酒。」長福不知從哪兒又摸出幾瓶酒,給長壽倒了一杯。最後直接把長壽喝的倒在了酒桌上。

  從平這時候偷偷摸摸從外頭進來,輕輕推了一把撲在桌子上打鼾的長壽,發現果然是睡著了之後,就去給長福擰了張帕子讓他洗臉醒酒。

  長福被帕子上的涼意刺激的打了個激靈,腦子清醒了許多。他和從平一起將長壽扶到了床上躺下。

  關上門出來長福就給從平抱怨,「從大哥,你非叫我請長壽哥喝酒做啥,有啥話直接問得了,我長了十多年,還沒這麼喝過酒呢。」

  「你懂個屁。」從平在他腦門上狠狠拍了一下,教訓道:「主子們有主子們的道道,咱下人有下人的心眼。你就這麼急赤白臉的問,人家就能老老實實的答你。你小子,嫩著呢!」他虎著一張臉罵長福,「你看我平時,咱少爺張嘴問啥,我可少有答不出來的。少爺一直帶著你在身邊,你要連這點事都不能給少爺分憂,你小子不白費每頓幾碗白米飯了。」

  被訓了一頓,長福嘿嘿乾笑,討好道:「那這回的差事你看我辦的咋樣。」

  「不咋樣。」從平拉臉瞪著他,「你那酒量還得練練。咱們少爺將來要是出了仕做了大官,你跟各家各戶的下人應酬時候還多著呢,那都是人精子,就是喝醉了有人嘴都比蚌殼還緊。你要連酒量都不成,到時候反被別人把話套了出來,趁早滾蛋罷。」

  一席話說得長福急忙表忠心,「我今兒就開始練,今兒就開始練,往後天天喝兩斤燒酒。」

  「成。」從平應了聲,催他去換身衣服,「趕緊的洗漱洗漱,完了去見少爺,少爺還等著你把實話告訴他呢。」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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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定生今日起了個大早,還吩咐人給李廷恩溫了兩杯福酒。

  「廷恩,喝了這杯酒。」

  李廷恩先給石定生行了禮,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石定生看著面前的愛徒,溫聲道:「廷恩,你已是會元。今日的殿試,若無差錯,前三已是穩的。今日,你行穩路便是。」

  李廷恩明白石定生的意思,他當即道:「老師放心。」

  「放心放心,對你,為師最放心不過。」石定生呵呵笑著點頭,對身邊還在揉眼睛哈欠連天的石徵暉道:「修林,你不是有話要說?」

  聽見石定生叫自己的名字,石徵暉嘟了嘟嘴,朝前邁了兩步,紅著臉低著頭小聲道:「你早點中狀元出去做官,把蕪姐姐還給我。」他頓了頓聲音忽大了起來,「你都定親了,就別指望蕪姐姐了。」

  李廷恩哭笑不得聽著石徵暉勉強算是祝福的話,其實他一直連石徵暉口中的蕪姐姐是誰都不清楚。他摸了摸石徵暉的頭,笑道:「好,蕪姐姐是你的。」

  石徵暉彆扭的躲開李廷恩的手,蹭蹭蹭跑了。

  石定生看著他的背影搖頭失笑,吩咐從總管,「時辰差不多了,出門太晚,只怕定安街上全都是車馬。今日你帶了我的玉牌,親自送廷恩入宮。」

  「是。」從總管一臉的喜氣洋洋。

  走到皇宮前的定安街上,果然不出石定生所料,能並行八輛大馬車的定安街此時滿滿當當全都是人,一直延伸到皇宮正儀門前。正儀門前寬闊的漢白玉道上,左衛軍,右衛軍,天破軍林立。

  從總管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天色,雖說不至於會耽誤殿試。可從總管想到石定生的叮囑,還是覺得能早些進去更好,他就告訴了李廷恩一聲,拿了石定生的玉牌去找了在正儀門前看守的統領。

  統領見過石定生的玉牌,得知是今科會元後,吩咐了兩個手下,將李廷恩的馬車帶去了正儀門左面的麗直門。今日李廷恩用的是石定生的馬車。石定生的馬車為高宗所賜,車身是用一兩金一兩木的沉香木所制。這架馬車一過去,頓時吸引了在麗直門前十幾輛等待進去的世家子弟的目光。

  馬車過麗直門,行金水道,在大慶宮前停下,自有太監領路帶他們進殿試的萬和殿。

  從總管上去往太監手裡塞了個荷包。

  太監捏捏荷包,察覺到裡面圓滾滾的,就笑眯了眼,連聲道:「從總管,您放心,李公子就交給奴婢,一準兒不叫李公子耽擱了時辰。」

  從總管笑呵呵奉承了他兩句,折身回到李廷恩身邊低聲道:「李少爺,老奴幾個只能在這兒等著您。您記記方才這太監,待會兒去萬和殿的時候,您就牢牢跟著他,萬萬不可隨別的領路太監走。這殿試的花樣,多著呢。」

  李廷恩掃了屋中各自養身的舉子們一眼,察覺到不少人投過來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後,果然就有七八個太監開始過來唱號,要舉子們隨他們去萬和殿。

  先前從總管打點過的那名小太監就有意站到了李廷恩這一邊,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沖李廷恩使了個眼色。李廷恩會意的起身站到他身後。

  邊上另一個太監朝李廷恩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和那名小太監對視了眼,小聲道:「石大人家的那位公子?」

  小太監點了點頭。

  「給了啥?」

  小太監嘿嘿笑,比了個圓。

  「嘶……」那問話的年紀大些的太監就倒抽了一口冷氣,「你小子這回是真賺著了,咱們守著這地兒,三年才能有這麼一回進項。石大人多少年沒有子侄來考殿試了,今年一出手就這麼大方,倒叫你小子撈著了。」

  小太監摸摸袖子裡沉甸甸的荷包,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兒。看到對方豔羨的神情後,小太監再想想自己在宮中的資歷,肉痛的道:「您那頭都是沒油水的,要不您帶他們走和春宮繞一繞?」

  「你個兔崽子,收了別人的東西還真上心啊。」年紀大些的太監眯了眯眼,不耐的目光掃過沖著自己站的十幾二十步遠的幾個舉子,掂量了一下後道:「成,你痛快我也痛快,到時東西出了手得分點給哥哥。」

  「不能虧待您。」小太監拱了拱手,笑呵呵的看著萬和殿的執事太監過來後,年紀大些的太監把身後跟著走的人走了和春宮的方向。

  帶路走的時候,小太監就沖排在頭裡跟在身後的李廷恩小聲表功,「李公子,您放心,這會試前頭的那七八個,都給帶去繞了和春宮,奴婢讓他們掐著點到萬和殿。到時候您先往那兒一坐靜靜心,一準兒寫文章比他們順暢。」

  原來是將這些人帶去繞路了。

  李廷恩這才明白先前看見兩個太監對眼色到底是為了什麼事。他身為會元,一路靠著硬本事考上來,並不願用這種反易給人留下把柄的招數。不過事情都做了,太監來表功,李廷恩不會不識抬舉的說你多管閒事。他隨手就從袖口取了個裝滿銀花生的荷包給小太監遞了過去。

  小太監把右手掖在袖子裡試了試分量,臉上的笑容就更大了,一路上對李廷恩全是奉承的笑臉,不知說了多少吉祥話。後面有人看見,就撇了撇嘴。

  辰時二刻,萬和殿殿門禁閉,太后與皇上駕臨。

  李廷恩隨著太監的喝令行禮,下跪,從頭至尾謹記石定生的囑咐,決不抬頭。他的位子在左中,是石定生有意安排的不打眼的位置。

  「皇上,瞧瞧今年的恩科,可是少年人居多啊。哀家看著他們,就倍感慰藉,哀家老了,大臣們也老了,連姚太師都去了。這江山,還得多些年輕的士子才行。說起來,姚太師為朝廷辛苦撐了這麼多年的病體,皇上應該加倍恩賞才是。」王太后身著繡了八十八條鳳凰的明黃宮裝,沒有立時就叫地上跪著的舉子起身,而是對與身邊的明宗皇帝說起了閒話。

  年不過二十五的明宗一笑,顴骨便更突出了幾分,他細而長的眼被垂下的冕冠珠簾所遮擋,叫王太后無法看清裡面的怨憎之色。「母后歲有千秋,今年不過六十之壽,何談一個老字。」

  王太后被明宗刻意提醒年紀,臉上僵了一僵,她摸摸手背上叫自己厭惡的一層層起皺的皮,冷冷道:「開始罷。」

  明宗似乎早就習慣王太后隨時變幻的語氣,沖身邊的首領太監點了點頭。

  首領太監立時大喝:「起,燃香!」

  李廷恩聽命起身,方才這一對天下最尊貴的母子對話已叫他明白了他們之間根本已毫無親情可言。他暫時沒空理會這些東西,坐在位子上望著面前的硯臺穩了穩心神,拿起發下的題目看了看。

  在心中默默思索過後,他正提筆要寫,忽然發現坐在他前面的舉子正抬手不停的擦汗。

  「大,大人,我這墨是散的,是散的。」正好一名監考官員巡視而過,舉子就抓住了官員訴苦,「大人,您快叫人給我把墨換了。」

  「放肆,此乃萬和殿,天子座前。」考官聲色俱厲的斥責了一聲,拿出名冊,看了看那舉子桌案上所貼的座號後冷淡道:「墨都是文淵閣拿出來的,別人能用的,為何你用不得,分明就是自己做不出文章。」說罷拂袖要走。

  舉子急了,拽著考官的袖子,「大人,這墨真是散的,它能寫字,可我一抬筆,墨就滴到了紙上,這,這……」

  考官沒有理會他,而是板著臉道:「再若喧嘩,驚擾聖駕,本官就將你趕出萬和殿。」

  舉子一聽,登時不敢再說話。他朝四周看了看,哭著嗓子道:「還請各位同年借在下半截墨。」

  原本好奇看他的舉子們紛紛收回視線,根本不理睬他。

  他扭頭看著埋首精心寫字的李廷恩,忽然竄起來撲到李廷恩的書案上,抓住李廷恩的手道:「你給我半截墨,給我半截墨。」說著不等李廷恩答應,自己伸手就要去將那截墨掰斷半截。

  一隻手捏住穩穩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掙扎了兩下,卻紋絲不動後,抬頭正對上李廷恩森冷如刀的眼神,他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脖子,哀求道:「我只要半截。」

  想到方才若非自己從小習武,手上的穩勁與一般讀書人不同,此刻已然毀掉寫了一半的文章,李廷恩眼底冷意更甚,五指輕輕一用力,在對方腕上一個穴位壓了壓。看他明顯身子軟了,李廷恩鬆開五指,他就跌到地上,還撞倒了身後的四腳椅。

  巨大的響聲不僅吸引了考官,還驚動了王太后與明宗。

  得知事情的經過後,王太后不悅道:「萬和殿中,焉能如此不識大體,鬧事的是誰,是叫李廷恩麼,攆出去罷。」

  一直侍立在明宗左下首的上官睿聽見王太后的話,眉頭動了動,站出來道:「太后,出事的舉子姓趙名慧,並非李廷恩。乃是趙慧意圖奪去李廷恩的三江墨,錯不在李廷恩身上。李廷恩乃會試會元,為朝廷棟樑。萬和殿是太祖欽定掄才之處,豈能輕言攆出士子,還請太后慎言。」

  太后慎言四字,讓王太后立時就想起了最初攝政時大臣們對她提出的每一項政見都引經據典駁斥的往事。這幾年,隨著權柄日重,已經很少再有大臣如此直言不諱了。沒想到死了一個姚廣恩,這些日子又有許多大臣重彈舊調。而今日,在這些舉子面前,上官睿也偏偏要下她的臉面。

  王太后臉上一片風雨欲來之色,她還未開口,文淵閣學士,中書省中書令張伯安便站了出來語調僵硬的道:「太后,上官大人說的是。萬和殿是掄才之所,自太祖起,便是皇上親點狀元之地。此番皇上為賀太后千秋,特開恩科,太后隨皇上一道駕臨萬和殿原本無過。可掄才大典,事關大燕百年基業,還請太后不要為後人妄立亂例。」

  比起上官睿的話,張伯安說的更直接更叫人無法忍受,簡直就是在叫王太后趕緊回後宮去,不要插手此等重要的朝政之事。

  「張伯安!」王太后眼裡掀起一片狂暴的風雨,用力拍了下手邊的鳳頭扶手,怒道:「來人啊。」

  「母后,姚太師因明慧而亡,朝臣們心有不平,您是太后,朕之親母,何必與朝臣們計較。」一直沉默的明宗忽在邊上勸了一句。

  「皇帝,姚廣恩乃是重病身亡,如何能與明慧扯到一處?」王太后勃然大怒的看著明宗。

  「皇上此言差矣!」不等明宗說話,上官睿已怒氣騰騰道:「文忠公是微臣恩師,他無辜被明慧郡主氣病而亡,微臣身為人徒,自會在日後繼續上書,為恩師討一個公道。可今日掄才大典,太后妄言逼攆士子,違背太祖訓令,微臣等也自當行勸誡之責,如何能將兩者混為一談。」

  張伯安立時帶著兩名考官出來附和上官睿的話,一副要皇上太后給個說法,不然絕不善罷甘休的樣子。張伯安甚至摘去官帽,伏地不起,口中只念太祖。

  明宗為難了片刻,歉疚的看著王太后,「母后,女子不入萬和殿卻是太祖訓令,您還是先回後宮罷。」

  王太后氣的渾身直哆嗦,她目色如刀,刀刀刮在明宗的臉上。明宗維持著唇角那絲歉疚的笑意,將大半張臉隱藏在珠簾之後。

  「好,好,好!」王太后一連說了三聲好,推開來攙扶她的宮女的手,自己撐在鳳座扶手上搖搖晃晃的起了身,厲聲道:「厲德安,擺駕回宮!」

  總管太監厲德安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趨奉著王太后回了永甯宮。

  明宗望著王太后即便被宮女攙扶著依舊有些搖晃的背影,無聲的露出一個冰涼的笑容。他側過頭,看著地上的張伯安,溫聲道:「張大人,平身罷。」

  看到王太后走了,張伯安這才從位子上起來。

  趙慧還是被堵住嘴拖了出去,上官睿特意到李廷恩面前站了站。

  方才目睹眼前這一切,就是遇事鎮定如李廷恩,也感覺到自己背上出了一層薄汗。

  雖不是一言而決生死,可一言將一個費勁千辛萬苦才能到萬和殿參加殿試的舉子趕出去,也許比殺了這個人還要殘忍。差一點,自己就變成了趙慧!

  此時此刻,李廷恩終於明白,為何姚廣恩在臨終前提出定親之事時,即便名重如石定生,也倍感為難,甚至從頭到尾半個字都不曾推拒。不僅是因為與姚廣恩多年的交情,也不是因為姚廣恩行將死去,而是因為姚廣恩的身份。他是上官睿張伯安等人的恩師!

  若無這一重關係,今日王太后要直接將自己攆出萬和殿,上官睿與張伯安等人又會不會與王太后據理力爭,不惜搬出太祖訓令將王太后趕回永甯宮。

  李廷恩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忽然就徹底懂得了權利二字之所以千百年來叫無數人前赴後繼的意義所在。

  他望瞭望前面已然空蕩蕩的位置,不屑的冷笑。

  不管你是對付趙慧錯了手還是本就劍指我李廷恩,這一次,我李廷恩都要直登青雲,不再空負年華!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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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章長公主三更時分匆匆忙忙起身在軒廳裡見了永甯宮裡出來的珍姑姑。

  珍姑姑全身上下都裹著披風,一看見壽章長公主出來,就急切道:「殿下,太后娘娘舊疾犯了,不肯召太醫也不肯服藥。」

  「出什麼事了?」壽章長公主橫了珍姑姑一眼,眉梢立起,喝令身邊的丫鬟為她更衣。

  珍姑姑臉色難看的給壽章長公主講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皇上要點石大人的學生為狀元,就是那個李廷恩。太后娘娘堅持不肯,說以李廷恩的文采,列入一甲已是看在石大人的臉面上。皇上跟太后娘娘爭執了幾句,等皇上離開後,太后娘娘的頭風病就犯了。」

  「母后怎的如此糊塗!」壽章長公主坐在馬車上,聽完珍姑姑說的話,就埋怨了一句。

  珍姑姑不敢接話,有些話,壽章長公主能說,她這個奴婢不能說。

  壽章長公主扶額道:「不過是個狀元。一個沒有根基的小子,就是有石定生在背後撐著,只要母后不委以要職,就能讓他一輩子跟在石定生身後修佛經。他可不是石定生,三朝元老,早就聚起了名望。耽擱他幾年,他這人就廢了。」

  聽著壽章長公主的埋怨,珍姑姑忍不住小聲道:「太后娘娘是擔心您和郡主。」

  壽章長公主愣住了,片刻後淚盈於睫的歎息道:「是本宮連累了母后。」說完她無力的倚在車壁上,閉上了眼睛沒有再說話。

  馬車在深夜中迅速前行。

  「母后!」饒是心中早有預料,在永甯宮中看到滿地的碎瓷時,壽章長公主還是有些吃驚,「母后,您這是做什麼?」

  「是麗質啊。」王太后看著愛女,臉上的怒氣收斂了些許,招招手把人叫到了身邊坐下,「這麼晚了,你怎麼進宮了,讓那些大臣知道,只怕又要彈劾你。」

  裝作沒有聽出王太後話中的諷刺之意,壽章長公主拉著王太后的手勸說道:「母后,您這又是何苦。區區一個李廷恩罷了,咱們要收拾他,有一萬種法子,何必在這個風口上對他動刀。」

  「哼!」王太后狠狠拍床道:「哀家的好兒子,在萬和殿做手腳,逼得哀家被上官睿這些大臣攆出萬和殿,倒回來,他還要籠絡人心,點李廷恩做狀元。哀家橫豎已擔了駡名,就絕不會讓一個羞辱了你和明慧的卑賤之人坐上狀元之位!」

  萬和殿的事情,到底誰是誰非,壽章長公主也並不清楚,甚至她一度與外頭人一樣,認為此事是王太后為了給她出氣所為。可此時聽王太后這樣憤憤不平的說辭,她有些疑惑了,「母后,您說是皇上安排了趙慧的事?」

  「不是皇帝,還能有誰在萬和殿做手腳。」王太后冷笑一聲,瞪著女兒道:「你也以為是哀家?」

  壽章長公主訕訕然的笑。

  王太后看見壽章長公主的神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當即頹唐的往後一靠,「唉,哀家真是老了,步步被皇帝算計在前。當時哀家還以為這是巧合,是老天安排,讓哀家能給你和玉華出一口氣。直到皇帝開口讓哀家回永甯宮,哀家才明白過來,皇帝他,是要徹底把姚廣恩這把斷了刀再給用一回。只怕經了這次,連石定生那個一直縮在後頭的老狐狸也要振臂一呼,鼓動手底下的門生與哀家做對了。」

  「母后多慮了,不過是一個李廷恩罷了。別說是大燕,歷朝以來多少狀元,又有幾個能位極人臣的。」壽章長公主臉上滿是不屑,冷冷道:「再說了,石定生也不是易於之輩。事情過了,他不會看不出來皇上的打算,他又怎肯心甘情願為皇上做馬前卒?」

  「你啊……」

  王太后並不贊同女兒的話。朝政上的事情,有時候哪怕你早就看出來前面有人給你挖了個坑,你也非得往下跳不可。石定生費盡心機捧起一個關門弟子,如今在天下人面前,都是自己這個太后打到了他心愛的關門弟子臉上,石定生要再沒點回應,天下人人都會看低了他,覺得這個大儒不過如此,也是一個畏懼權勢的。這一回,不管為什麼,石定生必然會站出來。

  再者自己這個太后自然清楚明白自己下了什麼樣的懿旨,推算出下手的人是皇帝。那些朝臣們可未必清楚,他們霧裡看花的,依舊會懷疑到自己身上,誰叫自己順水推舟當時就被皇帝激了一回。

  「不說這了。皇帝想要做孝子,哀家如今都氣病了,他也不敢違背哀家的意思。」

  壽章長公主聽出王太后的意思,急道:「母后,只是小節,您何必為這個和皇上弄得不痛快。」

  「你懂什麼!」王太后沉下臉,「哀家在萬和殿時就下懿旨讓人將李廷恩攆出去,結果哀家被朝臣呵退回永甯宮,李廷恩還要被點為狀元。如今朝堂的形勢你都忘了,那些文臣,一個個叫囂著讓哀家還政,再讓他們在科舉之事上如意一回,想點誰為狀元就點誰為狀元,文臣之中,可還會有人將哀家放在眼裡!李廷恩能考科舉,能做進士,能當談話,甚而是榜眼,唯獨這個狀元,決不能是他!」

  壽章長公主就明白王太后的意思了,這是在爭一口氣,爭一個氣勢。越是虛弱,越是要做出重權在手的模樣。

  她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母后您要拿捏好分寸才是,總得為將來想想。」

  「將來?」王太后哼笑,「哀家就快要去見先帝的人了,哪還管得上將來,難不成皇帝還敢不讓哀家與先帝合葬?」說著王太后就歎了一口氣,「哀家就是不放心你,說起來,哀家生了一兒一女,如今兒子是白生了,可你這個女兒,也實在是讓哀家操碎了心。」

  「母后……」壽章長公主面對王太后慈和的目光,這些時日的心力交瘁都湧上心頭,淚水成串的滾落下來。她撲在王太后懷中,跟個孩子一樣痛哭,「母后,都是兒臣連累了您,要不是兒臣任性,您怎會與皇上鬧到如此地步。」

  「好了好了,哭什麼,皇帝的性子,我這當娘的比你清楚,就是馨妃不死,哀家攝政這麼多年,除非自禁與永甯宮中,否則哀家即便八年前就還政,他也不會與哀家母慈子孝。」王太后看著女兒鬢角的白髮,心痛的道:「麗質,哀家是你娘,不會怪你當年殺了馨妃。你不殺她,哀家查出她是宋氏的人,哀家也會動手。可惜,殺了一個馨妃,又出了一個宋容華。洛水宋氏,簡直是咱們母女命裡的剋星!」

  壽章長公主一聽到太后這麼說,立時就不哭了,她震驚的抬起頭望著王太后,「母后,宋容華果然是洛水宋氏的人?」

  王太后自嘲的笑了笑,「世家就是世家,分支分宗不計其數。哀家當年下了滅族旨意,到頭來,還是有這些漏網之魚。」

  聽說洛水宋氏的女人重新出現,壽章長公主呆愣在那兒,渾身都覺得被凍住了。

  王太后看著女兒呆呆傻傻的樣子,心痛的將她摟到懷裡,一下下拍撫著她道:「麗質別怕,有母后在,有母后在。」

  「母后,我不是有意的。是宋玉梳非要跟我搶如歸,她還要給如歸生兒子。玉樓才是如歸的兒子,唯一的兒子。她有了兒子,如歸就不會再疼玉樓了。」壽章長公主眼神空洞的抓著王太后的手道:「還有馨妃,宋玉梳救了她,她為什麼不走的遠遠的。明明就是宋氏的女人,她還要進宮來,她是狐狸精,她勾引皇弟,跟皇弟說宋氏是冤枉的,她讓皇帝質問我這個親姐姐,皇帝那麼寵愛她,疼她疼的連您的話都不肯聽了。我只是不想讓皇弟被她迷惑了,我不知道她肚子裡有了皇弟的骨肉,還是一對龍鳳胎,我真的不知道。」

  壽章長公主拼命搖晃著王太后的手,神色癲狂的大喊,「母后,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看到女兒又出現過去那種癔症,王太后心如刀絞,顧不得被壽章長公主抓的劇痛,一把將人緊緊摟在懷裡,連聲道:「母后知道,母后知道,不是你的錯,不是你錯的。是她們命薄,馨妃本來就是罪人之後,她冒名入宮迷惑君王,罪當淩遲,她該死她該死,不是你的錯。」

  「可皇弟怪我,五年了,他都不肯見我,連太和宮的地界都不許我沾。如今又有了宋容華……」壽章長公主淚如雨下,哀戚的看著王太后道:「母后,若兒臣去求求宋容華,她……」

  「住口!」王太后勃然大怒,面如冷霜呵斥道:「你是大燕嫡出的長公主,就是哀家,也沒有你的出身尊貴。區區一個掖庭出身的女人,豈能受的你的禮。哀家教了你這麼些年,你還不明白?你是公主,是先帝與哀家的女兒,你生來就在天下人之上,這天下,沒有哪個女人需要你去容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看中杜如歸,不僅是他的福氣,更是誠侯府上上下下的榮耀。是杜如歸不識抬舉,是宋玉梳不識抬舉,是洛水宋氏不識抬舉。當年先帝因你下嫁之事,一連擢升宋氏十三個族人。哀家三月之內,為宋氏婦人賜下二十七個誥命。這份聖恩,還填不飽宋氏人的肚子,他們竟敢公然推辭不受,在先帝和哀家面前端起百年世家的架子!還叫宋玉梳那個賤人與杜如歸藕斷絲連,既如此,哀家為何不成全他們。哀家倒要瞧瞧,所謂的世家風骨最後能拿哀家如何。朝廷多少大臣為他們喊冤,最後又如何,照舊要跪在哀家面前山呼千歲!」

  看見壽章長公主被訓的說不出話,王太后緩下口吻,淡淡道:「麗質,事情了,就不要妄想回頭。哀家當年答應先帝攝政,一心要維護先帝治政之道,就沒想過還能在皇帝面前有天倫之樂。你拼死拼活要嫁給杜如歸,你就該一直順著這條道走下去。你生了玉樓,就該趁勢把杜如歸看的死死的,結果你放杜如歸出門遠遊,哀家不答應,你親自來給他求情。杜如歸與宋玉梳舊情複熾,哀家要一杯毒酒把人賜死,你怕杜如歸隨宋玉是一起去死,你又說要看著宋玉梳在你面前低頭,哀家將人弄回來給杜如歸做了妾。到頭來,杜如歸乾脆不再進你的房門,你後悔了,哀家給你派嬤嬤,你又生怕宋玉梳死後杜如歸恨你,瞻前顧後,拖了幾年才讓宋玉梳難產而亡。你以為你走的步步小心,杜如歸就不明白宋玉梳到底是死在誰手上?麗質,你太傻了。」

  壽章長公主呆呆傻傻的沒有答話。

  這些年的她也反復想過很多次。若當年就聽母后的話,乾脆一杯毒酒三尺白綾就早早的讓宋玉梳入了陰曹地府會不會好一些。可每一次真正動了殺機,她就會想到那個男人在她面前斬釘截鐵說的話。

  宋玉梳活,他生,宋玉梳死,他亡。

  他的決然,她從不敢懷疑。

  所以她瘋狂的恨著宋玉梳,每一個清冷的白天,每一個冰涼的黑夜她都在祈求上天能夠早早收了宋玉梳的性命,卻又立刻反悔,希望老天爺讓宋玉梳活的久一點,直到那個男人改變主意。

  最後是一個嬤嬤給她出的主意,說要宋玉梳生一個孩子。宋玉梳是妾,她是主母,宋玉梳生了孩子,她就能名正言順的將孩子抱過來養,到時候,不管是宋玉梳還是他,都要投鼠忌器了。所以她才會派精於養身的嬤嬤去給宋玉梳調理寒症,她是真心想讓宋玉梳生一個孩子,有了孩子,宋玉梳就可以死了,而她愛的那個男人,會為了這個孩子回到她身邊。誰知宋玉梳會一次次的有孕,一次次的流產,最後一胎,偏偏又被嬤嬤摸出來是個兒子!

  她恨死那個嬤嬤,要不是嬤嬤說是兒子,她心慌意亂想讓宋玉梳再流產一回,她不會倉促下手,弄得他自此再也不肯信她,原本他都肯回幾次公主府了。他把玉樓抱走,他杖斃自派過去的宮女嬤嬤,然後宋玉梳難產,生下的卻是一個女兒。

  宋玉梳死了,他自斷雙腿關了詠院,自己在公主府修了座秭歸亭。

  「麗質……」王太后看著女兒的神情心裡有點後悔。她從沒這樣對女兒說過重話,只是她這些日子越來越力不從心,皇帝步步緊逼,她這片天,只怕是為女兒撐不了多久了。

  皇帝拋卻母子之情,更怨恨胞姐,自己死後,女兒該如何是好?

  王太后壓下心底的擔憂,拍了拍女兒的手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

  壽章長公主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對上王太后擔憂疼愛的目光,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王太后笑著問她,「玉華這孩子在驪山可還待得習慣?」說罷就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唉,這回讓玉華受了委屈,你叫人告訴她,再等等罷,下月就是哀家千秋壽宴,那時哀家就讓她回來。」

  想到從小紅妝行圍的女兒如今一個人孤零零呆在冰冷的驪山上,壽章長公主也很忿然。不過她也明白,這回不似過往,以前女兒教訓的都是同輩的紈絝子弟,且並未弄出人命。這一回,死的卻是桃李滿天下的姚廣恩。能頂住朝臣的壓力不定罪已是王太后的極限了。

  她就笑著安慰王太后,「母后別擔心,玉華那性子,驪山上也是有獵場的,就讓她痛痛快快在那裡打半個月的獵,到時候回來給母后帶幾件好皮子。」

  王太后聞言呵呵笑。

  珍姑姑覷著眼色,看氣氛緩和了些,趁機端上了一碗藥湯,誰知王太后還是不肯喝。

  珍姑姑急的拼命給壽章長公主使眼色。壽章長公主隱隱約約察覺王太后這回的固執與過往不同,方才又被教訓了一頓,也不敢多勸,只好裝作沒看見。

  直到昭帝派了個小太監來傳說,說昭帝已圈定李廷恩為新科探花,王太后這才冷笑著在小太監面前服下了藥湯。

  翌日,李廷恩被點為探花的消息便傳遍京城每一個地方。李廷恩能做探花不意外,可許多人,在經過萬和殿之事後,都以為李廷恩將會是大燕第一個六首狀元,沒想到,終究還是倒在了王太后的面前。

  一時之間,許多原本蠢蠢欲動要表明立場站在皇上這一邊的朝臣又開始蟄伏了起來。

  石定生卻在消息傳出的第二日,呈上了一封引起軒然大波的奏摺。

  石定生要昭帝重開太祖時的武將互換制度。太祖時,大燕邊疆不平,武將權重。為防武將專權謀反,每三年,武將便要離開原來的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繼續領軍。然而武將調動頻繁,不易統軍,高宗開始,大燕邊塞也逐步開始安寧,除去塔塔人這些異族時不時派上千人進犯打柴,大燕已算舉國升平,武將權柄因此日益減少。因此高宗時,這條規矩便已廢除。如今石定生在王太后大肆重用外戚執掌各軍兵權的時候提出重開舊制,用意不言自明。

  王太后雖說早就料到她強行壓下李廷恩的狀元之位,將一個耳光惡狠狠扇在石定生身上,石定生絕不會就此罷手,必會有此動作。可她沒想到,石定生這樣一個曾經慣於明哲保身的人這一次居然回擊的如此狠准,半點都不留餘地。

  最讓王太后憤慨的是,不僅文臣對石定生的奏摺紛紛褒贊,就連一大批王太后以為必然會竭力反對的勳貴武將,都附和石定生,哪怕是她親手提拔的數位外戚。唯有寥寥數人站出來駁斥了幾句,卻全然不是石定生的對手。

  王太后下朝後不顧頭風使得頭痛欲裂,當即將胞弟王興邦宣入了理事的勤徳殿。

  王興邦一見王太后就跪下訴苦,「太后娘娘,不是微臣不盡心盡力,微臣在中書省兢兢業業,那些大臣卻根本不將微臣放在眼裡。這次石定生上奏摺的事情,微臣事前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只怕是有人故意將摺子壓下來沒走微臣跟前過的。」

  「石定生的摺子你不清楚,高鵬遠,海疆他們的事情你清不清楚,是你在哀家面前引薦的他們,讓哀家一手提拔了他們,若不是哀家,他們這幾個廢物還在女人的裙角底下打轉,如今居然站在石定生一邊,他們以為哀家真是老了,連讓人抬把刀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是不是!」王太后看著跪在地上的王興邦,想到就是面前這個弟弟讓自己今日在朝堂上被人打得措手不及,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雙眼簡直要噴出火,抬手就將手邊的茶盅給王興邦砸了過去。

  被砸個正著的王興邦深知王太后的脾氣,躲都不敢躲一下,忍著脖子上被茶水燙出的一個水泡,呲了呲牙苦著臉道:「微臣下朝後也找過他們,只是這些人一散朝就躲了。」他抬起頭沖王太后討好的笑了笑,「大姐,要不您就……」他做了個很明顯的手勢。

  「哼!」王太后氣的差點又想給他砸一碗茶,「你以為還是十幾年前,如今皇帝大了,那些大臣們的翅膀也硬了。哀家再用酷吏,只怕他們明日就敢闖到後宮將哀家這個妖後給斬殺在刀下。哀家一倒,王家……」

  王太后沒有直說,可她冷冰冰的語調卻讓王興邦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他原本只是滿心怨恨海疆幾人的背叛,此時卻從王太后前所未有的壓制裡察覺出事情果真不對了。

  文臣清流對王太后攝政一直頗有微詞不假,可他們頂多只是小打小鬧,時不時借著名頭催促太后還政罷了。而太后一直牢牢將兵權捏在手中,勳貴們不管私下如何議論太后,面上卻始終沒有明確的反對過。有了一個種燃,後面的勳貴們都不敢輕易涉險了。何況,關內道關西道的兵權還有京中的幾個禁衛軍都督,都是太后的心腹人。

  可海疆這樣沾親帶故還被太后一手提拔許以右衛軍統領職位的外戚都動搖了,其他的心腹,還能算是心腹?

  想到王太后倒了之後的下場,王興邦脖子上的水泡不再是火辣辣的痛,而是覺得脊椎骨上都開始竄起一股涼意。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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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了罷,把你們那點小心思都給哀家收起來,不要以為你們還是皇帝的舅舅,還是皇帝的姨父,哀家這個親娘都倒了,你們又算什麼東西!」看到王興邦臉上的駭然之色,王太后冷冷的嘲諷了幾句又緩和下口吻,「放心罷,王家是哀家的娘家,無論如何,哀家總會給王家留下一條後路。可你們,也得盡心盡力的幫哀家做事才是。」

  雖說最後王太后好好安撫了王興邦一通,王興邦卻依舊不能真的放心。

  太后畢竟老了,這座靠山已經成了冰山,誰知道這座冰山哪天就會被日頭給曬化了?早知道,當初就該勸說太后早日還政。

  王興邦帶著滿腹心事出了皇宮,一轉身,就有人把消息告訴了昭帝。

  昭帝面無表情的聽完太監回話,起身去了太和宮後面的配殿。

  配殿裡收拾的很乾淨,一座蒙著黃布的木牌在香火的煙霧中若隱若現。

  昭帝點燃一炷香,插到爐中,揮手示意跟在身後的太監宮女都退下關了殿門,他自己坐到了香案前的蒲團上倒了兩杯酒,一杯供奉在香案上,一杯自己一飲而盡。

  「茹卿,朕當年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母后是朕的生母,朕讓她順天而活。至於宣麗質,你別擔心,待母后一去,朕就會先叫她嘗嘗咱們當年嘗過的滋味。朕當年沒了一雙兒女,她的兒女,也活不了。朕原本想叫她親眼看著杜如歸送死,可你說過,宋玉梳是對你有大恩的族姐,你是為了替她,替宋氏族人伸冤才入宮的。朕會放過杜如歸,讓杜如歸和宋玉梳葬在一起,不會再叫宣麗質打擾他們。」

  「茹卿……」昭帝將銀壺中的酒喝完之後,頭枕在蒲團上,望著面前一動不動覆著黃布的木牌,眼前又一次出現了五年前的情景。

  他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愛過的女人,肚子裡帶著他日夜期盼的孩子,被他的同母胞姐,殘忍的綁在床上灌了毒酒,一屍三命!而他身為萬民之主,天下之主,卻只能任憑親生母親顛倒黑白,恩賜了茹卿一個馨妃的封號,然後葬入了那些妃嬪的陵寢。

  不能同生,不能同死,亦不能同穴!

  「皇上,皇上,這就是大燕的皇上。」昭帝摸著心頭從不離身的一枚銀環,癡癡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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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廷恩被點為探花後,很快就被賞賜了官職。為了這個官職,昭帝特意在瓊林宴時召見了李廷恩。

  昭帝告訴李廷恩,原本有意讓他在中書省做一名承旨,就像以前的石定生,先跟在高宗身邊寫聖旨。只是太后覺得李廷恩有文才又有抗擊流匪的本事,想必頗懂幾分行軍謀略之道。此時正值永王與塔塔人叛亂之時,就該讓李廷恩人盡其才。最後太后破格將李廷恩派到了兵部,並且給了一個許多士子一輩子都可能達不到的官職,從五品上兵部郎中。

  兵部郎中執掌武官階品,衛府眾寡,校考,以及兵員告身諸事,按舊例,雖說也有文臣出任,大多卻是出過外放,或是在軍中監軍過的老臣。更多時候,就是武官來擔此職責。王太后出人意料的將新科探花郎調去兵部,破格晉升,看上去是委以重任,實則含義,令人不得不深思。

  石定生在家中反復琢磨王太后的用意卻都被困住了。就連一貫放縱思維的李廷恩,此次也全然不明白。

  若王太后是有意打壓,大可讓他去國子監去禮部。去兵部,在永王作亂的關頭上,在王太后極力將兵權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時候,這一步棋,等於是讓自己進去在王太后的勢力上插一根要命的釘子。

  若說王太后以兵部做誘餌設下陷阱,對付一個自己,似乎又有些冒險了。畢竟自己還有抗擊流匪的名聲在外,王太后如何能夠斷定自己就不能在兵部立足腳跟,進而掌握籠絡住一干中階武官?

  不過既然想不明白,李廷恩與石定生也不打算再想了。官場之上,哪能步步都預測的准,大多時候,還是得見招拆招的好。

  石定生將兵部他所知道的情形都告訴李廷恩後,又講了一些為官之道,就問李廷恩,「姚家那裡,你可去過了?」

  姚家?

  李廷恩頓了頓,決定對石定生說實話,「老師,姚太師定的這門親事,只怕姚家上下並不樂意。」他說起自己的親事,就像是在談今日要喝幾杯酒一樣淺淡。

  看出愛徒的態度,石定生心裡滋味也有點複雜,「唉,姚家後繼無人,姚廣恩也是怕畢生心血毀在子孫手裡。若他還能多活個十年,姚家還有點指望,偏偏要姚鳳清毀了,他命也丟了。」說著他眼底有淡淡的怒氣,「姚家那些人,你不必放在心上。人死名聲在,姚廣恩門生眾多,你與姚家這門親事已經傳遍天下,你該去,還是得去。姚家如今正是艱難時候,你若不去,到時候錯的就是你了。」

  這些厲害干係,李廷恩很清楚,他就冷靜的應了,又給石定生提出搬出去住的事情。

  想到李廷恩已經授官,在京中也有能力置辦產業,石定生沒有勉強。李廷恩考會試在這裡就罷了,做了官還在老師家中住,名不正言不順,只怕外頭要有流言蜚語,不過石定生有點不放心。

  「你家中的下人,可都過來了?」總不能就帶著兩個小廝和幾個護衛出去住罷,那成什麼樣子。

  李廷恩笑道:「老師不必擔心。我三姐夫朱瑞成上京時候早有安排,帶了十幾名崔嬤嬤調教好的下人一道入京。我已將他們安置在我事前買好的宅子裡,這些時日只怕宅子都收拾好了。」

  「嗯。」石定生捋了捋鬍鬚,思忖後道:「上次你跟為師說朱家織雲錦的事情,趁著太后千秋壽宴就讓朱家把織雲錦呈上去罷。」他手指在桌案上敲了兩下,囑咐道:「這事你讓從平去辦,為師會叫人暗中幫忙打點一二。」

  以石定生的身份,的確不適合出面做這些與金銀有關的事情。哪怕天下人人都知道世家勳貴們私底下都經營著無數產業,但這種事,做做就好了,是不能拿出來光明正大說的。

  說到此事,石定生又告誡了一回李廷恩,「以前就罷了,你尚未出仕,做做這些倒也無妨。往後這些商賈之事,你不可再在人前露面,否則難免被人詬病。若是朱瑞成信得過,你就將這些事託付給他。」

  李廷恩當即點了頭。

  不過石定生的吩咐,他沒打算完全照做。無論朱瑞成信不得信得過,他絕不會將自己所有來錢的產業都交到一個人手裡。

  朱瑞成聽到李廷恩傳的消息後,簡直歡喜的無以復加。

  過去了這麼多年,朱家上上下下的心願就是希望能讓織雲錦成為貢品。如今這一個夙願有可能在自己的手上成為現實,朱瑞成激動的在屋裡搓著手來來回回的走。

  李廷恩見他這幅樣子,玩笑道:「三姐夫,如今只是織雲錦,若有朝一日朱家旁的錦緞也成為貢品,您豈不要輾轉難寐。」

  聽到李廷恩的話,朱瑞成哈哈大笑,回到位子上坐下,鄭重的給李廷恩敬了一杯酒,「好,廷恩,姐夫借你的吉言。姐夫今日也將話放下,無論朱家的織雲錦能不能成為貢品,你那兩成份子,一直都是你的。」說著自己先將酒一飲而盡。

  李廷恩含笑捂住了杯口,阻止朱瑞成繼續倒酒。對上朱瑞成吃驚的面容,李廷恩淡淡道:「姐夫,我說過,織雲錦的分子,我不要。」

  「廷恩,你……」朱瑞成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就要分兩成份子給李廷恩,他願意割肉,看重的是李廷恩的前程,求得是李廷恩將來能在關鍵時候站出來應付那些牛鬼蛇神。

  可如今李廷恩表明態度不要,朱瑞成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不要利,就不會出力。

  「姐夫。」李廷恩阻止了朱瑞成脫口欲言的話,「織雲錦能重新現于人世,全靠朱家幾代苦心。我不過在中間帶幾句話,怎能就此占了兩成。再說,老師也叮囑過我,從今往後,我要少沾商賈之事。姐夫若實在有心,就將這兩成劃到韌哥兒身上罷。」

  朱瑞成不由呆住了。

  韌哥兒是李草兒才給他生下的長子,到了京城他才接到這個喜訊。將兩成份子給韌哥兒,朱家等於什麼東西都沒有損失。

  可李廷恩此時提出要將份子給韌哥兒是什麼意思。韌哥兒是嫡長子,是朱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織雲錦一旦成為貢品,將來這筆產業必然是韌哥兒的。或許李廷恩是在提醒一些別的事情?

  對上李廷恩似笑非笑的臉,朱瑞成忽然就想起了出門前袁夫人將他叫去說要給他安排通房一道上京的事情。那時他唯恐袁夫人在他走後為難李草兒,便將給的兩個通房丫鬟帶上了。後來一路他都在與管事掌櫃們商量上京後要如何運作織雲錦的事情,將兩個通房丫鬟都丟在了九霄雲外。不過以李廷恩為人行事,他在這宅子裡住了這麼久,那兩個通房的事情,只怕李廷恩已經比他還清楚了。

  男人大丈夫被內弟管著不讓收通房。朱瑞成心中實在很難說的上痛快。可他一看到李廷恩那雙滿是諷意的眼睛,話在嘴邊打個轉就都收回去了。

  如今眼前這人不僅僅是河南道解元,而是新科探花,被太后破格拔擢的兵部郎中了。翻手能讓朱家成為皇上,覆手可讓朱家頃刻間化為煙灰。

  「好,就給韌哥兒留著,韌哥兒是你親外甥,我也不跟你外道,我正發愁你三姐若是多給我添幾個大胖小子,怕是將來要為難手心手背偏那一塊肉。」朱瑞成哈哈笑著說完這番話又要去給李廷恩斟酒。果然,這一次李廷恩的手就悄無聲息的移開了。

  見此,朱瑞成情不自禁在心裡松了口氣。等到這頓酒宴吃完,他就把心腹管事叫來,讓他趕緊將從家裡帶來的兩個通房丫鬟給賣了。

  第二天,從平笑嘻嘻來給李廷恩回話,「少爺,打聽過了,那兩丫鬟賣給了潮州過來的船隊行商。」賣去潮州,這一輩子都沒有回來的指望。

  李廷恩聞言嗯了一聲,任憑兩個丫鬟小心翼翼伺候著給他更衣。看到擱在面前桌子上的官帽,李廷恩忍不住笑了笑。

  「權可真是個好東西。」

  從平就樂,「少爺,您這話說得,這權還能不好?有了權,啥還能沒有。」他打趣了一句,試探道:「少爺,姚二老爺有個丫鬟昨兒生了個兒子,姚家是要給這孩子上族譜的。這論輩分,是姚姑娘的親弟弟,您看要不要送份禮?」

  李廷恩聞言揚了揚眉稍,「姚家上下都在守孝,他們要辦洗三禮?」不過是一個庶子,就算姚二老爺再寵愛這個兒子,只怕也不敢公然如此罷。

  從平抓抓頭,「這不辦洗三,您不是,不是和姚姑娘定了親,您不給送份禮為她做做臉?」

  聽見從平的說法,李廷恩失笑,「我若送禮,便是做臉,反是打臉。」

  姚二老爺生來多情,對原配亡妻感情深厚,對姚清詞姚鳳晟這雙亡妻留下的兒女都頗為看重,可對後娶的繼室也看重的很。繼室生了兩兒一女,又有從平民家納的愛妾生下一對雙生子,其餘沒有納妾文書的女人亦有幾個,庶子庶女差一點能湊成十二生肖。姚清詞與姚鳳晟的日子並不好過,尤其姚清詞是女子,身在內院。

  李家就那麼簡單的幾房人,當初尚且糾纏自己許久。姚鳳晟性格跳脫,根本不會想到姚清詞在後院的日子。如今姚家全是白身,姚家人雖說心中看不起自己,面上總是要給幾分顏面的,對姚清詞也會看重一些。若自己都出面給姚清詞一個庶弟送禮,怕別人就會踩姚清詞了,所以這個禮,是萬萬不能送的。

  從平聽李廷恩不送,苦哈哈道:「姚二老爺那裡,少爺,這可不好打發,指定覺得您不敬他這長輩。」

  「我的確不敬他。」屋中都是貼身伺候的人,李廷恩沒有掩飾,冷淡道:「他是姚二老爺,我要娶的,是姚清詞。」至少目前決定要娶的人是姚清詞。

  「啊?」從平顯然無法接受李廷恩的這種觀念。聯姻聯姻,聯的是兩姓之好。這娶人家的閨女卻不把人家爹看在眼裡頭……

  「少爺,這,這……」從平追在李廷恩身後不停勸說,「您這,咱們又不是少那幾十兩銀子,聽說那丫鬟挺的姚二老爺寵的。雖說就是個沒有名分的,姚家下人出來說,姚大老爺本來想讓那丫鬟把孩子打了,畢竟不是孝期有孕,也是孝期產子,說出去不好聽。可姚二老爺都給撅回去了,您……」

  「你拿兩套梅瓷,五匹織雲錦,一套玻璃茶具,再去賬房支五百兩銀子買些胭脂水粉送到姚家去罷。」李廷恩上馬車前打斷喋喋不休的從平,吩咐道。

  從平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兒,「少爺您想明白了?您放心,曉得一準兒挑上好的脂粉給姚姑娘送去,把旁的東西也分好,叫姚家上上下下都滿意。」

  「全送去姚姑娘那裡。」李廷恩看著從平張大嘴反應不過來的模樣,笑道:「誰與我定親,東西就全送到誰的手裡。」

  「少爺……」從平完全不明白從來被辦事妥帖的李廷恩這回如此固執是在想什麼。

  李廷恩嘴角依舊帶笑,「照我的吩咐做罷。」說完放下了車簾,讓車夫駕車去上值了。

  留下從平在原地唉聲歎氣了許久,終究還是不敢違逆李廷恩的意思,照著吩咐去庫房拿了東西,又去賬房支了銀兩,然後親自去挑選上等的胭脂水粉,帶著一馬車的東西送到了姚家去。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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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西一到姚家,便引出了大大小小的人出來看。

  姚廣恩出身貧寒,雖說屹立三朝而不倒,家業終究比不上那些世家豐厚。自姚廣恩死後,幾個兒子遵從他臨終遺言辭去官職,老老實實在家守孝。姚家全是白身,銀子只出不進,管家的姚大太太心痛的恨不能讓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少吃兩碗飯。這時候看到這麼一大車東西,尤其是梅瓷與玻璃茶具,還有那流光溢彩,一看就不凡的那幾匹錦緞,就在眼前晃了一圈,徑直送到了個小丫頭片子手中,姚大太太又不能開口去問侄女要東西,一肚子火憋著,連叫人上了三碗去火的涼茶來吃。

  誰知姚大老爺下午在前頭聽說李廷恩送了一大車東西過來,還特意回來囑咐姚大太太備些回禮。

  姚大太太憋了半天的火氣一下就全撒了出來,「禮是送她一個,倒叫公中的銀子拿出來還禮。天底下哪有這規矩!不過就是爹偏心二叔那一房,臨終都要給心疼的孫女定個好女婿罷了。再是挑的好,也是咱們的晚輩,這樣的送禮,分明是沒把咱們全家上下看在眼裡,你倒好,還要叫我去給人家賠笑臉!」

  「胡說什麼!」姚大老爺氣的鬍子直發顫,重重在案幾上拍了一巴掌,震的茶碗裡的水潑出來一半。他橫眉立目的樣子立時就把姚大太太的氣焰給打下去了,「這會兒說爹偏心,爹之前說要清芳定親的時候你為何不肯,還說你已給娘家說好了,要把清芳許配回娘家。你以為爹不知道你的心思,爹是病重了,沒有力氣跟你折騰。清詞的親事才定那會兒,你不是還笑話她許了個鄉下人出身的?李廷恩中了探花,成了兵部郎中,又送了一車東西,你眼睛就花了?你要真看得明白,往後就好好對待清詞,這門親事,爹當時跟我說的清楚明白,那是為咱們家找的一條退路,要石大人和李廷恩扶著咱們姚家十年,十年過後,晨哥兒他們長大了,家裡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姚大太太被吼了一頓,回過神甩手就把面前隔著的兩本賬冊給姚大老爺扔了過去,哭道:「你就知道在我跟前逞威風,你也不瞧瞧你那些兄弟,一個個還當咱們是太師府。整天不是要這個,就是換那個。銀子跟水一樣流出去,卻一點進項都沒有。你也說了,家裡如今這情景,至少得讓人拉拔十年。十年啊,你說一說,我要上哪兒找銀子填這一日比一日大的窟窿。這才一個月,賬本上眼見就要鬧虧空了,十年,就是我把嫁妝都用盡了也不夠。」

  家裡的開銷,姚大老爺約略也是知道一些的。本來家底就薄,為了臉面,還要跟京城別的人家擺出一樣的氣派。以前是太師府,幾兄弟也做著官,各處的進項是少不了的,就是宮裡的賞賜,那也不少。

  姚大老爺翻了翻賬冊,歎息道:「如今爹去了,皇上賞賜的幾個皇莊也收了回去,家裡進項是要少許多。放心罷,我明日就找他們說一說,讓他們儉省些。」

  「你那個幾個兄弟。」姚大太太聞言撇了撇嘴,她眼珠一轉試探道:「要不,咱們分家罷。」

  「放屁!」姚大老爺一怒之下,連讀書人的斯文都顧不得了,跟要吃人一樣瞪著姚大太太,差點一個巴掌就給扇了過去。

  姚大太太嚇了一跳,愣了會兒神才喊冤,「我這不都是為了你,為了咱們的兒子。鳳清的手傷了,連筆都握不住,咱們做爹娘的不能不為他多打算一些,總要多給他留點產業罷。還有你那些姨娘庶子,今兒心疼這個,明兒心疼那個,他們一哭一喊,你就捨得?我能吃多少喝多少,你以為我願意擔這個惡名。」

  一提到姚鳳清這個曾經給予姚家全部希望的兒子,姚大老爺就露出怏怏的神色,他痛楚的閉了閉眼,「爹才走,無論如何,決不能分家。」

  姚大太太也知道三年之內想要分家根本就是白日做夢。她本意也不是真要分家弄得一身駡名,她是有別的打算。

  「好,你不分家,那你得答應,為了家裡上上下下,你就去找二叔,讓他告訴李廷恩,梅瓷的生意,讓咱們姚家那一成的分子。」姚大太太看著又要發作的姚大老爺,怒道:「全家都要餓死了,別想守著你那點傲氣。你要不說,我就去說,我可都打聽清楚了,李廷恩以前在河南道,就是出了名的能掙銀子。李家以前窮的只有二十畝地,眼下李家有多少銀子我不知道,可單看他隨後就能拿出來送清詞的那些東西,再看他做得生意,梅瓷,玻璃,聽說還有那鄭家的金銀花茶,樣樣都是掙大銀子的。今兒我看著他送給清詞的那幾匹布,李家的下人說這叫織雲錦,流光溢彩,一匹不下百兩,是李廷恩三姐夫朱家的錦緞,怕裡頭也有李廷恩的分子。他從石家搬出來,想要在京城買宅子就買宅子,咱們家至今住的還是先帝賜給爹的官邸。若非皇上仁慈,把宅子就當賜給咱們了,怕咱們全家連買宅子的錢都掏不出來。眼下咱們家都是白身,你還顧忌那些做什麼。現成有個金童子在跟前,你非要全家都喝稀粥是不是?」

  姚大老爺成親的時候,姚太師還不是太師。姚大太太生父只是七品的小官,娘家不寬裕,姚大太太還曾跟家裡姐妹一起在家做女紅拿出去賣,也跟那些鋪子掌櫃討價還價過。

  姚大太太嘴皮子的利索,無論如何姚大老爺也是比不上的。被這麼劈裡啪啦說了一通,姚大老爺也撐不住了,就道:「要說你去說!」說完甩手出了屋子。

  姚大太太就明白這是姚大老爺默許的意思,她笑著叫人進來伺候著理了理妝容,帶上丫鬟去了姚清詞的院子。半個時辰後,笑眯眯的又從姚清詞的院子出來了。

  晚上從平就跟李廷恩報消息,「只打聽說東西送過去下午姚大太太就去看了姚姑娘,說了些什麼,就弄不明白。」

  李廷恩聞言將手中的武將名單放在一旁,笑意薄涼的道:「去的真快。」

  從平在家裡想了一天,也想明白李廷恩堅持只送姚清詞不送姚家其他人的用意了。這時候急忙討好,「少爺,您看的可真准。」

  「看的准不准,還得等兩天。」李廷恩含笑搖了搖頭。

  從平又不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他眼巴巴的望著李廷恩。

  看他這幅樣子,李廷恩就解釋了兩句,「我送東西,不是想看姚家人會做什麼,我是想看看姚清詞對姚家人的舉動會做什麼。」

  這繞來繞去,從平心裡腹誹了一句。不過他到底還是明白李廷恩的意思,趕緊拍了個馬屁,「少爺,您真是厲害,一點東西就把人給試出來了。」

  李廷恩沒有答話,而是淡淡一笑,低頭品了一口香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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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這可都過去三天了,您還沒打算好?」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姚清詞卻連筆都沒提起來過,劉栓家的急的厲害,今兒終於忍催促了一回,「姑娘,您聽媽媽的話,您少說也得在家再守三年的孝,咱們老爺又是個不管事兒的,您哪能得罪大太太。」

  姚清詞不急不緩的繼續打棋譜,「奶娘,你別急,這事兒還得再等等。」

  「老奴倒是不急,就怕端芷院那頭……劉栓家的說著湊過去小聲道:」姑娘,老奴看端芷院有些不對勁兒,這大太太都過來三天了,她還沒來說話。一貫就是吵著說手裡沒個活錢的人,這回見了李公子送這麼一大車東西來,怎的突然就沒個動靜了?」

  姚清詞沒接話。

  劉栓家的急了,「姑娘,您可別不當回事。老奴原先還覺著老太爺給您定這門婚事委屈了您。可眼下瞧瞧,李公子不僅是探花郎,聽說以前在河南道那邊還能領著兵馬抗擊流匪。他又是石大人的關門弟子,如今就是個五品官了,將來還能少說也得是個二三品罷,他還能掙銀子,年歲又輕,這樣的好親事,打著燈籠都尋不著。」看姚清詞還是在那裡捏著棋譜鑽研,劉栓家的乾脆拉了姚清詞一把,叮囑道:「姑娘,您的上上心才是。您瞧瞧,李公子這回在您添了個庶弟的時候給您送一大車東西過來,這就是在給您做臉。大太太這不就來給您示好了,您得趕緊趁這時候把端芷院那邊給壓一壓才是,要不將來您和四少爺在家裡都快沒落腳的地方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自打李公子被點了探花又成了兵部郎中,端芷院那邊看著您眼珠子都紅了。她膝下也養著一個七姑娘呢,年歲跟您也差不了什麼。」

  棋子已經被弄亂,從小照看自己的奶娘又在邊上虎視眈眈。姚清詞只能苦笑一聲,吩咐丫鬟上了收了棋盤,然後提筆寫了一封信。

  「奶娘,你叫劉叔把這封信送去李家。」

  「好,姑娘您放心,老奴一準兒把事情給辦好。」劉栓家的眉開眼笑的將信小心翼翼揣在了懷裡,「李公子對您這麼上心,指定能痛痛快快把大太太的事情給辦了,到時候啊,就叫大太太出來對付端芷院那頭,您和四少爺能輕鬆不少時候。看樣子,老太爺還是偏著您呢。」

  姚清詞聽了劉栓家的的話卻只是笑。

  她可不認為李廷恩送這些價值千金的東西過來就是看重自己。

  李廷恩的事情,自從定親後,自己也打聽過不少了。尤其是四哥那樣的人,以前連祖父都不怎麼約束的住,那時氣勢洶洶的去找明慧郡主,自己也是迫於虎視眈眈的端芷院那邊,唯恐被人抓住把柄給四哥冠一個不孝的罪名,這才會去找李廷恩,不過心裡實在沒底。沒想到李廷恩竟然派人將四哥綁了回來,而且四哥回來,卻並不如何生氣,提起李廷恩,讚不絕口。

  一個出生農家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還能被當朝帝師收為關門弟子就足夠不簡單了。至少才華是不缺的,可他還能降服四哥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做事完全不拘泥與世俗,他連自己祖宗的祠堂都敢淹,最後還成功的借抵抗流匪之事從聲名狼藉中解脫出來。他失去六首的美名,卻得到了兵部郎中這樣一個破格的官職。

  這樣一個男人,不曾與自己有一面之緣,在眾目睽睽下被祖父脅迫著定下了親事,他就會如此不遺餘力的為自己著想。送一車東西只為討自己歡心?

  姚清詞臉上笑意加深,重又將棋盤拿了出來,慢慢下了一子。

  別人設了局,可自己依舊想按照自己的路來走。

  劉栓家的悄悄去找到在門房做事的男人,和邊上的人應付了兩句後,把信給了男人,「待會兒歇值,你別睡了,把這信送到李家去給李公子。」

  劉栓看了看信上娟秀的字體,發現周圍沒有偷聽的人,這才小聲問,「六姑娘的?」

  「不是六姑娘還能是誰?」劉栓家的沒好氣的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壓低嗓門道:「李公子前幾日不是送了一大車東西來,這不大太太找上門,想讓咱們姑娘幫她在李公子面前說一說,在李家的生意裡頭入一成份子。你趕緊的,別耽誤事兒了。」

  像這種姻親之間互相拉拔,彼此參與對方的產業是常有的事情。劉栓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笑呵呵的將信收了起來,拍胸口允諾,「你回去告訴六姑娘放心,一定把信給送到李公子手上。」說著眼底就跳躍起幾分希望的光芒,「自打老太爺去了,咱們這看門的也少了進項。按規矩,今年的春衣該發了,可連點兒影兒都沒瞧見。還有咱們那菜,嘖嘖,中午那頓都見不到一點油花子。就是二老爺,我昨兒還瞧見他拉著臉回來,聽說看中了兩個唱曲兒的,大太太不給支銀子呢,大老爺還教訓了二老爺一頓。」

  劉栓家的是姚清詞生母的陪嫁丫鬟,一聽說姚二老爺又看中了兩個唱曲兒的,她就拉了臉。可轉念一想又小聲罵道:「呸,咱要睜大眼睛看著,以二老爺的性子,到瞧瞧她還能找幾個狐媚子出來把二老爺勾在端芷院!」

  「你小點聲!」劉栓急的一把捂住自家婆娘的嘴,「你以為這兒就我一個人看大門呢!」他橫了婆娘一眼,這才慢慢鬆開手叮囑道:「知道你心裡有怨氣,這不老太爺臨終也給咱六姑娘打算了。往後日子就好過了,你瞧瞧,這回端芷院不就被打了臉?」

  劉栓家的又啐了一口,不過聲音更低了,「等著罷,有她的苦日子在後頭。當初咱們太太才嫁過來的時候不也是蜜裡調油的?她還裝賢惠,要把庶子留下來,還要養在跟前,養罷,往後她才曉得厲害。」

  知道自家婆娘一提起端芷院的二太太就收不住火氣,劉栓看她罵的小聲沒引人注意,倒也不說了,只是摸著袖子裡頭的信一個勁兒歎氣,「就看大太太這回能不能借著李公子那頭掙一筆,不說別的,好歹給咱們這些下人的菜裡頭多添兩塊肉啊。」

  劉栓家的畢竟是伺候內院的姑娘,雖說是來找自家男人,但也不能在門房久呆。她又囑咐了劉栓兩句,回去伺候姚清詞了。劉栓在門房一直呆到吃過午飯,借了換值的機會,給門房管是說要回家一趟,匆匆抄了近道去李家。

  他去的早,李廷恩還在兵部上值,從平這個在京城新上任的管家吩咐李家的門房毛二胖陪他吃酒,還給了幾碟子小菜。

  姚家守孝,姚太師又死了。劉栓手裡沒銀子已經多日沒有開葷,這會兒一見到酒,眼睛都直了。兩杯黃湯下肚,姚家的事情,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全都給倒了清清楚楚。

  聽見劉栓砰一聲倒在桌子上的聲音,從平才從門房的小暗間走出來,吩咐毛二胖,「給他灌點醒酒湯下去,少爺回來得見他,別一身酒氣的。」

  毛二胖忙應了,招呼兩個人把劉栓扛下去洗漱洗漱好灌醒酒湯。

  從平站在原地想著劉栓說的那番話,嘿嘿笑了一會兒去找了趙安,跟他扯了幾句,「趙叔您說說,咱外頭人看著以前姚太師以前在朝堂上的做派,哪能想著姚家裡頭爛成這副德行了,兒孫不爭氣,只怕咱少爺這門親事是不能成了。」

  趙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兒孫不爭氣的多得是。少爺的親事少爺有成算,要你小子來管。好生做你的總管去。」

  從平被趙安這麼噎了一句,沖他翻個白眼,又翹著腿扯了一會兒亂七八糟的話,估摸時辰差不多,就去門口接了李廷恩。

  他時間算的很准,才在大門口站半柱香功夫,李廷恩就坐著馬車回來了。他忙上去將姚清詞派人來的事情告訴了李廷恩。

  「少爺,姚大太太果然去找了姚姑娘,姚姑娘派了人來給您送信。那下人是姚姑娘身邊奶娘的相公,小的讓門房的人陪他喝了頓酒,這會兒還醉著,您看是先辦公事還是把人給見了。」

  今日李廷恩在兵部的事情並不順暢。不過李廷恩早就學會對任何事冷靜以待,聽到幾天沒有動靜的姚清詞終於派了人過來,李廷恩倒有些想知道知道姚清詞的選擇了,他道:「先把人帶去善茗院。」

  善茗院是李廷恩見客的地方,讓把人帶到那裡去,從平就知道李廷恩暫時對這門親事還有一些期許。他當即慶倖先前叫毛二胖去給劉栓收拾收拾的主意。

  劉栓能在李家的下人面前胡吹大氣,見了李廷恩,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腿肚子只發軟。這可是差一點就成了六首的兵部郎中。這位未來的姑爺周歲才十六,官職就比自家二老爺還做管啊的時候都高了,人都說這位姑爺是文曲星降世。星宿下凡就是星宿下飯,瞧瞧人坐在上面喝茶,都感覺跟別的人不一樣。

  劉栓砸了咂嘴,看著一身常服的李廷恩悶了半天,才記得把信給掏出來,「李公子,這,這是六姑娘給您的信。」

  從平笑著把信接過來遞給了李廷恩。

  李廷恩接過信看了看,頓時覺得有幾分驚詫。

  看樣子,這位莫名其妙得來的未婚妻,似乎也頗有些意思。他將信壓在手邊,溫和的問劉栓,「姚姑娘在家中可好?」

  見李廷恩關心姚清詞,劉栓心裡樂開了花,嘴上還要做出一副愁苦的強調道:「自老太爺去了,咱們姑娘吃飯飯不香,睡也睡不好。這些日子又忙著新添的十三少爺繡虎頭鞋虎頭帽。」說著他還歎了一口氣,然後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李廷恩。

  可惜李廷恩臉上一如既往是溫和的笑,沒有任何變化。

  「你回去告訴姚姑娘,事情我都知道了,要她珍重身子才是。」

  就這樣?

  劉栓瞪圓了眼睛,這大太太說的事兒成不成,總要給個話罷。知道了,知道了是什麼意思?這叫自己怎麼回去回話?

  劉栓急切的想要說兩句,對上李廷恩那雙冷凜凜的眼睛又不敢說出口。後頭從平過來給他一帶,又給了點碎銀,他就更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傻乎乎的就被人送出了門。

  從平把人打發走,立馬回去聽李廷恩的吩咐。

  李廷恩坐在善茗院的廳堂裡捏著姚清詞送來的那封信笑,他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信,看完之後對趕回來的從平道:「準備馬車,去果毅侯府。」

  「少爺您這是……」從平也摸不著頭腦了。這接到姚姑娘的回信,不是該先處理姚家的事麼,怎的又要去果毅侯府。

  李廷恩沒有搭理他,只是淡淡道:「快去罷,天色不早,去過果毅侯府,還要再去萬家。」

  李廷恩不想說的事情,連石定生都不會多管。從平就更不敢問了,他很利索的出去叫了趙安,讓他將護衛點好,這才出去叫馬房的人準備馬車。

  果毅侯府離李廷恩在京城買的宅子並不遠,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聽說李廷恩過來的消息,正好在家的付華麟親自出門迎接。

  李廷恩上京沒多久,就差人給果毅侯府送過禮,果毅侯府又在李廷恩的生意插了一腳,還有石定生的關係在中間,付華麟也上過石定生那裡幾次。說起來付華麟與李廷恩並不陌生。

  付華麟直接把李廷恩帶到了果毅侯付狄堅的院子。

  付狄堅得知是李廷恩過來,放下手中正在揮舞的大刀,聲如洪鐘道:「是廷恩啊,快過來,陪老頭子過過手。」

  李廷恩看著那把少說也有三十斤重的偃月刀,笑著奉承了一句,「您是馬背上習練的功夫,廷恩不是您的對手。」

  「你啊……」付狄堅虛點了李廷恩幾下,接過丫鬟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汗,「你就跟石定生學的,嘴裡一句老實話沒有。你們這些讀書人!」他說完大刀金馬的往竹椅上一坐,端了杯茶在手裡猛喝了一口,這才道:「說罷,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兒?」

  對付狄堅的性情,李廷恩也瞭解的很清楚了,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是有事情請您幫忙。」

  「說罷。」付狄堅將茶盅放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侯爺……」

  李廷恩話音還沒落地,付狄堅就擺了擺手,立起眉毛呵斥道:「你叫什麼,咱們這果毅侯府到這一輩可就沒了,你小子,天天叫侯爺是想戳我心肝呢,你就跟著暉昌他們,叫我一聲舅舅。」

  石暉昌是石定生的長子,雖說跟李廷恩一個輩分,年紀卻比李二柱還大。付狄堅比石定生年歲小了十多歲,也是六十多的人了。

  付狄堅是為了表示親近之意,李廷恩明白這與他眼下在兵部任職有關聯,也沒多推拒,就喊了一聲舅舅。

  「好。」付狄堅笑了兩聲道:「喊了舅舅,事情就好辦了,有什麼事兒,你說罷,看我這舅舅能不能給你辦,我要是不成,還有華麟,華麟要都不成,我看你小子也就只能去找你師父了。反正你師父對你,一貫是大方得很。」

  這話說的頗有些意思。李廷恩只能當做沒聽見,他給付狄堅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舅舅,我聽說姚家二老爺的原配夫人是果毅侯府的遠親?」

  「姚家,姚二老爺?」付狄堅一聽這個,愣了愣,果毅侯府親戚實在太多了。光是在京城裡的真要算,就有半數高門都能扯得上關係,這個遠親,付狄堅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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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狄堅扭頭就去看站在邊上時時刻刻都面無表情的嫡次孫付華麟。

  付華麟碰到付狄堅的目光,一板一眼的道:「祖父,姚太師次媳姓元,是九房三姑祖母與元姑祖父的女兒。」

  「哦。」付狄堅拍了拍額,「這九房都跟咱們出了五服了,九房三十年前搬去劍南道,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年沒人來過京城了。當年你三姑祖母嫁到關西道的時候,元思明還是個白身罷,他這會兒是什麼來著?」

  「降州刺史。」

  「絳州。」付狄堅沉默了一會兒,「去了河東道。」他又看著李廷恩,笑呵呵問,「你問這個,是不是為了姚家那小丫頭。唉,說起來她娘當初也來過果毅侯府給我問安。不過姚廣恩那老匹夫,一貫跟咱們這些勳貴走的遠,後來人也就不過來了。」

  李廷恩只是從姚清詞的信裡知道果毅侯府與她母親有親戚關係,沒想到當年她生母還曾來過果毅侯府。他笑著答付狄堅的話,「是,姚姑娘告訴我,她外祖家有一門釀酒的手藝,當年當做陪嫁一起帶到了姚家。如今姚太師去了,姚家上下都是白丁,姚姑娘想將釀酒的法子拿出來,給姚家添門營生。」

  付狄堅沒想到李廷恩是來說這個。他愣了愣,大笑了幾聲指著李廷恩道:「你啊,金童子找了個金媳婦。姚廣恩這老頭子臨終做得這門親事,倒是沒挑錯人。沒想到啊,姚廣恩以前端著架子,只肯靠著皇莊和幾個莊子還有寫字畫維持家計,如今他的孫女兒倒是比他腦子活絡。怎麼,姚家的皇莊收回去了姚家日子不好過了?」

  看出來付狄堅與姚廣恩之間似乎有些不對付,李廷恩就不接話。

  好在付狄堅本來也不需要李廷恩接話。

  「別人嫌棄銅子臭,老夫是不嫌棄的,老夫還得想著以前那幫跟這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小子,往後有掙銀子的買賣儘管給送過來。」付狄堅豪氣萬千的抬了抬手,「不過你這會兒可是做了官,你那師父就樂意讓你出來又做酒的買賣。小子,要想釀酒,可得去少府領牌子,老夫在少府一個人都不認識,你找老夫做這生意也沒用。」

  李廷恩就笑著看了看跟一棵樹一樣立在邊上從頭至尾哪怕連手指都沒有動一動的付華麟,「舅舅,您不行,華麟可以。」以前李廷恩一直都稱呼付華麟一聲付兄,眼下礙於輩分,卻只能叫華麟了。

  付華麟依舊沒有動彈,就像是沒聽到自己的名字。

  付狄堅看了看板著臉的孫子,又看看李廷恩,嘿了一聲,「這小子,他一天到晚就呆在天破軍,認識的只有天破軍裡面那些兵。」

  「我聽說沐恩伯府的安原縣主頗得太皇太妃疼愛,如今還養在太皇太妃的清甯宮。」李廷恩沒有直接回答付狄堅的話,反而說了一個看起來毫不關聯的安原縣主。

  正是這個安原縣主,讓付華麟的臉色變了,他目光不善的偏頭看著李廷恩。

  李廷恩半點不受影響,沖樂的合不攏嘴的付狄堅問,「舅舅,如今您覺得華麟可還能幫得上忙?」

  「幫得上幫得上。」付狄堅捋了捋鬍鬚,笑呵呵指著李廷恩道:「你小子,才到京裡多久,連安原那小丫頭追在華麟身後跑都知道了。也罷也罷,既然姚家那小丫頭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又與我果毅侯府沾親帶故的,還打算給我果毅侯府送銀子,我就叫華麟用一回美男計。」

  「祖父!」付華麟這次終於忍不住了,他壓在刀柄上的手背上鼓起了青筋,情不自禁朝前邁了一步。

  付狄堅沒有理會他,只是神色淡了些,「華麟啊,聽祖父的話,安原那丫頭是個好孩子。她家裡雖說是皇商,可世襲沐恩伯的爵位,論起來,咱們家這爵位雖是侯爵,到祖父這一代卻就沒了。她是萬家的掌上明珠,又是縣主,配得上你。」

  當然配得上,正因太配,自己才決不能娶她!

  付華麟痛苦的閉了閉眼,垂頭啞聲道:「祖父,我……」

  他解釋的話尚未說出口,付狄堅就很粗暴的打斷了,「不必再說了,就按照祖父說的做。你也知道,咱們付家面上光鮮,可要養那麼多在戰場上受了傷的兵士。要不是廷恩給了門好進項,果毅侯府的日子也不好過。祖父老了,還不知道能活幾年,等我一閉了眼,依著你爹還有你大哥的性子,是不會管那些傷兵的。你把釀酒這事兒接下來,等少府那邊釀酒的牌子一下來,祖父就私下給你五千兩銀子當本錢,往後那些傷兵就是你的重任了,你得把這事兒扛起來。就為這,你也得給祖父娶個能掙銀子的孫媳婦。」說罷不肯再給付華麟說話的機會,直接揮了揮手,「這就去找安原罷,你是天破軍左都督,要進宮,便宜的很。」

  付華麟看付狄堅躺在椅上,一副不肯再聽任何話的模樣,就知道付狄堅下定了決心,他攥了攥刀柄,無奈的轉身離開了。

  等他一走,,付狄堅就睜開眼望著他的背影重重的歎了口氣。

  果毅侯府的事情,石定生也給李廷恩說過。不僅是石定生,石定生的夫人付氏因李廷恩將梅瓷生意給付家分潤,對李廷恩印象大好,也在李廷恩面前嘀咕過兩次,還有石定生的女兒石琅嬛,更是快人快語。

  因此李廷恩一點都不奇怪付狄堅這位沙場老將此刻臉上流露出的黯然和痛心。

  「舅舅,您放心,華麟心有丘壑,將來必會有一番前程。」

  面對李廷恩勸解的話,付狄堅苦笑著擺了擺手,「你不是外人,老頭子就不瞞你了。華麟這孩子,自小就是在我跟前養大的,他就是太有丘壑了,面上看著跟塊冰似的,實則重情重義,老夫就怕將來一閉眼,他要一輩子被家裡這些人踩在腳底下。」付狄堅說著自嘲的笑,「老夫以前還打算籌謀籌謀,將著爵位再傳個兩代。可看家裡這幅樣子,能撐得起爵位就是華麟。偏偏爵位給了華麟,不是疼他,是害他。那個逆子,眼裡就只有華麒,根本就不把華麟當他兒子。」

  付華麟的身世與屈從雲頗有幾分相像,付華麟也是寤生。只是屈從雲是屈家為了掩蓋其母的身份,才對外宣稱屈從雲是寤生,不被屈大太太所喜,故而送去外地近一年。而付華麟,是真正的寤生。

  當年果毅侯府大夫人崔氏身懷雙胎,臨產之時長子付華麒順順利利降生,輪到付華麟,卻成了寤生,崔氏痛足兩日兩夜,最後難產生下付華麟便去世了。付狄堅的夫人乃是崔氏的嫡親姨母,得知崔氏難產死去後急急忙忙要趕過來,那時正是冬天,果毅侯府上上下下都在著急崔氏的狀況,地面上的雪沒有清掃乾淨。抬轎子的人腳下滑了,轎子一倒,付狄堅的夫人身子骨一貫也不好,從轎子裡摔出來後第二天也去世了。付狄堅那時在外領兵,其子付嵩原找了個道士來給付華麒與付華麟算命。

  付華麒命格不好不壞,付華麟的命卻被道士算出是克親命。付嵩原想到母親與妻子的死,對道士的話深信不疑,要將付華麟溺死。還好付狄堅得知家裡的消息請旨趕了回京,阻止了付嵩原,這才救下了付華麟一條命。可即便如此,付嵩原無論如何也不肯將付華麟帶在身邊,續娶之後,更禁止繼室與其餘的兒女接近付華麟。付狄堅前面三個兒子都死在戰場上,只剩下付嵩原這個小兒子,付狄堅對付嵩原狠不下心,也管不了,無奈之下,只得自此將付華麟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唯恐一眨眼孫子就被兒子親手扼殺了。

  付華麟跟在他身邊,十三歲就上戰場,十五歲就活捉西疆韃靼王子,十七歲回京中了武狀元,成為天破軍左都督。功成名就的付華麟卻一直到如今二十有四,依舊孑然一身,只因他的命格,被果毅侯府上上下下視為眼中釘不說,京中更無人敢嫁。也是因此,自從得知安原縣主對付華麟有意卻被付華麟嚴詞拒絕後,付狄堅就開始日日夜夜盤算著想法子讓付華麟答應這門親事。唯有這樣,他以後才能真正的閉上眼。

  李廷恩沉默了一會兒,安慰付狄堅,「舅舅,您放心,安原縣主年已十六,再拖兩年,若是安原縣主執意不願出嫁,以華麟的脾氣,他不會置之不理。」

  「唉……」付狄堅一個勁兒的歎息,「這孩子,就是倔。我叫他搬出去住,省的那逆子他們日日夜夜就在他身上想法子找好處他又不肯,說擔心我這把老骨頭。廷恩,他與你還算說得上兩句,你有空,要多替老夫看著他。再有,將來老夫閉了眼,你要把他當親外甥,不可就此疏遠了。」

  付華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即便對他有時候對付家人一味忍讓的做法李廷恩並不贊同,可李廷恩卻絕不會厭惡這樣的人。他今日之所以來找付狄堅,一半是順著姚清詞的意思幫她一把,一半就是想在付華麟背後推一推,給他找個光明正大接近安原縣主的理由。聽到付狄堅這麼吩咐,他當即含笑應下了。

  「你小子,對這些道道倒是清楚的很。」擔心過付華麟,付狄堅忽然將矛頭對準李廷恩,「姚家那情形,也不比老頭子這裡簡單罷。你這是要拉那小丫頭一把,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多情。」

  多情?

  並不是,只是沒想到自己用錢財去試了姚清詞卻試出這樣一個結果罷了。姚清詞的確答應了給姚大太太添一門財路,不過用的卻是自己母親從娘家帶來的釀酒方子,她又在信中點名要來找付家人聯手,想必不僅是為了掙銀子多個幫手,更是想給自己找個靠山。與有親的果毅侯府重新走動起來,就能有力的遏止姚家上下放在她身上的貪婪之心,還能保住她在這一門生意上該得的銀子。雖說她提出釀酒成功要把銀子全給姚家公中做家用。可方子是陪嫁,又有果毅侯府出面,姚家上下誰又敢將她的那一份貪了。不僅如此,還給了自己無法挑剔的答案並且送了一份大大的人情。

  當然這一切還都需要看看姚清詞那份釀酒方子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能釀出可以讓勳貴世家們都讚不絕口的美酒。

  付狄堅見李廷恩沒答話,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就樂道:「你呀,前兒才給人送了一車東西去,這會兒又跑來找老頭子幫人家掙銀子。沒想到姚廣恩那老匹夫還挺厲害,生個這麼精的孫女兒,我看啊,他這回給姚家的靠山倒是找著了。」

  聽見付狄堅的咕噥,李廷恩搖頭失笑,陪著付狄堅又說了幾句閒話,出了果毅侯府就往沐恩伯府在京城的宅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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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恩伯府世居江北道昭寧府。不過因是世代皇商,要長久的與少府這些地方打交道,萬家在京城自然也有一棟宅子。萬家派在京城的人,正是沐恩伯世子萬重文。

  萬重文正抱著新買回府的姬妾在一起作詩,聽說李廷恩來了,他大笑兩聲,汲著雙木屐披散著長髮就迎了出去。

  一看到李廷恩,他就笑道:「廷恩,快來。昭寧新送了幾罎子浣花泉水入京,你來試試為兄的手藝。」

  李廷恩笑著隨萬重文一起到了萃滴亭中。

  萃滴亭四面環水,在這個春寒料峭的時候卻並不冷,全因為萃滴亭的四根亭柱全是青銅鑄成,青銅柱子外再各輔以四根雕刻四季長春圖的沉香木柱。每逢寒時,萬家的下人就在亭子下方燃起炭火,將四根青銅柱燒熱,熱氣源源不斷而出,再根據溫度放下亭子的竹簾,亭中就時時刻刻都溫暖如春。

  此時萃滴亭四面的湖水已然不再冰封,遊魚群群,假山嶙峋,輕風一吹,便有一陣淡雅的沉香木香氣飄散在鼻尖。

  李廷恩看著萬重文揮退下人,自己取出江北道而來的浣花泉水,動作熟練的親手在爐上烹茶,笑道:「能喝萬兄一杯茶,是在下的福氣。」

  對李廷恩這些話,萬重文並不以為是奉承,他自得道:「廷恩,作詩寫文,為兄不是你的對手。可若講這些小道,你不如我。」說著他臉上添了幾分自傲,遞給李廷恩一杯茶,「試試。」

  李廷恩素來知道萬重文生平有三好,一為茶道,一為美人,一為良駒。一說起這三樣,萬重文可以與人論三天三夜,被人冠以‘三好公子’的雅號。

  今日李廷恩可不是來與萬重文論茶的,因此他喝過一杯之後,便放下茶杯,卻沒有開口點評。萬重文詫異的挑了挑修長的眉,就知道李廷恩來是另有所圖了。

  他不由掃興的放了茶杯,歎道:「說罷,是什麼事?」

  李廷恩就將想要釀酒的事情與萬重文說了說。

  萬重文聽說是釀酒,臉上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

  萬家世代皇商,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若是李廷恩這回提的還是諸如梅瓷玻璃這等一看就有巨額進項的生意,萬重文還有些興趣。而釀酒這種大燕管制及嚴,還要走少府的門路,且天下已比比皆是名酒,一不小心更會觸動糧價的生意,萬重文就沒什麼動心的地方了。

  不過看在李廷恩的面上,萬重文揉了揉下巴道:「廷恩,只是一個方子,釀酒這事情還得走通許多路子,你不是外人,為兄不瞞你,萬家,著實不缺這門生意。你若真想做,為兄就替打通少府的路子,旁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這話已然十分給李廷恩顏面。等於是萬家出銀子去收買少府的人幫李廷恩拿一個酒牌。萬重文本以為以李廷恩的性子,就算不願意也不會再說。誰知李廷恩居然搖了搖頭。

  李廷恩拎起茶壺,給萬重文倒了杯茶,悠然道:「少府之事就不勞萬兄了,想必安原縣主一句話,少府也不敢有人為難。」

  「孜瞳?」萬重文萬萬沒想到李廷恩竟然會將主意打到自己的胞妹頭上,他倒並無怒意,若非聽聞李廷恩已經定親,他甚至會覺得李廷恩與萬孜瞳有了糾葛是件美事。他詫異的是李廷恩何時認識自己的胞妹,「你見過孜瞳?」不應該啊,孜瞳一直就是在宮裡陪伴太皇太妃,輕易不會出宮的。李廷恩也不能進宮,他是在兵部任職。

  李廷恩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緩聲道:「我剛去過果毅侯府。」

  「果毅侯府。」萬重文喃喃念了一遍,忽然一臉怒氣指著李廷恩沉聲道:「你找了付華麟!」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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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萬重文的怒火,李廷恩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只用一句話就讓萬重文氣勢頓衰。

  「萬兄,安原縣主認識華麟已有三年了罷。」

  「是三年零八個月。」萬重文頹唐的扶額,「自從那年付華麟在打馬球的時候救了她,她就一直吵著要嫁給付華麟,家裡上上下下誰都拿她沒法子,偏偏太皇太妃還贊成這門親事。」說著說著他臉上又添了怒火,「廷恩,你既知道這件事,就不該火上澆油。

  李廷恩只是笑。

  什麼是火上澆油?

  安原縣主打定主意要跟著付華麟不是一日兩日,一件已經持續近四年的感情,並且從未得到回應,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會不顧一切的繼續堅持下去。感情這種事,從來沒有任何理智可言。若還有理智,只能是你愛的不夠深。

  何況,自宮中的太皇太妃之後,萬家奇異的沒有再生出一個嫡女,一直到安原縣主出生。安原縣主萬孜瞳是萬家的掌上明珠。她入宮,因太皇太妃的輩分,就是王太后都不敢輕侮,京中的貴女人人都要避讓兩分。這樣一個女人,愛上了身世坎坷的付華麟,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時候,是絕不會回頭的。

  面對李廷恩戲謔的笑,萬重文氣呼呼的將茶當做酒喝進了肚子裡。

  「廷恩,你是我的師弟,師兄待你一直不薄。雖說師兄沒有讀書的天分,如今已回家掌管家業,你也不該站在付華麟那一頭。」

  李廷恩笑著沖萬重文搖了搖頭,「師兄,自你回沐恩伯府接手家業後,便不讓我再叫你師兄了。」

  「我不配做師父的弟子。」萬重文自失一笑道:「自五歲起,我就被送到師父身邊。別人都說沐恩伯府世代皇商,當年就是靠著給太祖出銀子打仗才能得到個爵位,後來只會往宮裡送女人。我下定決心要在仕途上闖出個名聲,讓沐恩伯府堂堂正正面對那些世家望族,到頭來,還是辜負了師父栽培。不僅如此,連同門的幾位師兄都看不起我。我繼續將這條路走下去,不過是連累師父的清名罷了。」

  「皇商。」萬重文環繞著四周的水榭廊還,嗤笑道:「自大燕開國,沐恩伯府在那些人眼中,就是滿身銅臭的人。跟他們站在一起都怕把人給熏臭了。送女人,萬家在後宮不過一個太皇太妃罷了。他們這些世家望族,又送了多少族中女子入宮為妃。」他說著恨恨往桌上錘了一拳,「連付華麟這樣的殺煞星,都看不起孜瞳。」

  「師兄,商又如何,官又如何。太祖征梁文,是萬家變賣家產,在後方徵集糧草。太宗年間,鄧州大旱,萬家號召商人出銀賑濟災民。高宗年間,朝廷征北疆蠻族,沐恩伯府為送軍糧入北疆,戰死十三名男丁。樁樁件件,才換來萬家世代皇商的恩典。商能流通南北,官能經國治世。大國小家,官商之用不同。您若自輕,必被人侮。」

  李廷恩這番話說得萬重文愣住了。

  「您若自輕,必被人侮。」萬重文喃喃的將話念了兩遍,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廷恩,師兄沒有看錯你。師父門下七十弟子,唯有你李廷恩,一輩子都是我萬重文的師弟!」他以茶代酒,與李廷恩痛快的共飲了一杯。放下茶杯後他自嘲道:「自離師父身邊後,我萬重文自詡效仿前人之風,日日夜夜美酒美人美茶相伴,依舊是在自輕。」

  李廷恩就趁機道:「師兄,您是否覺得付華麟回避安原縣主是看不起沐恩伯府。」

  話題回到付華麟身上,萬重文臉上就不那麼好看了,「廷恩,即便付華麟並非此意,他這命格,孜瞳是萬家上下的命根子,我就這麼一個胞妹。況且果毅侯府的情形,你頗受師母看重,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說來說去,萬重文對付華麟的避諱,除去誤解付華麟一直對胞妹萬孜瞳敬而遠之是看不起萬家外,更重要的是就是擔心付華麟的命格。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只是礙于付華麟是石定生的侄兒,萬重文一直便不曾直言,僅僅是沉默的應對外人對此事的揣測,以此隱晦的告訴果毅侯府萬家人對此事的態度。

  若在以前,萬重文雖與李廷恩這個小師弟交情不壞,還一起做著生意,萬重文都不會對李廷恩說出這番大實話。畢竟付華麟的命格同樣是果毅侯府的忌諱,更是石定生妻子的心病。李廷恩一直呆在石定生身邊,是石定生最看重的弟子。萬重文實在沒把握李廷恩會不會轉身就將他這番大實話告訴了石定生。

  不過今日李廷恩這番話讓萬重文對這個師弟頗有交心之感,他本是性情爽落之人,也不避諱對李廷恩說這些了。

  李廷恩沉默片刻,淡淡道:「師兄,你方才說宮中太皇太妃對此事頗為贊成。」

  萬重文一下噎住了。

  太皇太妃贊成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付華麟手中的天破軍能在即將到來的朝廷漩渦中保住萬家。太后年事已高,皇上親政在即。太后十幾年攝政的黨羽絕不會甘心眼睜睜看著皇上親政,然後他們這些人被罷官,被抄家,被流放,甚至舉族皆滅。到時候會引起的風波,幾乎如今就可預見大半。沐恩伯府世代在江北道居住不假,萬家無人入仕也不假。看起來這些事似乎波及不到萬家頭上。可天下人,都為一個利字而活。萬家富甲天下,到時候又怎能獨善其身。太皇太妃在,能仗著輩分護住萬家,可太皇太妃,也是垂垂老矣,按著太醫的說辭,只怕連今年都撐不過去了。

  若付華麟肯鬆口,對萬家來說,最後還是會搶在太皇太妃崩逝之前聽從太皇太妃的吩咐,將孜瞳嫁給付華麟。

  萬重文有時候真是受不了李廷恩說話直插人心口的方式,他搖頭失笑道:「你啊。」他面色恢復了平靜,端起茶喝了一口,擺出一副談生意的架勢,「廷恩,你不是管閒事的人,說罷,這回無緣無故想要釀酒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

  不等李廷恩說完,他又道:「別說你是為了姚姑娘,你不多師兄我這樣憐惜美人的雅士。」

  李廷恩笑了,「師兄是知己。」他看著萬重文,正色道:「師兄可知我早前學過醫術。」

  萬重文想了想,發現記憶裡是有這麼一件事,「不錯,你說過當年是為了給令尊治腿。可這又跟酒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李廷恩微笑著給萬重文揭開了謎底,「按照姚姑娘信上所書,她母親陪嫁裡面那張酒方釀出來的酒比目前大燕任何一種酒都更烈。」

  「這,這有什麼用。」萬重文更糊塗了,「廷恩,按照你的說法,這酒在大燕可不好賣,大燕除了那些行軍的人,沒一個喜歡喝烈酒的。而軍營裡,除了慶功之時,按律不得飲酒。除了這些從軍的,大燕上至宗室勳貴,下到百姓庶民,乃至那些異域行商,喜歡的都是口味溫和的陳釀,花酒果酒竹酒,唯獨不喜歡烈酒。這釀酒的方子,只怕釀出來無大用啊。」

  「若我沒有猜錯,正是因釀出來的酒太烈,姚姑娘的生母當初才能將這張酒方當做陪嫁帶走,這麼多年也沒人對這張酒方打過主意。」李廷恩說到這裡,想到姚清詞信裡的主意,不得不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未婚妻子生出些許讚歎之意,「姚姑娘的意思,是想將這酒賣給塔塔人,讓塔塔人喝過之後,再賣給其它部族。」

  「妙啊!」萬重文聽到這個主意,眼前一亮,「以前想做塔塔人的生意不容易,這會兒麼,塔塔人還在大燕境內數道之內肆虐,只要將酒賣到這些地方,塔塔人最喜歡的就是烈酒,他們自己就能把酒找到。待塔塔人撐不住退兵了,就會自己找上門來做生意。打開塔塔人的口子,別的部族自會聞風而來,還不用擔上任何糾葛。」他越說越歡喜,「蠻族人銀子是沒多少,手裡的皮毛金銀器卻都是好貨,這樣說來,這門生意也並非不可做。就是要等塔塔人退兵才能正經盤算,前面這段時日,是光投銀子了。」

  看著萬重文在那裡感興趣的盤算,李廷恩就道:「師兄,姚姑娘的主意雖好,到底有風險。我這裡,還有一個法子。」

  萬重文詫異的看了李廷恩一眼,笑的意味深長,「廷恩,這就是你先前提起醫術的意思罷。」

  「是。」這一回,李廷恩沒有再故意隱瞞,「師兄,你也知道,我爹以前就受過傷,後來流匪圍城,他一雙腿都斷了。我唯恐他傷口化膿,就用了一次偶然在醫書上看到的法子,制出了烈酒給他清洗傷口。那以後,果然我爹的傷口沒有再出現其它的徵兆。」

  「烈酒!」萬重文目光灼灼的看著李廷恩,身為一個商人,他能最快的察覺出李廷恩這番話的含義。

  「是,烈酒。」其實這就是一個在現代人人都知道的用酒精消毒的事情,但在古代,酒是用糧食造的,連每年能釀多少酒,誰能釀酒都受到朝廷管制,又有誰會用酒去做實驗。而且,古代的酒酒精含量太低了,一般的酒是起不到作用的。這也是他當初即便蒸餾出足以消毒的烈酒後也沒大肆推廣的原因。

  連一般的酒都用不起,反復蒸餾揮發大半製作出來的烈酒,又有多少人捨得拿來清洗傷口?

  而姚清詞信中所描述的烈酒烈的程度,終於讓李廷恩對製作出能消毒的酒萌發出一絲信心,若非如此,他絕不會連續奔忙在果毅侯府與沐恩伯府之間,使出渾身解術連付華麟與萬孜瞳的感情之手都願意插手了。

  「我在家中制住的烈酒需要將其它的酒反復蒸煮七次,最後得到能清洗傷口的酒十不存一。而用姚姑娘的酒方子,若姚姑娘在信中對烈酒所述並未誇大,這種以粗糧釀制的酒只需再蒸一次,便可作為大夫所用。」李廷恩簡短的給萬重文描述了一番美好的前景。

  萬重文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盛,他搓著手儀態全無的頂著李廷恩追問道:「可能在軍中為將士清洗傷口。」這才是最重要的,若能有效遏制軍中兵士的傷口潰爛,萬家就立下了大功勞。哪怕這酒不掙銀子,能為萬家在勳貴裡面撬開一道縫隙,萬家都能源源不斷的投銀子進去。

  沐恩伯府早就不缺銀子了,缺的是勳貴世家們的認可!

  李廷恩對上萬重文滿懷希望的笑臉,緩緩點了點頭。

  「好!」萬重文激動的從位置上竄起來,「廷恩,師兄記住你這份情,你放心,酒坊,酒牌,釀酒的匠人,需要的糧食,萬家全都包了。」唯恐李廷恩誤解,他趕緊解釋道:「這酒釀出來,萬家占五成份子,只要一成的利。」

  李廷恩很明白萬重文的意思,這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占一個名頭,抬高萬家的地位。恰好姚清詞在信中的意思,也只是希望姚家能借著這件事掙些銀子,當然她手上也趁機活泛一些。說起來,姚清詞並不瞭解這烈酒的價值,她只是敏銳的察覺在塔塔人入侵大燕的時候,她這份塵封多年的酒方子很有可能會發揮巨大的價值,因此拿出來跟自己做了交換。

  姚清詞本是內閣女子,顧忌甚多,既然這種烈酒的價值已經比原先大大提高,甚至可能牽涉到軍中利益。李廷恩也覺得姚清詞還是不要露面的好,他沒有猶豫,就代替姚清詞做主只為姚家與姚清詞總共要了一成的分子,自己要了半成。

  萬重文起初覺得不好意思,轉念想到這種烈酒一旦證實功效後可能在朝堂上引起的風波,他立時就明白了李廷恩意思,改口道:「既如此,沐恩伯府也只有兩成。」

  李廷恩沒有多言,這件事他能做的就到此為止了。如何取捨,最終還是要看沐恩伯府是否能明白捨得二字的含義。

  回府之後,李廷恩就寫了一封信,在第二天一早叫從平從他在京裡購置的莊子裡挑了一些東西,連帶著信給姚清詞送過去。

  劉栓拿到東西,還收了從平給的一兩銀子,不顧其他門房羡慕的眼神,就打發了才四歲的孫子去後院送信。

  劉栓家的出了拿了東西,樂呵呵的給姚清詞,「姑娘,您瞧瞧,李公子可真是看重您,這就把信送回來了,還又送這麼多東西來。老奴瞧著,別的院裡那些人,眼珠子都紅了。」

  姚清詞放下手中的筆,將尚未完成的夏荷圖小心翼翼的用鎮紙壓好,又理了理裙角,這才在劉栓家的的催促下過去翻檢了一番李廷恩送來的東西,然後拿出壓在底下的信。

  「姑娘,姑娘,李公子信上說什麼,是不是答應大太太在他的產業裡頭入個份子?」劉栓家的在一旁急得不得了。

  姚清詞淺笑著搖了搖頭,「沒有。」

  「這,這……」滿懷信念,沒想到兜頭就是一盆涼水,劉栓家的覺得有些接受不了,這可不僅僅是姚大太太能不能得償所願的事情。在劉栓家的看來,這男人啊,把不把你看在眼裡其實沒有那麼多彎彎繞,啥寫詩寫文都是假的。這還得看看他舍不捨得為你花銀子!天天寫幾首詩,談幾回琴,那又不能當飯吃,有個屁用!

  她就嘟噥道:「這看著挺大方的啊。姑娘,這李公子要是不答應,大太太那頭您可不好交代,要大太太跟端芷院站在一頭,您往後可咋辦!」越說劉栓家的越慌,就出主意,「要不您再寫封信去,把這家裡情形給李公子說一說,您看李公子上回送的東西,雖說都是自家產業下的,可到底還是捨得銀子的人,您……」

  「奶娘,你別急。」姚清詞看劉栓家的臉都青了,拉了拉她的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三言兩語說了個清楚,「上次我原本就沒想讓李公子將那些生意讓一份利出來。我的打算,是想叫李公子幫我將釀酒的生意做起來。這生意,雖說不像李公子下頭那些產業一般掙大銀子,給家裡多添個進項,家裡再儉省些,也夠用了。以姚家目前的處境,俱是白身,上頭又失了祖父管束,有太多銀子,未必是件好事。」

  劉栓家的聽得似懂非懂,卻覺得姚清詞說的有道理。她小聲道:「姑娘您說得對,這家裡有個進項能養家就成了,橫豎您的嫁妝是太太當年早就給您備好了的,鎖在庫房裡,管她是誰,也不管動您的嫁妝。這事兒,您對太太有個交代就是。有那麼多銀子,還不是給端芷院還有那些姨娘通房的用了,讓庶出的那幾個多分幾分家業。這釀酒方子好,既然是太太早前的陪嫁,您還能分點,大太太總不好都給您吞了。」

  可不是,自己掙那麼多銀子有什麼用,為姚家這些人掙,還是為那些庶出的兄弟掙?

  姚清詞端秀的臉上泛起一絲冷淡的笑意,又告訴了劉栓家的一個好消息,「李公子已答應了我,到時候他會出面告訴大伯母,在釀酒掙的銀子裡分潤些出來給我和四哥,畢竟這是娘留下的陪嫁。」

  「阿彌陀佛。」劉栓家的一聽眼裡就含了淚,「老太爺去前總算結結實實偏了一回姑娘,給您找了這門好親事。老奴還擔心著到時候您要如何去大太太手裡搶食呢。李公子願意出頭就成,願意出頭就成。姑娘,您熬個三年,等您嫁到了李家,就輪到這家裡的人來看您的臉色了。」

  姚清詞聞言,神情複雜的笑了笑。

  外頭就傳來了姚鳳晟的聲音。

  「清詞,清詞,你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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