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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爺?」劉栓家的聽見姚鳳晟的聲音,趕緊迎出來,一看姚鳳晟的樣子,不由大吃一驚,心痛的叫了起來,「四少爺,您這是怎的了,誰打的,您這,這……」
姚鳳晟齜牙咧嘴的進去姚清詞面前,姚清詞一看他鼻青臉腫的,一面吩咐劉栓家的趕緊帶著丫鬟去打水找傷藥來,一面罵道:「四哥,你又出去跟人打架了是不是,我告訴過你多少回,如今祖父不在了,你不能再出去惹禍。我們還給祖父守著孝,你這樣,叫娘和祖父如何放的下心。你是不是要我天天在家裡為你提心吊膽。」
姚鳳晟是姚家一個異類。
在姚家所有兒孫都努力讀書科舉討姚太師歡心的時候,姚鳳晟一早就直接告訴姚太師,他想學武,今後去做武將,氣的姚二老爺自此以後見到這個兒子就要罵幾句。唯有姚鳳清,,還真的勸說姚太師給姚鳳晟找了一個武學師父,讓姚鳳晟學本事。
姚鳳晟學了本事之後,總是想著做遊俠,在京中與那些紈絝子弟打馬球,賭獵物,在京中鮮有敵手,唯一一次比武失敗,就是敗在付華麟手下。不過若對方人多勢眾,他受傷的時候也並不少。姚鳳晟一旦受傷,從來不會回家讓人找大夫,都是跑到妹妹姚清詞這裡,讓姚清詞偷偷派人出去買一些傷藥回來。
這會兒姚清詞看到姚鳳晟又受了傷,更多的是氣,卻不是急。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姚鳳晟不耐又有點委屈的道:「這回又不是我出去惹禍,是別人打上了門。」
姚清詞才不信他,「誰會打上咱們家的門,要是打上門,我怎麼不清楚?」
就算是祖父去世了,姚家大不如前。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是絕不會有人敢來欺負姚家的,更別提打上了門了。再說姚清詞很清楚,自己一天到晚都在家裡,就算是在後院之中,有人打上姚家的門,自己也不會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姚鳳晟呲了呲牙,「你知道什麼,今兒二哥去城外給大哥送東西,就碰上了杜玉樓那王八蛋,他還非要查二哥車上運的東西。這還不叫打上門,我就找人去把杜玉樓給堵了,誰知道那小子最近手上功夫見長,又帶了十幾個護衛,倒過頭把我給收拾了。」
「你去找杜玉樓了?」姚清詞氣的狠狠在姚鳳晟傷口上按了一下,聽見姚鳳晟的痛叫聲也沒有心軟,「你還去找杜家的人,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許去找杜家人的麻煩。明慧郡主被逼到驪山去躲避朝臣彈劾,此時壽章長公主與杜玉樓必然一心怒火,你送上門去杜玉樓沒趁機說你意圖暗殺朝臣都算是給姚家留了臉面了!」
「他們不舒服,那大哥的手,祖父的死,我們姚家是不是該去把那個女人從驪山拖回來五馬分屍!」姚鳳晟只要一想到姚鳳清大好前程就毀在了杜玉華手上,還在坊市之中被楊玉華弄得臉面全無,以致氣死了姚太師,他就覺得心頭一把怒火熊熊燃起,「要不是,要不是……」他費盡全身力氣才將那一句話給咽下去,「總之,這筆賬,咱們遲早要跟他算清楚。」
算清楚,等到這天下不再姓宣,也許這筆賬就可以算清楚了。否則,即便是皇上親政,這世上,又哪有將親外甥女殺了給朝臣償命的道理。
何況,祖父真的是因大哥的手受了傷才氣急攻心而死的麼?
想到姚太師臨死前的種種舉動還有說的那些話,姚清詞心中蒙上的那層厚厚陰影終究難以散去。
姚鳳晟叫囂了半天,姚清詞也任憑他吵。橫豎他不是杜玉樓的對手,姚鳳晟雖說衝動了些卻很有自知之明,也堅持所謂的俠義之風。偷襲以多勝少這種事姚鳳晟是絕不會做的。打不過杜玉樓,姚鳳晟只會在家苦苦練功。至於杜玉華,還在驪山,就算回京,依照情形必然會被壽章長公主與太后嚴密的保護起來,姚鳳晟到時候說不定連杜玉環身邊都靠不近,姚清詞一點都不擔心。
上過藥後,姚鳳晟乾脆就在這邊吃飯,他埋怨道:「我不想回去,一回去,端芷院那女人就要叫下人來讓我去用飯,還看弟弟,她……」見到一旁淡然坐著的姚清詞,姚鳳晟好歹將話咽了回去。
姚清詞就跟沒聽到自己的胞兄說的一樣,她很細心熟練的吩咐劉栓家的今天要叫廚房做些什麼菜送上來,以此避免刺激姚鳳晟的傷口。
用過午飯,姚清詞才將釀酒的事情告訴了姚鳳晟。
有姚鳳清在,姚鳳晟手裡一貫沒有缺過銀子,等聽姚清詞說都要將生母的陪嫁拿出來釀酒掙銀子時,他有些傻了。
「怎麼,怎麼會沒銀子了。」
姚清詞橫了他一眼,「家裡上上下下這麼多人要吃要喝。要買字畫,要買美婢,要買歌姬,要撐臉面。以前家裡大半進項都是靠宮裡賜給祖父的皇莊,祖父去了,皇莊早就被少府寺給收了回去。祖父以前又只許家裡人買莊子買地不許做營生,祖父在還能有賞賜下來,祖父的門生們也會時不時孝敬些。如今祖父都不在了,宮裡賞賜誰,門生們孝敬誰。家裡花的銀子沒見少,掙的銀子沒見多,自然就會有虧空。」
「那,那……」姚鳳晟那了半天想不出一個合適的法子,最後怏怏道:「四哥覺得,咱們如今就靠了李廷恩,只怕你往後嫁到李家去直不起腰。」
大大咧咧的四哥還能想到這一層,姚清詞就覺得她苦心在後院裡與端芷院還有大太太這些長輩鬥過來鬥過去甚至在李廷恩面前擺機鋒都值得了。
她笑著安慰姚鳳晟,「四哥你擔心什麼,這門親事是長輩定的,李公子是尊師重道的人,無論如何不會怠慢我。再說這門營生,李家也能從中賺些銀子,又不是咱們白叫他送銀子過來使。京裡多少姻親故交互相拉拔,都是該有的意思。」
姚鳳晟對這些彎彎繞也不懂,姚清詞這樣說,他想了想也覺得沒什麼不對,很快就把事情丟到了腦後。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他打聽到李廷恩休值後,還是跑去李家找了李廷恩,結果李廷恩不在家,倒是讓他碰上了為織雲錦的事情一直在李家等消息的朱瑞成。
朱瑞成得知是李廷恩以後的內兄來訪,十分熱忱,主動提出要幫忙招待。
李廷恩四個姐夫,朱瑞成算是李廷恩比較看重親近的一個,從平也很放心,還給兩人備了一桌酒菜。只是朱瑞成看著姚鳳晟烏青著眼眶,一邊吃菜一邊呲牙抽氣的模樣,不知為何,筷子上送到嘴裡的食物都覺得不香了。
此時的李廷恩,卻恭敬的站在一家毫不起眼的茶樓中聽人說話。
「李廷恩。」昭帝一身便服,一手搭在欄杆上,半倚在柱子上望著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聲調有些沙啞的問,「朕聽說你早年在河南道,曾與道士結交過?」
李廷恩今日本是打算出門去果毅侯府打聽些武將的事情,他在兵部的摺子上發現一點蛛絲馬跡。誰知在路上就被人攔下呆到了春安坊中這座小茶樓。他早就看出攔路的人身上掛著宮中侍衛的腰牌。可他最開始猜測以為的是要找自己的人是宮中的太監,或是少府那邊的人。誰知竟會是昭帝本人。
不過面對從他一進門開始就沒有抬頭的昭帝,李廷恩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此時聽昭帝問起道士的事情,李廷恩也並沒有隱瞞,「回皇上的話,微臣自小對道學之事有些興趣,不過閒暇時候聊做雜學之術罷了。」
在大燕,信佛的人居多,信道的人雖少卻也並不是沒有。在這個宣揚皇帝是上天之子,強調舉頭三尺有神明的時空,李廷恩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與道士相交會對自己的仕途有任何妨礙。
果然昭帝聽李廷恩親口承認之後,臉上並沒有動怒的神色。相反,他扭頭很認真的看著李廷恩道:「你認識的道士中,可有能招魂之人?」
招魂?
感覺到昭帝語調中那種掩都掩不住的寂寥,李廷恩心中一動,躬身道:「回皇上的話,此乃神仙之術,修道修道,若能得道便不會再在人世中,若未得道,自然也不會神仙術法,故而有生死之別一言。」
「生死之別。」昭帝默默將這話含在唇齒間咀嚼了兩遍,忽然就笑了,「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既已是生死之別,自然今生無再見之日了。」他臉上落寞蕭瑟之色刹那一收,站起身坐到了桌前,冷冷道:「朕聽說你找人打聽過洛水宋氏的事情。」
昭帝前言不搭後語的問話方式讓李廷恩完全無跡可尋,他只得坦然的道了一聲是。
「微臣家中有一嫡親的姑姑,早年遠嫁,微臣中舉遊學歸家時方才將人找回。姑姑出嫁後,在外生存艱難,迫於無奈將膝下兩個女兒賣給了過路的官家。姑姑將兩位表姐賣出去時打聽過對方的名諱,得知是出自洛水宋氏。如今姑姑生活安定,便思將兩位表姐贖回家中。也是因此,微臣才會著意去打聽洛水宋氏的事情。」
聽見李廷恩的解釋,昭帝挑了挑眉。
茹卿出自洛水宋氏的事情,除了太后,就是宣麗質與杜玉樓清楚。宣麗質與太后是做賊心虛,害死了宋玉梳後見到一點與之相似的人都要去查證,茹卿正是因此露了身份。至於杜玉樓,那是自己這個天子有意讓他去查的,為的是要他明白一個道理——自己與宣麗質之間姐弟之情早已無存,誠侯府上上下下絕不要妄想在投靠太后之後還能在將來憑著這一點來讓自己寬恕罪過。
原本自己得知李廷恩在兵部任職之後暗中翻閱洛水宋氏早年的卷宗是從石定生那裡得知了消息有意追尋源頭。誰知竟是誤打誤撞。
兩個表姐被賣到了宋氏。可真是巧,不過巧的極好。也許這便是天意,天意要自己借李廷恩這把刀來在宣麗質身上劃開第一條深可見肉的傷口!
眼角餘光掃到昭帝落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的笑容,李廷恩壓下心底的疑惑,穩了穩心神。
「李愛卿,在兵部這些時日如何?」
李廷恩沒有絲毫猶豫的道:「皇上厚恩,微臣必不負。」
真是有意思,自己問他在兵部如何,他說不負皇恩。
昭帝牽了牽唇角,淡淡道:「拔擢你的是母后,朕如今,尚未親政。」
「皇上乃是天子,萬臣之主,微臣要謝皇恩,自然該謝天子。」李廷恩原本並不想此時就攙和進去王太后與昭帝的朝廷鬥爭之中。不過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經站到了王太后的對面。再說所有人都清楚,王太后是座冰山。
即便此時站到明確站到昭帝一邊,會受許多打壓,李廷恩面對昭帝,也只能早日做出一個選擇了。
昭帝聽見李廷恩的回答,笑了笑,溫聲道:「李愛卿如此忠心,不知可願為朕做一件事。」
李廷恩回答的很快,「請皇上吩咐。」
「好。」似乎很欣賞李廷恩的態度,昭帝也沒有拖泥帶水,他抬了抬手,從彎腰的太監手中接過一份厚厚的卷宗放到桌子上,推到李廷恩眼皮底下,「元慶元年,太后以侵吞軍餉之名將戶部尚書宋林生打入天牢,令三司會審。半個月後,宜州,平州,開州數地衛所兵士因軍餉之事衝擊官府,一日之間,致五位刺史死在衛所兵士刀口之下。侍御史熊臨彈劾宋林生與兵部侍郎宋安民,尚書省左僕射宋德康等數人一起貪污軍械製造五十萬兩白銀並侵吞二百萬兩北疆軍餉。宋林生一案被三司在七日內審清定罪。太后下旨,宋林生三族之內,男丁盡誅,除外嫁女,女子一概充為官奴洛水宋氏,自此在大燕消失。」
李廷恩在昭帝說話時,敏銳的察覺昭帝放在桌子上的手輕輕的顫了兩下。
「李愛卿,朕要你查清當年宋氏一案是否屬實。」昭帝目色冰涼的落在了李廷恩臉上。
李廷恩沒有被昭帝眼中的冷意嚇到,他看了看桌上的卷宗,大膽的問了昭帝一句話,「皇上,微臣若查證宋氏含冤,皇上是否要為宋氏翻案?」
昭帝極其意外的望著李廷恩。
這句話裡的意思太多了,也問的太大膽了,昭帝沒有想到,一直謹慎小心的李廷恩竟然會這樣直接的問出這麼一句話。
面對李廷恩不閃不避的眼神,片刻後,昭帝緩緩笑了,「你若能證明宋氏的冤屈,朕就能為宋氏伸冤!」
這一次,輪到李廷恩吃驚了。
他本以為,昭帝要為宋氏翻案,是意在與太后作交換,或許就是將壽章長公主作為籌碼。可最終,宋氏依舊只能繼續含冤下去,昭帝是絕不會為宋氏伸冤的。
要伸冤,就要追本溯源。宋氏冤枉,便是當年下旨的太后昏聵,太后為何昏聵,很難不提到當年壽章長公主與宋玉梳還有杜如歸之間的糾葛。這種事情,說到最後,就是皇家仗勢欺人,難道皇上要殺了自己的親姐姐,再問罪自己的親生母親?
可面前這位皇上,居然很明確的告訴自己只要能證明,他就要為宋氏伸冤?
李廷恩飛快的抬了抬頭,正對上昭帝的眼睛。那雙細長的眼底所隱藏的驚人的瘋狂和冰冷讓李廷恩都有一瞬間的心悸。他複又低下頭,恭敬的道:「皇上,微臣願效犬馬之勞。」
「好。」昭帝當然察覺到李廷恩方才大膽窺視的一眼,可他完全沒將此事放在心上,「要重查此案,甚為艱難,且須有告狀之人。誠侯府杜如歸有一幼女,名喚紫鳶。下月初九,她會前往宮門之前敲響登聞鼓。宗正寺接手此案後,自會有朝臣提議將你調往宗正寺協查此案。」
聽到昭帝的安排,李廷恩就知道昭帝是真想為洛水宋氏翻案。
可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讓隱忍了多年不願意背上不孝之名的昭帝寧可與太后撕破臉也要替宋氏正名?
帶著深深的疑惑,李廷恩恭敬的送走了昭帝。
昭帝一走,李廷恩便立時起身去找了石定生。石定生聽說昭帝親自出宮找到李廷恩要他去審理洛水宋氏的案子也不由大吃一驚,百思不得其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