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重生農門驕 作者:一手消息 (已完成)

 
yokcobra 2017-2-22 15:54: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75081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3
鵬展翅:攔路者眾
40鋒言

  第一眼看到李廷恩的時候,朱瑞成有點吃驚。即便明知道李廷恩虛歲十二,不過在看到李廷恩本人時,他心底仍然忍不住驚訝——原來真的只有十二。

  李廷恩給他倒茶。

  朱瑞成嗅了一下面前的茶湯,忍不住看了李廷恩一眼。

  看出朱瑞恒在想什麼的李廷恩笑著解釋,「我家中只是農戶,並無人飲茶。您是貴客,故而用了先生給的武岩。」

  難怪,看起來不僅是給了茶,還手把手教導過心愛的弟子泡茶飲茶之道罷,否則這茶香怎能如此恰到好處。朱瑞成拇指卡在薄薄的杯壁上摩挲了兩下,坐直身子道,「我這次來,是帶著不成器的弟弟來向李公子賠罪。」

  李廷恩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從跨入李家的門檻開始就一直埋著頭的朱瑞恒。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李廷恩知道,那臉色必定好看不到哪裡。

  「不過是以文會友的小事,何須賠罪。」李廷恩笑了笑,「何況朱少爺是代朱家學堂的學子們向秦家學堂邀約,即便如今朱少爺有意取消比鬥,也非是廷恩一個人能做主的事。」

  聽到這句飽含深意的話,朱瑞成愣了一下,他彎了彎身子,笑道:「是瑞恒不自量力。朱家家學乃是為族人念書所存,不是他能做主。這事情我父親也已知曉,必會親上秦先生家中賠罪。」

  看李廷恩不為所動的模樣,他心念一轉,小聲試探了一句,「不知李公子可認識屈從雲?」

  李廷恩瞳孔微縮,目光飛快的掠過朱瑞恒身上,凝神看著朱瑞成,「朱大少爺想說什麼?」

  朱瑞成這時候才覺得恢復了一點來時的把握。若對面的人不管說什麼都是敷衍,事情就真的棘手了。

  「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雖說一貫志大才疏,可從小也沒惹過什麼禍端。今日要不是臨鎮屈家的屈從雲來叫他一起吃了幾杯酒,他也不會糊裡糊塗的鬧出是非來。」

  聽完朱瑞成的話,李廷恩沉默了。

  他的確覺得事情有些古怪。朱瑞恒對自己不滿,他已然知曉。不過以朱瑞恒的性子,要是真等不了,何必在書齋撂話,直接就找自己鬥文。朱瑞恒當時既然這樣說,說明朱瑞恒自己並沒有把握,是想等一等的。可為何沒過幾個時辰,明知自己都離開鎮上了,朱瑞恒居然想出去城門口貼挑戰信的方式,一竿子將整個秦家學堂的學子都挑進去。朱瑞恒想法變得太快,辦事變得太陡,叫他不能不心生疑惑。

  所以他才會一面叫向尚回去給朱瑞恒挖個坑,一面拖延幾天。要這件事真的就是朱瑞恒自己辦出來的,五日後他就去料理了朱瑞恒,要不是朱瑞恒,當中另有內情,事情被這麼一攪合,朱家的聰明人就會站出來查明真相,自己也省了一樁事。當然朱家連一個聰明人都沒有,就只能等著朱家的產業在縣中日益收縮。

  好在朱家的確是有聰明人,而且還是向尚口中被庶弟欺負的朱瑞成。

  只是屈家……這個人太出乎意料了,李廷恩翻遍記憶中的每一個角落都想不出他何時得罪了臨鎮的屈家。事實上,他連屈從雲這個人都只是聽向尚提過一次。

  李廷恩冷靜的看著對面的朱瑞成,沒有追問屈從雲,只是淡淡道:「我聽先生說過,朱家祖上傳下一種養蠶之法,用這種秘法養出來的蠶可以製作出一種名叫織雲錦的錦緞。五十年前,朱家的織雲錦,離被宮中列為貢品只有一步之遙,只是產量太少。據說朱家養蠶需要的桑樹只能在本縣的曲江河邊種植,朱家為了讓織雲錦成為貢品,在曲江河邊買了數頃灘塗地,上面遍植桑樹。眼看桑樹就要長成,織雲錦就快能源源不斷的供應宮中。」

  李廷恩頓住話,看了一眼對面一臉隱忍的朱瑞成,悠悠然瀉出一杯清茶,他不疾不徐的話音伴著茶香飄然而出,「萬事已備,天公卻不作美。五十年前的河南府忽然連下半月暴雨,曲江河水猛漲,河南府內數縣都有被淹沒之危,尤其是臨縣。臨縣的喬縣令出身京中定遠伯府,乃是當時的明貴妃嫡親胞弟。他憐惜百姓之苦,通過本家上奏朝廷,請朝廷動用駐軍挖開在臨縣修築的堰口,讓曲江河水能順流而下,盡早洩入青明湖。為此,朝廷動用上萬兵馬,將河南府內曲江河兩岸漁民遷居。好在曲江河兩岸本無良田,只有漁民們開荒出些菜地用以自足。唯一可惜的,只有朱家數頃桑田,在滔滔洪水中化為烏有。」

  透過一片氤氳的茶霧,朱瑞成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李廷恩那張猶帶稚氣的臉,可怕的是這樣一張稚嫩的臉,偏偏有如此沉穩的神情。那雙黑的發沉的眼睛,似乎無論他用怎樣的話都打動不了,做出怎樣兇惡的神情都嚇唬不了。他咬牙忍住在這張臉揍一拳的衝動。

  深吸了一口氣,朱瑞成感覺脖子上突突直跳的青筋沒有躁動的那麼厲害,這才道:「都是過去的事情。朱家底蘊淺薄,祖上想要爭一爭皇商,不過是想向朝廷盡忠罷了。既無這個福分,朱家自然也不會再做非分之想。再說當年洩洪,乃是為整個河南府的百姓,朱家區區桑田,何足掛齒。」

  「的確是挺久。」李廷恩啜了一口茶,微微笑道:「久的曲江河水道逐年變回五十年的樣子,將朱家那一片桑田重又顯露在世人面前。聽說袁縣令有意清查官府文檔,將當初被淹沒的產業歸還戶主子孫。那些漁民逐水而居,五十年過去,只怕還能尋到主人的寥寥無幾。不過朱家的桑田,想必大不一樣。」

  朱瑞成這一回無法再克制掩飾心中的驚慌與怒火,冷冰冰的看向李廷恩。

  李廷恩依舊笑著,他惋惜的道:「五十年前,朱家就該青雲直上,不過五十年後,我相信朱家在大少爺手中必會得到早該得到的。」只不過,還要看袁縣令肯不肯成全了。

  這一句未盡之言,不用李廷恩說出來,朱瑞成也明白了。

  他不知道李廷恩是否真是從秦先生那裡得知這段往事,畢竟五十年前朱家為了這件事元氣大傷,人盡皆知,秦家也已在縣中紮根百年,秦先生知道這往事一點都不稀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隨口跟李廷恩這個愛徒提起過。可他沒想到李廷恩會將這樣一個事不關己的消息牢牢記在心上,而且還去特意打聽。若非如此,李廷恩是絕不會知曉袁縣令有意清查歸還五十年前被曲江河淹沒的產業。

  李廷恩查這些事情是想做什麼,在自己面前提前那些桑田又想換取什麼?

  朱瑞成心中猜測連連,可不管對面的人想要什麼,朱瑞成知道自己都只能妥協。因為要回朱家那片桑田,重新產出織雲錦,讓織雲錦成為貢品,是整個朱氏宗族延續幾代的夢。自己的祖父,臨死之前,最不甘的就是沒找到方法減去曲江河水位,要回朱家的桑田。族中數位長輩因此事死不瞑目,若非如此,自己那個爹又怎會寧願捨棄最心愛的愛妾和庶子都不願意冒一點風險去得罪袁縣令?男人可以為寵妾讓親娘動怒,讓正室委屈,卻不能因此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李公子想要什麼?」朱瑞成望著對面超出同齡人不少,卻挨了自己一大截的李廷恩,冷冷的擠出這句話。

  李廷恩挑了挑眉,詫異的道,「那本就該是朱家的桑田,您這樣問,真叫我惶恐。」他笑著搖了搖頭,「袁縣令奉公守法,該是誰的,自然會給誰的後人。再說我就算想買這田,也給不起銀子,更別提其中重新開墾的花費。」

  面對李廷恩的繞圈子,朱瑞成隻覺胃部抽痛,「李公子,朱瑞恒這個蠢貨,被人挑撥幾句就不自量力,我今日帶著他來登門賠罪,您要覺得輕了,待我歸家就將他逐出朱家,之後如何都憑您喜歡。如此,您可滿意?」

  一直縮在角落迷迷糊糊的朱瑞恒驟然清醒過來,駭然的看著朱瑞成,連求饒都不敢。

  李廷恩此時嗤笑出聲,猛的放下茶杯,語調拔高,「朱大少爺,我今日告訴您一句話,莫欺少年窮!我李家如今的確比不過朱家,來日未必如此。朱瑞恒無端挑釁在前,你帶著朱家僕從招搖過市來我李家在後。你要全縣的人都看見你帶著朱瑞恒來給我李廷恩賠罪,朱大少爺,這樣送禮,到底意欲為何?」

  狂風暴雨的一頓指責叫朱瑞成身子有瞬間的僵硬,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並且改變了來之前的想法。

  「此事是朱家不對,也是我以小人之心揣測李公子。」

  對朱瑞成的坦承,李廷恩有點意外。不過他很快就冷冷的笑了。人都進了李家的門,三輛大馬車也在別人面前顯了眼,這會兒就算認了又如何,自己真的能叫朱瑞成將東西原樣拖回去,然後傳個狂妄的名聲?

  別人都可以狂妄,唯獨才從風頭浪尖上稍稍退下來的自己狂妄不起!

  可就算要吃這個啞巴虧,朱瑞成也休想好過。李廷恩眯了眯眼,對朱瑞成道:「不知朱家與屈家是何關係?」

  李廷恩這樣一說,朱瑞成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

  原來李廷恩並不知道這裡面有屈從雲的事情,甚至眼下都還弄不清楚屈從雲出於什麼目的。他是想要朱家來做馬前卒,才會拋出桑田的事情。可李廷恩到底是何時去打探的桑田的消息,又是為何去打聽,仍舊沒有透露出一絲口風。

  朱瑞成心緒翻滾,奈何看著李廷恩的面色,他沒把握今日能從李廷恩口中將答案給掏出來。害怕再說下去會讓李廷恩改變主意,朱瑞成只得壓下心底那股迫切的欲望,「屈家有幾家糧店,每年從我朱家手上買不少糧食。兩家本是世交,沒想這回屈從雲竟如此行事。」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冷道:「李公子放心,待我回去打聽打聽,若屈從雲是瞞著屈家長輩行事,我必好好給他一個教訓。」

  聽朱瑞成隻說屈從雲若是瞞著長輩行事會如何,李廷恩不禁笑了,他喝了口茶,掃了跟缺少三魂一樣的朱瑞恒一眼,「既如此,還是請您在朱家籌備一場文會罷。」

  朱瑞成松了一口氣,他堆出笑容道:「好,咱們三泉縣人傑地靈,到時候也叫朱家的子弟們見見世面。」

  這場文會只是給雙方的一個臺階。李廷恩需要朱家去幫忙查探屈家的事情,所以願意給朱瑞成這個臉面,將與朱瑞恒獨鬥時文變做文會,至於朱瑞成想從中謀求什麼,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將最要緊的事情談完,一直縈繞在屋中的那種劍拔弩張就都消失了。換回正常的待客心態,李廷恩意外的發覺朱瑞成居然是個少見的人才。

  當然這才字並非是指朱瑞成的文采。朱瑞成若有讀書的天分,不會縱容朱瑞恒至此。朱瑞成是個經商的天才,對數字極其敏銳。閒聊了幾句李家村的地畝,朱瑞成就能估算出每一畝地大概的產出,根據一路行來的觀察,就提議讓李家村部分糧食改種,甚至何時賣糧最合適,哪些糧怎樣分拆賣給哪些糧行有最大的利潤,朱瑞成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其中未必有什麼關竅的東西,可李廷恩依舊領了這份情,他覺得,這次要能化干戈為玉帛,與朱瑞成交個朋友也未嘗不可。

  兩人正說著的時候,書屋的門被推開,一個小腦袋鑽了進來。

  「玨寧。」李廷恩看李玨寧怯怯的探頭探腦,含笑朝她招了招手,將她抱到懷裡,「你跑來作甚,小寶呢?」

  李玨寧睜著墨玉一樣清淩淩的眼小心的偷看了一眼朱瑞成,將頭埋在李廷恩懷裡,害羞的道:「小寶在吃蛋羹,三姐叫我的,她說要問客人喜歡吃啥?」說著她朝遠遠縮在炕尾的朱瑞恒看了看,眨了眨眼,很奇怪的問,「大哥,他是不是冷。」

  朱瑞恒恨不能縮成個鵪鶉,哪怕李玨寧是個小娃娃,他被這麼一看一問也將身子蜷的更厲害了。

  李廷恩掃了一眼朱瑞恒,捏捏李玨寧頭上的小包包,看到上面系著嶄新的紅頭繩,滿意的笑了笑,「他不冷,屋裡燒著炕呢。」

  李玨寧哦了一聲,捨不得離開李廷恩懷裡,身子扭了扭,再度偷看一眼朱瑞成,又不說話了。

  「這是李公子的妹妹?」朱瑞成跟家中的姐妹並不親近,連同母的胞妹朱玉蘭也很少見面說話,更別說抱在懷裡這樣溺愛的說話。

  看到朱瑞成看自己,李玨甯越發往李廷恩懷裡拱。李廷恩知道李玨寧膽子還小,這是一個需要慢慢從周圍環境來改變的過程,李廷恩從不逼迫她,安撫的在她頭上拍了拍,用一種很認真的口吻回答朱瑞成,「這是我同母胞妹,我為她取名玨寧。意為擁雙玉之清貴,采長寧之祥和。」

  看著李廷恩臉上那股鄭重,朱瑞成詫異極了。鄉下人沒念過書,一般是不給女兒取名的。就像他家中女婢,在家只按排行混叫,要送進來伺候主家時,才讓管事們給取個名字。就是自己家中的庶妹們,至今不仍是三娘四娘的稱呼?他雖不能理解李廷恩為何如此,不過還是能看出李廷恩臉上真實的疼愛之情。

  想了想,朱瑞成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個趣致可愛的玉蟬遞給李玨甯,「令妹嬌俏喜人,這玉蟬是我幼時的玩物,不值什麼銀子,送給令妹把玩罷。」

  李玨寧並沒有伸手去拿,她看了一眼那玉蟬,見到前端兩根短須似乎能動一樣,眼裡流露出點渴望。

  看到李玨寧的樣子,李廷恩才想起來他光想著給吃的給小狗,似乎小姑娘的玩具他真的沒怎麼給李玨寧準備過。見那玉蟬如朱瑞成所說,並非上等玉質,只是雕工不錯,就接了過來給李玨寧,「拿著玩罷,要謝過朱大少爺。」

  「廷恩,我們今日也算熟識了,我長你許多,讓玨寧叫我一聲大哥就是。」朱瑞成急忙阻止李廷恩的說辭。

  一個說要稱呼少爺,一個說要叫大哥。李玨甯眼珠滴溜溜在李廷恩與朱瑞成身上轉過來轉過去,最後看著李廷恩一臉迷茫。

  李廷恩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笑呵呵的朱瑞成,對李玨寧道:「給朱大哥道謝。」

  李玨甯就從李廷恩懷裡站起來,沖朱瑞成脆聲道:「多謝朱大哥。」

  朱瑞成聽得五內通暢,覺得這一聲大哥比家裡的妹妹們叫的好聽多了,他學著李廷恩的樣子在李玨寧頭上拍了拍,哄她道:「玨甯來問朱大哥想吃什麼,那你先給朱大哥說說家裡有哪些好吃的。」

  面對陌生人的碰觸,李玨寧一直都表現的很畏懼。不過她才收了朱瑞成的玉蟬,又有李廷恩在身邊,她忍住了沒有發抖,習慣的朝李廷恩那裡看了一眼。看到李廷恩笑著沖她點頭,這才掰著手指頭認真的數了起來。

  「奶買了魚,買了豆腐,買了肉,還殺了雞。」李玨寧仰頭艱難的想了一會兒,大聲道:「四姐說還有麅子,她說奶喝了藥然後割了自個兒的肉去換麅子。」說完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李廷恩。

  朱瑞成一臉駭然的看著李玨寧。李廷恩卻無奈的按了按眉心。

  想必原話是嘲諷范氏吃錯了藥跟割肉一樣的花大錢去村裡獵戶家買了麅子肉罷。這個四姐,實在有點口無遮攔,偏偏玨￿根本不懂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

  李廷恩好不容易才讓李玨寧膽子大一些,敢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了,當然不會開口教訓李玨寧讓她再縮回去,只是溫和的跟她講道理,「玨寧,奶還在養病,所以才要喝藥,跟咱家裡買袍子肉沒關係。」

  李玨寧茫然的看著李廷恩,然後聽話的點了點頭。

  「玨寧想不想吃麅子肉?」李廷恩笑呵呵的問。

  「想。」李玨甯剛回李家的時候,根本不敢在飯桌上伸筷子。李廷恩叫她喝雞湯,她一筷子肉都不敢吃,全部夾給李小寶,被李廷恩沉臉餵了好幾回後,這才慢慢打開胃口。自從李廷恩放假在家,她更是天天吃好的喝好的,眼下一聽好吃的就一副饞了的模樣。

  這才該是幾歲小姑娘的樣子。若是允許,其實自己更想買幾個下人,讓李草兒李心兒林氏她們都從家務中解脫出來。不過眼下家裡並無農活,開春種地的時候自己可以出銀子請長工。等考過院試,就能買人了。

  李廷恩心底盤算一把,哄了李玨寧幾句,隨口給她報了兩個菜名,看她重複一遍記住了,就叫她出去玩。然後對已經有點明白過來李玨寧先前那話意思的朱瑞成解釋道:「我四姐在鄉下長大,性子粗野,玨寧純摯,聽了一言半語,就口無遮攔,朱大哥別放在心上。」

  朱瑞成是個聰明人,當即哈哈笑道:「女兒家,真性情的好,真性情的好。」

  話是這樣說,朱瑞成原先那個打算倒是更濃烈了。李廷恩對姐姐妹妹的態度與一般人大相徑庭,如此維護,想必姐弟之間的感情都十分深厚。今日已然見了李廷恩本人,確定對方並非虛名。那娶李廷恩的姐姐,看起來真是划算的很。

  李廷恩沒注意到朱瑞成臉上變幻的神情。他心中也在納悶,想不明白范氏今日為何如此大方。要知道,家中的銀子可已經沒有在她手中掌管,只是李火旺身為男人,不耐家長里短瑣碎的開銷,就每月給范氏三兩銀子,還明確至少每隔兩日就要有肉。三兩銀子只是買肉當然夠用,不過朱瑞成是自己的客人,朱瑞成送來的東西李火旺一早就說了都搬到自己書房,別人不許碰。范氏怎肯這樣花銀子給自己做臉面,就不想著省些下來送去給李耀祖?要知道,如今自己可不會再每月給她交銀子了。

  不經意間,李廷恩在朱瑞成溫潤俊雅的臉上掃了一眼,忽然福至心靈的他終於醒悟的笑了起來。只是他對范氏的打算並不抱任何希望。不說別的,身型就一點不般配。

  朱瑞成被李廷恩的目光看的有點發寒。奈何看李廷恩目光點點都是挪揄,並無其它的的意思,他只得竭力忍住那種古怪的感覺。

  一貫能忍的朱瑞成在李家用晚飯時,就覺得忍不住了。面對頻頻借上菜對他秋波疊送的李芍藥,他脊椎骨裡竄起一陣陣的涼意,顧不得還有心打探打探李草兒的盤算,硬著頭皮如坐針氈的扒了兩口飯後,就藉口家中有事不顧范氏熱情的再三挽留匆匆告辭。

  李廷恩將人送上馬車時,看到朱瑞成有些腳軟,再看到倚在堂屋門口嘟著嘴遠遠望著朱瑞成的李芍藥,差點忍不住放聲大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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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李廷恩正倚在炕上看書,李火旺披著棉衣,拿著煙袋過來敲了門。

  「廷恩啊,爺沒擾了你看書罷?」李火旺心裡有事,不過最關切的依舊是李廷恩讀書的事情。

  李廷恩笑著收拾了桌上的書本,細心的給李火旺腿上搭了被子,坐在李火旺對面道:「我看書也要歇息一會兒,正好陪爺說說話。」

  「哎,好。」李火旺應了一聲,心不在焉的將煙袋在炕邊磕了磕,這才道:「廷恩啊,爺想跟你打聽點事兒。」

  見李火旺這幅為難的樣子,李廷恩就猜到大概是要說什麼了。自從猜出范氏的盤算又看到李芍藥傍晚的舉止後,李廷恩就等著李火旺來找自己。

  「爺,您有事兒儘管問就是。」

  「唉……」李火旺再度長長的歎了口氣。他並不願意來跟孫子商量這種事。不過誰叫家裡幾個兒子還不如孫子。人家又是來跟孫子交際的。他硬著頭皮道:「廷恩呀,爺想問問你,今兒來的那朱公子,他這人咋樣呀?」

  李廷恩笑道:「爺,我和朱大哥是今日才認識的。他來家裡頭,是因他弟弟辦了些錯事,扯到我身上。朱家是講究的人家,就來與我陪個不是。」

  「哦。」李火旺並沒問什麼錯事。這些事情上他一貫很相信李廷恩,只是聽到李廷恩說今天才認識的,臉上難掩失望,勉強說了一句,「人家來賠罪,不是啥大事兒就算了罷。」

  「是。」李廷恩應下了,看李火旺沉默的在那裡抽煙,乾脆直接道:「爺,您是不是擔心小姑的親事?」

  李火旺驚訝的看著孫子,有點歡喜孫子的聰明,又有點為難,「這事兒不該你管。」

  「爺,我是長孫,又不是姑娘家。」李廷恩辯駁了一句,關切的問,「您瞧中了朱大哥?」

  李火旺想了想,覺得孫子的確沒孫女那麼多顧忌。再說家裡頭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是孫子在撐著,就道:「你小姑的親事都快成你奶一塊心病了,成天在家念叨。這不今兒那朱公子一來,你奶就相中了。說朱公子家日子過得好你小姑打小就沒吃過啥苦頭,嫁到這樣的人家才能過好日子。」說著說著李火旺就懊惱,「唉,也怪我。你小姑是老生女,你大姑嫁得遠,琢磨著家裡就這麼一個小閨女了,我就由著你奶嬌慣。你瞧瞧,眼下幹啥啥不成,就光會要吃要喝的。這真嫁給個鄉下旮旯的,把婆家吃垮了人不得把她給攆回來,那真是要丟死人。」

  李廷恩不動聲色的聽李火旺說完,笑道:「那咱家給小姑多陪嫁些,到時候小姑花自個兒的銀子,誰也不能說閒話。」

  「不成。」李火旺頭搖的飛快,「你奶備那些嫁妝就夠多的了。我正要叫你奶拿些出來。以前我是不曉得,收了公賬才看出來你奶真是動家底了。再疼你小姑,她嫁出去也就是外姓人,那不白送銀子給人家了,不成不成。」

  李廷恩這才明白李火旺的邏輯。原來李火旺跟范氏看中朱瑞成的原因並不一樣。在李火旺看來,李芍藥當閨女的時候在家吃點喝點那是因還是李家的人,他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可李芍藥要嫁出去了,哪怕是餓死,那都是別人家的人。為了李芍藥有好日子過,給豐厚陪嫁不行,就只能給李芍藥找個能供得起她的婆家,到時候吃喝婆家去了,就不關娘家的事兒了。

  「爺,我說句大實話您別見怪。」李廷恩忍住哭笑不得的心情,給李火旺分析,「朱家是鎮上的大戶,祖上沒落了人家也還是大戶,朱家規矩極重。不說旁的,朱家單是庶女都有五六個。您都說小姑被嬌慣了,怕是嫁到朱家這種人家要受委屈。況且朱夫人是最重規矩的。」

  當初朱老爺要花姨娘進門,朱夫人為了不讓朱家門風被辱差點上吊的事情李火旺也聽說過。雖說最後花姨娘仍然進了門,不過那是朱老爺偷偷賣了家裡的地把戶籍都給換了,大夥兒說起來都說朱夫人以夫為天,太過賢惠,實在沒辦法,全是朱老爺糊塗。

  想到李芍藥那脾氣,李火旺也明白李廷恩的意思,頹喪道:「也是,人家咋瞧得上你小姑。」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旱煙,李火旺在臉上抹了一把,十分愁苦,「廷恩呀,你小姑是不咋地,可我也養了她這麼多年了。眼下她臉上老大一塊疤,還好吃懶做的,你看那一身肉。唉,別說你奶愁,我也愁啊。你說咱李家村在四裡八村的日子都是數得上的,村裡的姑娘有一個算一個哪個到了年紀沒人上門說親,偏偏你小姑,真是沒一個媒人登過咱家的門檻。你說你姐她們也一天天大了,你小姑不嫁,家裡幾個女娃可都沒法說親。」

  李廷恩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自從傷了臉,李芍藥脾氣越發暴躁古怪。又有自己在,村裡人互相知根知底的,誰會去沾這個燙手山芋?

  只是李芍藥不嫁,李草兒她們也要被耽誤。就算李廷恩從心裡不願意李草兒她們嫁的太早,可他也明白,不是名門望族,就沒有將閨女留到十七八再出嫁的底氣。過了十六,李草兒她們就不好嫁了。只有先解決李芍藥,才能從容的為李草兒她們選一門好親事。

  不過該拿李芍藥去禍害誰呢?看得上李家的范氏與李芍藥必然看不上。范氏與李芍藥看得上的,如朱瑞成這種,是絕不會娶李芍藥的。

  李廷恩對這個問題也覺得為難,想了想他出了個主意,「爺,要不將小姑嫁到范家去罷。」

  李火旺睜大眼看著李廷恩,「范家?」

  李廷恩點了點頭,「范家是奶的娘家,是小姑的親舅舅家。親上做親,怎樣都不會被虧待。我記得范家舅公有三個兒子,那位小表叔今年才十七罷,也沒定親事,與小姑年紀正相合。奶不是說過這小表叔能幹的很,在臨鎮租了個攤子賣肉。算不上多好,至少不會虧了小姑的嘴,加上奶給小姑備下的陪嫁,小姑過不了苦日子,總比去那些鎮上的人家看人臉色來的強。」

  叫李廷恩這麼一說,李火旺真的考慮起來,越想越覺得這門親事好,樂呵呵道:「對啊,廷恩,還是你腦子管用。你瞧你奶天天想這個想那個的,都硬是沒想起來自己娘家。你看她娘家這麼一個好苗子擺在那兒。你范家舅公他們脾氣都是好的,平時和咱們走動的密,還心疼芍藥,以前老接芍藥去耍,一點活都捨不得芍藥做。芍藥嫁過去他們指定不能虧待,更不能嫌棄芍藥臉上的疤。那范三娃我也見過,是個肯幹的憨厚小子,還能掙錢養家,好,這才是門好親事,就這麼定了。」

  李火旺一拍大腿,對李廷恩道:「我這就回去跟你奶商量去,早點把你小姑的事兒定了,家裡添添喜氣,廷恩啊,你別看書看得太晚,要早點歇息,身子骨要緊。」

  李廷恩就起身送李火旺,「爺,我都知道。天黑,您慢點。你要好好跟奶說,讓奶寬心,她正養病呢,您這麼一樁喜事給她說了她病都好得快些。」

  「對對對。」李火旺一張笑臉收都收不住,拖著厚實的棉鞋回去找范氏。

  沒一會兒,李廷恩就聽到李火旺那邊的屋子裡傳來范氏尖銳的質問聲,不過只能聽清楚一句‘你說啥’,爾後聲音迅速的低了下去。他笑了笑,捧起手中的書本繼續認真研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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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邊上唾沫星子直濺還臉上樂開花一樣的李火旺,范氏覺得自己肺都要氣炸了。

  沒想到自個兒費了半天勁兒,好不容易將李火旺說動去找李廷恩探消息,結果李火旺呆了一會兒回來就說要把芍藥嫁回范家去。要范家真是個好去處,她何必挑三揀四的等到今天才看中一個朱瑞成,尤其李火旺說的還是范三娃范鐵牛。

  范鐵牛那是能嫁的人麼。自己那個大哥倒是個老實人,大嫂卻不是個省油的燈,三個兒子更是一個比一個橫。范山子范林子就都是惹是生非的主,范鐵牛比這兩綁在一起都厲害,五歲就能拎著把菜刀追著人跑過整個村子,揍人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照著頓數來。

  想到李芍藥嫁到范家會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范家有可能還會借此來要挾自己,范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再次聲音尖銳的反對,「不行,我不答應這門親事。」

  李火旺興頭上被接二連三的反對,終於惱了,「親上做親的好親事有啥不行。你不一直都說你娘家待你好,范家又不缺吃不缺喝的,范三娃要去臨鎮開賣肉檔頭,那不你說他生意好,娃子能幹,咱家還給了十兩銀子做本錢呢。咋了,這回把咱們芍藥託付給他就不成?你可掂量清楚了,芍藥那性子,沒幾個婆家能受得住。那才是你親閨女,你不能光想著娘家,芍藥更要緊。」

  范氏真是一肚子苦水沒法訴。

  她平日老說娘家好,誇娘家侄子那不是為了在李大柱李二柱他們跟前把腰撐起來麼。本身就是繼室,娘家總要比原配的娘家好才成,要不還不給人欺負死了。

  「這,我是擔心芍藥瞧不上二娃。」范氏想了半天,只能擠出這麼一句。

  「哼。」李火旺火大極了,「啥時候了,你還要慣著她,她看不上人家,她就看得上人朱家。可朱公子人家瞧得上她?行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她的親事我這當爹的做主,明兒我就尋個中人去露點口風。」

  范氏駭了一跳,脫口而出道:「不成不成,要被拒了咱芍藥可沒臉活了。」

  「放屁!」李火旺氣的用力一拍炕几,「要范家把咱家當親家,就不會拒這門親。他范三娃不就是個殺豬的,將來咱廷恩可是要做大官的人。要瞧不上咱芍藥,往後這門親不走動了就是。」說起來,對於給范鐵牛出過本錢這件事,李火旺還是有一種優越感的。

  看李火旺一門心思拿定了主意,范氏也不敢再說,只得暗地裡磨了磨牙,在心裡將李廷恩恨了個徹底。她越來越覺得李廷恩的命實在被批得准,果然過了災劫後人就大不一樣了,完全成了她命中的剋星。啥事兒都能被這剋星攪合,盤算的再好,到這剋星身上一準碰壁。

  可惜當年菩薩不開眼,沒有淹死這禍頭子!

  范氏心裡嘀咕了半晌,被李火旺催促了好幾回,終於帶著一肚子心事躺回炕上,只是一夜未眠,翻來覆去的想著該如何解決這事情。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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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慶七年夏,李廷恩倚在迎枕上飲了一杯六神茶,推開馬車的門,立時察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看趕車的長福背上一大片汗漬,李廷恩就道,「長福,找個茶樓歇會兒。」

  「是。」高高壯壯的長福擦了把汗,就近將馬車趕到路邊一個茶鋪。

  「少爺,您坐。」長福撣了撣椅子上的灰,叫茶鋪夥計上茶。

  茶壺夥計點頭哈腰的過來,看到李廷恩面如冠玉,一身雲緞,一笑便如春風拂面,頭上碧玉簪子在烈日炎炎中透出股潤意,臉上笑容就更甚了。

  「公子,一看您就是個讀書人,這長途遠行的,是遊學罷。」夥計一邊擦了擦桌子,一面給介紹鋪子裡的好茶,「咱們新到的金銀花茶,鄭家醫館出來的藥茶,夏天喝了又去火又涼快,您要不要來上一壺?」

  「金銀花茶?」李廷恩聞言一笑。一路行來,自己在不少地方都聽到有人推薦客人用這花茶。

  四年過去,連江南道都有鄭家的金銀花茶了,這挨著河南道的隴右道自不例外。看樣子鄭大夫是大大掙了一筆,那族裡跟著種金銀花的人家掙的銀子也不會少,單憑鄭家的藥田,是無法供應大江南北生意的。

  「少說廢話,趕緊上茶。」長福把夥計罵走,一屁股坐在李廷恩對面。自從元慶五年被選中一路跟隨李廷恩遊學,長福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少爺不是個難伺候的人,平時這些小節也並不講究。換做其他人家,稍微有些底子的,有個縣試,府試,院試,鄉試一路頭名考出來的兒孫,要出門遊學少也得備兩個丫鬟一路伺候。唯有自家少爺,啥也不要,帶著自己這個趕車的粗人就出門了。在外面晃蕩一年多,自家少爺連荒山野地都睡過,硬是沒喊一聲累。

  少爺咋就是跟其他讀書人不一樣?

  長福心裡存著困惑,忍不住一面咕嚕嚕灌茶,一面朝李廷恩臉上打量。

  「好好喝茶。」李廷恩輕描淡寫的瞥了他一眼,見他縮了脖子,輕輕笑了笑,繼續歇涼。

  「少爺,今晚兒咱們就能趕到河南府。後兒咱就能趕回家,老太爺他們見著您一準喜歡。」長福笑呵呵的巴結。

  想到家中的情形,李廷恩心裡亦有淡淡的喜悅浮上心頭,他看著長福,笑道:「你也想家了罷?」

  長福摸摸頭,嘿嘿傻笑。

  雖說跟文曲星下凡的少爺一道出來遊學是件大大的體面事情,不過自個兒有時候也覺著奇怪,在家天天嫌老子娘念叨,恨不能一天三頓教訓自個兒做少爺小廝一定要盡心盡力。原本以為跟少爺出來見識見識,那真是蚱蜢落到草地裡,日子才叫暢快。誰知晚上老是夢見親爹那張疙瘩臉,看到老娘叉著手擰自個兒耳朵。

  「夥計,拿兩盤子饅頭來。」李廷恩將夥計端來的饅頭塞了一個給長福,淡淡道:「吃罷,吃飽了好好給少爺趕車。」

  長福傻笑兩聲拿著滿頭狼吞虎嚥,一口一個,很快一大盤子饅頭就見了底,而李廷恩手裡的那個還沒吃完。

  茶鋪夥計見了這情形嘴巴張的老大,情不自禁小聲道:「您這下人,公子,您可真是個好人。」

  李廷恩淡淡一笑,並未解釋。

  長福一把子蠻力,皮膚黝黑,胳膊上都是腱子肉,一頓飯能吃五六碗,看起來跟二十多歲的人一樣,其實今年才十五歲。當初他挑中長福,的確許多人反對,畢竟那時候李家已截然不同,家中有僕從二三十。而且都認為讀書人身邊的應該跟眉清目秀的書童,跟個以前是放牛娃的傻大個作甚。不過李廷恩看中的就是長福的蠻力和憨實。

  大燕天下承平已久,可誰又能保證出門在外不會遇到一點波折,帶個小書童,除了賞心悅目一點,就全是拖累。長福多好,除了能吃些,更能打獵能燒烤能趕車。

  主僕兩一個悶頭吃,一個慢慢品茶,歇息了小半個時辰,李廷恩正準備叫夥計過來結帳,順耳聽邊上兩個行商說了兩句話。

  「聽說沒有,胡幹餅這回是真要賣他婆娘了,不僅賣婆娘,連他那兩娃都要一塊兒賣了。」

  「不會罷。他除了嫁出去的三閨女,剩下的兩個可是好不容易求來的雙胞胎兒子啊。這是他老胡家傳宗接代的種,他捨得賣了?」

  「嘿,有啥捨不得賣的。他這會兒這婆娘,是叫李桃兒不,哎喲,當年娶回家的時候倒還水靈,咱不都說他走了狗屎運,在咱們這兒名聲臭大街的,出去走一趟商回來,還帶回個如花似玉的媳婦。當初那個稀罕,等給他生了三個閨女,出去陪他走了兩回商,你瞧瞧人成啥樣了。前兒我那婆娘還跟我念叨,說那李桃兒真成幹桃子了,渾身上下都看不到幾兩肉。胡幹餅不倒騰脂粉虧了大錢?縣裡那有錢的陳寡婦你聽說沒,陳寡婦跟他攪合到一塊兒,答應給他還債,就是得把人娶進門。這不沒水的幹桃子就得給人讓位了。」

  「嘿嘿,也是啊,陳寡婦那身段兒,哪是胡幹餅這會兒那婆娘能比的。陳寡婦手裡捏著大把嫁妝,男人死的早,族裡還給她留了點家產,守著那點東西過日子這麼多年都沒動心過,咋看中胡幹餅了。陳寡婦才二十幾罷,倒還能生出兒子來,難改胡幹餅連兒子都不想要了。就是可惜那幹桃子也不曉得胡幹餅當年上哪兒拐來的,咋就沒個娘家人撐腰。」

  「撐腰,我呸。你沒聽胡幹餅說過,他婆娘是五十兩銀子從岳母手裡買來的。都把人賣了,還好意思撐腰啊。你當年是眼饞過胡幹餅婆娘罷,這要想了了心事,要不等胡幹餅把人賣了,咱兩悄悄摸到紅街去試試滋味兒?」

  「有道理有道理,胡幹餅那兩兒子都生得像娘,你說胡幹餅捨得把人賣到樓子裡不,要能捨得,咱兩多開幾次葷。」

  看到兩人擠眉弄眼的說著葷話,李廷恩攥緊手中的茶杯,眼神一片幽暗。

  須臾,他放下茶杯,走到隔壁桌坐下。

  兩個行商都是走南闖北做點小生意的粗人,這樣的人大本事沒有,眼力勁兒是絕不會少的。一看到李廷恩,兩人就直覺面前的少年有些來歷。他們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望著面無表情的李廷恩齊齊咽了口唾沫。

  「兩位。」李廷恩反客為主的含笑給兩人各倒了杯茶,「在下李廷恩,年庚十五。元慶四年河南府案首,一等廩膳生員,元慶五年河南道鄉試解元。現拜入致仕禮部尚書,太子太師,一品大學士石大人門下,為其關門弟子。」

  李廷恩這五年雖說不能名滿天下,可在他一路過關斬將一路第一的成為解元後,至少士子中有小半聽說過,在他拜入名門天下的大儒,曾經的帝師石定生門下後,有一半多的人都知道這麼個人了。不過兩個生活在最底層的行商,自然不會聽說過李廷恩。

  但沒有聽說過李廷恩,他們還懂案首,一等廩膳生員,解元,禮部尚書,太子太師,一品大學士的意思。想到面前這個少年還只有十五歲,兩人嚇得瑟瑟發抖,他們不認為有人敢隨便胡說自己是解元,只是害怕的身子一陣陣發涼。

  好不容易有人終於擠了一句話出來,「李,李公子,咱,咱可沒得罪您。」

  「別著急。」李廷恩將泄滿茶水的粗瓷茶杯往對面面前推了推,「我只是想向兩位打聽些事兒。」

  「您問,您問,您只管問。」其中一個略瘦些的就拼命點頭,扯了邊上那胖點的兩腿還在拼命顫抖的一把,「小的叫張大爐,他是黃黑子。」

  李廷恩搓了搓杯壁,含笑看著兩人道:「方才我聽兩位提到一個叫胡幹餅的。」

  張大爐和黃黑子對視一眼,齊齊拼命點頭。

  「胡幹餅可是他真名?」

  「李公子您真是神了!連這是別人給他取的外號都曉得。」張大爐自然不會認為面前這位李公子會認識胡幹餅。要胡幹餅有這麼一個親朋,那隴右道都不夠他走的,哪會連點風聲都聽不到。

  張大爐心裡腹誹了幾句,看對面李廷恩垂頭喝茶沒有應話,才醒轉過來自己腦子走歪了,擦了把汗,急忙恭敬的道:「那胡幹餅本名叫胡威。他十八那年害了病,他鄉下的舅舅帶著兒女做了幾個幹餅子去看他,結果他取了一個幹餅子切成三塊泡水端給他老舅幾個吃,說是就當吃中午了。打那以後,咱鎮上的人就都叫他胡幹餅,不叫他胡威。」

  小心翼翼的說完這麼一段後,張大爐覷了眼李廷恩,規規矩矩的坐在那兒不敢吭聲了。

  片刻後,才聽李廷恩神色淡淡的又問了一句,「他正妻是叫李桃兒?」

  「沒錯沒錯,就是李桃兒,咱全鎮人都曉得,胡幹餅天天在街上打老婆,就罵操,爛了的桃子,一點兒水都出……」對上李廷恩森冷如箭的目光,本還興沖沖的黃黑子嚇得一個哆嗦,剩下的話無論如何不敢說了。

  李廷恩竭力壓下心底的怒火,他並不想與面前這兩個人計較,冷冷道:「胡幹餅與李桃兒膝下有幾個子女?」

  發現李廷恩面色陰沉,張大驢與黃黑子這回誰都不敢吭聲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在站李廷恩身後的長福威脅的視線中,張大驢硬著頭皮開了口,「有五個。胡幹餅婆娘先給他生了三個閨女,都被胡幹餅嫁的遠遠的,從沒見回來過。剩下的兩兒子是對雙胞胎,今年才七歲。」

  李廷恩深吸了一口氣,「你可認得去胡家的路?」

  兩人急忙點頭,「認得認得。」

  「好。」李廷恩從袖中取出一個五兩的銀錠子,「帶我過去,這就是你們的。」

  兩人都是到處走小買賣的行商,一年辛苦奔波才能掙七八十兩,要繳稅不說,中間還不知被人克扣多少。看見這銀錠子都覺得天下掉了餡兒餅。就人家一個解元,就是不給銀子,自個兒也不敢不帶路啊。

  黃黑子忙拍胸口,「李公子放心,咱一定把您送到胡幹餅家門口。」說完他猶豫了下,還是壓制不住好奇心,小聲問道:「李公子,您認識胡幹餅?」胡幹餅那小子不會是真撞大運了罷。

  李廷恩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森然一笑,「我不認識胡幹餅。」

  就在兩人鬆口氣時,又聽到了一句話。

  「我是他正妻的娘家人,李桃兒的親侄子。」

  「啊?」張大驢與黃黑子大吃一驚,兩人齊齊從凳子上摔下去半天沒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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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就是這兒。」

  李廷恩下了馬車,看到面前這樁位於小巷的小院,院門年久失修,腐朽了半邊,儼然已經不能合攏,湊合著用木棍支住了,牆頭上爬滿藤蔓,明明是夏天,這院子卻給人一陣刺骨的涼意。

  「拿著罷。」李廷恩將銀子仍給他們,神色陰沉的警告,「我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我來胡家看我姑姑,尤其是你們口中的胡幹餅和那位陳寡婦。」

  張大爐將銀子攥在手裡,保證道:「您放心,咱兄弟兩嘴嚴實著,一準兒不能讓胡幹餅躲過去。您好好給您姑姑撐腰。」

  看李廷恩沒有理會自己,張大驢與黃黑子識趣的走了。

  李廷恩頂著大門看了許久,叫長福上去敲門。

  一個面色蠟黃,頭髮半白,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婦人開了門,看到李廷恩還沒怎樣,看到長福,她立時就慌了,直覺的又去關門。可門是壞的,她芝麻杆一樣的胳膊也使不上力氣,關了好幾次都關不上,反而差點將胳膊給折了。

  李廷恩攥緊拳頭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上去撐開門縫,溫聲道:「姑姑。」

  李桃兒被震住了,一臉迷茫的看著李廷恩。

  面對面的看到李桃兒瘦的如枯骨一樣的身子,對上那雙深深凹陷進去的雙眼,李廷恩仿佛又見到當初的李玨寧。

  自己如此努力,讓哪怕是厭惡的親人都過上了好日子,結果還有一個嫡親的姑母在外地飽受折磨。這算不算是老天爺對自己五年來順風順水的譏諷?

  「姑姑,我是廷恩,李廷恩。」李廷恩注視著李桃兒的雙眼,認真的道:「我家世代居住在河南府三泉縣柳條鎮的李家村。村口有一株大柳樹,桃花河繞著村子過,經板橋村流到曲江河裡。每年初春,村裡未出嫁的女子都會去桃花河打一桶桃花水混著柳樹葉擦臉,村裡的老人說這樣一年臉上都會白淨紅潤。還有,我爺叫李火旺,我大伯叫李大柱,我爹叫李二柱,我娘林氏是童養媳。」

  隨著李廷恩不疾不徐溫和的話音落在耳邊,李桃兒的眼神漸漸迷蒙,她陷入到某種回憶之中,臉上充斥的都是不敢置信。直到李廷恩再次說了一句話。

  「姑姑,我是您的侄子——李廷恩。」

  「啊……」李桃兒怔怔的望了李廷恩一會兒,伸出老樹皮一樣的手摩挲著李廷恩的臉。

  她的手傷疤很多,尤其是指腹上,全是比男人還厚得多的老繭,落在李廷恩臉上,有淡淡的麻癢和輕微的刮痛。李廷恩沒有躲避,他覺得心裡那種被油燒的感覺更叫他難以忍受的多。

  也許是從李廷恩身上找到了許多李家人容貌的特點,李桃兒終於相信了,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廷恩啊,你是廷恩,你是我侄子,是我二弟的兒子。」

  不過她恢復的很快,只是哭了這麼兩句,就打開院門,把李廷恩拖到了一間即使屋頂上破了個大洞依舊黑黢黢的小屋裡,她將睡在炕頭蘆葦席上兩個六七歲的孩子拉了起來,然後翻箱倒櫃的收拾了幾件看起來很破舊的衣服包起來塞到李廷恩懷裡。

  「廷恩,大姑求你件事兒,你把你這兩個表弟帶回家去。」李桃兒摸著孩子滾燙的額頭,看他們一副迷瞪瞪的樣子,眼淚直掉,「要是家裡能有口飯吃,就養活他們,實在不行,你跟你爺說,找個心善的人家賣了他們,要賣到一戶人家。」

  「娘,娘,不要賣我。」兩個孩子迷迷糊糊的聽見這麼句話,本來還有點好奇的打量李廷恩,這會兒就都抱著李桃兒的胳膊,哭的一個比一個大聲。

  「陽陽,亮亮,不是娘要賣你們,可你們不走,你爹他……。」李桃兒忍住淚,抱著兩個孩子哄道:「你們聽話,這是表哥,你們跟他走,到了姥爺家裡要好好聽話,少吃飯,多做事兒。要是姥爺家裡養不活你們了,你們別吵鬧,要乖乖跟人走。」李桃兒胡亂給孩子抹了把淚,拉下臉,「不許哭了,小心你們爹回來了。」

  兩個孩子聽到爹回來這幾個字,下意識的抖了抖身子,卻依舊固執的拽著李桃兒的衣襟,不肯鬆手。李桃兒急的使勁兒去掰。

  「大姑太太,您別急,您吃了大苦頭,少爺一定能給您討個公道回來。」長福抽抽鼻子,擦了淚,看著李廷恩道,「少爺,您快給大姑太太說幾句。」

  李桃兒不明所以的看著李廷恩。一個十幾歲的侄子,能幫她做什麼。就算是幾個親弟弟來了,只怕拿胡威這種人也沒啥法子,所以她從來沒指望過娘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有婚書在,她就是跑到哪兒,一樣是沒用的。

  李廷恩看著面前兩個瘦巴巴的像四五歲的小表弟,上前一步,笑道:「姑姑,我去年便是舉人了。」

  李桃兒不敢置信的望著李廷恩。

  「是真的,是真的。」看李桃兒似乎不相信,長福急忙在邊上解釋,「大姑太太,咱們少爺可厲害了,人家都說少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咱們少爺只要一去考,一準兒就是頭名。咱們少爺拜的兩個師父,一個雖說只是舉人,卻在府城裡辦了所大書院,附近好多州府的大少爺都去書院念書,知府見了都恭恭敬敬的。還有一個師父更厲害,是一品的大官兒,教過皇上的。大姑太太,您別怕,咱們少爺找到了您,您好日子就來了。」

  李桃兒茫然的聽長福劈裡啪啦說完,眼含希冀的看向李廷恩。

  李廷恩笑著點頭,伸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從腰間解下一塊香木牌,遞給李桃兒。

  「姑姑,您瞧,這是河南道發給舉子們的士人牌,正面是一個元字,背後是河南道三字,證明我得過河南道科舉的解元。」

  李桃兒顫抖著慢慢摸過木牌上凸起的紋路,貪婪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不認識字,卻曾在街上看到過有讀書人帶著這種牌子,人家都說這是官府給的,至少得是舉人才能拿到這牌子,進士的是銀牌,舉人的是香木牌。直到確信這木牌的確就是記憶中的舉人牌,李桃兒乾涸的唇瓣哆嗦了兩下,眼淚滾滾而落,她開始撕心裂肺的大哭。

  「廷恩啊,你咋不早些來,你咋不早些來,你表姐她們,她們都被賣了,大姑找不回來她們,找不回來了。我的閨女,我的肉啊。」哭著哭著,李桃兒就癱軟在了地上。

  李廷恩蹲下身子,握住李桃兒的手,鄭重的做出承諾,「大姑,您放心,不管找多久我一定會把表姐她們都給您找回來。」

  李桃兒眼中閃過一抹希冀,隨即一手抱著一個人湊上來的兒子,母子三人一起大哭。

  李廷恩心頭凝聚起看不見的風浪,他喊了一聲,「長福。」

  「少爺。」

  「拿著我的帖子去鄭家醫館,告訴管事的人,讓他立刻帶兩個大夫過來見我。」

  看李廷恩臉上一片風雨欲來之色,長福立馬應下,輕車熟路的去馬車中拿了帖子,然後向周圍的人打聽了鄭家醫館的方位後便火速趕去。

  不一會兒,此處醫館的管事汪大海就帶了兩個有些年歲的大夫趕了過來。一見到李廷恩,先行問禮。

  「李公子。」

  李廷恩沖他點了點頭,身子一側,讓出背後坐在炕上仍舊抽泣的李桃兒與兩個孩子,「這是我親姑姑與兩個表弟,有勞大夫。」

  李桃兒與兩個兒子一眼就能看出是掙扎在最底層的人家,汪大海雖說不明白為何本家早就交待過一定要以禮相待的李公子會在這裡有一個如此窮困的親姑姑,不過他也不敢多問,就給身後的兩個大夫使了眼色。

  兩個大夫背著藥箱上去要給李桃兒他們診脈。李桃兒有點惶恐,她從來沒叫過大夫,都是自己挨著,這會兒一看大夫,想到診費藥費,下意識的就摟著孩子想避開。

  「姑姑,表弟他們身子發著熱,大夫這是要給他們看病。」李廷恩溫和的勸了一句。

  李桃兒低了頭,囁嚅道:「家裡沒銀子了。」

  想到帶了豐厚的嫁妝嫁到范家去後大魚大肉還整天跑回娘家吵著要帶幾個丫鬟走的李芍藥,李廷恩只覺心酸又憤怒。他低聲道:「姑姑放心,有我呢。」

  汪大海也急忙笑道:「您別操心,李公子家可是大戶人家,哪會……」他說了一句看李廷恩臉色發沉,就收了回去,改口道:「咱們主家與李公子是忘年交,您可千萬別將這點診費放在心上。」

  兩人都在邊上說,李桃兒看看李廷恩身上的錦緞,又看了看長福身上的細綿布,這才鬆開孩子,讓他們將胳膊伸了出來。

  李廷恩看到胳膊上交錯的傷痕,拳頭猛的攥緊,一轉身出了屋子來到院中。看到院中那破了個大洞的木盆子裡孤零零飄蕩著的幾片枯黃菜葉,他眼色幽深的往廚房走去。

  片刻後,李廷恩面無表情的從廚房中出來,叫長福喊了汪大海到面前,「汪管事,我要請你幫我做件事。」

  汪大海連忙道:「三老爺早有交待,李公子有事吩咐就是。」

  對李廷恩,汪大海恨不能供起來。他是沒見過這個十三歲就考中解元的李公子,不過大名卻沒少聽說。十三歲中舉人的不是沒有,大燕三百多年,年紀最小的還有十歲就成解元的。皇上還把人抱在膝上誇讚‘此乃天慧’。可中解元的不少,被帝師收為關門弟子的有幾個?能考科舉大學士就回收你當弟子?

  其實這些都離汪大海太遠,他真正畏懼李廷恩的,是源於四年前鄭家一場劇烈的爭鬥。在那場鄭家嫡枝子弟的爭奪裡,原本是嫡長子的大老爺因和二老爺打擂臺,親自去外面採買繭絲子囤積,最後不僅隨同去的大太太親兄長屈長清路上回來時摔斷腿從此成了瘸子,當年的繭絲子還藥價大跌,以致大老爺虧了鄭家公中整整三萬兩白銀,被老太爺親自收回手中的權柄以向族人交待。二老爺也沒討好,手底下大夫研製的新藥都快給病人服用了,才發現這藥丸吃多了會上癮,鄭家為新藥丸買回來的藥材全都爛在手裡。這一回,鄭家虧得更多,整整七萬兩白銀。就是鄭家醫館藥鋪滿天下,也大傷元氣。這時候三老爺一意孤行要在族中推廣的金銀花藥效開始漸漸在大燕傳出去,因只有鄭家才有這味藥,各地的藥材商都來鄭家拉關係。最要緊的,是三老爺制出了金銀花茶。在鄭家最危急的關頭,三老爺將金銀花茶拿了出來,這種新茶掙得銀子,不僅填補了大老爺與二老爺的虧空,還讓鄭家產業擴大了不少。所以最後被發配到小鎮子上坐館的三老爺風風光光回來鄭家成了當家做主的人,大老爺卻只能掛個名頭,沒有半點實權,二老爺則回了老家打理宗祠事宜。

  而三老爺曾公然對人說過,他有今日,全因結實一個忘年好友。

  往事在心裡翻騰,看著面前的李廷恩,汪大海忍不住一陣陣發寒。面前這個少年,四年前多少歲,他到底是如何設計的大老爺與二老爺,讓他們在最熟悉的藥這一門中老馬失蹄?

  汪大海不敢再想下去,只是面上隨著往事回想越發恭敬。

  李廷恩很明白汪大海畏懼他的原因在哪裡,所以他並沒有對汪大海有一點禮懷下士,只是直接道:「我要你幫我找到一個人。他名叫胡威,是我姑姑此時的夫婿。」

  汪大海敏銳的察覺此時二字,心如擂鼓,試探道:「找到人之後?」

  「聽說他與鎮上一名陳寡婦有來往,你順道知會一聲陳家人罷。」看汪大海額頭上浮現細細密密的汗珠,李廷恩淡笑道:「以鄭家在此縣的聲威,辦到此時應該不難罷?」

  汪大海打了個激靈,「李公子放心,這事兒容易的很。」

  「嗯。」李廷恩應了一聲,朝屋中看了一眼,還是壓了壓火氣,「暫且不用聲張,將他和那寡婦看牢就行,其餘的……」他歎了口氣,「待姑姑拿主意罷。」

  以自己如今的地位,要李桃兒與胡威和離容易,甚至叫胡威不著痕跡的消失都不是件難事,可李桃兒今後要如何面對兩個兒子?投鼠忌器,不外如此。

  汪大海看李廷恩臉色陰沉,不敢耽擱,當下就去叫了兩個等在外面的心腹夥計辦事。

  鄭家在此地開設醫館藥鋪已久,三教九流,只要是人都會生病,汪大海又是個善鑽營的人,找一個在縣城臭名昭著的胡威的確不難。

  不過一個時辰,汪大海就安排人想法拐了陳家的人悄悄去陳寡婦在縣城裡一個僻靜的小巷子捉姦。

  汪大海和陳寡婦原本正摟在炕頭上商量將李桃兒與兩個兒子賣到哪兒去才好,誰知突然被陳家人堵了門,陳寡婦當時就尖叫一聲,被陳家幾個婦人抓住一頓耳光,活生生將臉打成了個豬頭後暈了過去。汪大海先是跳窗戶,跳出去後就想爬牆出去,哪知牆那頭等著有人,一扁擔給他敲下來,頓時摔在地上半死不活。

  陳氏在當地也是大族。陳寡婦男人成親兩年就死了,家裡還有點家底,族裡本來覺得陳寡婦青春守寡十分艱難,曾說願意出具文書,放陳寡婦改嫁。可陳寡婦不肯,族裡就說挑個孩子給陳寡婦養,算是接香火,陳寡婦說要等她慢慢琢磨。琢磨好些年,一直沒動靜,族裡就將陳寡婦男人的產業都收回去,給陳寡婦留了小部分傍身,平日也時常叫人來幫忙陳寡婦做點重活。陳寡婦每次看見族裡來人都閉門不出,脂粉不施的關在屋裡給死去的丈夫和公婆念經。族中人都住在鄉下,看陳寡婦這做派,便從沒生過懷疑。即便聽人說了幾句嘴,還要跟人鬧一場護著陳寡婦。

  誰想一切傳言都是真的!

  陳家人真是氣得半死。正正經經的改嫁不肯,非要跟有婦之夫沒名沒分的攪合,簡直丟盡陳氏族人的顏面。

  陳氏族人就要把陳寡婦拉回去沉塘,被汪大海派去的人攔住了。陳氏族人不敢得罪汪大海,雖說心存疑惑,依舊答應先將胡威和陳寡婦關幾天。

  汪大海收到夥計回報的消息後去告訴李廷恩,李廷恩這時候正坐在客棧裡陪李桃兒和兩個表弟吃飯。

  「李公子,事情已經辦妥了。您放心,辦事兒的都是嘴巴嚴的,陳氏族裡頭的人更不會出去亂說,不過他們只肯關個四五日,再多就不行了。這頭沒說法,他們就直接將人拉了去沉塘。」

  「四五日夠了。」李廷恩對胡威的死活並不關心,他只是想給李桃兒留一段細思的時間。

  覷了眼李廷恩,汪大海一咬牙,「還有件事兒,河南府那邊送藥材過來,聽送貨的人說,表少爺正吵著要休了您大堂姐。」說完低頭不敢看李廷恩的臉色了。

  誰知許久都沒聽到李廷恩說一句話。他壯著膽子抬頭,卻發現李廷恩並未如想像中的勃然大怒,嘴角反而含著一股古怪的笑意。

  「屈從雲要寫休書?」李廷恩喃喃念了一句,搖頭笑道:「成親不過四年,就有心休妻。」不知道李翠翠這些年可曾後悔過當初一意孤行要嫁給屈從雲。

  這門親事,汪大海是隱隱約約知道些內幕,其中並不簡簡單單就是為了結親。他不敢多言,只是將這個消息告訴李廷恩後,就告辭回去了,不過留下個夥計隨時聽李廷恩吩咐。

  李廷恩站在客棧的庭院中眯了眯眼,目光頂著面前一樹的碧翠。

  長福從背後磨蹭上來,小聲道:「少爺,咱們要不趕緊回去罷,真叫大姑奶奶被休了,別說三姑奶奶她們臉面不好看,五姑娘還沒定親呢。」雖說大姑奶奶事兒比小姑太太少不了哪兒去,可也不能不管啊。

  李廷恩雙手束在身後,淡淡道:「不急,先將姑姑的事情料理好。」說罷他冷笑一聲,「放心,屈從雲那紙休書寫不下去。」

  「少爺,您別忘了,大姑奶奶她可一直沒那啥呢。」長福壯著膽子說實話。不僅沒那啥,還經常把大姑爺家裡的丫鬟打得半死不活,賣出去的更是數都數不清楚。

  李廷恩橫了長福一眼,「你是想說大姐一直未曾給屈家留後。」

  「對對對。」長福點頭如搗蒜,「少爺,您這靠山再硬實,不能叫大姑奶奶這樣用啊。唉,虧得您出來了這一年多,要不看著小姑太太還有大姑奶奶那鬧騰勁兒,你還不得被煩死。哪有心思念書啊。不過二姑奶奶倒是省心,這回您回去朱大少爺的孝也守完了。三姑奶奶四姑奶奶的婚事差不多就得給辦了,您上回看信不是還問三姑奶奶她們的婚期定沒定,過了這幾道坎,您能松活好幾年呢。唉,少年您到底為啥說大姑爺那休書寫不下去啊?」

  李廷恩聞言一笑,「屈家山窮水盡,他的休書自然就不能寫了。」他說完這麼一句,轉身回去繼續陪李桃兒母子,留下長福在那裡半天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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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桃兒母子三人吃飽肚子,又喝了大夫給開的藥,精神好了許多。李廷恩就讓她們先去歇息。兩個孩子從來沒有睡過這樣軟和的床,屋子裡開著窗戶,三層樓的房中涼風一吹,滿屋都是淡淡的松木香。

  看著兩個孩子很快就睡著了,李桃兒出來找李廷恩。

  「廷恩,你是不是找到他爹了?」

  沒想到李桃兒如此靈慧的李廷恩眼中有瞬間的訝然,「是,他在陳家。」對於這樣一個人,李廷恩很難勉強自己去稱呼一聲姑父。好在他這會兒不需要偽裝。

  即便從未有過夫妻恩愛,聽到是在陳家將人找著,李桃兒依舊痛苦的閉了閉眼,她深吸了一口氣,「廷恩,你說大姑該咋辦?」

  李廷恩仔細觀察了她的神情,雖說在意料之中,依舊有點失望,「姑姑還是想跟他在一道過日子?」

  李桃兒被這麼一問,眼淚又從腫脹的眼眶中滾落出來,「廷恩,大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可大姑不能讓孩子沒有爹。」她擦掉眼淚,哽咽道:「廷恩,大姑不瞞你。要今兒沒有你來,大姑是打算帶著孩子吃一頓好的就去見閻王。我特意去買了青菜,割了兩肉。我想著得讓孩子們做個飽死鬼,我這個當娘的不能眼睜睜瞧著他們落到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也不能讓他們餓著肚子走黃泉路。好在你來了,你不僅來了,你還成瞭解元。你要不是解元,我就讓你把你表弟悄悄抱走,我留下來跟他拼命。你是解元,他倒是撿回了一條命!」

  看著李桃兒臉上毫不掩飾的恨意,聽到她話中透露出的倔強,李廷恩對這個大姑生出些敬佩。他先前的憤怒只是源于血緣親人被虐待,這會兒卻真有些親人的感覺了。這個大姑,看似柔弱,實則勇敢。

  作者有話要說:一跳五年我有自己的考慮,李芍藥李翠翠等等這些人的婚姻,李家發生的變化,李廷恩的經歷我會在後面的文裡通過側面情節寫出來,不想一個個挨著去寫,那就要太多章了,真成了注水。

  再有李桃兒是個與前文中所出現的女性都完全不同的女人,她將來對李廷恩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幫助,於是開了一章。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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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廷恩讓長福找個僻靜的地方,他覺得自己需要和李桃兒好好的聊一聊。

  兩人來到客棧最後一進堆放柴火的地方,小小的天井中有個石桌,客棧掌櫃細心的在上面放了一壺涼茶。李桃兒坐下去,看著對面的李廷恩,感慨道,「一晃眼,我嫁到胡家都二十年了。你爹他們還好罷,」說完她自己先笑了,「李家出了個你,想來大夥兒的日子都過的挺好。」

  她問李廷恩,「這二十年,家裡添了幾口人,」

  李廷恩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她,「大伯膝下有兩個女兒,大姐閨名叫翠翠,今年十九,四年前嫁到武安縣的屈家。屈家與鄭家是姻親,乃武安縣有名的大戶。二姐閨名叫珍珠,年方十八,三年前成的親,嫁的是我一個同年,二姐夫姓康名城。康家雖困窘,不過二姐夫今年鄉試極有把握。我娘在我前頭生了兩個姐姐,三姐名草兒,四姐名心兒。三姐與鎮上富戶朱家嫡長子定了親事,前年本要辦親事,只是朱老爺忽然中風去世,朱家守孝三年,想來這回回家親事就該辦了,正好姑姑您能趕得上。四姐定的是縣裡王家的嫡長子王林和,上回我在外地收到信,家中人的意思,是打算給三姐和四姐一道將親事辦了。」

  李廷恩有意將家裡的情況事無巨細的介紹給李桃兒,「在我以下,還有個妹妹叫玨甯,今年九歲。三叔只有一獨子,大名廷壁,六歲上送到學堂念書,如今已經兩年了。至於四叔,四嬸給他育有一對龍鳳胎,今年才七歲,原本是要一道送去書院。不過奶單請了個秀才來家,爺的意思是想等我回家後商量商量。」說起這個,對范氏的小人之心,李廷恩唇角一彎,補了一句,「對了,家裡還有個小姑,與大姐一樣的年歲。元慶四年一開春,爺便做主親上加親,把小姑嫁到了范家。」

  「家裡添了這麼多人?」李桃兒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將注意力集中到一點上,「你說你奶還給你爺添了個閨女?」

  覺得這句話問的有些不對,李廷恩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再一次得到證實,李桃兒一臉冷笑,「賣了我,自個兒倒生了個閨女。」

  聽到賣這個字,李廷恩心裡一動,問道:「姑姑,我聽爹他們提起過,說您是嫁到外地。可為何我在路邊茶鋪時聽人提起,說胡威對人言您是被他買回來的?」

  「我就是被買回來的。」李桃兒語氣十分平靜,「胡威說得對。當初他到鎮上走商,遇到你奶。那時候你四叔快要進學了,你奶說家裡銀子不夠,就跟你爺說給我挑了門好親事。胡威給了五十兩銀子的聘禮,把我娶進門,我身上帶的嫁妝,只有幾件家常穿的衣裳,跟別人家賣閨女一樣,只是胡威手裡沒有我的賣身契罷了。」

  在李廷恩的腦海中,李火旺縱然重男輕女,可那時候李家的日子並非過不下去,怎會任由范氏給長女挑了這樣一門親事。他不由問道:「爺沒問過胡威的家境?」

  李桃兒苦笑,「廷恩,你一定覺著很奇怪罷。其實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當初咋會上了你奶的當?」

  李廷恩挑了挑眉,「您的意思,當年並非心甘情願的嫁給胡威?」

  「不,我是甘願的。」李桃兒搖了搖頭,神情麻木,「你奶嫁進來頭幾年,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後來她先是生了你三叔,後頭又生了你四叔。你四叔跟你奶長得最像,你奶疼的很。有一天不知聽誰說有個算命先生靈驗,你奶把你四叔抱去算了命,回來就說你四叔這輩子是做官的命,你爺他們都歡喜壞了,特意給你三叔和四叔取了一個光宗耀祖的名。打那以後,你奶就盤算著要給你四叔進學堂考科舉湊銀子。那時候家裡就你爺和你大伯算得上壯勞力,家裡地多,兩個人幹不了,肥上的少,一年到頭糧食收的要比旁人家少得多。你奶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就開始常常聽見你奶在你爺他們去種地後念叨,說她以前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了太太身邊的貼身丫鬟,每個月能往家填補多少。我那時看著你爺他們起早貪黑的,就留了點心眼去給人打聽做丫鬟的事情。」

  李桃兒頓住話,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在想後面的話該怎麼說,「日子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年,你四叔長大了,眼看進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你爹也能幹農活了,算起來日子更該寬裕,可你奶脾氣更大了。每天你爺他們一下地,你奶就在家摔鍋砸碗的,你娘那時候沒少挨打,我看的又難受又害怕。村子裡有做過丫鬟的媳婦都告訴我,說做丫鬟就是被人打罵的,死了就用破席子裹了丟到亂葬崗上。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心裡盼著你爺能早點給我尋一門親事把我嫁出去,窮點累點都沒事,我能幹活養活自個兒,可我受不了別人不把我當個人,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我被你奶罵了那麼些年,我受夠了這個。」

  說著說著她眼淚撲簌撲簌直掉,「你爺不管這事兒,我也不敢張口。你奶又在我面前說了好幾回做丫鬟的事後,她找來了胡威。胡威那時候穿的光鮮,說話和和氣氣的。他在咱們鎮上呆了半年賣手裡的貨,你爺托人去打聽,左鄰右舍的都說他性子好,是個疼人的,他還肯給五十兩銀子的聘禮,你爺就說這門親事定了是要嫁到外地去,問我中不中。我想著你奶三天兩頭的念叨你四叔要進學的事兒,我真怕哪天你爺他們不在家,她就把我轉手給賣了,我不怕跟胡威到處走商,只要我能挺起腰杆子做人就成,我就答應了。」

  李廷恩憐憫的看著捂臉無力哽咽的李桃兒,他能猜到李桃兒心中現在在想什麼。原本以為是脫離虎口,誰知又入狼窩,而且是更悲慘的狼窩。

  不過范氏可真有本事,為了讓李桃兒心甘情願聽從親事,居然從幾年前就開始用做丫鬟的事情來暗地裡嚇唬她。弄得李桃兒心情緊繃之後,才找出胡威這麼一個人,把親事做成了。

  「廷恩,大姑不瞞你。自打離開柳條鎮,我過的就不是人過的日子。我起初都把柴刀擱在枕頭底下,結果有了身孕,你大表姐在我肚子裡翻騰,我捨不得,我給人打聽過,人告訴我要肚子裡有娃的女人殺了人,官府會等把娃生下來再砍頭,可孩子會送到惠民所。我偷偷去看過惠民所,那裡頭的孩子一天到晚的做活,還要被人打罵,過的比街上要飯的還不如。再說孩子長大了,別人跟她說你爹被你娘殺了,你娘被官府砍了脖子,那孩子還咋見人?」

  李桃兒說的泣不成聲,「就這麼著,為了你大表姐我忍著繼續跟胡威過日子,接著又有了你二表姐三表姐。我看胡威對她們一點不稀罕,我就想不生了,我偷著攢下銀子要去抓不能生的藥,被胡威抓回來,在我跟前剁了你大表姐一根腳指頭,我恨得要命,逼著自個兒繼續喝藥調理身子,終於把你兩表弟給生出來了。」

  看李桃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李廷恩給她重新倒了杯茶,溫聲道:「姑姑,您慢慢說。」

  李桃兒端著茶杯,因為憤怒,單薄的身軀微微發抖,「我以為有了兒子,胡威就肯好好跟我過日子。誰知安生沒兩年,他就染上了賭,我帶著你表姐他們,一路逃了好幾個縣,這裡是他的老家,最後他沒法子才又回來這兒,好歹有個遮雨的地方。」

  「那表姐她們……」

  「是我賣的!」這一句話,李桃兒說的心中滴血。

  「您賣的?」李廷恩大吃一驚,「您不是說是被胡威賣的。」

  李桃兒眼珠血紅,嘶吼道:「他欠了這裡賭坊的人五百兩銀子,人家要把阿雲她們拉走抵債。我沒法子,帶著阿雲她們在縣裡頭東躲西藏的,可縣裡到處都是賭坊手底下的人。我就想找縣裡幾個大戶人家把阿雲她們賣了,賣身契捏在別人手裡,賭坊的人就翻不了天。沒想人家都曉得賭坊的人放了話,說阿雲是他們打定主意要捧的紅牌。人家不樂意為買幾個丫鬟鬧出事兒來,就沒人肯要阿雲她們。阿雲她們沒賣出去,反倒讓我好幾次差點被賭坊的人抓住了。有一天我偷偷到月銀河邊撿人家偷偷丟下的死魚,正巧在碼頭上看見靠著的幾艘大船,船上一個體體面面的管事在跟縣裡一個很有名的人牙子說話,說他們船上有幾個丫鬟染了風寒,不能伺候主子,要在這兒買幾個人添補。我一尋思,就咬牙把阿雲她們帶去給那管事看了看,那管事看中了阿雲她們,就給了我銀子,寫了賣身契叫我按指印,又去官府存了檔,改了阿雲她們的戶籍書,第二天,船就把阿雲她們給帶走了。」

  原來是這樣。

  李廷恩不由對李桃兒刮目相看。在那種絕境之下,李桃兒一個女人居然能帶著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到處躲藏,最後關頭寧肯賭一賭把女兒賣給陌生人,也不肯將女兒交給賭坊,這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智慧,更需要魄力。他就問,「姑姑當初可曾打聽過那管事的名號?」若知道來處,憑如今自己的人脈,是很有把握找到人的。

  李桃兒抹了把淚,點點頭,「那管事是個和氣人,他說他們是江北道洛水宋氏,他告訴我,洛水宋氏是百年書香望族,家中最重規矩,像阿雲她們過了二十,只消我能存夠銀子,將來只管到宋家贖人就是。要伺候的好,說不定太太姑娘們連身契銀子都不要,還會給陪送一份嫁妝。我把那船上燈籠外的字記了下來給幫寫信的人看過,他說那就是一個宋字。」說完,她滿眼希冀的看著李廷恩,「廷恩,我以前根本沒指望能再找回阿雲她們。我只盼望那管事給我說的都是老實話,阿雲她們哪怕是做丫鬟,要是個好人家,總還有出頭的一天。可你來了,姑姑求求你,你幫我找找她們,哪怕是再見她們一回,我死才能閉得上眼睛。」

  「姑姑。」李廷恩握住她的手,懇切的道:「您做得很好。您放心,您記得船的來歷,您還找人問過,確定那就是宋家。這種書香望族最易尋找,等這裡的事情一料理完,我就寫信託我師父幫忙找人。」

  「好好好。」李桃兒滿臉是淚,卻發自內心的露出個愉悅的笑容。

  望著李桃兒的第一個笑,李廷恩心裡有些發沉。

  有些話,他無法現在就說出來。他這一年多遊學,走得最遠的就是江北道,江北道中說得上的名門望族,他都捏著恩師的書信去拜訪過,就算沒有拜訪過,也不可能聽都不曾聽人提起洛水宋氏。而且,江北道的洛水沒有一個宋氏,卻有一個何氏。因恩師沒有提起過洛水何氏,他便未曾去拜訪。只是在洛水河邊遊玩時,聽當地人偶然說起,何氏嫡枝請了風水先生正在修宅子,要把以前宋氏留下的宅子全都推平了重建,免得跟宋家一樣,紅紅火火了百年突然就被滿門抄斬砍了脖子。

  江北道人口中的宋氏,是否就是李桃兒口中的洛水宋氏。這一刻,李廷恩真的希望那三個素未謀面的表姐是被賣到了江北道其它姓宋的人家。否則看到自己才生出找回女兒希望的李桃兒再陡然面對失望,這樣虛的身子骨,只怕就撐不住了。

  事到如今,李廷恩只能先著力安撫李桃兒,「姑姑,您放寬心,兩個表弟還要您照拂。」

  李桃兒哽咽了兩聲,點了點頭。將心底擠壓許久的事情這麼一說,李桃兒覺得痛快的同時又覺得有幾分虛弱,她道:「廷恩,胡威的事兒,你待我想想罷。」

  「好。」李廷恩沒有絲毫猶豫的點了頭。

  晚上胡小陽和胡小亮醒過來,兩人看到還是那間香噴噴不透風的屋子,身下還是軟軟的枕頭和被子,兩個孩子歡喜壞了,一咕嚕爬起來到處摸摸看看的。

  李桃兒端了藥進來,看到孩子醒了,急忙道:「陽陽亮亮,趕緊把藥喝了。」

  胡小陽和胡小亮就嘟著嘴看著李桃兒。李桃兒從桌子上端了一盤蜜餞,「瞧瞧,這是你們大表哥給買的,趕緊喝藥,喝了娘就給你們吃。」

  黃橙橙的蜜餞散發出誘人甜香。長這麼大還沒吃過糖的胡小陽和胡小亮望著那盤蜜餞直咽唾沫,兩人二話不說,將李桃兒手上的藥端起來一人一碗,咕嚕咕嚕吞下了肚,然後眼巴巴的看著李桃兒。

  李桃兒摸著兩個人全是骨頭的臉濕了眼睛,將蜜餞塞到了他們嘴裡。

  胡小陽和胡小亮感覺到舌尖沁出的甜味,吧唧吧唧嘴,又用舌頭將蜜餞給頂出來捏在手裡,遞到李桃兒嘴邊上,笑呵呵道:「娘,你也吃。」

  李桃兒含淚笑道:「娘有呢,你們吃罷。」

  胡小陽和胡小亮看著一大盤子蜜餞,重新把手裡的塞到口中,不過啜兩下又吐出來,十分捨不得的樣子。

  李桃兒只覺得心碎,她將蜜餞放在床邊的高凳上,看兩個孩子一心一意吃蜜餞,就小聲的問了一句,「陽陽,亮亮,你們想爹不?」

  胡小陽和胡小亮臉上喜滋滋的笑容都不見了,苦著臉看李桃兒,「娘,我們不要爹。」

  「對,我們要跟著娘,還要跟著表哥。」對於能給自己好吃好喝的表哥,胡小亮十分喜歡。

  聞言李桃兒想了想,試探道:「那咱們就不要爹了,娘帶你們回家去見姥爺,以後就跟著表哥一起過日子。」

  胡小陽想了想,扭頭看著李桃兒道:「那咱們還回來不?」

  李桃兒搖頭,「不回來了,以後都不回來了。」

  胡小陽睜大眼睛看著李桃兒,半晌低頭訥訥的道:「娘,那我往後是不是就是別人說的沒爹的野孩子了,就跟巷口的大寶一樣。」

  李桃兒愣住了。

  胡小亮聽見哥哥和母親的對話,終於從蜜餞的甜味中回過神,趴在李桃兒懷裡道:「娘,我不要做沒爹的孩子,他們都罵大寶是野種。」

  想到巷口的廖寡婦帶著個兒子過的日子,李桃兒心中發寒。

  就算自己同廖寡婦不同,就算自己眼下的娘家靠得住,可娘家能靠一輩子不?親侄子,又能幫自己到哪個地步?

  孤兒寡母的帶著孩子回去,一點傍身的東西都沒有,娘家如今還添了嫂嫂添了弟妹,好幾個侄兒侄女,自己已經嫁出來二十年,跟娘家人都疏遠了,自己的兒子真能抬頭挺胸在娘家做人麼?沒爹的孩子,總是被人瞧不起的。而且外頭的人會怎樣說兒子,考中舉人的侄子一來,他們的爹就送了命。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的,他們眼下不想跟親爹一起過,卻依舊不想成為徹底沒爹的孩子,等長大了,他們聽到些風言風語的,會怎樣看待自己這個娘?

  一想到兒子往後有可能會用仇恨的目光看著自己,李桃兒就覺得心痛如絞。逼不得已賣掉三個女兒後,兩個兒子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指望了,她熬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熬出頭,就是要這麼一個結果麼?

  若是和離呢?

  可胡威那種人,就算和離,得知自己娘家起來了,等兒子養大,他一樣會找上門,兒子會被牽連一輩子。再說,兒子是姓胡的,和離後官府會不會直接就把兒子給胡威,那自己還不如一直這麼熬下去。

  李桃兒摟著兩個兒子發怔。

  胡小陽拉了拉她的衣袖,很認真的道:「娘,為啥爹以前抱著我和弟弟玩,後來就打我兩。」

  胡小亮被哥哥的話喚醒了記憶,也道:「娘,表哥是舉人,長福說表哥很厲害,你叫表哥把爹變回以前的爹。」

  以前李桃兒要辛苦出去做活養家,怕兩個兒子出去被人拐了,出門就將兩人鎖在家。都說窮人早當家,可兩個孩子一直關在家中,卻比許多窮人家的七歲孩子純善的多。

  李桃兒看著那兩雙清澈的眸子,心裡下了一個決定,她摸了摸孩子們的腦門兒,笑道:「好,娘叫表哥把你爹變好。快睡罷,等你們睡醒了,爹就好了。」

  胡小陽和胡小亮歡天喜地的又鑽了被窩。他們才發過熱,又喝了安神藥,入睡的很快,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李桃兒一直坐在邊上,看他們睡熟後,憐愛的在他們臉上親了親,扭頭看看窗外黑沉沉沒有一絲光亮的夜色,起身去敲了李廷恩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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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就是這兒了。」汪大海留下的夥計停在門外,對李廷恩道:「這是陳氏族裡在縣城置下的小宅子,平日是沒人住的,這回因汪管事留了話,他們就暫且將人關在這兒。」

  夥計說完話,看到李廷恩的示意,上去敲了敲門。

  很快一個高壯黑實的漢子提著燈籠來開了門,他顯然認識夥計,直接就迎了李廷恩他們進去。

  李桃兒穿著布鞋行在青石板路上,前面是燭火微弱的光芒,耳邊風搖動著樹葉沙沙作響,有股沁人的涼意從她腳底一直蔓延到心上,她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茫然的打量著四周陌生的環境。

  「姑姑。」李廷恩轉身回去攙扶住她,溫和的道:「您別擔心,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就在您邊上。」

  李廷恩手心的溫熱讓李桃兒覺得咚咚亂跳的心平靜了許多,她咬了咬牙在李廷恩的攙扶下繼續往前走。

  漢子將人領到一個屋門前停下腳步,隔著並不厚實的門扇,能聽到裡頭傳來嗚嗚嗚的古怪呻吟聲。

  李廷恩看著漢子,淡淡道:「裡頭只有一個人?」

  那漢子先看了看夥計,見夥計點頭,才甕聲甕氣道:「咱哪能還把那對奸夫淫婦關在一塊兒,一個在屋裡,那淫婦關豬圈去了。」

  李桃兒的身子微微發顫,無論如何,聽到別人罵胡威是奸,夫,她依舊覺得羞恥。

  「行了,待會兒咱公子會去找你們族裡人說話。」夥計給了漢子一兩碎銀,把人打發走,自個兒也站的遠遠的。

  「廷恩,你在外頭等著我罷。」月色下,李桃兒蒼老的面容此時竟顯出一抹豔紅。

  李廷恩沒有猶豫,「好,姑姑,我就在外頭等您。」他說完退下幾步,站到臺階下。

  李桃兒深吸一口氣,聽著裡面的呻吟聲,她伸手推開了門。

  看著門重新合上,李廷恩靜靜的站了一會兒,然後伸手將夥計叫過來。

  「你在鄭家的醫館多久了?」

  這夥計年紀不大,人很機靈,笑呵呵又不失恭敬的道:「李公子,小的五歲就被送來學抓藥,今年都十三了。」

  「那就是呆了八年。」李廷恩笑了笑,薄唇的線條看上去有些譏諷的彎起來,「呆了八年你應該知道些屈家的事罷。」

  小夥計眼珠轉了轉,「是,那是咱主家的親家,還供著咱醫館好幾味藥材呢,平日屈家也有來送貨的,小的認識好幾個。」

  「上個月你們醫館和藥鋪可收了屈家的藥?」

  「啊?」汪大海跟李廷恩說屈從雲要寫休書的時候,這小夥計也跟汪大海身邊的人扯了幾句,打聽到李廷恩與屈從雲的關係,本以為李廷恩是要打聽屈家的事兒。他還在心裡琢磨要咋說呢,沒想李廷恩話鋒一轉,問到鄭家上月收沒收屈家藥材的事情上去了。

  不過李廷恩問這個,他覺得更不用為難,當下爽快的道:「上月醫館和藥鋪都不缺屈家供的那幾味藥,屈家就沒來人送貨。」

  李廷恩唇角笑意越發深了些,追問,「再上個月收沒收?」

  讀書人就是古怪,又不做藥材生意,你老打聽人家送藥來沒。難不成人家要休你堂姐,你就要讓鄭家一輩子不收人家的藥材。屈家可是鄭家大太太的娘家。

  小夥計心裡腹誹了幾句,還是老老實實道:「沒,說起來,咱醫館和藥鋪好幾個月都沒收屈家的藥了。」他說完這個,自個兒覺得有點奇怪,喃喃念了兩句,「怪了,以前那幾味藥不是常用的,每個月也要進些,咋這幾個月用的這麼少。」

  「不是用的少。」李廷恩說完,見小夥計睜著眼睛望著自己,輕輕笑了一聲,沒有再往下說。

  他只是想從這個夥計口中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卻不想將人扯進來。這麼一件大事,可不是一個小夥計參合的起的。

  不過確認了心裡所想,他這會兒倒真的是有些發愁李翠翠往後會給自己添的事兒。原本李翠翠就整日回娘家訴苦,以後屈家破敗,更是要鬧騰的厲害。

  李廷恩忍不住有些煩躁的揉了揉眉心。

  這時候李桃兒開門走了出來,她臉上的神色很平靜,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男人彎著腰,衣裳胡亂的裹在中等個子的身上,亦步亦趨的跟著李桃兒的腳步。

  「姑姑。」李廷恩迎上去喊了一聲,他眼角餘光掃了掃那男人,發現他雖然眼窩深陷卻意外的生的眉清目秀後,忽然有些明白為何當年李桃兒會以為這男人能夠依靠了。

  很多時候,人們的確容易被外表欺騙,尤其是一個人陷入絕境之時。

  沒等李桃兒說話,那男人就抬頭滿臉諂媚的笑道:「桃兒,這就是咱大侄子罷,哎喲,可不得了,真是有出息。大侄子,我是你姑父胡威。」

  李廷恩沒有理會他,只是看著李桃兒鄭重的問,「姑姑,您真想好了?」

  李桃兒厭惡的看了一眼胡威,昂著頭堅決的道:「廷恩,你放心罷。以前姑姑是沒法子,往後……」她冷冷的笑了一聲,視線在胡威身上一轉,看胡威縮了脖子回去,眼中厭惡更甚,「我會看著他,不會叫他給你惹麻煩。」

  胡威這種人,李廷恩著實不放在眼裡。其實暗中讓胡威消失不是不行,要李桃兒大歸也可以。只是李桃兒才是胡威的丈夫,被胡威虐打的人也是李桃兒,這決定應該由李桃兒來做,絕不是他越俎代庖。

  他沒有反對,立時道:「好,陳家那邊我來說。」

  李桃兒感激的道:「廷恩,姑姑真是……」她沒有再說多餘的話,而是給了李廷恩另一個承諾,「你奶這些年精神頭還好罷。你放心,等我跟你一道回去了,你奶就有伴了。」她扭頭看了看胡威,咬著牙道:「還有你姑父,這些年,他可攢了話給你奶掰扯!」

  居然打算用胡威去對付范氏。

  這一會兒,李廷恩是覺得這個姑姑越來越有意思了。李家怎麼養出這樣一個性子截然不同的姑姑來的?若這姑姑早有如今的性子,當年還會不會中范氏的計,三言兩語就被嚇唬住,一味只想躲避,落得如今的下場?不過往事不可追,沒有經歷過這些磨難的李桃兒,想必也沒有如今的果斷。

  原本已經為了李耀祖科舉不順和李芍藥出嫁後日日哭鬧傷透了心的范氏,這些年看著自己一步步往上爬的范氏,突然再看見一個嫁出去二十年的眼中釘性情大變的回家,不知會有什麼反應?尤其還要添上一個潑皮胡威。

  李廷恩相信當年范氏必然和胡威做過見不得光的交易,他此時是真想早些瞧瞧范氏過上提心吊膽的日子後還有沒有心思隔三岔五的弄些不痛不癢的手段出來噁心人。

  雖說對如今的自己而言,范氏只能算是蒼蠅,可蒼蠅一直嗡嗡叫,也是很煩人的。

  「既然姑姑打定主意,那我們明日一早就起程,後日晚上便能到家。」李廷恩給李桃兒做出承諾,「一到家,我就安排人手去找三位表姐。」

  「好。」聽見這話,李桃兒簡直恨不能腋生兩翅。

  李廷恩就讓李桃兒先等一等,他帶著夥計去找了陳氏族裡的幾位長輩說話。

  說起來,陳氏族規只能處置陳寡婦,要不是胡威祖上本就是外地逃荒時候來落戶的,家裡也沒人了,他們不敢就說要把胡威和陳寡婦一起弄回去浸豬籠。眼下李廷恩出面要人,陳氏族裡的幾個長輩雖說不知道李廷恩到底是什麼人,卻認得他身上顯眼的舉人牌,加上鄭家名聲,更不願意得罪李廷恩。不過他們要臉面,不肯就這樣放過胡威。李廷恩看出他們的猶豫,就答應他們,往後族裡的孩子若有願意去鄭家學醫的,可以去找汪大海。

  對普通人家來說,能在鄭家醫館學醫,是門了不得的事情,就是鄭家醫館抓藥的學徒,沒人引薦,那也是進不去的。放一個胡威,就能換來這麼大的好處,陳氏族人當即松了口。反正把陳寡婦浸豬籠了,按規矩,分給陳寡婦的那份產業還有陳寡婦的嫁妝都歸族裡,到時候族人還能分一分。

  第二日天還未亮,叫夥計給汪大海帶了個口信,處理好一切的李廷恩讓胡威與長福在外面趕車,自己帶著李桃兒與胡小陽和胡小亮坐在車廂裡往河南府趕去。

  到達河南府的時候,天都快黑透了,長福險而又險的駕著馬車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城,徑直到了李廷恩在府城買下的宅院面前停下。

  「大少爺。」院子的管家王伯帶著幾個下人迎了出來。

  「福伯。」李廷恩點了點頭,看著福伯身後一色的男僕,擰了擰眉,轉身正想將李桃兒攙扶下來,卻發現胡威早早的就點頭哈腰把李桃兒接住,又把兩個兒子抱下了馬車。

  「大少爺,這是……」看著穿著破舊,面黃肌瘦的李桃兒一家,福伯詫異極了。自個兒的主家雖說發跡沒幾年,可以前在鄉下也算是過的去的。就是當初大少爺的幾個親舅舅找上門,也沒這樣啊。看起來又不像是買回來的下人。

  面對福伯打量的目光,再看到面前氣派寬敞的大門,一眼望去幽深的院落,李桃兒摟著兩個孩子,母子三人都顯露出幾分局促。不過李桃兒在看到胡威貪婪的目光,感覺到懷裡兒子的畏懼後,很快就神色自若的昂起了頭。

  「這是我的親姑姑,明日他們會跟我回縣城去。福伯,你找幾個人伺候大姑太太。」李廷恩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李桃兒的事情,還是等往後再來找個合適的說辭罷。

  做下人的,就是再好奇也不能亂打聽。福伯聽言,忙給李桃兒他們行了禮,一面在前頭領路,一面小聲的道:「大少爺,今兒天色晚了,要不就請灶下幾個婆子伺候大姑太太他們一晚。」

  李桃兒並不需要人伺候,可李廷恩需要在下人面前把這份尊重給撐起來。

  聽見福伯的安排,李廷恩點頭道:「暫且如此罷,待回了家,我再讓李管家買幾個人送到姑姑那邊。」

  發現李廷恩姑姑這兩個字叫的很親近,並不如同對李芍藥一般疏離,福伯心裡有了七八分底,決定一會兒要多囑咐幾句,不能叫幾個灶下眼皮淺的婆子把大少爺給惹怒了。

  把李桃兒他們送到屋子後,福伯單獨找了李廷恩回事兒,「小姑老爺前幾日在府城與人鬥狗,輸了一百兩銀子沒錢給,被人給扣住了,叫人送了信去縣裡。老太太打發人來叫去把小姑老爺給贖出來。因才有您的信知曉您這幾日就要回來,就把這事兒一直給壓著。」

  李廷恩坐在書桌前翻著面前的賬冊,他對這些並不是很精通,只是迫于李家沒有一個能料理這方面事情的人才不得不學起來。他出去一年多,賬本堆積如山,看的他頗感疲倦,這會兒還聽到范鐵牛的事情,眉峰微蹙道:「先關著。」

  沒銀子還跑來府城鬥狗,真當自己出了門李家就是冤大頭。如今李家的一切都是自己耗費苦心撐起來的,可不是為了讓這些吸血蟲揮霍!

  福伯臉上沒有半點意外,他接著道:「向公子聽說您要回來,叫人帶了口信,說向家三姑娘下月就要及笄了。」

  這一回,李廷恩是真覺得頭疼。

  年歲漸長,他能辦的事情越來越多,他的腳步越往上越穩健,可煩惱卻也更多了。尤其一個最叫人煩心的就是親事。

  若沒有選擇,他會屈從于現實找一個合適的女人成親。可當他還有餘地的時候,他絕不願意這樣將就。前世的自己,雖說從沒試圖去尋找過親生父母,可也偷聽到孤兒院的院長隱約與員工提起過,自己就是一個將就出來的孩子。

  貪慕虛榮的母親,愛上一個愛好美色的富家公子,兩人逢場作戲,將就了半年,富家公子有門當戶對的妻子,年輕的母親要另尋真愛,世間便多了一個成為孤兒的自己。自己不僅是被親生父母遺棄,而且是被親生父母親自帶著一種甩開累贅的急切表情交到孤兒院人手裡的,並且為此支付了孤兒院一筆錢作為封口的費用。

  不是帶著期盼出生的孩子,自己又能不能保證去愛?還是又一個有聰明的大腦,心靈卻一片荒蕪的李廷恩。若自己沒有穿越到這個家,有了念想有了拖累,會不會前世自己掙夠錢,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引起興趣後乾脆就去自殺了。

  李廷恩已經很少再想起前世的時光,對他而言,這一世哪怕更多負累,卻更真實,更有滋味。

  想到向家想和自己結親的迫切,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兒沒有?」

  看出李廷恩已經十分疲憊,福伯連忙道:「還有一件。您前些日子傳信回來叫打聽的事兒已經有眉目了。」

  「哦?」李廷恩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的看著福伯。

  「大少爺,我叫人打聽過,這幾個月,屈家的確沒有往那些大藥鋪送過藥,不過他們零零碎碎的往一些小藥鋪送了不少,許多以前都是搶手的藥材。」

  作者有話要說:說一下,虐胡幹餅,請交給范氏,虐范氏,請交給胡幹餅。這兩人互相是針對對方的殺傷性武器,^_^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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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福伯的回報,李廷恩對自己心中的猜測更添了幾分把握,不過事關重大,他決定要做到萬無一失。

  「找幾個人,把屈家供給那些藥鋪的藥買回來找大夫看看。」

  福伯聞言大吃一驚,「大少爺,您是覺著屈家的藥材出了問題,」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兒。人哪有不生病的,藥材出了事兒,吃到肚子頭,那就不是治病,是要命了。

  李廷恩神色清冷,「不是藥出了問題,是人出了問題。」

  福伯不明白李廷恩這話裡頭的玄機,不過他對這件事再也不敢掉以輕心,立時決定將此事放在頭等大事上。

  「大少爺,您明兒就要回縣裡去。您看要不要給大姑太太他們備置幾件衣裳,現做是來不及,明早倒能去成衣鋪子買幾件。」福伯試探的看著李廷恩。

  李廷恩擰眉拒絕,「不用了,當初是如何,如今便如何。」

  這些話福伯就更聽不懂了。他隱隱約約能聯想到平日的流言猜出些什麼,但他是萬萬不敢在李廷恩面前提的。事情都回報完畢,他就躬身退了出去。

  李廷恩繼續翻閱厚厚的賬冊。

  自考中秀才後,他將與向家合作燒炭生意的事情抬上了明路。竹炭獲利頗豐,他又用賺的銀子陸陸續續買下幾個中等田莊。最早他想在田莊挖幾個魚塘養魚,可桑基魚塘在養殖方式在這裡早有人使用,並不少見,卻沒人能從裡面獲取豐厚的利潤。原因就在能在這個時空常常吃的上魚的,都是家裡頗有一些底子的人家。而這些人家,要常跟一家定菜肉,必然要信得過的下人來看過。他們都沒法子接受吃糞便長大的魚。最後無奈,李廷恩只得在田裡丟了些魚苗,魚還未長大,就被鳥雀們抓了不少來吃。好在總有能長大的,也能添補些銀子,再不濟,至少田裡的收成會更好些。

  他也曾經打過主意在田莊裡套養雞鴨,嘗試了一回,家禽死了大半。這個世界沒有防疫針,沒有先進的機械定時打掃清潔消毒,單靠石灰,很容易就讓家禽染上瘟疫,以致血本無歸。而把全部希望寄託在讓莊頭盡心盡力上,顯然並非是個好法子。在能找到合適的方法避免這個問題之前,李廷恩不敢再輕易嘗試。好在這幾年他吩咐人搜羅了不少獸醫方面的人才,也許隔幾年可以試試畜牧養殖。

  不過李廷恩覺著他最好運的不是燒制出竹炭,而是中舉後買下了李家村的那座玉峰山。他從沒想過,玉峰山中居然有硝石礦。他不擅長化學,卻很清楚的記得一條最簡單的化學公式,硝石可以制冰。將硝石和制冰之法分別賣給向家和秦家朱家還有大燕其它幾道的數家後,他才用商量好的價格將冰推出市場。

  夏日炎炎最是難過,可冰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要存冰,需挖冰窖,要人員看管,定時在冰窖外澆水,種種繁瑣。李廷恩用硝石制出的冰,雖說不能入口,但夏日能在家中擺兩個冰盆,對許多普通百姓而言,就是無上享受。很多家有餘錢的,還喜歡多買些冰回家,放在灶上,有好的剩菜時,這種便宜的冰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百姓們用大盆放一塊冰,在旁中又放一碗肉菜,以避免肉菜餿臭的方法啟發了李廷恩。他在買下的酒樓後院深挖了一個大冰窖,用硝石制了許多大冰塊,將冰窖的溫度整體降下去之後,在其中放置井水,以此凍出了可以適用的冰,也就能在酒樓賣出大量便宜的冰碗,冰乳。

  此時正好是夏季,看到幾處賣冰鋪子的利潤,還有酒樓的收入,再比對一番與鄭家合作的金銀花茶收入。他覺著,自己這趟回來,中間還有兩年才去考進士,應該想想別的途徑了。

  手裡生意除開一個金銀花茶勉強算是四季皆宜,大多都是季節性的收入。而且這一趟出去,各地都有商家陸陸續續摸索出竹炭燒制的法子,硝石可以制冰更是傳的極遠。李家村能有硝石礦脈,其他地方自然也能找到。至於買地,好的地,並不是那麼容易買到。不過,今年似乎朱家曲江河邊上的桑林就可以養蠶了。

  忽然,李廷恩翻到賬本一頁,眼前一亮。

  一個早年開給李二柱打發時間的鋪子去年居然有五百兩的利潤。雖說在酒樓冰鋪,金銀花茶竹炭生意中這個鋪子的收入毫不起眼,甚至可能連一個田莊的收入都比不過。畢竟田莊雖小,他卻從空間裡找了些良種出來,拿到外間後,產量提升很大。而這個鋪子,並非在鬧市,只賣一些李二柱平日閑下來打制的櫃子等,一年多以前他離家時,這個鋪子的收入剛夠給夥計們發工錢。

  「李大山。」李廷恩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名字,凝神想了想,終於有了點好心情。

  可真是不容易。自己從李氏族中挑了那麼多人出來,總算是有一個像樣點的了。若這李大山真是憑自己的本事把鋪子經營的如此紅火,就算是為自己添了個臂助。

  在這個年頭,以血親宗族為紐帶的族人,比別人值得相信的多。

  約略點算過產業,發現沒有大問題後,李廷恩逕自去休息,明日還有一場仗要打,他必須保證自己精力的旺盛。

  而這個時候李翠翠正與李珍珠針鋒相對。

  李翠翠一肚子氣的看著對面的李珍珠,她真是想不明白,為何這個妹妹從一出生就跟自己過不去。要當初這個妹妹就是個弟弟,自個兒的日子是不是好過的多。

  「你到底想做啥,我回趟娘家,前腳跟沒過門檻,李心兒人就堵到了門口,後腳你也追上來了。這是你的娘家,就不是我的娘家?就興你大大方方帶著孩子回來,我回個娘家,大夥兒就跟防賊一樣防著我!」說著說著,李翠翠臉上就掛了兩行淚,「婆家婆家欺負我,我不過賣幾個丫鬟,他們就罵我是毒婦。我要真是毒婦,我就把人弄死了,只是灌了兩碗藥,誰家不是等嫡長子生出來才有庶子的。他還要給我寫休書,娘家至今沒個像樣的人給我撐腰,見了我還躲得遠遠的。連親妹妹都來數落我,我還活著做啥。」

  小曹氏坐在榻上看李翠翠哭的傷心,有些心疼的想勸。

  「娘,您別理她。都說的啥話,啥叫沒個像樣的人給你撐腰,敢情爹和二伯他們一趟趟往屈家跑,都是往屈家去討飯吃的。」李珍珠沒好氣的道:「再有,啥叫我不樂意你回娘家?大姐,你自個兒說,你哪次回娘家不找點兒事兒出來。你怪別人跟防賊一樣防著你,你咋不想想,你為你那點事兒上二嬸屋子裡哭了多少回,你是想著廷恩不在家就隨便吆喝二嬸幫你出頭是不?」

  李翠翠不哭了,放下帕子瞪著李珍珠,「李珍珠,你胳膊肘就往外拐是不是,看人家出息了,你恨不能把那童養媳當你的娘。」

  「閉嘴!」這回不等李珍珠反駁,小曹氏坐直身子一巴掌就給李翠翠扇了過去。

  「娘。」李翠翠捂著臉不敢置信的望著小曹氏。

  小曹氏臉上掛了一層冰霜,恨聲道:「你罵誰是童養媳?」

  李翠翠不敢面對小曹氏駭人的目光,低下頭訕訕分辨,「娘,你咋了,她是童養媳這縣裡誰不曉得,府城裡都有人說道。屈家我那幾個兄弟媳婦,天天拿這個笑話我。你就是把我打死別人也這樣說。」

  看她不悔改,小曹氏氣的心口抽痛,一個耳光又扇了過去。

  這下李翠翠忍不住了,跳腳道:「娘,你今兒咋了,你打我打我打死我罷,橫豎我在屈家過的也不是人過的日子,我要被休了,回家也得被弄死,你生了我,我死在你手裡頭還划算些。」

  「要死,你就滾回屈家一根繩子上吊去!」小曹氏對李翠翠的哭鬧不為所動,冷冰冰的吐出一句。

  這下,不僅是李翠翠,就連李珍珠都有幾分嚇住了,呆呆的望著小曹氏。

  小曹氏看李翠翠不鬧騰了,丟給她一張帕子,劈頭蓋臉的給她罵過去,「你是我生的,你啥德行以為我不曉得?翠翠,我告訴你,你這法子,在我面前能使使,那是我這個當娘的心疼你。不過你要想拿著去對付別人,尤其是廷恩,你趁早歇了罷。」

  「娘,我不是,這不是心裡搓火。」李翠翠搓著手,很不安的低了頭。

  「搓火?」小曹氏用力在李翠翠額頭上按了一指頭,恨鐵不成鋼的罵道:「當初是你自個兒又哭又鬧要嫁到屈家去,你說屈從雲稀罕你,心疼你,到頭來三天兩頭的鬧彆扭,你自個兒說說,廷恩還在家的時候就給你收拾過多少回爛攤子。翠翠,做人要有良心。這家裡上下如今能過這樣的日子,都是廷恩的功勞,你也別想著啥都是姓李的,就該拉著一起過好日子。你可是嫁出去了。你想想罷,你爺老早就發話說過不許家裡再管你的事兒,不單是你,連你小姑跟范家鬧了回來,你爺都不准那頭去找廷恩鬧騰。是廷恩自個兒念著情分,一次次給你伸手,別人背後說你二嬸是童養媳,打小被賣過來的,你就該大耳光給她扇過去,屈家的人又咋了,咱李家眼下比他們缺啥,廷恩還是解元呢,他們屈家就是把著鄭家掙了點銀子,有本事自家也出幾個解元試試?還有,你二嬸是不是他們長輩?當初不是屈家三回四回的上咱們李家提的親?你不自個兒把腰杆直起來,被人一說還跟著瞧不起你二嬸,你做的這叫啥事!不說這些,那還是你親二嬸,你一點尊卑長幼都不分,誰能對你不寒心。」

  小曹氏不認為自個兒是個老好人,可她心裡還有桿秤,尤其她不允許李翠翠愚蠢的將一些想法因習慣而顯露於外。

  「娘,我錯了,我錯了。」李翠翠被小曹氏說的臉色青白,撲到她懷裡大哭,「娘,廷恩到底啥時候回來,我去見二嬸,心兒就一直堵在外頭,我根本見不著二嬸的人。屈家那些人,根本不把咱們家的人放眼裡,他們怕的,只有廷恩。」

  李珍珠看著親姐姐哭成這幅模樣,真是又心痛又憤怒,「這回曉得廷恩了!」

  「曉得曉得。」李翠翠連連點頭,哀求道:「娘,您別氣,我給二嬸賠罪去,可家裡不能不管我,我不想被休。」對一個女人而言,被休就是判定了一條死路。

  小曹氏氣的在李翠翠背上狠狠拍了幾下,罵道:「你吃錯藥了,你又沒說你二嬸,你賠罪做啥?」罵過後冷靜下來,「你這會兒找你二嬸也沒用,你二叔出面都不頂事兒,你二嬸更不成。不過你爹說廷恩回來就這兩天的事兒,既然屈家要休了你,這兩天你就在家呆著,每天早些去看看你二嬸,省的廷恩回來家裡下人又碎嘴。要心兒攔著你,你就說你去找林翠翠說說話。」

  一聽林翠翠這個名字,李翠翠臉上掩都掩不住的厭惡之色,「娘,我不找林翠翠,找草兒行不。」

  「不成!」小曹氏毫不容情的一口拒絕她,「心兒那性子,就得你低了頭去跟林翠翠說話才成。」

  看李翠翠還有點不樂意,小曹氏氣的半死,「不就是重了你的名兒。這天底下叫翠翠的多了,你有本事一個個去掐死。你別瞧不起林翠翠,林家以前是窮的全家人穿一條褲子,可林翠翠命好,還沒輪到她被賣出去做童養媳,廷恩就中了舉。你二嬸最心疼這個侄女,她年紀比你小,你二嬸把人接來是想要給她說門好親事的,你見了人好好說話,少弄那些酸調子。你二嬸不是學話的人,心兒可不會給你留臉。」

  形勢比人強,就算李翠翠再如何心裡腹誹,依舊不情不願的應了。

  小曹氏看她是真的答應,這才叫她下去洗漱。因不放心,特意叫了伺候的秋菊跟著去。

  等李翠翠走了,一直在邊上欲言又止的李珍珠這才坐到小曹氏身邊小聲問,「娘,您真想等廷恩回來出頭找屈家?」

  「你瞧出來廷恩厭煩你大姐了?」小曹氏白了一眼李珍珠。

  李珍珠覺得這話有點不好回,想了想還是道:「娘,你們當初說給大姐定這門親事,廷恩可是說過的,屈家不是好去處,是大姐鬧死鬧活的。」說起這往事,李珍珠心裡也有一把火,聲調漸漸高了起來,「她說廷恩使手段讓草兒搶了她的親事,在家三天兩頭的鬧騰。您把她關起來,她還自個兒翻窗戶偷了幾文錢坐車到了鎮上要去找舅娘問個明白。得虧廷恩曉得消息,就托人去把她給找著了,要在外頭過個夜,那爺真得給她一根繩子。」

  小曹氏臉色難看的瞪著二女兒,「有你這樣說親姐姐的沒?」

  李珍珠是成了親的婦人,忌諱少了許多,她理直氣壯的跟小曹氏爭辯,「我倒不想這麼說她,誰叫她自個兒幹的事不能拿出來見人。也不曉得那天她是咋在鎮上碰到屈從雲的。那時候廷恩不知為了啥跟屈家有點掰扯,原先屈家好幾回上門送禮廷恩都不肯見。結果屈家叫人來提親,大姐要死要活的逼著家裡頭答應,弄得廷恩最後還是收了屈家的禮。」說著,她有幾分好奇,「也不曉得當年到底出了啥事兒,屈家咋會就來跟廷恩賠罪。」

  小曹氏被小女兒提醒起往事,歎了一口氣,「你以為我不曉得。我心裡頭明白,人朱家樂意讓草兒做嫡長媳,那就是看在廷恩的面兒上,翠翠畢竟跟廷恩差了層血脈。草兒配了朱家的嫡長子,咱家就不能再嫁個長孫女去朱家做庶媳。這種道理大夥兒心裡都明白。可你姐她不是這麼想的,她打小就認死理兒,愛掐個尖兒。她覺著自個兒是家裡頭的長孫女,定的人家被妹妹搶了,她就得找個更好,正好屈家來提親,她就非得嫁過去。我和你爹看那副樣子,是真怕她哪天自個兒就抹了脖子,沒法子只得應了。我也曉得這門親事廷恩那頭怕是不樂意的。」

  其實這幾年看著李翠翠過的日子,小曹氏並不是不後悔。比較起來,小女兒嫁給個秀才,雖說家裡頭窮了點,可帶著豐厚的嫁妝過去,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過得是有多舒心。等二女婿中了舉人,這個小閨女的福氣就更大了。

  「唉,早曉得,我就該狠狠心,用繩子把你大姐拴起來,等熬過那陣子,再讓廷恩給幫忙挑個合適的讀書人。」小曹氏真是後悔不迭。

  李珍珠睃了一眼小曹氏,直接道:「娘,您那時候也怕廷恩煩了大姐,會有心給她挑個不好的罷。不僅是這個,您還擔心這家裡的家業都是廷恩掙的,到時候要廷恩不樂意給嫁妝,大姐再挑個窮書生,指定過不上好日子,為這個您才勸著爹答應了這門親事。」

  「瞎說啥!」小曹氏有些臉紅的拍了李珍珠一下,嘴裡卻並未反駁。李珍珠就曉得自己都說中了。

  「娘,您這可真是。」李珍珠火大的很,「廷恩早就說了屈家嫁不得,你和大姐都不信。這回好了,屈從雲那個白眼兒狼,這是下了死心要寫休書,爹和二叔他們上門找了好幾回,屈屈從雲連個面兒也不露。」

  說到這件事兒,小曹氏神色一下就變了,她冷笑道:「放心罷,屈家休不了你姐。這事兒,可不單是你大姐。翠翠要真被休了,草兒心兒還有玨甯她們咋辦?草兒心兒倒是定了親還好些,玨寧還留在家呢。廷恩最心痛的就是這個妹妹,就為了玨甯,你大姐也不能被休。」

  李珍珠沒有小曹氏那樣有底氣,「要是屈家連廷恩的臉面都不給咋辦?」畢竟是把屈從雲的兒子給弄沒了,就算是庶子,可大姐嫁過去四年沒有身孕……

  「他們要有那膽子跟廷恩撕破臉,早就把翠翠給丫鬟灌藥的事兒傳的全縣都是了。你說,除了咱們家裡人,你聽過點風聲沒有?」小曹氏對這個很有信心,「廷恩跟屈家的事兒我是不懂,可這些女人道道,我清楚的很。我琢磨著,屈家只嚷著要休了你姐,你爹他們出頭都不肯鬆口,多半是嚇唬嚇唬咱們,有意拖著等廷恩回來再鬆口。」

  對小曹氏的說法,李珍珠半信半疑。

  「行了,左右就是這幾天。你挺著個大肚子,也別到處跑,這兩天就在我左面廂房睡罷,少去你大姐面前咋呼,兩親姐妹,跟命裡的對頭一樣,見面就吵吵,也省的你大姐看著你那肚子就來氣。」小曹氏說完這話,沒有注意到李珍珠瞬間有些黯然的神色,只是喃喃,「唉,一個生了一個又有了,一個連點消息都沒有。要你當初是個兒子就好了,不用眼下都靠著別人。」

  聽見小曹氏的話,李珍珠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無奈的露出一個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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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兩咋了,二十兩還不夠你一個煙杆子的錢。你這當爺的天天在家好吃好喝,有下人伺候著,一大早起來沒事兒就拎著鳥籠子到處晃蕩,我就給孫子買個二十兩的硯臺,咋就成敗家了?」一大早收到信曉得李廷恩今日就能到家的范氏,面對李火旺的指責,一下暴跳如雷。

  李火旺這些年脾氣漸大,周圍都是李廷恩給挑的機靈懂事的丫鬟伺候著。比對比對范氏與這些丫鬟的做派規矩,他對范氏早年常說的在官宦大戶家被主子器重的事兒心裡也有了一絲疑慮。不過夫妻這麼多年,他平日還是讓著范氏的。可今兒范氏給小孫子買二十兩一個的硯臺的事兒,戳到了他的心病,他不打算讓了。

  「你放啥狗臭屁!我煙杆子是銀的咋了?那是老子有個好孫子,人家送給老子賀壽的禮。我拎著鳥籠子到處晃蕩,我不缺吃不缺喝,有下人伺候,那享的是親孫子的福!老子只聽說孝敬長輩,還沒聽說過要孝敬兄弟的。李范氏,老子告訴你,家裡除了祖宗留下來的那一二十畝地,旁的家裡可早就是分清楚了,文書還在叔公那兒把著。公中的就是公中的,私財就是私財。如今老子還在,家裡的人,吃的喝的,廷恩不計較,就算了。可你們都得記住了,那都是廷恩的。別說是忠兒,就是小寶,將來老子閉眼前也得先叫老二寫個文書給族裡,誰要想起黑心分廷恩的東西,老子先打斷他的腿!」

  范氏被李火旺說的臉色一白。她沒想到李火旺居然就在今天措不及防的把她長久以來存在心裡的事兒給戳了出來,而且毫不留情的一口拒絕。

  她嘴角鬆弛的兩塊肉抖了幾下,白著臉道:「老頭子,你可不能這麼偏心。老大有廷恩給的兩百多畝地,種著金銀花,每年光是送去鄭家做花茶都不少掙,廷恩還另在曲江河邊上給他開了個磨坊,日日馬來騾子去的。他兩個閨女出嫁,廷恩都給出嫁妝。天賜啟蒙,廷恩人在外頭,還惦記著寫信回來交待向家幫忙送人去早就說好的秦家書院。老二更不用說了,有廷恩,他們一家愁啥。可老三老四呢?那就不是他親叔叔,我不是親奶,叔叔是親的啊,你這爺是親的,你就能眼睜睜看著將來老大老二過好日子,老三老四被人欺負?」

  面對范氏的哭訴,李火旺冷笑兩聲,將煙袋在案上磕了兩下,氣道:「你少睜著眼說瞎話!你說廷恩不管他三叔四叔。我問你,廷恩當初有沒有叫老三一道種金銀花,那時候老三家的說啥,她說廷恩倒是有本錢,都能給狗餵肉,她手裡沒銀子,可虧不起。」

  一說起這個,李火旺氣的啐了一口,「族裡頭的人就說廷恩種了金銀花都能有銀子買肉餵狗,跟著廷恩肯定能掙銀子。她是親嬸嬸,倒過來扯廷恩後腿。後頭看廷恩制出了金銀花茶賣給鄭家,和鄭家一起做花茶生意,她又要種了。種就算了,廷恩給地給苗子,結果她三兩天頭拉著老三躺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叫廷恩出銀子幫她請長工操持。老子就不慣著她,不讓廷恩去。人人種的活的金銀花到她手裡全死光了,族裡誰沒掙銀子,就她虧了,在家裡撒著歡兒的鬧騰。等廷恩考中舉人,不還是給他三叔租了兩個鋪子開布莊。要不你以為真是她嘴裡說的那樣,是從娘家拿的銀子開的?呸!老子不瞎不聾,就是廷恩不說話,老子也曉得那布都是朱家便宜發給他們賣的好布,人家看誰,不是看廷恩?憑他倆,貼上張臉也要不來!」

  李火旺喘了口粗氣,又道:「再有墩兒和忠兒,你說廷恩惦記天賜,那墩兒和忠兒念書的事兒他管沒?墩兒一樣是他挑的學堂,那不都是秦家開的學堂,就是不在一處罷了。墩兒跟小寶是不是一樣給了書童,給了每天接送的馬車。至於忠兒,他倒是沒送學堂去,銀子一點沒比人少花!廷恩要把他送出去念書,你非要在家請個先生單教,小寶是廷恩親弟弟,都沒這享受,你還想咋的?要廷恩把血汗銀子都供給老四一家是不是?老婆子,心別太貪了。」

  這還是頭一回范氏被李火旺堵了嘴,她沒想到平日不吭聲的李火旺居然將這一件件一樁樁都記在心裡,而且毫不留情的說了出來,大有一股跟她清算的味道。她的心裡陡然起了一陣寒意,李火旺以前哪怕心裡清楚很多事,可從來都會給她留著顏面。

  她心裡一慌,不由聲淚俱下的哭喊,「還有老四呢,老四可咋辦!」

  「啥咋辦!」李火旺沒想到范氏還要歪纏,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他們是沒吃還是沒喝了,你還想分侄子的產業貼補做叔叔的,還要點臉不?廷恩可早就給他還了一千兩銀子,該給他的都給了,是他自個兒不爭氣給作了。」

  范氏目瞪口呆,她沒想到李火旺居然會這麼算。

  李火旺卻振振有詞,「幾年前那事兒是老四惹出來的,廷恩給擔下了。廷恩不提,你們是不是就以為這銀子該是廷恩來還。正好你說廷恩有出息給伯伯叔叔們都添了產業,那成,那一千兩就是廷恩給老四的,不過被他提前花用完了,以後也別惦記。我沒閉眼,家裡就一起吃吃喝喝,再讓廷恩吃點虧,他是個孝順孩子,不能計較這些。等我閉了眼,老四也是我兒子,我不會看著他餓死,他要到時候被廷恩供了這麼些年還是得不著一個功名,我就把手裡留的二十畝地都給他,靠著這個他也餓不死,算是我這個當爹的偏心眼罷,祖宗產業都給他了。」說著李火旺歎了口氣,悶悶的抽了口旱煙。

  范氏張口結舌的看著李火旺,「就二十畝地。可,可廷恩還給了你個莊子,那莊子少說也得三四百畝好地。你……」

  「那是廷恩的。」李火旺打斷范氏的話,堅決的道:「那是廷恩孝順我,想讓我手裡有點產業,安點心,這孩子,比誰都孝順。」手裡沒點東西,在掙了銀子的兒子面前,直不起腰杆子說話啊。

  其實范氏對於謀奪李廷恩手裡的東西沒有半點把握。范氏很清楚,事到如今,李廷恩早已不是她能捏在手裡的,甚至以前她還能跟李廷恩用林氏李草兒她們換點東西。可李廷恩成了秀才,成瞭解元,別說是在這個家,就是在族裡,都已經有了一言九鼎的地位。所以她一直想著,要到時候能再分一次家當然好,至不濟從公中多撈些,若還是不行,李廷恩孝敬給李火旺那個莊子,她是有足足的把握要到手給老四的。

  沒想到李火旺居然打算把莊子給李廷恩,只給她的耀祖二十畝地!二十畝地,連李大柱和老三他們手裡的零頭都比不上!

  一想到李耀祖往後可能要低聲下氣在兄弟們面前討要一口吃的,范氏恨得眼珠子都紅了,心口一陣陣的鈍痛。她啞著嗓子問,「那忠兒呢,還有鳳兒。鳳兒是你最稀罕的孫女,忠兒會念書,老四手裡只有二十畝地,將來他們咋辦。尤其是鳳兒,上頭的姐姐都是風風光光嫁出去,她呢,讓她爹陪送兩畝地?」

  「陪送兩畝地咋了,當初老子還是靠二十畝地養活一大家子吃喝,還供了老四在鎮上大吃大喝的。再說就是個孫女,再稀罕也不能給把家底拉出去送給別人。」李火旺火冒三丈,罵了一句,看范氏眼淚流個不停,他心軟了,「放心罷,我也曉得你擔心。做人爹的,咋不想兒子個個都過好日子。可誰叫耀祖他不爭氣,耀祖耀祖,他沒有給祖宗添過榮耀,他只抹了黑呀。」

  李火旺心裡不是不難受的。最給予厚望的兒子,到頭來廷恩都成解元了,要不是廷恩想出去長長見識再去考進士,指不定孫子如今都可以做官了。可耀祖呢,依舊婆娘孩子都給侄兒養著。快三十的人了,還在山裡頭的學堂念書,一年一年的去考,去年好不容易才過了縣試,還在最後頭。向家的娃子來送禮,說這是人縣太爺看在廷恩的份上,才勉強讓給過了。不過院試這些可就不成了。

  這孩子小時候多機靈,就是被寵壞了,忠兒不能再學他!

  李火旺想著想著就怒道:「往後不許你再拿著我名頭去問王管家要銀子給忠兒買這買那,當年廷恩五兩銀子一個的硯臺都沒用過,他一樣當案首,做解元,還給一品大官做了徒弟。忠兒要成,他咋樣都能成,要成不了,就別多禍害他堂兄的銀子。」

  說親孫子有可能不中,這話把范氏氣的渾身直打哆嗦,可看李火旺鐵青的臉色,她不敢再頂嘴,含著淚委委屈屈的應下了。

  看她答應,李火旺面色緩和了一些,「還有鳳兒的事兒,你別操心。廷恩早就跟我說過,鳳兒還小,等他中了進士,就給玨甯和鳳兒都挑個好人家。你也別多想,就是廷恩先顧著玨甯,鳳兒找的人家也差不了多少。鳳兒的嫁妝,廷恩也都給出。忠兒能念到哪兒,廷恩都會供。」

  范氏仿佛沒聽到李火旺的話,一個勁兒的抽抽噎噎。

  李火旺橫了她一眼,沒有再勸,起身扭了扭腰,叫了個丫鬟進來,「把鳥籠子拿來。」趁著丫鬟去拿鳥籠子的功夫,李火旺又交待了一句,「還有芍藥,她嫁妝不少了。翠翠她們多些,那是廷恩後頭掙了銀子。誰叫她是做姑姑的,嫁在了前頭。她嫁到范家去,就是范家的人,該吃該喝,都是該范家養,將來有了娃,是跟范家姓,養大了,供范家祖宗的香火。你告訴她,讓她少回來,也別動啥補嫁妝的主意。哪有常常回來吃娘家的道理。」

  為了李芍藥,范氏少不得辯駁一句,「她最近是回來的多些,可這不是惦記家裡頭的人。」

  「家裡用不著她惦記,少從娘家拿些東西就成了。」李火旺眼睛立了起來。

  看李火旺這麼兇悍的眼神,范氏在心中慶倖沒有叫李火旺曉得她又私下逼著林氏帶了信去府城裡讓人把范鐵牛弄出來。她不敢在李芍藥的事情上跟李火旺多爭辯,急忙道:「曉得了,曉得了,我都記著。」

  李火旺這才拎著丫鬟送來的鳥籠子轉身要出門,還沒踏過門檻,就聽見李二柱興沖沖的一路嚷著過來了。

  「爹,爹,廷恩回來了。」

  「啥,廷恩回來了。」李火旺大喜過望,把心愛的鳥都扔在一邊不管,竄了幾步問李二柱,「廷恩真的回來了?」

  「真的真的,守在城門口的下人先回來報的信兒。」李二柱一臉喜色,看李火旺都樂壞了,興沖沖的又加了一句,「爹,大姐也回來了。」

  李火旺還在那兒嚷著要叫管家來問問,不是說晚上回來的,這早上就到了有沒有收拾好屋子啥的,一蒙頭聽見李二柱這麼一句話,傻在那兒,「你說誰回來了?」

  「是大姐啊,爹。」李二柱樂得見牙不見眼。對李桃兒,李二柱還有些比較清晰而溫暖的回憶。

  「桃兒?」李火旺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拉著李二柱的手問了好幾遍,「這是桃兒,是桃兒回來了?」對於第一個孩子,做爹的總是有更多的掛念,哪怕那是一個女兒。

  「是。大姐一家都回來了,回來報消息的下人說廷恩親口跟他們說的,大姑太太一家都回來了,讓早點收拾屋子。」

  李火旺確定了消息,激動的腳下都發軟,扶著李二柱的手往外走,一個勁道:「走走走,趕緊的,到門口去等著。」

  他們人還沒出去,就聽見後頭傳來丫鬟驚慌的喊叫聲。

  「老太太。」

  父子兩扭過頭去一看,就見范氏渾身僵硬,兩眼緊閉,唇瓣咬的死緊的昏倒在地上。

  「這,這是咋了。」李火旺以為是自個兒先前說的那番話讓范氏暈過去了,又急又愧,連聲喊人讓請大夫來。李二柱跟著要忙活,被李火旺攔住,「老二,你上門口去等著廷恩他們,這有一幫子下人。」

  李二柱不樂意,「爹,這咋行。」

  「有啥不行的,上了年紀的人,總有點小毛病,沒事兒。」李火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說了一句,打發李二柱趕緊走。

  李二柱不敢違背李火旺的話,苦著臉去了門口。

  李火旺看這下人們七手八腳把范氏抬到屋裡床上去了,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兒。先前猛然看到范氏倒在地上那股勁頭過去,這回過神他覺著其實他也沒說啥,咋一串大實話人就倒了。這是心裡不樂意他的話,還是聽見廷恩回來的消息給激的。

  「唉,心眼兒多啊。」李火旺喃喃念了這麼一句,跺跺腳跟著進了屋。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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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柱一個人在門口接人,他和李桃兒多年未見,本來應該有許多話要說,可這會兒擔心著范氏那頭,他只得匆匆與李桃兒說了幾句,就著急要去瞧瞧情況。

  聽說范氏暈倒,李廷恩陪著憂心忡忡的李二柱往裡走,一面道,「奶身子骨向來強健,這回是怎的了,」

  李二柱也摸不著頭腦,「一大早起來還好好的,就跟你爺說了會兒話。這不我聽下人回來說你把你大姑一家帶回來了,跑去跟你爺他們報喜。你爺還說要親自出門來接你和你大姑他們,誰想腳還沒出院子,你奶就厥過去了。」

  其實李二柱有些話不好意思跟兒子說。兒子走的近兩年裡,老爺子和老太太就分了房睡,關係也不像過往,家裡頭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出來,不過誰也不敢說罷了。

  「哦,那是聽著咱回來的消息才暈的?」李桃兒走在李二柱邊上,聽得這話,笑了笑,「看樣子娘是歡喜壞了。」說著她歎了口氣,語氣裡充滿懷念,「說起來,娘當年還教過我做女紅呢。那時候我在家帶三弟四弟,娘每天要教我做不少的花樣。」

  李二柱聞言眼眶也紅了。他看了看李桃兒一家身上的衣裳,更覺得這個大姐是受了大委屈的。

  「大姐,回來就好了。當年咱家得你做女工補貼,後頭日子鬆快些你又嫁的遠了,逢年過節咱這幾個做兄弟的連個禮都沒給你送。」李二柱越說越自責,抬起袖子抹了抹淚,「好在廷恩把你給接回來了。」

  李桃兒很瞭解這個弟弟的性子,天生就比其它人軟綿的多,再有范氏長年累月苦心搓揉。當年自個兒這個有幾分小機靈的都被范氏唬弄住了,更別說這個弟弟。她也不打算在李二柱面前說范氏的壞話,只是嗔道:「瞧你哭個啥,大姐還得多謝弟妹生了個好兒子,我如今也能沾沾廷恩的光。」

  想到李芍藥嫁出去時候的嫁妝,李二柱看了兒子一眼,見李廷恩沒有表示反對,連忙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走到廊道口的時候,一面是通向范氏他們住的院子,一面是臨時給李桃兒他們置備的客院,李二柱有點猶豫。

  「要不大姐你們先去洗洗吃點東西。」李二柱想了想,覺著范氏一向身子骨強健,說不定真的就是李火旺說的那樣是犯了老人病,又看李桃兒一家除了個身強體壯的胡威,個個都是面黃肌瘦,指不定趕路吃了多少苦頭。畢竟心疼親姐姐,當下就想叫李桃兒他們去休息休息。

  胡威看著曲徑通幽,碧水映日,亭台樓榭廊道相連的三進大宅子眼睛都轉不過來,早就想看看李家安排他們住在啥地方,立馬就要點頭,結果被李桃兒眼風一掃,登時不敢再開口。

  李桃兒隨手扶了扶鬢角,正色道:「娘是長輩,她又因歡喜我回娘家才犯了病,我哪能不先去給瞧瞧。」說罷不容置疑的要李二柱帶路趕緊去看范氏。

  李二柱只得應了。

  李家這宅子是李廷恩成為案首之後在縣城買下的。因心知肚明絕不可能在出人頭地後就能幹淨利落的把所有人甩下過小家的清淨日子,所以李廷恩這宅子買的極大。說是三進,實則比一般人家五進的院子都大,正面後頭兩進都是大院子套著小院子。兩側也是同樣擺開兩排屋子,獨立成兩個院落。能讓李家四房人都住的寬寬鬆松,要是願意,可以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這院子的地段不怎麼好,在曲江河邊上,早前是一個江南道的茶商修建的別院。茶商本以為在三泉縣就如同江南道那頭,但凡運河兩邊都是好位置。誰知三泉縣的曲江河與江南道的運河不一樣。

  江南道是大燕重要的糧倉,每年不僅大量的糧食稅銀要從運河運到京中,作為勾連大燕數條內陸大江大河的揚平運河更是重要的水上要道。這樣的揚平運河,有官府定期安排專人清理河道,還有朝廷的水軍時不時的巡邏遊弋,自然景色怡人。

  可河南道不一樣。河南道人多走內陸,道內用水路的百姓不多,朝廷更不怎麼用得上,就是用的上,那也是多走能行大船,勾通別的道的武義河。而曲江河作為武義河的分支,哪怕流經河南府內五個縣城,更大的作用依舊是能給幾個堰口注水,保證旱季時能給各個縣城的莊稼地裡提供灌溉的水源。曲江河上常年累月無人清理,兩岸百姓和河上漁民在其中洗馬桶,傾倒廢水,曲江河便經年彌漫著一股臭氣。

  這氣味在窮苦人家看來不算什麼,對過慣好日子的人家而言,卻是受不住的。因此曲江河上住的是四處漂流的漁民,兩岸安居的是窮苦百姓,大戶人家,唯有外地來的茶商不知就裡,匆匆忙忙著人買地修了一樁大別院。

  是以李廷恩當初買宅子只花了三千兩銀子。就是如此,在當時也將李廷恩手中的銀錢花去了大半。那時有人不忿李廷恩年紀輕輕就中了案首,還置下一大筆家業,背後就有人說李廷恩一朝得志便猖狂,花銀子在此處買院子,果然是鄉下沒有跟腳的人家出身,須知縣城的飛魚巷才是縣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聚居的地方。可沒多久,朝廷就著令河南府在曲江河兩岸修築高堤,擴開曲江河與武義河匯流處,再將武義河與揚平運河連通,並清償五十年前因曲江河水洩洪而淹沒的百姓家產。

  曲江河即將連通運河,自然被朝廷撥下大筆銀兩治理的水清魚躍,曲江河兩岸地價暴漲,尤其是曲江河穿縣城而過的一段,住在這裡不會被以後來來往往的船隻所打擾,又能傍水行船。大戶人家紛紛意動,卻誰也買不到地了。只因兩岸百姓的地契早就被袁縣令搶先一步收了回去,河南府與三泉縣的官府一道推平原先窮苦百姓的破屋,把百姓們遷居到別地,另外修建數棟大院,高價賣給了河南府與三泉縣寥寥數家出得起銀子的人家。

  而李家,因這樁宅子先前是茶商下了重本,修建的美輪美奐,自然被官府留了下來。因此,李廷恩比其他人家少耗費上萬兩,就住在了連府城許多高門大戶都豔羨的新富貴之所,叫以前那些說酸話的人心裡恨得滴血。

  不過這宅子大而美,初初李家人住進來的時候卻十分不習慣,只因要串個門著實艱難。除開范氏和李廷恩,幾乎人人都在這宅子裡走錯過道,叫下人來接回去。

  就是如此,在選院子的時候,范氏也堅決要了正中第二進的院子住,不肯如李火旺的意圖為方便就住頭一進,並且一度想要把後頭一進的院子給李芍藥留下來,說是李芍藥雖買宅子的時候已經嫁出去了,到底李家還是娘家,給她留個落腳的地方。只是哪怕家裡空的地方多,李火旺也依舊不肯,在李火旺看來,閨女嫁出去再回來就是客,那就只能住客院,逢年過節回來走個禮住一兩天就趕緊走人,哪有還單獨給準備個院子的道理。

  此時李二柱帶著李桃兒他們走了一大段路,才堪堪到李火旺與范氏的壽安院的門口。胡威越走心口越是跳的快,拼命直咽唾沫,一個勁兒在心中告誡自己,無論如何要聽李桃兒的話,這才能真正過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過了影壁,就看到廳堂裡李火旺正抽著旱煙走來走去。遠遠的瞧見李火旺彎了許多的背,以及斑白稀疏的頭髮,縱使心中殘留些許怨恨,李桃兒依舊難忍心酸,踉蹌兩步跑上去,哽咽的喊了一聲爹。

  正煩心范氏病的李火旺抬起頭,看到面前的李桃兒,手一個勁兒直哆嗦,眨了好幾次眼,定定的在李桃兒臉上看了許久,這才試探的喊道:「是桃兒?」

  「爹。」李桃兒拉著兩個兒子,跪在地上給李火旺磕頭,「快,快給你們姥爺磕頭。」

  胡小陽和胡小亮老老實實被李桃兒拉著咚咚咚給李火旺磕了幾個響頭,一旁的胡威也急忙跪了下去。

  「快起來快起來。」李火旺一手拉著一個外孫的手,把他們從地上拉起來,看了兩個外孫好幾眼後心疼的道:「桃兒,你都二十年沒著家了,當年是爹虧待了你,這趟回來你多住些日子。」

  胡威在邊上樂滋滋道:「爹,咱這趟回來就打算在這邊住下,廷恩說給我找個差事。」

  李火旺一聽臉上就透出點不樂意。不過想到李桃兒嫁出去的時候家裡最窮,又心疼二十年沒見的大閨女,李火旺砸吧兩下嘴,點頭道:「成罷,廷恩是個好孩子,不過你也別想一碗飯就吃成個胖子,要是為難廷恩,我這裡可不答應。」

  胡威連忙笑呵呵的點頭。

  李廷恩在邊上笑道:「爺,您別操心,大姑父心眼兒活,見過世面,到了這邊很快就能把家業撐起來。」

  「那就成。」李火旺瞅了眼李桃兒他們身上穿的又破又舊的衣裳,歎了口氣,「先在家住著,等……」話沒說完,一個丫鬟從裡屋出來大聲道:「老太爺,老太太醒了。」

  李火旺立馬把要說的話給忘了,將煙袋子一收,「走,先進去瞧瞧老婆子。」

  李桃兒應了一聲,緊緊拉著兩個兒子的手走在李火旺身後。胡威特意留在後頭湊在李廷恩邊上小聲道:「廷恩,你看這……」他朝裡屋看了一眼。

  李廷恩目不斜視慢慢往前走,跟沒聽到一樣。等胡威垂頭喪氣的垮下肩膀,他才淡淡道:「姑父,你聽姑姑的就行。」

  「那是,我指定聽指定聽。」胡威臉上堆出笑,忙不迭的點頭。

  一行人進了屋,李火旺走在前頭,看見范氏臉色好看了許多,正被丫鬟扶著餵水。大夫在邊上收拾藥箱,急忙上前問,「大夫,我這老婆子還好罷,是出了啥毛病?」

  等聽到大夫說只是一時上了心火,李火旺臉就落了下來,強撐著謝過大夫,叫下人把大夫送出去。

  等大夫一走,李火旺就在床邊上敲了敲煙袋,拉著臉對范氏道:「老婆子,桃兒他們瞧你來了。」

  正在喝水的范氏猛的被嗆了一口,一雙眼睛睜的死大,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李桃兒。

  「娘……」李桃兒悲切的喊了一聲,撲到范氏床頭跪下,拉著范氏的手泣不成聲道:「娘,桃兒不孝啊,二十年了,才能回來給您磕個頭。」看到范氏如同見了鬼一般的神色,李桃兒哭的更大聲了,「娘,您咋了,我是桃兒,您都認不得了?娘,這些年我在外頭沒一天不想著您,你瞧瞧,這是您的外孫子,陽陽,亮亮,快來給姥姥磕頭。」

  兩個孩子又跪下來給范氏磕頭。

  范氏望著母子三人相似的面容,喉頭滾了滾,狠狠的咽下一口唾沫,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李桃兒又喊了幾聲娘,苦著臉道:「這是咋了,爹,方才大夫不都還說娘沒事兒,咋就認不得人了。」說著她垂頭摸著臉苦笑,「瞧我這臉,連娘都認不出來了。」她帶滿補丁的寬袖口在范氏眼前一晃而過,上面交錯縱橫的傷疤幾乎貼在了范氏眼皮上。

  范氏嘴巴蠕動了兩下,額上冷汗直冒,依舊不能擠出一個字。

  「他爹,快過來給娘磕頭。」李桃兒抬手將站在一邊滿臉帶笑的胡威叫來跪下,拉著胡威的手含淚道:「娘,這是胡威,當年是您給我找的這麼一樁好親事,您還記得他罷。他男人家家的,這些年倒是沒咋變。」

  胡威很應景的把一張清清秀秀的臉貼上去,親熱的喊了一聲娘。

  看到胡威,范氏仰面嗷的叫了一聲,猛的一把推開李桃兒和胡威,重新栽倒在床上。

  兩個丫鬟忙湊上去看視范氏。

  李桃兒被范氏推開,傷心的伏在床邊上哽咽。李廷恩上前去將李桃兒扶了起來,安慰道:「姑姑別難過,奶和您二十年沒見,一時沒認出來罷了。」

  李桃兒眼淚成串往下掉,「我這二十年在外頭,最惦記的就是娘。我雖說不是娘親生的,可當年那點手藝全是娘教給我的,我在外頭哪怕是做頓飯,都想起娘以前告訴我要咋放鹽放醬的。我沒一天不惦記著,誰想回來娘都認不出我來了。」

  聽見大閨女的哭訴,李火旺只覺著心酸。他扭頭看著躺在床上瑟瑟發抖卻一頭汗的范氏,一股火燒到腦門頂,氣的上去一把將人拽了起來,罵道:「你就作罷,是不是真病糊塗了,真病糊塗了,老子就叫大夫多給你灌兩碗藥。」

  李桃兒一聽急了,「爹,您這是做啥,娘病著呢,您輕些。」

  胡威也在一邊急的直轉悠,使勁勸李火旺,「爹,您別急,您別急,這麼多年,都是我的錯,我沒本事啊。不能叫桃兒他們過好日子,還把三個閨女都給賣了養活兒子。要不是廷恩撞到咱們,還不曉得桃兒要跟我吃啥苦。桃兒受了這多罪,難怪娘都認不出人。」

  隨著胡威的話,范氏身子抖的更厲害了,眼裡都是慌張,她死死的盯著李桃兒與胡威。

  「你說啥?」李火旺原先還沉著臉聽胡威說話,聽到胡威賣了三個閨女,嗓門一下提的老高。他原本就覺著大閨女這年紀居然只有兩個四五歲的男娃很是奇怪,沒想前面有三個閨女,還都被賣了。

  李火旺氣的差點一拳給胡威揍過去。

  胡威沒等李火旺動手,先左一個耳光又一個耳光的扇到自個兒臉上,跪在李火旺跟前拼命懺悔,「爹,都是我不中用啊,都是我不中用。您打死我罷,哎喲,我那三個閨女,要了命了。」

  看到女婿這幅樣子,再扭頭看看兩個跟柴火棍一樣的外孫,李火旺想到當初李耀祖出的那樁事,火氣就消了許多,歎氣道:「起來罷。唉,你這是咋弄的,當初咱把桃兒嫁給你,你可是說了要讓她過好日子,我那會兒瞧你也是幾分家底的人,咋成這幅模樣了。」

  胡威還沒開口說話,床上的范氏似乎終於好轉了,她使勁兒抓著李桃兒的手,一臉著急的給胡威罵了過去,「喪良心的,當年你說你能掙多少銀子,我才肯答應讓桃兒遠嫁,把閨女給了你,你就是這麼心疼她的。我的外孫女啊,我還沒見著一眼,人就給你賣了。」范氏捶著心口哭了幾聲,就要下床去跟胡威拼命。

  李桃兒一把抱住范氏的腰,哭道:「娘,不怨他。您當年仔仔細細給我挑揀了這麼個好人家,誰叫我沒這個命。」她說著話,察覺到范氏身上的肉一下都硬了,語調愈發悲切,「娘,您別心疼我,我和他爹把家裡的房子都給賣了,以後就沾廷恩的光在縣裡找點事兒做,以後我常回來孝敬您。」

  胡威也跟著允諾,「對對對,娘,往後桃兒在您眼皮子底下,我指定不能再讓她過苦日子。」他眼珠子轉了轉,看范氏臉上的肉一陣陣抽動,湊上去笑道:「娘,您這會兒身子不好,要不先讓桃兒在您這兒住段時日,也好盡盡孝。」

  讓李桃兒照顧生病的自己。

  這個念頭只是想想,范氏都覺得從尾椎骨冒起一陣寒氣竄到心尖上,她不假思索的高聲喊了一句,「不要。」說罷自個兒覺著不對,勉強笑著解釋,「你們趕了路,先歇息幾日,我也沒啥,家裡有丫鬟呢。」

  李火旺看著范氏那笑就覺得虛。方才他看著范氏一臉要為李桃兒出氣的模樣還覺得心裡舒坦了,轉頭又鬧這一出。看到李桃兒臉上委委屈屈的,他瞪了范氏一眼,一錘定音,「成了成了,閨女二十年了才回來,想孝順孝順你,你還不樂意,下人哪有閨女盡心。桃兒,你就先住在這院裡伺候你娘幾天,讓女婿他們住客院去。等你娘好了,爹再叫廷恩給你在外頭尋思個住處。」

  「這還哪用在外頭……」胡威才一張口,見到李廷恩目光平靜的掃了他一眼,立馬將嘴閉的比蚌殼還緊。

  一直站在邊上沒吭聲的李二柱搓著手道:「爹,家裡又不是住不下,哪用上外頭找。」

  「你懂個屁!」李火旺沒好氣的吼了二兒子一句,教訓道:「你大姐又不是招贅,哪有一直住娘家的。就是二十年沒回來,老子才讓你大姐多住幾天。哦,個個都說回娘家就一直賴著,你想累死廷恩啊。」

  李二柱只是心疼大姐,他也不是不懂這個道理,聞言悶頭不吭聲了。

  一說起這個,李火旺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個都不像話。你大哥那兩閨女,是不是又回來了,你待會兒把你大哥叫來,老子非得狠狠收拾他,兩閨女慣成啥模樣了,趁早都給我滾回婆家去。」李火旺用力拍了兩下床柱子,看邊上的李桃兒臉上有點不自在,忙安慰她,「桃兒啊,你不一樣。你二十年都沒回娘家,打前爹是對不起你,你放心,爹雖說不能給你補嫁妝,可該拉拔的,爹一定不能讓這家裡虧了你。」

  李桃兒將臉上的淚都擦乾淨,不輕不重的頂了一句,「爹,您這說的啥話,我是你親閨女,你不曉得我是啥樣的人?我眼下日子是過的不好,得靠著娘家,可等我掙了銀子,你放心,我指定把本錢都還給廷恩。」

  李二柱一聽急忙道:「大姐,你這是說的啥話。」

  李桃兒剜了一眼他,神色認真的道:「二弟,我曉得你心疼我這個大姐。可親兄弟分了家還是兩家人,我都嫁出去二十年了,不能這樣占娘家的便宜。」

  李二柱還想再說,李火旺卻哈哈大笑,自豪的誇讚李桃兒,「說得對,這才是咱李家的閨女。桃兒啊,你往後就在這邊安家了,你是做大姐大姑的,你得好好教教芍藥和你那幾個侄女這做姑奶奶的道理。」

  李桃兒響亮的應了一聲,哄得李火旺更歡喜了。看大夥兒都高興,李二柱也就不說了。他本來也是覺著家裡的女娃個個都有豐厚的陪嫁,唯有李桃兒這個大姐當初只有一個包袱,又看著大姐眼下過的不好,這才起了心思。既然李桃兒執意不答應,李火旺也覺著對,他就覺得這樣算清楚也沒啥不好。

  一屋子喜氣洋洋,唯有范氏,全身無力的倚在床頭上,她目光兇狠的在屋中所有人身上打量,表情卻從先前的驚惶慢慢變得沉寂。

  李廷恩雙手交握在身後,平靜的看著面前父慈女孝的一幕。察覺有一道怨恨的視線凝聚在身上時,他微微側過身子,對床上虛弱的范氏緩緩露出一個滿是嘲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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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桃兒一家回不回來對李家上下影響都不大。李大柱與李二柱自然歡喜這個大姐回家,林氏當年曾經被李桃兒照拂過,也感恩的很。因李桃兒留在范氏的院子裡照顧范氏,胡威帶著兩個兒子住在客院,林氏不便過去,就常常叫丫鬟去把兩個外甥領到自己的院子裡來,用自己的份例拼命給兩個孩子補身子,還做了好幾身衣裳。

  聽說過不久李桃兒一家是要搬出去的,林氏就開了匣子,打算找幾件首飾拿出去當了,好給李桃兒幫幫忙,結果被侄女林翠翠給攔住了。

  十三歲的林翠翠性格一點不像林氏,說起話來又脆又快,曉得林氏要當東西,她就埋怨道:「姑姑,您這是做啥。這都是表哥孝敬您的,您給當了,叫表哥咋想。再說表哥都答應了給大姨把一切準備妥當,您還攙和,不是信不過您自個兒親兒子。」

  林氏沒想她一片好心可能會被人曲解,嚇得立時將匣子合上,神色怏怏的辯解,「我這不是想著也給廷恩省些銀子,也給表表心意。」

  「那還用您表心意,表哥就是您親兒子,他辦的事兒,不就是您的心意。您也省不了銀子,您首飾少了,表哥又孝順又聰明,他還不曉得,一準兒得去給您買更好的回來。」林翠翠很認真的給林氏分辨。

  林氏早就覺著自己的首飾衣裳都太多了。就是早上廚房多上兩小菜,她還覺著浪費。聽林翠翠說李廷恩會去給買更好的,她徹底打消心思,「這還買啥,我一把年紀,能穿多少,戴多少。唉,以前在鄉下,你姑爹給我雕一根木頭簪子,我不是也用了這麼多年。廷恩這孩子,就是愛花銀子。」

  「表哥能花也能掙啊。」林翠翠笑嘻嘻的兩隻手托著圓圓的下巴在林氏對面坐下,不大的眼睛裡飛揚的全是崇敬的神采,「人家都說表哥是星宿下凡投胎的。這能中舉人的多了,可像表哥這樣中了舉人沒多久就置下這麼一大片家業的可沒有。」

  林氏看著林翠翠小嘴巴呱嗒呱嗒,忍不住伸手戳了她一指頭,「一說廷恩,你就這模樣。」

  林翠翠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我都是聽別人說的。」

  「好。」聽別人誇兒子,總是能讓一個當娘的心情愉悅,林氏滿臉是笑的逗她,「明兒你表哥要來姑姑這兒用早飯,你要過來一道吃不?」

  林氏給林翠翠的丫鬟青苗眼睛就亮了亮。林翠翠卻一口拒絕林氏,將頭搖的飛快,「不成,表哥是讀書人,我就是個鄉下丫頭,我要跟表哥在一道吃東西,我得憋著氣兒,那多不痛快。」

  看她苦著一張圓圓的討喜臉蛋,林氏哈哈笑,歡喜的拿出匹朱家送來的青蘿色緞子給她,讓她自個兒做幾件衣裳。

  在林氏那兒過午飯,看著林氏歇了午覺,林翠翠才叫青苗抱上緞子往自個兒小院走。到拐角的地方,被李心兒攔住了。

  「李翠翠又上你那兒去了,你趕緊避避。」李心兒冷著臉站在中間。

  本來蹦蹦跳跳的林翠翠一下就焉了,上去抱著李心兒胳膊撒嬌,「二表姐,你說我是不是撞啥東西,她最近咋老纏著我,不是瞧著我就憋火麼。」

  李心兒白了她一眼,任憑她吊在胳膊上,眼裡都是笑,臉卻繃著,「我咋弄的明白,是不是你私下討好她去了?」

  林翠翠嘟囔道:「我又不是傻了。我還記得呢,前年她回門,正好撞上我爹把我送來,她一見我拎著個破包袱就叫我給她捧著裙角。好幾個丫鬟跟在她身後轉,她還要指使我。完了曉得我是姑姑的親侄女,一聽我名字,還非得吵著要姑姑給我改個名兒。打那以後,她回來一回我都繞著她走,她撞見我還鼻子眼兒都是歪的。」

  一想到李翠翠歪著鼻子眼的模樣,李心兒再也繃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成了,曉得你不想見她,我這不是來給你報信。」李心兒眼珠子轉了轉,「要不你跟我去玨寧那兒玩去,她不敢上玨寧那兒找你。」

  林翠翠覺著奇怪,「表妹還小呢,她咋會怕表妹。」

  一說這個,李心兒開口就是酸味兒,「你不曉得罷,她以前招惹過玨寧,結果被廷恩收拾了,打那以後,她離玨寧遠的很。看著玨寧她都避著走。」

  林翠翠是在李廷恩走後才被林氏接到李家的,她在李家呆了快兩年,還沒聽說過這段往事,聞言立時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李心兒覺著對這表妹也沒啥好隱瞞的,就近尋了間屋子,叫跟著的丫鬟都候在外頭,給她說了起來。

  「李翠翠以前看中朱家的一個少爺,就是咱往後的大姐夫的親弟弟。後頭大姐夫瞧中三姐,上門提親,家裡應了,她就不能嫁到朱家去了。沒多久屈家不曉得咋的又來提親,廷恩先說那不是個好人家,讓家裡不要答應。爺他們都聽廷恩,就把媒人給拒了。李翠翠心裡就憋著火,在家又哭又鬧的,非說是廷恩看不得她好,又說是大伯娘給大伯添了個弟弟,廷恩心裡不舒坦,才想法子害她。爺氣的把大伯叫去狠狠罵了一頓,煙杆子都給打斷了。大伯挨了爺的收拾,回去就罵她。罵的狠了,她心裡就嫉恨上了。廷恩在鎮上念書,家裡大人各做各的活,我和三姐要去看金銀花地,她就趁著都沒人的時候把玨寧抱出去,要把玨寧給扔村裡後山上。」

  「啊?」林翠翠吃驚的捂住了嘴。

  李心兒提起往事依舊氣的咬牙切齒,「她走到山腳下興許是害怕,又把玨寧給抱回來了,還叫玨寧不許告訴家裡人。結果村裡有人瞧見她抱著玨寧出去過,一時口快跟回家的廷恩提了幾句,廷恩哄著玨寧說了實話,才曉得了這事兒。」

  「那,那表哥咋做的?」林翠翠小心翼翼的探問。

  「廷恩抱了玨寧先是找了爺,跟爺說按規矩李翠翠這樣害自家親妹妹是要送去清修的。可不能隨便往外送,傳出去丟李氏一族人的顏面,是以他想出銀子給族裡修個家廟,把人送進去念幾年經。爺不答應,廷恩說要去找太叔公。李翠翠直接給嚇得發了熱,整個人燒的糊裡糊塗的,廷恩都沒鬆口。後頭是大伯和大伯娘過來求情,大伯娘差點都要跪地上了,廷恩這才答應。不過廷恩還是給太叔公說了這事兒,然後太叔公叫了族裡一個叔婆過來用大竹板子給了她五十個手心。那一雙手,都腫成豬蹄了。」

  李心兒一臉得意的看著林翠翠張大嘴合不攏的樣,笑道:「傻了罷。打那以後,她的親事兒,大伯他們再過來問廷恩的意思,廷恩就不肯開口了,只說讓大伯他們做主。後頭不曉得咋的,還是讓她嫁了過去。我聽娘私下嘀咕過,說李翠翠的嫁妝原本廷恩打算給四百兩的,最後只給了二百兩。李翠翠嫁到屈家去,日子過得不好,見天回來哭,她哭十次,廷恩看在大伯他們份上能理會她一次,打發人去屈家說幾句。大伯娘為她,不曉得給娘賠了多少回罪。就她還覺著自個兒了不得呢。」

  林翠翠眼睛發直,喃喃道:「表哥可真疼玨寧。」

  「那是。」李心兒氣哼哼道:「他就把玨寧當眼珠子,打那後,咱家就沒人敢招惹玨甯,李翠翠看著玨寧就躲的遠遠的。我娘對她的心也比早前淡了,以前我娘多心疼李翠翠,一個勁兒說大伯娘咋幫她在人前說話,咋做活時想方設法照顧著她,咱得記情。可李翠翠要抱著玨寧給丟山裡,娘就心寒了。你到家裡來了這麼久,你也見著了罷,她說陪娘說話,娘好吃好喝叫人拿出來,可多餘的話娘是不肯幫她說的。這回也不曉得她又是惹了啥事兒,老往家裡跑,一趟趟的過來,我攔了好幾回,沒想又轉到你頭上去了。」

  李心兒在家裡最瞧不上的人就是李翠翠,這會兒說起來也沒避忌,「我琢磨著她見不到娘,又曉得我不會理她,三姐悶著心思繡嫁妝,指不定是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你可長點心。」

  「找我?」林翠翠吃驚的指著自個兒的鼻子,努力把眼睛瞪大些,很認真的道:「我就是靠著姑姑有眼下的好日子過,說到底我又不是李家的人。我以前差一點餓死,我爹都想把我賣出去做丫鬟換碗飽飯吃呢。找我我也沒法子。」

  李心兒也覺著對,想了想道:「興許是想你給娘帶帶話。不過咱家做主的是廷恩,廷恩不樂意搭理她,娘說話也不算數。」說罷她摸了摸林翠翠的圓臉蛋,「瞧這臉圓的,你這些日子跟著娘吃不少好東西罷,娘可真是偏心眼,一天到晚只叨咕說沒早些找著舅舅他們,叫你差點被賣了,有好東西都給你了,咋不想想我這親閨女。」

  「這不你和三姐要嫁人了,姑姑怕你們吃胖了姐夫不喜歡。」林翠翠笑嘻嘻的去拽李心兒胳膊,頭靠在她肩上,「二表姐,你放心,我曉得姑姑心疼我呢,我一準兒不會被別人說幾句就動了心眼去給姑姑找事兒。要不是姑姑,林家指不定都賣多少孩子出去了,我都記得。」

  李心兒十分喜歡這個伶俐討喜的表妹,忍不住想逗逗她,「翠翠,娘這樣稀罕你,你想過嫁到咱家來一直陪著娘沒?」

  林翠翠吃驚極了,「二表姐,我都十三了,天賜他們幾個可都還小呢。」

  李心兒翻了個白眼,「誰說天賜,我是說大哥。要不你做我嫂嫂?」

  本來是玩笑的話,可林翠翠立時坐直身子,神情鄭重的看著李心兒道:「二表姐,我曉得我留在李家有人說閒話,就是這家裡的下人背地裡都說姑姑有旁的心思,要不就是我家懷著心眼。我不瞞你,我家裡頭是有人心裡揣著念頭,我也想過好日子。可有一條我明白的很,我配不上表哥。表哥是文曲星降世,他打小讀書掙銀子樣樣都行,他整天坐的是書房,念的是詩詞,用的是筆墨,惦記的都是我一點不明白的大事兒。我呢,我就是個鄉下野丫頭,家裡沒飯吃的時候我帶著弟弟妹妹掏鳥蛋,挖野草根,跟村裡小子們打架搶著撿一塊牛糞。我一個大字兒都不認識,我只會燒火做飯打水撿柴火。我過上了好日子,天天想的還是今兒吃啥,明兒喝啥。別說是那些大官家的姑娘,就是大表姐夫家幾個庶出的妹妹,人家來了跟我說幾句話,我都聽不明白。」

  突兀的跟林翠翠說這個話,李心兒心中未嘗沒有一兩分試探的意思,此時聽到林翠翠坦承的說辭,她心裡有些愧疚,拉了林翠翠的手承諾道:「翠翠,你放心,娘既然把你接過來,廷恩也答應了,那以後娘肯定就能給你挑一門好親事。」

  「那可不。」林翠翠伸了個懶腰,眨眨眼笑嘻嘻道:「我來的時候我娘就跟我說了,叫我好好聽姑姑的話,說我前頭幾個姐姐都沒這個命,就我有這福氣,將來一定更能過好日子。我想表哥都白供我一年多好吃好喝的了,將來肯定不能捨不得給我添添妝。我一點都不擔心。」

  「厚臉皮的丫頭。」李心兒被林翠翠理所當然的樣子弄得沒脾氣,伸手到她腋下去撓她。

  林翠翠嘻嘻哈哈笑著往邊上躲,兩人正鬧成一團,忽然聽見丫鬟在外面著急忙慌的敲門。

  「四姑娘,表姑娘,屈家出事兒了。」

  李心兒一臉不耐的開了門,瞪著丫鬟,「屈家出事兒你叫我做啥?」

  「四姑娘,屈家幾位太太哭著上門找大姑奶奶,大姑奶奶帶著她們去二太太屋裡了,沒人攔得住大姑奶奶,大少爺去了向家,幾位老爺回鄉下族裡商量金銀花茶的事兒,萍兒姐姐叫咱們趕緊來找您過去。」丫鬟急的一頭一臉的汗。

  「李翠翠!」李心兒聽完話,火冒三丈,卷了卷袖子氣衝衝去了林氏那頭。

  林翠翠在後面喊了兩聲沒喊住,趕緊對丫鬟道:「快去找大表姐過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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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廷恩今日過來,是與向尚商量生意的事情。竹炭生意被大江南北越來越多的人效仿,利潤不再如之前,好在向家是最早做這生意,這才能讓向家在與各方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然而,繼續開拓其他產業已經是迫在眉睫。也許在別人眼中,李廷恩眼下的身家已足夠他吃喝,可作為一個要走仕途之路又缺乏家族根基的人,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好在過去的五年間,他低價買下了大批的工匠。這些匠籍人在大燕地位不高,許多人做工匠,圖的就是找門手藝能養活自己和一家人,不過不是個個工匠最後都能自立門戶。學徒日子不好過,師傅們輕易不會將手上的真功夫交給徒弟,教會了徒弟,青出於藍後就會餓死師傅。也有天賦出眾的艱難學成出師,沒有名氣,還有同行的忌諱妒恨,加之普通工匠的卑微地位,許多人可能血本無歸,最後輾轉成為奴籍。

  這種人賣身時候大多年歲已大,還拖家帶口,沒有被人牙子精心調/教/過,許多人家並不願意買這種人來使。至於他們的手藝,大戶人家要請的是那些有名望的老師傅,請這些連妻兒都養不活要自賣的有何用。

  不過李廷恩不在乎這個,有名氣的工匠也是一步步從底層爬上來的,那些人目前的他也招攬不起。但量變的太多也會引起質變,大量搜羅基礎人才,裡面總會有點真金。還有道士,根據李廷恩前世做的收藏生意,他就發現,凡是古代奇貨可居的一些特別珍品,許多都與道家有關。道士原本可以成為古代科技興起的源點,只可惜無人重視引導,最後他們都走向了另一條路。

  自從中了秀才,李廷恩就開始不遺餘力的用大筆銀兩從人牙子手中搜羅底層工匠,並出銀子給數家有名的道觀,有錢能使鬼推磨,關在荒山野嶺一心研究煉丹成仙的道士也是要吃飯的,他們還沒修煉到餐風飲露的境界。李廷恩用銀子資助道士們做各種實驗研究成仙之道,雖說這樣做花錢如流水,差點在當初讓他買宅子時入不敷出。然而一切最終都是值得的。

  「師兄,你瞧瞧……」李廷恩將一個錦盒放在向尚面前。

  向尚打開一看,眼睛都直了,「這,這是,巧奪天工,巧奪天工。」向尚將錦盒中大拇指大小的寶瓶拿起來,眼珠幾乎都要掉出來了,口中停不住的嘖嘖驚歎。

  小小的寶瓶,不同世面上所見的從西域而來的琉璃,色彩豔麗卻模糊不清夾著許多雜質。面前這個上窄口下寬底兒,曲線流暢的寶瓶,通體盈澈,透明無色,簡直是毫無瑕疵。最重要的,是小小的寶瓶中,竟然盛開著一朵妖嬈的桃花,寶瓶上沒有一絲縫隙,而桃花,依舊肆意綻放。

  向尚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屋子裡都仿佛全是桃花的香味。

  「廷恩,這花是真的,你從哪兒尋來此等琉璃?是異域人給的?」向尚很有些豔羨李廷恩的好運氣,覺著面前這位師弟著實好運,總能碰到一些手中有珍品的異域商人。

  看到錦盒中兩個白瓷描梅茶盅依舊靜靜躺在那裡,並不被向尚看在眼中,李廷恩微微一笑,將一個茶盅拿出來,左手直接貼在杯壁上,沒有用盅底,右手拎起邊上的茶壺流暢的泄了一杯茶水。

  「廷恩,小心燙著手。」向尚見了大急,這可是滾燙的沸水,讀書人最要緊的就是一雙手。

  李廷恩微微一笑,將茶盅端過去遞給向尚,「師兄試試。」

  向尚不明所以的看著李廷恩,還是伸手試探著去摸了一下杯壁,觸碰之後,向尚臉上全是驚愕,他又連連伸手摸了好幾下,最後乾脆將手停在杯壁上,片刻後他搖了搖頭,歎氣道:「廷恩,你這都是從哪裡尋來的好東西。」

  李廷恩將白瓷梅花茶盅擱在幾上,笑道:「不是尋的。這桃花寶瓶,並非是琉璃,應該稱為玻璃,乃是三清山上泰和觀的道士們所制,瓶中不是真正的桃花,是他們以管在玻璃未凝時吹制而成。至於這梅花白瓷杯,是我早前買下的一個宋姓工匠燒制出來的,是一種新的瓷器品種。」

  「你說這是道士弄出來的?」向尚神色古怪的將寶瓶拿起來看了看,又端起梅花白瓷杯,「這是你手底下的匠人燒制的?」

  李廷恩很肯定的點頭,「玻璃寶瓶與梅花白瓷杯的製作之法,如今都在我手中。」見到向尚眼中一下熠熠生輝,他莞爾笑道:「師兄可動心?」

  「當然。」向尚激動的搓手,連聲感慨,「廷恩,你小子,我就說你幾年前考中秀才就連著往三清山上跑是有名堂。眼下大燕拜佛的人多,那群道士天天悶在深山老林裡煉丹煉藥,就沒見一個成仙的,輕易還不樂意搭理人,就你小子跟群老道士有交情,外頭人還說你有心思想要做道士呢,還有人說你買那些下三流的工匠是錢多燒的,哈,敢情你小子是在這兒等著。」

  李廷恩聞言,但笑不語。

  世人都小看了道家。道家原本是漢人土生土長的教派,裡面包羅萬象,建築學,生物學,醫學,天文學,化學等等,其實都包含在道家知識裡面。可最後,道家被外來的教派擊倒了,在以前那個時空如此,在如今這個時空仍舊如此。道家主張清淨無為,佛家喜歡普度眾生,難怪道家最後丟失了根底,漸漸沒落之後只能隱居在深山老林之中。

  當然並不是任何人找到幾個道士,買下幾個落魄的工匠就能獲得回報。可自己有空間,幸好自己前生是搞收藏的,空間裡自然不止是收集收集物種,也會放著前生收藏的各種書本典籍。要知道,在收藏這一行業中,有的時候,完整的文字書本比任何一種藏品都珍貴。這些典籍以前自己是想囤積起來在合適時候放出去賣個高價,這一世麼,摘取其中一些與道家有關的出來,就足夠讓那群一心修道成仙的道士們將自己引為知己了。就算道士們要吃飯,他們也不是誰的銀子都肯收的。

  至於底層工匠……盛名已久的巨匠易有固步自封停滯不前的毛病,底層一心想往上爬的匠人們卻不同,只要自己給他們一點啟示和模糊的線索,再給一份豐厚的利潤回報,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他們會不眠不休瘋了一樣的去嘗試。比起上一世那些科研人才,這種成本和利潤率的對比,簡直驚人。最要緊的是,自己有他們的賣身契。例如這個可以隔溫的梅瓷,其實就是上一世的毛瓷。然而上一世曾經無數人坐擁先進科技想複製已銷毀掉燒制數據的毛瓷都不能成功,這些底層工匠們卻根據自己錯雜的提示,在經過近兩年艱苦的反復嘗試後,成功的燒制出來了,甚至比毛瓷更出色。或許這與瓷器本就是傳統藝術有關。對於這些已顯示出巨大研發創新能力的工匠,李廷恩可以給他們最優厚的待遇,但絕不會讓他們贖身。

  看李廷恩神色平穩,向尚有些坐不住了。玻璃與瓷器,這可不同於竹炭,竹炭再掙銀子,燒制的方法很容易被人揣摩出來,只要有銀子,多起幾個窯口,請幾個老燒炭師父,用不了多久就明白其中關竅了。而且竹炭在冬天才是大量賣出的旺季,一年剩下的三個季節,都只能賣些零碎,一些十分挑剔又有本錢的人家會買竹炭去給太太姑娘們做些精緻的膳食,或是宴客時用以烤肉。

  而瓷器與玻璃,不僅用途廣得多,價值更在竹炭百倍以上,甚至這種胎薄細膩,觸手溫潤如玉,更能隔絕水熱的瓷器有很大的可能被選入貢品之中。還有玻璃,琉璃本就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玻璃比琉璃更清透光滑,內中居然還能吹制出惟妙惟肖的桃花,皇宮大內的妃嬪們,誰會不願意在宮殿中擺出這樣一個大大的寶瓶。

  向尚越想越覺得心頭火熱,眼巴巴的看著李廷恩,「廷恩,向家這些年可沒虧你。」

  李廷恩食指在幾上輕輕敲了兩下,對向尚,他沒必要拐彎抹角,「玻璃生意,泰和觀的道士要占一成,這是我當初與他們說好的。剩下的我占兩成,兩成給石家,一成給付家。至於梅瓷,我要兩成,石家一成,萬家兩成,其餘的,師兄自個兒拿主意罷。」

  按這個分法,最後不管是玻璃和梅瓷向家至少都能做主四成。可向尚很清楚,一個竹炭,做到風生水起後向家都不得不分薄一部分利潤出去,就如同鄭家,即便醫館開遍半個大燕,靠醫術結交無數名門,金銀花茶這種獨一無二的生意做出來後,依舊出去許多份子。

  吃獨食,太遭人嫉恨了,至少向家與鄭家吃不起這個獨食。

  向尚蹙眉想了想,「石家是你這會兒的恩師,石大學士名滿天下,永溪石氏更是傳承近五百年的望族,你給他們多分幾成都無妨。可萬家與付家是什麼來歷?」

  「付家是老師的岳家,師母出身京中的果毅侯府,如今的果毅侯乃是師母嫡親兄長,爵位傳到他身上是最後一代襲爵。可師母的侄兒付華麟現為戍衛京城的天破軍左都督。」

  李廷恩撣了撣袖口,見向尚臉上的神情從不以為然轉作鄭重,接著道:「我有一姓萬的師兄,出身江北沐恩伯府,他以前曾在老師跟前學過時文,後回家掌管家業。這趟拿著老師的書信出去遊學,我才知萬家世代都是皇商,後宮妃嬪用膳所需的杯盤,有半數都是萬家所供,不過沐恩波府一直呆在江北道盛產瓷土的昭甯,不為人所知罷了。沐恩伯府現今還有一位身份貴重的老姑太太,正是宮中輩分最尊的甯安太皇太妃。」

  聽完這兩家的來歷,向尚立時就明白李廷恩為何要拉上這兩家,一家能幫忙走通貢品的路,一家可以震懾住各方覬覦的宵小。他想了想,立時道:「玻璃生意那裡,付家少了,再從我這裡分一成出去,向家只有兩成,舅舅家半成,旁的,我拿去打點。」

  「不必。」李廷恩拒絕這個提議,「師兄,我明白你的心思,可付家和一般人家不同,付家為功勳世家,他們需要銀子,卻又不缺銀子。看在老師的份上,這一成,在沒見到玻璃的利之前,他們肯收。多的,以咱們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們不會要。就是萬家,若非家中本就是皇商,這兩成,我也不敢給。」

  向尚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有時候,送東西,也是要看人情的。身居上位的人,收你的東西,是看得起你。要就是個沒有跟腳的商人,你就是捧著白銀百萬兩送到付家和萬家去,人家也不會搭理你。

  李廷恩見向尚若有所思,又點了一句,「師兄,付華麟執掌天破軍,行的是護衛天子之責。」

  這一句話,扎扎實實讓向尚背後浸出了一層冷汗,他連連點頭,「好,就依你說的。你借借石大學士的名頭將這些人打點妥當,旁的路子,交給我。」

  以前的向尚,絕沒有這個底氣,不過制冰與竹炭生意,讓向家在很多路子上結交了不少人脈。李廷恩明白向尚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當即點了點頭。

  大事一說完,向尚臉上就帶出幾分赧然,有些話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早些說出來妥當,尤其是今天見到梅瓷與玻璃之後,「廷恩,蘭婷的事情,你別見怪,爹和我都沒有在這事兒動過心思。」畢竟是親妹妹,向尚不好說的直白。

  李廷恩似笑非笑的掃了一眼向尚,「師兄這是何意?」

  向尚看李廷恩頗有幾分油鹽不進的味道,黯然道:「廷恩,你別怪我娘。我娘這兩年是在你身上動了些心思。可她也是真喜歡你,並沒有攜恩圖報的意思。說實在話,向家這幾年沾了你不少福氣。娘只是心疼蘭婷。蘭婷是她年近四十才生的女兒,早早就開始為她存了兩間庫房的嫁妝。她一心要給蘭婷找個好人家,誰曉得打前年開始,我姑姑就時常回門哭訴日子難過。我也跟你說過,我姑姑當初是為了向家的產業才嫁出去,她婆家這幾年敗落下來,我那表弟性子文弱,撐不起家業。姑姑怕兒子被欺負,一直求我爹把蘭婷許給表弟。爹覺著以前對不起姑姑,心裡意動的很。我娘生怕爹哪天就將蘭婷拿去還兄妹之情,這才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李廷恩聽完只覺得好笑,「若淪落到用女子的嫁妝養活婆家上下,這個家裡的男人走出去也無顏見人。」這話雖沒明說向老爺糊塗,也差不多了。

  向尚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唉,爹他年紀漸大,這幾年想事情心腸越發軟了。」

  其實向夫人的想法,李廷恩根本不放在心上。向夫人打主意也好,動心眼也好,根本於他無礙。不過李廷恩很滿意向尚主動將事情說破,就順口點了一句,「既然令尊覺著當年虧待了親妹妹,師兄為何不乾脆給你表弟找份事做?」

  向尚一時間有點不明白,「那小子身子骨可弱得很,萬一累壞了……」那可是姑姑的獨子,真出了事誰能擔得起。

  「給個合適的機會,要能做下來,他自己能撐起家業自不需要再娶一個嫁妝豐厚的表妹,想必你姑姑也不希望自己親兒子一輩子直不起腰,只能靠妻子嫁妝吃飯。若做不下來放棄了,累病了,師兄大可對令尊直言,這種拉拔不起來的人,將女兒嫁過去就是禍害女兒一輩子。令尊還是執迷不悟,師兄就多給你表弟些機會,幾次失敗下來,想來就會有好消息。」李廷恩笑微微給向尚出了一個好主意。

  「這多幾次,人都要……」向尚話沒說完,看了一眼李廷恩,已經明白話裡的深意了。

  他想了想,咬牙下定決心,「表弟再親,親不過蘭婷,也罷,等姑姑換了心思,我再出點銀子送姑姑兩個莊子罷。」

  這就是向尚自己的事情了,李廷恩並不插嘴,低頭默默喝茶。過一會兒等向尚心情好轉些,兩人聊起了李廷恩在路上的見聞。

  一個小廝帶著長福急匆匆從外頭進來。

  「大少爺,家裡下人過來,說屈家的人打上門了。」

  聞言李廷恩神色凜冽的豁然站起,一言不發拔腿就往外走。長福擦了把汗急忙跟上。向尚先是一驚,過後卻站在那裡望著李廷恩遠去的背影呵呵笑。

  小廝覺著奇怪,就道:「二少爺,您不去李家幫幫李公子?」沒道理啊,自家少爺跟李公子的交情可不是一般的好,比親兄弟還親。

  向尚摸著下巴幸災樂禍,「我幫他,別人是走一步算三步,那小子是走一步算九步,差一步是他不想算。得了,趕緊叫個下人去李家門口盯著,看屈家的人多久會被屁滾尿流的攆出來。」

  小廝聽到前面,還以為向尚變了心意,等最後一句出來,小廝忍不住暗地裡翻了個白眼,低頭應了一聲後退出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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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氏院子裡此時一片混亂。

  屈家大太太帶著兩個兒媳婦一個親閨女坐在林氏對面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李翠翠跪在地上抱著林氏的腿,臉上全是一道一道被淚水衝開的脂粉。林氏坐在滿屋哭聲中,只覺得頭昏腦漲,被李李翠翠抱著搖了兩下,她臉上血色全無的彎腰想把李翠翠給扶起來,可李翠翠執意不肯起身,林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心兒一直被李草兒與林翠翠拉著,不讓她上去找李翠翠,這時候再也忍不住,兩隻胳膊一使勁,將李草兒與林翠翠甩開,沖上前掰開李翠翠抓在林氏腿上的手,臉色漲紅的大罵,「都是吃白飯的,還不趕緊過來,把這些人給扔出去。」

  丫鬟們為難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動彈。

  李翠翠被李心兒甩了一下,撲到在地,恨得牙根發緊,可想到屈家,她不敢像往常一樣跟李心兒硬著來,扭過頭淚光盈盈的看著林氏。

  屈家大太太此時也跪到了地上,對林氏哀哀懇求,「親家二太太,不是咱們屈家非要上門找事,這回實在是沒了法子,老爺他們還關在知府衙門裡,咱們連個面都見不著。聽人說如今的知府老爺與您兒子是同門師兄弟,您行行好,就幫咱們說幾句話。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們家老三可是翠翠的夫婿,他要是沒了,翠翠後半輩子日子也不好過。您不心疼我們老三,您得心疼翠翠這個親侄女是不?」

  「快起來快起來。」林氏慌得忙叫左右丫鬟去把屈家大太太攙扶起來。屈家大太太從善如流的一邊哭一邊起身,她兩個兒媳婦和一個閨女卻又跪到了林氏跟前。

  「親家嬸嬸,您是大好人,您開開恩,救救我相公。」

  「親家嬸嬸,這于您就是伸伸手的事情,可那就是救了我全家大小,往後咱們一定把您當親娘孝順。」

  「呸。」看林氏被嚷的頭昏腦漲,生怕她鬆口的李心兒啐了一口在說話的屈家小兒媳臉上,罵道:「咱娘有兒子有閨女,誰要你們來孝順?你們屈家的事情關我們啥事兒,趕緊回屈家去,說不定還能趕著給你相公兒子……」

  「二表姐。」林翠翠下意識覺著李心兒後面的話不會太好聽,突兀的叫了一聲把李心兒拖到了後頭,在她耳邊低聲道:「二表姐,你可是要出嫁的人了,這時候哪能在別人面前出這種頭,傳到王家咋辦。」

  李心兒氣的跺腳,「我不出頭,瞧瞧家裡一個個軟的。你看我娘那副樣子,要被說動了咋辦。還有大伯娘她們,偏挑今兒去禮佛,誰曉得是不是早就盤算好了。」

  她這話,說的邊上的李草兒都紅了臉。可李草兒秉性柔弱,叫她去跟李翠翠她們你來我往的爭吵,她實在做不到,訥訥垂了頭道:「心兒,是姐沒用。」

  李心兒覺得頭痛死了。她這話的意思又不是要叫這個姐姐出來跟人吵。她要嫁人了不能壞名聲,這姐姐不是也一樣。心頭火一起來,李心兒甩開林翠翠,又要上去。

  「別,別。」林翠翠使出吃奶的勁兒拉著李心兒,拼命勸說,「二表姐,你不能過去。這種事情,你要是出嫁了的姑奶奶,跟她們吵還沒啥,你一個大姑娘,多吃虧。」林翠翠沒讀過書,可她十分懂得觀察。在鄉下,就是再潑辣的姑娘家,對上成了親的婦人都只能吃虧。只因不管最後贏了還是輸了,別人都會說姑娘沒教養,對出嫁了的婦人,名聲影響倒是沒那麼大。而且出嫁了的婦人,忌諱少,那嘴,別提有多利了。自己這個二表姐,就是性子衝動,嘴巴快,真論說,她可說不過人。

  林翠翠拽了兩次,看李心兒要翻臉,急忙悄悄指了指林氏身邊立著的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小聲道:「二表姐,你瞧蔡媽媽在呢,你放心,姑姑不能心軟。」

  果然李心兒就瞧見蔡媽媽在林氏好幾次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不著痕跡的拽了幾下林氏的衣袖,林氏就不說話了。

  「可也不能一直就讓她們這麼鬧騰,要不把大姑找來。」李心兒一下想起了在照顧范氏的李桃兒,說完她自個兒又搖頭,「不成不成,李翠翠那眼睛,平日見了咱都朝天上看,大姑眼下吃住都在娘家,她才不會把大姑看在眼裡。」

  至於找李火旺,沒人動過這個念頭。屈家來的全是女眷,又是林氏的院子,哪怕鬧騰到把屋子都拆了,以李火旺的脾氣,那也是絕不會過來的。

  李心兒急的團團轉,耳邊是李翠翠她們越來越響的哭聲,眼前是林氏一臉無奈,她氣的喘了幾口粗氣,差點隨手將邊上一個釉彩葫蘆紋梅瓶給砸了過去。

  李翠翠不是沒看到李心兒的神色,她心裡也急得很。

  這趟回娘家,她是逼於無奈。以前她執意要嫁給屈從雲,的確是存心想要與李草兒較個高下。李草兒搶了她的好親事,還嫁給比朱瑞恒更好的嫡長子朱瑞成,那她就挑個比朱家更厲害的屈家。屈從雲也是嫡長子,年歲相當,從沒訂過親,不像朱瑞成,再是嫡長子又如何,生來是個克妻命,指不定哪天李草兒就會被克死。那時候她天天想著早點嫁到屈家去,叫別人都看著她過好日子,然後她就好住在大屋子裡被丫鬟伺候著悠閒的算李草兒還能活多久。

  可嫁到屈家四年,跟屈從雲一起在一張床上躺了四年,她哪會一點不在乎屈從雲。她鬧騰著不准屈從雲睡丫鬟,給有孕的丫鬟灌墮胎藥,不都是想自個兒給屈從雲生個兒子。結果李草兒與朱瑞成定親四年平平安安,馬上就要帶著豐厚的嫁妝去朱家做大少奶奶。她卻至今沒有一個兒子,還差點被休回了娘家,不僅如此,在正盤算著怎樣風風光光讓屈家來接人好比李草兒先生個兒子出來的時候,屈從雲下了大牢。

  難道她身為李家的長孫女,最後卻要眼睜睜看著一個李草兒壓在她頭上去過好日子,自己反成了寡婦?

  一時間,李翠翠眼中宛如淬了毒,她冷冰冰的朝李心兒那頭望了一眼,咬牙吞下口中的血沫,撲在林氏膝蓋上哭的淒厲。

  「二嬸,我曉得錯了,往常都是我不懂事兒。可您看著我長大,您以前把我當親閨女一樣的疼,我求求您,您幫我說說話,相公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林氏心頭一軟,伸出手在李翠翠頭上輕輕拍了兩下。

  感覺到林氏溫柔的碰觸,李翠翠心底一喜,哭的越發情動,「二嬸,屈家真是冤枉的,那些藥材,屈家也是從別人手裡收過來,哪會曉得裡面有啥東西,誰弄得明白這藥能把人吃死,那都是治病的藥,又不是毒藥。」

  「大姐如何知道那不是毒藥?」

  「廷恩。」

  看見李廷恩回來,李心兒林氏她們是松了一口氣,李翠翠的臉色卻變了。她畏懼的看著神色平靜緩緩走近的李廷恩,拼命將身子往後縮。

  李翠翠一直記得,幾年前李廷恩執意要起家廟將她關進去的時候,就是這種冷淡的面容。

  屈家大太太幾個沒注意到李翠翠臉上神色變化,只覺得在林氏這裡哭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正主兒。屈家大太太給兒媳婦與女兒使了個眼色,三人就要跑李廷恩面前跪下。

  看到她們的動作,李廷恩眉峰一揚,冷冷的喊了丫鬟,「給客人上茶。」

  這一回,丫鬟們動作比誰都快,七手八腳一擁而上,兩個拽一個把屈家女眷都按在椅上,又捧了熱茶來,把客人伺候的舒舒服服。

  不等屈家人開口,李廷恩又讓李心兒她們回屋,「三姐四姐,你們先回去照看玨寧他們。」目光掃過垂頭束手束腳的林翠翠,他語氣溫和了許多,「這是表妹罷,家中弟妹甚多,有勞你先給三姐她們幫幫手。」

  林翠翠手還緊緊拽著李心兒胳膊,雖說李廷恩對她並未疾言厲色,她也覺著在李廷恩這個解元表兄面前渾身都不自在,急忙應了聲好,隨著兩個表姐出去了。

  林氏看著兒子三兩下止住屋子裡的哭聲,長出了口氣,「廷恩啊,你大姐夫……」

  「娘。」李廷恩神色溫和的截斷林氏的話,緩聲道:「大姐夫畢竟是大伯他們的女婿,今日不巧大伯父他們回了鄉下,大伯娘和三嬸四嬸又帶著二姐上香去了。王管家叫人去向家尋我的時候,也派了人去給大伯他們報消息。算一算,大伯與大伯娘他們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咱們還是先聽聽大伯他們如何說罷。」

  李翠翠與屈家女眷聽李廷恩這樣說,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唯有林氏直點頭,「對對對,趕緊的,翠翠,你快回去慢慢把事情給你娘他們說說,咱們再一道來想法子。」

  看李翠翠有點不樂意,林氏最厭惡有人將長輩不放在心上,登時拉了臉,「翠翠,聽二嬸的話,可別叫你娘他們著急。」

  林氏這話一說,李廷恩當即道:「蔡媽媽,你找幾個丫鬟,服侍屈大太太她們梳洗一番,大伯娘那裡興許也急了。」他目光一轉,落在李翠翠身上,「大姐,屈家藥材的事兒,想必你十分清楚。你隨我一道去鶴齡居等著大伯父罷。」

  李翠翠心跳如鼓,將頭垂的更低,「二嬸說得對,廷恩,我還是先去見娘,我怕她心裡著急。」

  李廷恩笑了笑,語氣淡淡的,「伯娘那裡有屈大太太她們,自然會弄清楚。外頭的事兒,還是大伯他們懂得多些。大姐,你要娘幫你在我跟前說話,總得先讓我弄清楚事情原委罷。」

  覺著李廷恩說這話就是有要幫忙的意思,本來被丫鬟領著往外走的屈大太太忙扭身過來拽了李翠翠一把,沖李廷恩堆出滿臉的笑,「廷恩說得對,廷恩說得對。」說完看李翠翠站在邊上不吭聲,屈大太太忍住怒火低聲在她耳邊道:「你可機靈些,從雲他們的命就捏在你手裡了。你是姓李的,就是嫁出來了,身上還流著李家的血呢。待會兒多給你堂弟說幾句好話一準兒能頂用。否則就是從雲做了鬼,你也休想我屈家放你回來再去過好日子!」

  聽見屈大太太發狠的話,李翠翠又氣又急,忍著氣點了點頭。

  屈大太太這才放心,領著兒媳婦與女兒跟著蔡媽媽去梳洗。說起來,要不是這事兒鄭家不肯伸手,嫁到鄭家去的姑奶奶連面都見不著,官府又把屈家上上下下的男人都抓走了,一屋子女人實在找不到人幫忙,她是絕不會來李家求人的。

  李家有什麼,就有一個解元,雖說人人嘴裡都誇這個李廷恩是什麼星宿降世,可能中舉人,卻一輩子都考不中進士的多了。說什麼祖上出過大官,都不曉得是幾百年前的事兒了,這幾十年,李家不就是一直在鄉下種地的泥腿子?可屈家,一直是縣裡有名的藥材商,如今還跟著鄭家將生意做到了府城,做到了別的道。

  說來說去,也不曉得兒子當初中了啥邪,非要娶李翠翠這麼一個鄉下野丫頭進門,要聽了自個兒的話,娶個官家千金,哪用得著一家人下大牢,隨口幾句話就把人打發了,不就是吃死幾個下苦力的。到頭來委屈自個兒和一堆鄉下泥腿子出身的人做親家,連出門都不好意思與人提起來,一出事兒還半點不頂用。要跑來和個十幾歲的小子賠笑臉。

  想到待會兒還要去一貫看不起的小曹氏面前低聲下氣,屈大太太心裡直發堵。

  李翠翠跟李廷恩一道去了鶴齡居。李大柱他們還沒趕回來,李翠翠看著端坐在對面喝茶的李廷恩,束手束腳的渾身不自在。她將頭垂低,下意識仔細聽著廳堂中的動靜。

  李廷恩手中的松枝茶蓋落下來時,發出清脆的響聲,李翠翠跟著打了個寒顫。

  「大姐。」李廷恩音色清冷的喊了一聲。

  他語調很低,可李翠翠卻更覺得可怕。她慌慌張張抬著頭看李廷恩,神色慌張的道:「廷恩。」

  「大姐,屈家的事,你知道多少?」李廷恩面無表情的問。

  見李廷恩臉上無喜無怒,李翠翠越發覺著心裡沒底兒,她努力的在腦子裡措詞,「婆婆與我說,家裡幾年前添了一百畝藥田,相公做主種了烏頭。興許是那地不成,烏頭藥效不好。大藥鋪裡負責挑揀藥材的大夫都不肯收,相公就做主將庫裡炮製好的烏頭零零碎碎拆開來賣給那些小藥鋪。原先一直都好好的,沒想前幾天有藥鋪找上門,說他們將烏頭轉賣給幾家醫館,結果吃死了人,被人告上了衙門。公公他們還沒明白過來,官府就關了家裡幾家藥鋪,封了藥庫,把家裡的男丁都抓到了牢裡。」說著說著,李翠翠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到了李廷恩面前,「廷恩,我求求你,你救救相公。以前的事兒都是我不對,我給你磕頭賠罪,你是解元,你別跟我見識,只要你救了相公,我往後給你姐她們當牛做馬都成。」

  李廷恩端起茶盅悠悠然喝了一口茶,「大姐,你要膝蓋這麼軟,就一直跪著罷。」

  李翠翠被這麼一問,下意識的想到小曹氏跟她說過的話,她抬頭一看,正好對上李廷恩投過來的目光,只覺那雙眼睛幽深黑暗,透不出一絲光亮,更看不懂裡面隱含的東西。她惶然的把著四腳香木椅的扶手,艱難的爬了起來,四肢僵硬的重又坐了回去。

  李廷恩冷眼看她坐好,垂下眼眸淡淡道:「頭一條,屈家的烏頭,是屈從雲做主種的,卻不是他做主炮製。」

  看到李翠翠面露驚訝,李廷恩憐憫的望著她微笑,「屈家過往並無種植烏頭的經驗。屈從雲本是想嘗試一番,他只買了五百株藥苗,結果屈從安背著他又買了六千株藥苗,將一百畝新添的藥田種的密密麻麻,最後成熟能用的烏頭不過一半,而且這一半,都被一種蟲子咬過,不能確定藥效。鄭家這些大藥鋪負責挑揀藥材的都是積年名醫,是以他們拒絕收下屈家的烏頭,擔心屈家別的藥材也受影響,他們連屈家另外幾種藥材也都不肯收。」

  李翠翠聽見李廷恩和屈大太太截然不同的說辭,想到平日裡屈大太太就偏心小兒子,眼裡立時迸射出憤怒的火焰。

  李廷恩搖頭輕笑,「屈從雲要屈家將被蟲咬過的藥材都燒掉,屈從安卻私底下命人將所有藥材精心炮製,掩去痕跡後零碎拆開賣給街頭巷尾的小藥鋪。可惜屈從安運程不好,他賣出去的藥被惠民所的人買回去了,惠民所一個司庫腎陽虛弱,常要服用烏頭,他吃了屈家賣出去的烏頭熬的藥,第二天就斷了氣。這司庫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吏,官職微末。奈何他還有一個身份,乃是正五品上中書舍人的族叔。正因如此,屈從雲才會在前幾日吵著要給你一紙休書。」

  李翠翠渾身僵硬,她眼珠木木的轉了兩下,忽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相公。」

  這一次,李翠翠是真的傷心了。她沒想到屈從雲竟是不願意連累她,才會藉口她想要打掉丫鬟腹中的骨肉而要把她休回家。

  看李翠翠哭的撕心裂肺,李廷恩心知李翠翠是想岔了。不過他也不打算把屈從雲的盤算揭開給李翠翠看,那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李翠翠打定主意要跟屈從雲撕破臉,李翠翠和離,對誰都沒有好處,不如讓李翠翠從此以後死心塌地的與屈從雲在一起。

  至於屈從雲,這次自己伸了手,屈家總要拿些別的東西來換。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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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廷恩在一個單獨的牢裡見到屈從雲的時候,屈從雲穿著一身藏青色交領錦裳,在一個破舊的蒲團上打坐。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他面容出人意料的從容,唇角微微上翹,瘦了不少的兩腮上原本淺淺的酒窩印痕明顯了許多。

  站在牢門外打量了屈從雲片刻,李廷恩示意牢頭來開了門。

  屈從雲在李廷恩邁進來的一刹那睜開眼。陰暗的牢籠中,灰屑斑駁的牆壁上方一道光從牢室裡唯一的窗口折射進來映在他微微有些發藍的瞳孔上,讓他看著李廷恩的目顯現出一瞬間的銳利。

  李廷恩將手裡的食盒放在地上,低聲對點頭哈腰的牢頭說了一句,很快牢頭就吆喝人搬進來張老木桌子和兩張油光光的四腳凳。

  牢頭用袖口使勁兒在桌子上擦了擦,又叫人拿來兩個乾淨的坐墊子放在四腳凳上,給李廷恩賠笑,「李公子,都是咱這些粗人用的,您湊合使使。」

  「有勞。」李廷恩遞給牢頭一個沉甸甸的錦囊,牢頭暗中顛了顛,點頭哈腰的出去了,順便將牢門虛虛關上。李廷恩使了個眼色,一直站在身後的長福就出去站在遠遠的通道口,發現牢頭幾人的確不在,他這裡也聽不見聲音後,向李廷恩那裡示意了一番。

  李廷恩將食盒裡的幾盤酒菜和一壺酒拿出來擺在桌子上,給自發坐在對面的屈從雲倒了一杯。

  屈從雲一直用興味的目光看著這一切,他端起李廷恩推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笑道:「廷恩,你可真是不簡單。以前的袁縣令器重你,如今連我們縣的吳縣令也給你七分薄面。」

  「大姐夫用一紙未寫的休書把我引來,就是為與我說這個?」李廷恩心知肚明吳縣令看重的是他背後的石家,對屈從雲的打趣不以為然,又給他倒了一杯酒。

  「別見怪。誰叫你這個妻弟著實不好算計,我手裡能拿著的也只有這點東西了。」屈從雲笑了兩聲,放下酒杯後神情就變了,「廷恩,說實話,四年前我就不想招惹你,四年後我更不願得罪如今的你。不過,我別無他法。」說罷,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李廷恩冷笑,「憑你的本事,想要攔住屈從安,多的是法子,你是想借我這把刀!」

  屈從安戲謔的看著李廷恩,「彼此彼此,你又何嘗不是想用我這把刀。」

  李廷恩沒有回答。屈從雲也不以為意,他笑道:「李廷恩,你遲早會青雲直上,可眼下麼,就是你再得人賞識,你也還缺乏一樣東西。」

  見李廷恩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屈從雲覺得有些無奈,他語氣低沉下來,「你缺乏根基。這回屈家的事,你沒弄明白,就是證明。我說過,我不想算計你。我的確想將從安壓下去,可我起初並沒打李家的主意。」

  自從幾年前幫鄭大夫對付鄭家大老爺和二老爺後,李廷恩就一直注意鄭家與屈家的動靜,所以他能在四個月前發現屈家的藥材供應出了些問題。可正如屈從雲所說,他目前一切的關係網看起來廣泛,其實都是別人看在他的潛力上做出的投資。這些都把握在別人手裡,很大程度上並不是他自己的。屈從雲說他缺少根基,並沒說錯。正因缺少自己的力量,他對屈家的事情,只能查到一些表面的東西,加上自己的推測。這件事看起來並不複雜,牽涉亦不廣泛。他原本以為,這是屈從雲無法再忍受屈大老爺與屈大太太的偏心,有意縱容屈從安的結果。等事發後,屈從雲再利用李翠翠,逼迫自己將他撈出去,把屈從安坑在裡頭。然而,事情似乎並非如此。

  李廷恩看著屈從雲,揚了揚眉梢。

  屈從雲疲憊的揉了揉鬢角,「五個月前,一個男人找到屈家,願意出十萬兩銀子,只要屈家幫他辦一件事。」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他要借屈家的藥田養一種蟲。」

  「你的意思,屈家那批藥材都被蟲咬過,並非是屈家沒有種烏頭的經驗,以致將蟲害蔓延到其他藥田,而是有意如此?」李廷恩隱隱覺得事情背後沒那麼簡單。

  「不。」屈從安搖了搖頭,「我爹他們的確有意答應。畢竟十萬兩銀子,至少抵得上屈家三年賣出藥材的價錢。你也知道,屈家賣的藥材,都不是金貴東西。可那人提出一件事,要在指定的藥田中養蟲,而他所求的藥田,全是屈家幫鄭家種的藥材。我爹他們雖看重這十萬兩,但鄭家是屈家最大的雇主,為了十萬兩,斷掉往後的生意,還是值不得,因此,屈家拒絕了。這一拒絕,那人先後抬了三次價,最後將價錢加到十五萬兩,我爹他們頗為動心,我察覺那人有些古怪之處,就去了一趟黑石山。」

  「黑石山?」李廷恩這次是真的有些糊塗了。黑石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乃是河南府一個盤踞近百年的響馬盤踞之所。他不明白,屈從雲作為一個富家公子,怎會在發覺有不對勁的情況就跑去黑石山。

  見李廷恩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困惑,屈從雲得意的笑了,「你不知道罷。我並非屈大太太親生,我的生母,乃是黑石山寨主虎大威的女兒。屈家當年從外地運藥材回河南府,路上遇到流匪,祖父他們命在旦夕,結果被我外祖救回了黑石山。用外祖的話說,做響馬,也有做響馬的規矩。屈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常年施藥,他們這些響馬是不該碰的。也因外祖講規矩,所以這麼多年,朝廷一直沒有派官兵去圍剿。後來祖父為了報恩,就讓家父在黑石山上娶了家母。祖母她老人家聽聞這件事後,與祖父大鬧一場,還立即就給家父另外定了一門婚事。家母本來就想留在黑石山上跟著外祖過日子,就借著這個不願意下山去屈家。不過隔一段時日,家父會悄悄去黑石山跟家母小聚,他們約定,若家母生了孩子,就跟在生母身邊,隨母姓。屈大太太嫁到屈家的時候就知道有家母這個人,但她興許是覺著眼不見心不煩,從未將這事放在心上。誰也沒想到家母會在生產的時候難產去世。黑石山上都是大男人,有女人也是些來歷不明的。外祖不敢將我交給這些女人,無奈之下,把我送回了屈家。祖母要將我記在家父一個妾的名下,祖父執意不肯,壓著屈大太太的娘家人來勸屈大太太,最後我成了屈大太太親生的嫡長子,比我小兩歲的屈從安,成了嫡次子。」

  李廷恩這才明白為何以前聽向尚說過,屈大太太似乎因屈從雲是寤生,一直對屈從雲不喜,屈家因此將屈從雲在外面養了一年多才接回來上族譜。而且屈從雲的五官也帶著點異域人的味道,與屈從安更是一點不像。想來前者是屈家為掩人耳目想出的說辭,後一條麼則是因屈從雲的生母有點異域血統。不過目下不是關心屈從雲血統的時候。

  「你是想找黑石山的人幫你查探對方的來歷?」

  「沒錯。」屈從雲點了點頭,「外祖雖把我送回屈家,這些年卻時常叫人來探視我,否則我也活不下來,畢竟,我是嫡長子。」他笑意看上去有幾分涼薄,「我去了黑石山,外祖一個手下看了我悄悄藏起來的蟲屍後,告訴我,那人有可能是苗巫。」

  「你說什麼!」聽到苗巫二字,李廷恩一貫沉穩的臉上立時變色,他失態的站了起來,望著對面的屈從雲,竭力壓低嗓音,「你確定是苗巫?」

  屈從雲臉上全是苦笑,「你也怕了。我當初聽到這兩個字,比你還要怕。苗巫,這可是苗巫。我嚇的當時就揍了說話的那人一頓,可外祖告訴我,他這個手下,就是苗人,若他說這蟲子是苗巫所養,那人就必然是苗巫。」

  片刻後,李廷恩僵硬的坐了回去,他連喝了三杯酒,面色才漸漸緩和下來。雖恨屈從雲將自己拖下水,可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知曉怨恨屈從雲無濟於事。看著一臉無奈的屈從雲,李廷恩語調森冷,「將事情從頭到尾說清楚!」

  知曉這回是將李廷恩得罪深了,屈從雲也不敢再跟李廷恩繞彎子,老老實實道:「我確定那人是苗巫後,怕走漏風聲,不敢跟家裡任何人提起,原以為那人已經走了,事情便到此結束。沒想到外祖叫人告訴我,說屈從安背地裡與那苗巫接上了線。無奈之下,我只能先在家中的藥田裡讓人養了些藥材上容易生的蟲子。」

  「你是想以此來讓苗巫不再打屈家的主意?」

  「沒錯。」屈從雲使勁揉了揉臉,這幾日哪怕他看起來在牢獄中都過的怡然自得,實則他比屈家任何一個人都更提心吊膽,知者自然有畏。

  「其實種藥材,難免會遇到生蟲的情況,還有許多病症,需要以蟲入藥。有人種藥,自然有人養蟲。有些藥材,跟一些能入藥的蟲子養在一起,反而會增添藥效。所以當初苗巫上門說要在藥田養蟲,屈家上上下下都以為這是一樁劃得來的生意。我卻以為他開價太高,想必養的蟲子不是一定和藥材相合的。不過就是損點藥效,看在十萬兩銀子的份上,這都無妨。大藥鋪大醫館挑剔,小的卻不會。若不是他最後一定要屈家幫鄭家種藥的藥田,屈家又知曉鄭家一貫在藥材上十分看重,怕斷了長久的生意,就是我察覺到其中有關竅,也阻止不了這事情。」

  李廷恩聞言冷笑,「你斷得了你爹他們的念頭,卻斷不了屈從安的。」

  說到這個,屈從雲更無奈了,「他從小就被屈大太太養在身邊,怎會真心恭敬我這個大哥。何況這些年家父漸漸將屈家的生意都一點一點交到我手上。這新添的一百畝藥田,其實是屈家拿來安撫屈大太太與他的。家父唯恐他不經事,才有意叫我在邊上把把關。我本意是在一百畝新添的烏頭藥田中少放些蟲,只要打消苗巫的念頭就行。誰想他背著我又買了許多藥苗,以致烏頭藥田損失慘重,還牽累到別的藥田。」

  李廷恩淡淡道:「苗巫要的藥田是烏頭田?」

  屈從雲否認了,「不是。不過我從外祖手下口中得知,世人所知的苗巫有大能,以為這種蠱蟲無所不能。其實蠱蟲弱小的很,很怕受到旁的藥性攪擾,更容易被其他蟲子吞食,天敵極多。因而苗巫們養蟲放蟲都會事先精挑細選。所以我選擇在新添的烏頭藥田中下手,烏頭藥田雖是屈家新添的,卻毗鄰屈家一直代鄭家種植藥材的大片藥田。屈家從未種過烏頭,烏頭種植中出現差錯不會輕易讓苗巫懷疑。而烏頭藥田一出現意外,怕自己所看中的藥田被影響,連帶讓蠱蟲壞了藥性,苗巫就定會另外選人。」

  「而且你熟悉屈從安的個性。你知道屈從安不會甘心失敗,一定會想方設法將這批壞了藥性的烏頭賣出去。鄭家這些大醫館大藥鋪能很快察覺到這烏頭有問題,不是他們手底下負責挑選藥材的人都眼力老辣,是你有意漏了口風。以此逼迫屈從安將藥材拆分賣給專做窮人生意的小藥鋪,如此一來,即便這烏頭吃出人命,屈家也擔得起。你唯一沒想到的,是惠民所會有個京中正五品官員的堂叔在那裡做不入流的司庫。」李廷恩目色如刀,狠狠打在屈從雲身上。

  屈從雲笑呵呵夾了筷子菜吃,歎息道:「人嘛,總有算不准的時候,就是你這樣的星宿降世,這一回不也沒把事情給算全了。好在我這人雖不怎麼機靈,卻習慣給自己留條後路。」

  李廷恩冷冷的道:「你所謂的後路,就是讓李翠翠去給一個有身孕的丫鬟灌藥,讓李翠翠以為你真要休她,躲回娘家,好將我拉下水。」他看著屈從雲嗤笑,「我只是個解元,你以為我擔得起苗巫這件事?」

  「你擔不起。」屈從雲放下筷子,正色道:「苗巫這事,誰都擔不起。我說過,我不想得罪你。當年你與鄭三老爺聯手設計讓鄭大老爺以為繭絲子會大漲,害的鄭大老爺虧損鄭家一大筆銀子,丟失了家主的地位,連我爹出去一趟都斷了條腿回來。那時候我就明白,我惹不起你,否則我何必撅了我姑姑的顏面,去求娶李翠翠。」

  說起這事兒,李廷恩臉上的神色有點微妙,「當年令尊運程實在不好,陪鄭大老爺出門囤貨,誰想獨屈大老爺一人摔斷了腿,回家後就再無精力料理家業了。外面有人說是鄭三老爺有意敲山震虎,可我清楚,這事兒,與鄭三老爺無關。」

  屈從雲的臉陰了下來,他悶頭喝了一杯酒,片刻後淡淡道:「是麼,看樣子我爹的運程是不怎麼好。」

  「呵。」李廷恩嘴裡嗤了聲,沒再糾纏此事,「你既然知曉我擔不起苗巫這事,你還用李翠翠逼我來,是想我將你保出去?」

  「這對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屈從雲笑吟吟的看著李廷恩,「石大學士做過三屆主考,門生遍天下,更別提收的幾位弟子皆是鐘鳴鼎食之家,姻親故交無數,一位更是當今天子。惠民所的司庫,不過是那中書舍人的族叔,想來不會為了這點小事下石大學士的顏面,你可是石大學士最愛重的關門弟子。再說,屈家的烏頭是否就是害死那司庫的元兇還不知曉,就算烏頭因蟲病加劇本身毒性,屈家也可給中書舍人一個妥善的交待,何必非要將屈家全都拖下水。」

  他說著話鋒一轉,「只是苗巫這事麼,太犯忌諱,不弄清楚,我著實放不下心。正如我所言,你缺乏根基,我手裡頭能用的其實也就是外祖與屈家這點人手。廷恩,你我親戚一場,你可否去找石大學士借借勢?」

  雖說是探問,但李廷恩分明從中聽出了篤定的味道。

  大燕太祖逐鹿天下時,曾經納過一名生活在嶺南山嶺中的苗女為妃。正是這苗女,將原本只在嶺南百姓中口耳相傳的苗蟲帶到中原各地。民間相傳,這苗女曾經帶領善用苗蟲的族人幫太祖對付各路敵軍,也是在那時,苗蟲被許多聞名而喪膽的敵軍稱之為蠱蟲。太祖立國後,苗女被封貴妃,苗人大量遷出嶺南山中,開始在中原四處定居,以豢養苗蟲為人驅邪治病的苗巫也受到大燕百姓追捧。直到高宗時出了一樁驚天大案,高宗發現自己的生母孝惠皇后與髮妻文嘉皇后及嫡子都是死于苗蟲之下,做下此事的正是後宮中的苗人女子。高宗震怒,下旨將後宮中所有苗女賜死,皇室宗室從此不得再納苗女,又讓各地駐軍搜捕苗巫,砍殺大半苗巫後,剩下的寥寥數十人被趕回嶺南山脈之中。許多與苗巫有牽連的世家大族都因此滅門。自此苗巫在大燕絕跡,更成為大燕上下的忌諱。

  作為覽閱了不少書籍的解元,李廷恩很清楚的記得,高宗昭和年間的這場昭和血案,無論在朝廷文字記載還是民間的口耳相傳中,都包含著累累白骨。若不知情就算了,偏偏這一趟來,屈從雲事無巨細的將事情始末告知了他。若有一日找屈家辦事的苗巫果真回來,他也將毫無疑問的被牽連進去。

  既然已經被算計,李廷恩並非是個輸不起的人,這世上,畢竟沒有一個人可以算無遺策。他目色幽深的看著屈從雲,「你外祖手下那苗人如何了。」

  屈從雲回答的很快,「你放心,他絕不會透露一個字。」他頓了頓,臉上有點黯然,「他不識字,告訴我來人是苗巫後就自己吃了啞藥。」

  對屈從雲語氣中的難受李廷恩有點詫異。一個能讓貼身丫鬟有身孕又算計著讓正妻去將孩子打掉的人,居然會對外祖的手下心生憐憫。不過這是屈從雲的事情,他不想去管,此時他心中對一直以來被人諱莫如深的蠱蟲更有些興趣。

  前世也有苗人,苗人也有蠱,蠱蟲也能治病,也能殺人。他曾經應買主要求,去苗人聚居的地方試圖收藏一些少數民族流傳下的古董,因此接觸過被一些人神話了的蠱蟲。在他看來,蠱蟲其實是利用蟲子體內的特殊生物激素施加影響,不同的蠱蟲,能夠在不同的環境中改變不同的生命體的細胞結構。用的適量,就是治病,用的不得法,就是毒藥,例如砒霜。說的直接一些,就像是上一世西醫裡面的青黴素,本身是病菌,一樣可以救人,但對青黴素過敏的人,可能會要命。至於人們所說的有的苗巫能用蠱蟲蠱惑人的神智,那或許是攜帶神經性毒素的蠱蟲配合上一定的催眠術所導致的效果。

  李廷恩不畏懼蠱蟲,不害怕苗巫,但他清楚,至少自高宗以後,大燕上下對苗巫與蠱蟲畏之如虎。這件事,如屈從雲所說,若就此放過,誰也不清楚那苗巫何時會殺個回馬槍,不如徹底弄明白消失已久的苗巫會重新現世,盯上屈家給鄭家種藥的那片藥田又是為了什麼。有所準備總是好得多。

  他很快拿定主意,沉聲道:「老師那裡我會去說,屈家的藥田,你要看牢。」

  屈從雲逼于無奈算計李廷恩這麼一回,行的是險棋。他心裡明白的很,這一回他能如願以償,一個是因李廷恩的確根基淺,手上不足夠的勢力讓李廷恩做出了誤判,以為這只是一樁屈家兄弟爭產的事情。另一個是李廷恩看重名聲,不願為李翠翠被休的事情害李家受牽連。

  可也只能有這麼一次,以後,更加小心和勢力發展飛快的李廷恩,是絕不會再被他當刀用了。他不願與李廷恩撕破臉,語氣十分誠懇,「你放心,屈家上下靠的就是藥田活口。藥田四周晝夜都有人帶著獵狗巡守。那苗巫隻身一人,除了蠱蟲,他並沒有比別人厲害的地方,想要看住藥田,不算難事。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出十五萬兩銀子來讓屈家鬆口。」

  看屈從雲十分有把握,李廷恩就暫時沒多言。這件事關礙太重,他無法完全信任屈從雲,打定主意去石家的時候再想法子讓自己的老師安排幾個好手在屈家周圍。

  不過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屈家幫鄭家種的那些藥,到底有什麼古怪的地方。」見屈從雲猶豫不決,李廷恩漠然道:「事到如今,還有何不能說的。」

  屈從雲聞言苦笑,「沒錯,事到如今還有何不可說。」作為只能在河南府薄有家底,近兩年才隨著鄭家打出去點名頭的屈家人,屈從雲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與朝廷禁令中的苗巫扯上關係。連事關抄家滅族的苗巫都招惹了,還有什麼其他的不能說?

  「鄭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鄭家雖不再是太醫,鄭家炮製的藥依舊有許多達官貴人喜歡。我聽姑姑說過,鄭家的茯苓與天麻常被一些人買去後送給宮中貴人服用。天麻不能種植,鄭家將一片盛產天麻的地都給買了下來。而屈家,種茯苓的松林就在烏頭藥田不遠。不過那苗巫指定的藥田並不包含松林。」也是因此,屈從雲才覺得自己一直拿不定主意。

  李廷恩聽完後默了片刻,「也許鄭家並不只有茯苓與天麻被人看重。」不過屈從雲的揣測,李廷恩也有些同意。屈家能被苗巫選中,應該是為了鄭家。而鄭家會牽連進來,最大的可能就是關於宮中了。畢竟苗巫最恨的,就是皇室中人。

  事關重大,李廷恩也不敢貿然下決斷,他囑咐屈從雲先安分在牢中呆幾日,待他從石家回來再說。

  屈從雲原本就打定主意在牢裡關一段時日避過這段災禍,自不會反對。只是他想了想,還是提起了李翠翠。

  「你先想法子將人拘起來罷,她不是屈大太太的對手。等惠民所司庫的事了了,我就將她接回屈家。你放心,我以後會看住她,不會再叫她給你添一絲一毫的麻煩。」對於當初權宜之計娶的這個妻子,屈從雲感覺頗有些複雜。只是雖無夫妻情深,到底是原配髮妻,屈從雲並不希望李翠翠一再觸怒李廷恩從而丟了性命。既然這個妻子陰差陽錯被老天配給了他,他還是希望能就此生兒育女,將日子過下去。

  李廷恩聞言睃了一眼屈從雲,想到李翠翠誤會屈從雲寫休書的用意後整日在家泣涕不止,以淚洗面,他唇角掛上嘲諷的笑意,「你放心,她終究姓李。」

  看著李廷恩轉身而去的利落,屈從雲眼中泛起淡淡的憂愁。

  連夜快馬加鞭趕到永溪的李廷恩事無巨細的將事情告訴石定生後,以石定生這樣歷經三朝,坐看風雲起落的人物,也在一瞬間變了顏色。

  「苗巫,苗巫又出現了。」石定生喃喃幾聲,扶著桌案身子晃了兩下。李廷恩見狀,急忙上去扶著石定生坐下。

  「唉,老了。」石定生拍拍李廷恩的手臂,慢慢坐了回去,他的臉色逐漸平靜,語氣頗為沉重,「廷恩,你是我最後一個弟子,也是家世最差的一個弟子,有些事,你並不清楚。」

  李廷恩立時就明白過來石定生是在告訴自己,苗巫這件事還有內情,他不由道:「高宗時,老師是在中書省罷。」

  「不錯。」石定生讚賞的看了一眼弟子,眼中隱隱夾雜著一絲懷念,「大燕立國以來,便是中書出詔令,門下掌封駁。昭和四年為師考中會元,殿試之時,高宗聞及為師出自永溪石氏,便欽點為師做了狀元,當堂賜以正六品中書省承旨一職。為師便在高宗皇帝身邊寫了三年的聖旨,一直到昭和七年,宮中出了一樁大事。」

  李廷恩臉色凝重的看著石定生。

  想到年輕時候那件往事,石定生依舊克制不住流露出一絲恐懼的神色,「昭和七年,康妃所出的五皇子病重垂危,五皇子天性聰慧,乃高宗最寵愛的皇子。太醫院數十名太醫對五皇子的病情毫無辦法,高宗大怒,七日連斬十名太醫,無奈之下,有人向高宗舉薦了太宗年間便被貶謫的太醫令鄭濟民。」

  聽到此處,李廷恩心中一跳,他仿佛覺得有些事情快要連接起來,答案呼之欲出。

  「五十年過去,鄭濟民自然早就死了,可鄭濟民的後人還在世。高宗下旨讓掌管天子親軍麒麟衛的沈聞香帶領三十個麒麟精兵,連夜趕到河南道,將鄭濟民的獨子,得到鄭濟民所有真傳的鄭南生帶入宮中。鄭南生給五皇子診斷後告訴高宗,五皇子乃是被苗人蠱蟲所害。而且,他還告訴了高宗一件事。」說到這裡,石定生長長的歎了口氣,「鄭南生對高宗說,高宗生母,孝惠皇后以及高宗同胞兄長,太宗追封的安王都是被蠱蟲所害。」

  李廷恩大吃一驚,身為一個想要考科舉的人,宮闈秘史自然不須知曉,但歷代天子的出身是必要記清楚的。根據朝廷給出的文字記載,孝惠皇后的確是高宗生母,可太宗所封的安王,仁和十五年死去的三皇子,應該是太宗的桃妃所出。

  見到李廷恩的模樣,石定生臉上的沉重之色反倒消散不少,他笑道:「仁和初年,孝惠皇后並非元後,她是定妃。太宗寵愛桃妃,桃妃進宮五年未育有皇子,看重孝惠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太宗便將三皇子在玉牒上記名為桃妃之子。三皇子十歲夭折,孝惠皇后大病一場,纏綿病榻,桃妃卻在那時發現有了身孕。後來太宗將孝惠皇后從定妃晉為貴妃。十五年後,孝惠皇后年過四十意外又生下了高宗。太宗自知不起時,下詔高宗繼位,孝惠皇后正位中宮。誰知孝惠皇后因晝夜侍奉病重的高宗,突發暴疾,三日便藥石無效崩逝而去。高宗為此事一直耿耿於懷。誰想鄭南生竟告訴高宗孝惠皇后不是重病而亡,乃是中了苗人蠱毒。高宗頭一個懷疑的自然是桃妃,可桃妃早就在三年前病逝了。龍威震怒的高宗下旨清查後宮,卻意外查出在桃妃死前一個月病逝的文嘉皇后與懿明太子都是被蠱蟲所害。此事一出,高宗暴怒,下旨將宮中所有苗女賜死,又讓麒麟衛在民間大肆搜捕苗巫。太祖年間,有許多開國功臣都與苗人聯姻,因此事,數十家世襲國公被連根拔起。為師還記得,朝廷上曾有人進言,讓高宗不要如此牽連,以免人心惶惶,結果這些人全都丟了性命。為師當時隨在高宗身邊,每日光是寫抄家的詔令,便要耗費數個時辰。」

  事情的來龍去脈,石定生似乎都隱晦的說明白了。甚至就連苗巫盯上鄭家,也有了合理的解釋,不過有一點,李廷恩百思不得其解,「老師,鄭南生當年為何要這麼做。若是鄭太醫在太宗時就看出病情有異,卻隱而不報,這一樣是大罪。他就不怕高宗遷怒鄭家?」

  石定生其實也曾疑惑過這件事,不過後來他從高宗口中聽到了答案,「你又怎知鄭濟民沒有告知太宗。唉,一切皆因美色之禍。」

  「老師的意思是太宗……」李廷恩也不知心中此時是和滋味了。

  石定生點了點頭,「高宗並非嗜殺之人,對苗人大開殺戒,未嘗不是因此之故。鄭南生那時已六十多歲,他跪在高宗面前泣涕連連,說他父親鄭濟民當年為了他這個獨子接受太宗皇帝的恩典,回老家開起藥鋪。可只要一想到過世的安王,身為醫者,明知有異卻隱瞞真相,簡直沒有一夜能夠安寧入夢。後來聽到孝惠皇后暴疾去世,鄭濟民偷偷趕到京城,找到幾個以前在太醫院的故友並翻看了孝惠皇后的病情記載,發現真相後更加鬱鬱,回到家便一病不起,臨死之前,將所有事情以及如何治療蠱蟲之毒的方法都告訴了他。要他有朝一日一定要將真相給告知天子,鄭家世代行醫,決不能為了生死而埋沒醫者之心。看鄭南生滿頭白髮,還跪在地上哭的連個孩子都不如,高宗心中戚戚,就將鄭南生放了回去。可鄭南生興許是瞭解了一樁心事,到底也只過了三個月便去了。」

  「而如今,消失五十年的苗巫,又出現了。」弄清楚苗巫與鄭家之間的關係,卻依舊有無數迷霧在中間。苗巫盯上鄭家的藥材,絕不僅僅是為了報復鄭家,按屈從雲所言,應該是與宮中有關。可不管是根據自己所知,還是根據老師所言,苗人,的確是自高宗後就在宮中絕跡了。那麼苗巫是選中了後宮的誰,還是意圖隨便扼殺幾個皇室中人洩憤?

  想到這些,李廷恩只覺心頭發沉。

  「這是大事兒。」石定生也覺得此事十分棘手,他疲憊的按了按眉心,倦怠道:「這事也急不來,你讓屈從雲看緊藥田是對的。只要他們一日找不到機會下手,我們就還要時間順藤摸瓜將人抓出來。但願此事無關前朝……」不知想到什麼,石定生的臉色分外凝重。

  被石定生最後一句話提醒,李廷恩忽如醍醐灌頂,他試探的道:「老師,您是不是懷疑此事與太后有關。」這個想法其實頗有幾分天馬行空,偏偏李廷恩直覺其中有些關聯。

  石定生震驚的看著李廷恩,半晌他笑著搖了搖頭,「你啊,真是比你師兄他們機警多了。」說完這一句,他卻不肯再給李廷恩提示,淡淡吩咐道:「這些事還不是你管的時候,此事為師接手了,你回去好好念書就是。原本為師打算讓你歇個兩年再去考會試,你年歲太小,很容易就站在風口浪尖上。可看如今的情勢,也罷,明年太后六十千秋,皇上過不久就會下旨在明年開一恩科,你就去給為師中個狀元回來。」

  李廷恩隱隱然已經猜到石定生不肯再往下說的原因,他躬身應了是。

  看著面前眉目清俊一派君子之風的關門弟子,石定生目中滿是疼惜之色,卻又有些惋惜,「為師已是古稀之年,護不了你幾年。奈何如今的大燕,面上錦繡繁華,內裡卻已腐空。為師只願多與老天掙幾年命,無論如何,要將你扶上去。」

  雖說當初拜石定生為師的確是另有盤算,可李廷恩能感覺到,石定生對自己的確是如兒孫一般看待,甚至猶有勝之。秦先生收自己為弟子,或許中間還夾雜著旁的考慮,但面前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儒,真的就只是拳拳愛才之心。

  「老師,世人多有過百歲猶體健者,您如今尚無痼疾,定能再將徒孫都教養成才。」李廷恩語氣有些凝滯。

  石定生哈哈一笑,朗聲道:「廷恩,你是個睿智冷靜的孩子,何必做此癡兒之態。天下人都說吾皇萬歲,可大燕除太宗做了六十年的皇帝,自高宗以下,都是壯年駕崩。為師能活到這個歲數,已是上天眷顧。唉,若非皇室男兒不振,怎會有陰月淩日之事。」

  李廷恩很明白石定生所說的陰月淩日是指的何事。他其實對太后攝政並無何特殊感覺。誰主政誰做皇帝,天下的士子都是一樣的做官,只因他們都需要士子幫忙治理天下。不過似石定生這些人,是很難接受一個女子長期把持朝廷的,尤其天子已行了冠禮。也許,這就是大燕目前看似錦繡繁華,實則內裡腐空的原因。就連沒有利益糾葛的士子們都無法忍受太后長久攝政,身為大燕太祖之後的各地藩王,又怎能容忍當今太后重用外戚,打壓宗室。

  李廷恩默默的站在石定生身邊,透過書房內八格木欞窗望著外面的天空,上面一片陰雲密集,一如此時的暗流湧動的大燕。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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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在這件事上,石定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關門弟子最缺乏的東西,他想了想,決定給李廷恩兩個人。

  「這是從平,從中的小兒子。」石定生手指點了點從平,笑呵呵道,「你別看這小子憨頭憨腦的,當年為師在京裡,門片子全是他給接的,年頭年尾,為師見誰不見誰,都是他做主。」

  從平摸著腦門傻笑,方方正正的臉上厚嘴唇豁的大開。

  石定生掃了他一眼,又指著站在從平身邊一個身材瘦小,有些駝背,尖嘴小眼看上去十分懦弱的中年男子,「他叫趙安,十三歲就去去了西北軍中,幹了十五年的夜不收。」他說著,目光掠過趙安右手斷掉的尾指,神色有些複雜,「以後就讓他們兩跟著你。」

  從中是石家的總管家,宰相門前三品官,這些年不知見過多少達官貴人。從平作為從中的兒子,能在石府門口做主那些上門送拜帖的人誰能進去拜見,必然也是對官場情況十分瞭解的人。至於趙安,能在軍營中做了十五年的前鋒探哨卻活著回來,手段豈能簡單。

  李廷恩很明白石定生為何要送自己這麼兩個人,可這樣兩個手下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出來的,就算是一品大學士,又能從家僕中挖出幾個這樣的人才?

  他張了張嘴,想要拒絕,被石定生擺擺手堵了回去。

  「你帶他們回去。為師老了,這些年想過些清閒日子,上門來往的人不多。再說為師一把老骨頭,能有多少人惦記著,就算有人起了黑心,永溪石氏百年名望,老夫叫他們來的去不得!」石定生目中爆出一抹精光,冷笑道:「區區一個商家子弟,竟敢算計我石定生的弟子。這筆帳,老夫必要討回來!」

  石定生說罷,見李廷恩臉上發沉,淡淡道:「廷恩,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你年歲太小,中個解元,外頭已有人不舒坦。你的路還長著呢,別為這種事壞了名聲,說到底,他也是你的堂姐夫。唉,為師真是後悔,若早些收了你做弟子,還能與你那幾個姐姐挑幾個合適的人,如今,親事不做也做了。自古以來,這家事,最是叫人投鼠忌器。那屈從雲若非在這上頭捏著你,以你的才智,不會著了他算計。」

  這種叫人不得不低頭的滋味的確難受。石定生做老師的心裡不舒坦,李廷恩更不會痛快到哪兒去。原本他打算自己來做這事兒,但石定生一片愛護之心,說的話也都是道理,李廷恩只得默認了。一日他沒有走上頂端,一日他就會被束縛。石定生可以無所顧忌出手教訓屈從雲,只因石定生已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他不行,只因他還是一個區區解元。

  李廷恩應了聲是。

  石定生嗯了一聲,點著趙安道:「往後你就叫他趙叔罷。你趙叔跟了我十幾年,我也是想給他找個下半輩子有靠的地方。他為大燕撒過熱血,你要將他當做正經的長輩。」

  李廷恩有些詫異。照理來說,從平是家生子,理應更親近的,為何要單單將一個趙安挑出來,還特意要求以長輩之禮待之。只是他相信石定生不會害他,這種小事石定生不說他也不問,見趙安一直一臉迷糊縮手縮腳的站在那裡,當即應下了。

  「有他們跟著你,為師也放心了。」石定生捋了捋雪白整齊的長須,默了片刻又問,「蔡媽媽用著可還順手?」

  李廷恩立時道:「師母給的蔡媽媽,讓我娘清淨了不少。」

  石定生呵呵笑了笑,「你呀。為師有時候想想,真弄不明白你家如何出了你一個異類。說起來,你們那位做到二品致仕的老祖宗在官府的檔書我也翻閱過,論見解,他可比不上你。你家中尚未分家,家業有了卻沒有立起規矩來。你師母給的蔡媽媽原本是她陪房過來的二等丫鬟,叫她尊規矩辦事還使得,叫她立規矩就不成了。這樣罷,琅嬛身邊有個崔嬤嬤,以前是宮裡做尚宮,司教養之職。眼下她也用不著了。我明日叫她把人送來,你這趟回家就把人帶回去,讓她先暫且幫你料理內院的事情,待過兩年你成了家,自有人接手中饋。總不能讓你天天跟一群婦人攙和,這樣下去成何體統。」

  想到家裡一個王管家管管外頭的事情還行,內院出了事,就算王管家再有能耐,也是毫無辦法。叫一個宮中出來的嬤嬤去料理內院,是十分能鎮得住跟腳的,這一次李廷恩就沒有推辭,「多謝老師。」

  石定生哈哈大笑,「你往後多給你師姐送些好東西就是,像那玻璃寶瓶,你師母和師姐都稀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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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李廷恩就帶著石定生給的人趕路回了三泉縣,中途分開讓長福帶著石定生的親筆手書去將屈家人接出來。吳縣令看到石定生的手書,片刻不敢耽擱,當即就將屈家的人都放了出來,只是少了一個屈從安。

  長福帶著屈家人趕回家的時候,屈大太太幾個女眷還在小曹氏的院子裡,一聽李廷恩將人都給弄出牢獄,急忙出來。看到相公兒子的狼狽相,幾個女人上去哭成一團。屈家幾個一起被關進去的下人則跪在地上拼命磕頭,太太奶奶的直叫。尤其是見了李翠翠,下人們分外恭敬。

  屈大太太哭過丈夫,在人群中梭巡了好幾回都沒發現屈從安,她立時覺著不對勁,抓著屈大老爺的手追問道:「從安呢,從安是不是先回家去了?」

  見著屈大太太急躁憤恨的模樣,屈大老爺眼神躲閃中著夾雜著一絲厭惡,「家還貼著封條,回哪個家?幾個藥鋪的掌櫃把從安給認出來了,說他就是出面賣藥的人,吳縣令說了,得等案子結了再說。」

  「案子結了?」屈大太太喃喃重複了一遍,忽抓住屈大老爺胳膊滿懷期望的道:「那案子多久能結,是不是結了從安就能回來?」

  面對屈大太太的逼問,屈大老爺尷尬的移開了視線。屈大太太心直往下沉,她又去看女婿他們,誰知除了屈二奶奶,連親閨女屈蓮月都扶著夫婿站到一邊側過身子不說話。屈大太太只覺心頭有人猛不丁的給了一下,扯著屈大老爺不停晃蕩,嘶聲道:「你說呀,是不是案子結了從安就能回來?」

  「嚷啥嚷!」屈大老爺被屈大太太問煩了,一把甩開她的手,罵道:「你還有臉在這兒叫喚。都是你養的好兒子,動那歪心眼,屈家祖上傳下來的名聲和家業,這回都敗在他手裡了。一大家子人還沒個住的地方呢,你就惦記著這個畜生。他把壞了的藥賣出去吃死了人,少說也得判個充軍邊塞,你就當沒生這個兒子罷。」

  「你說什麼?」屈大太太沒空理會屈大老爺的責駡,她耳朵裡嗡嗡的響,像是有許多小蟲子在飛,她怔怔的望著屈大老爺,呆呆道:「你說從安要充軍?」

  屈大老爺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屈大太太,氣咻咻走到邊上去給李家人獻殷勤,看到李火旺與李大柱都黑著一張臉,他也不以為意,一個勁兒的賠笑臉。

  李火旺與李大柱從心裡不願搭理屈大老爺。尤其是李火旺,他覺著嫁出去個孫女,沒說給娘家掙點榮耀,到頭來處處拉後腿,三天兩頭回娘家叫喚。不僅如此,婆家出了事兒,就該自己離娘家遠些,還要帶著婆家人回來給兄弟找事兒。好在孫子還撐得住,拜了個做大官的當師父,要屈家惹的人是連大孫子的師父都得罪不起的,那不把李家上下都給坑了!

  本身李火旺就比屈大老爺輩分高,他出來招呼屈家人幾句是給面子,省的外頭人說屈家落了難自家就不認親家了。不過眼看屈大太太就站廳堂裡使勁嚎,李火旺打心眼兒裡覺得晦氣,他這一段時日對著的都是范氏一臉病容,更不想再繼續呆這兒看屈家人的愁眉苦臉,敷衍了屈大老爺幾句,就提著煙杆子回去了。留下李大柱幾兄弟在那兒陪著屈大老爺說話。

  屈大老爺坐在靠背椅上訴苦,「就那麼一小間黑屋子,分成幾個柵口關著,地上都是血和泥,耗子到處爬,滿屋都是跳蚤,還不透氣,跟在蒸籠裡一樣,就讓我們在地上睡。牢頭一天讓人送一碗水和兩個黑面饅頭,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中間兒還有人過來把老大給單獨帶走了,我們爺幾個就在那兒提心吊膽的,生怕老大有個閃失。那可怎麼跟老大媳婦交待。」他說著擦擦眼角的淚,見沒人搭話,兀自唉聲歎氣個不停,「這家裡的鋪子也給封了,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讓我們重新做生意。家裡老老少少的,還有一干下人,總不能就這麼吃手裡那點老本,老二那裡還得疏通疏通呢。」

  他在那裡說他的,李大柱三兄弟就哼哼哈哈幾聲。李二柱與李光宗還時不時插幾句嘴,李大柱從頭到尾就一張黑臉,根本不搭理屈大老爺。

  見此情景,屈大老爺睃了眼坐在下首正低聲安慰李翠翠的屈從雲,看兒子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也停住嘴不說話了。

  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卻在那裡傻了眼。婆媳兩失神的對望了一會兒,一起撲到屈從雲跟前,將李翠翠給擠開,一個喊老大,一個喊大伯,要屈從雲想想法子一定把屈從安給救出來。

  「老大啊,我曉得你怨我偏心眼。可這五根手指頭它還不一樣齊呢。你跟從安是親兄弟,你不能自個兒出來了就把兄弟丟在腦後頭啊。」屈大太太拉著屈從雲的手,哭的搖搖欲墜。

  屈二奶奶就更委屈了,「大伯,家裡頭的生意一貫都是您做主,我相公都是聽您的,您不能就這麼把他一個人撂下,他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大郎才過周歲,您叫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

  屈從雲著急的站起身,臉色蒼白的想要辯解兩句,誰知還沒等他說完,身子晃了晃,人就軟了。

  李翠翠一見急壞了,忙揚聲喊人端參湯來,看屈從雲喝了兩口回復了些血色,扭腰就沖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嚷嚷起來,「婆婆,我相公就不是您兒子?您也沒這麼偏心眼的道理。您來李家的時候跟我說的啥?您說烏頭是相公讓種的,生蟲的藥材是相公讓賣的,哦,您欺負我這個沒管家的人,一推二五六把啥髒水都往我相公頭上潑。我就是個傻的,真聽了您的話就去找兄弟出頭,到頭來咋的,合著全是小叔做得好事。眼下相公才從牢裡放出來,吃了這麼大苦頭,您這親娘問都沒問一句,就惦記著小叔。小叔黑了心肝把壞了的藥材賣給別人,吃死人連累全家,一家老小受了罪,生意也沒了,還不曉得下頓上哪兒吃呢。您還吵著要讓相公把小叔弄出來,您是恨不得這會兒在牢裡的是相公,把小叔放出來是不是?」

  自打屈從雲娶了李翠翠,因怕別人說自個兒是鄉下出身的野丫頭,李翠翠在屈家一直過的謹小慎微。而且她嫁過去沒多久就與屈從雲關係不睦,沒有男人撐腰,說話自然要少幾分底氣。如今屈家靠著李廷恩才能脫罪,屈從雲又為她著想不惜要給休書,眼下還踩在李家的地上,李翠翠對屈大太太說話就不那麼客氣了。

  屈大太太在李翠翠跟前一直是處處占上風的,她沒想到有朝一日李翠翠這個傻頭傻腦的大兒媳婦居然敢跟自己掰腕子,她氣的渾身直打哆嗦,真想一口唾沫吐在李翠翠臉上,大聲告訴她屈從雲就不是她生的,屈從雲只是個土匪婆子生的野種,她李翠翠嫁的就是個下賤種子。

  可屈大太太到底最後忍下了。黑石山的響馬朝廷一直沒派兵去剿滅不假,然而響馬依舊是響馬,屈從雲身世被揭穿,屈家一樣要受連累,再說,自己兒子的性命還在別人一念之間。

  迫於無奈要對最瞧不起的兒媳婦退讓,屈大太太憋得眼珠子都紅了。

  屈二奶奶扶著屈大太太,一面給她擦汗一面在邊上憤憤不平道:「大嫂,你一個做兒媳婦的,怎麼這樣跟婆婆說話。你瞧瞧把娘氣成啥樣了,你還不趕緊給娘磕頭賠罪。」說罷就上來拽住了李翠翠的手。

  「呸!」李翠翠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屈二奶奶的臉上,怒目道:「我跟婆婆討個公道,要你這個做弟媳的來插嘴,你男人把全家都給坑到牢裡去了,你還有臉在這兒站著。你別忘了,這可不是你娘家!」

  屈二奶奶木愣愣的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回過神來哇的大哭出聲,站到邊上一個勁兒的幹嘔。

  見她扶著腰的樣子,李翠翠氣結,「咱是鄉下人,您是地主家的閨秀,咱跟您說個話您都嫌棄臭是不是?」

  屈二奶奶委屈的兩眼直掉淚。她以前在家是沒少挑唆著屈大太太這個做婆婆的收拾李翠翠,可正如李翠翠所說,這會兒屈家上下都還站在李家的屋子裡,她哪敢嫌棄李翠翠。她方才也不過是想巴結下屈大太太,順道借機壓壓李翠翠的脾氣,讓她想法子去跟李廷恩說把自個兒相公給弄出來罷了。誰曉得李翠翠今兒性子這麼古怪。她一面幹嘔一面眼中泛著水光的喊了聲大嫂。

  「娘,二弟妹。」屈從雲起身走到李翠翠邊上,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你們放心,二弟那裡我不會不管。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將咱們家的宅子和鋪子拿回來,手裡有了銀子,才能談得上疏通的事情。」

  屈大太太狐疑的看著屈從雲。

  屈從雲心知肚明屈大太太在想什麼,事情走到這個地步,他的目的已經實現,他是不會對屈從安再多做任何事情的。只是先前他沒想到石大學士對李廷恩居然如此看重,他算計了李廷恩一把,石大學士為給弟子出氣,便讓吳縣令徹底壓住了屈家的生意。吳縣令雖沒說是要將屈家的產業收歸官府,可一直這樣停著,到時候還回來,也只會剩一個空殼子。而吳縣令得一個查案嚴謹的名聲,屈家只能吃啞巴虧還要被不明就裡的百姓唾駡。

  石大學士這一招,著實厲害,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看樣子,原先他打算在事後將屈家的藥材生意分出三成給李廷恩的主意是行不通了。

  「娘,您放心,無論如何,從安總做了我十幾年的兄弟。」

  面對屈從雲的保證,屈大太太儘管心中狐疑,但她更明白,這個時候除了相信屈從雲,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連那個小姑子都不露面,屈家還能指望誰?唯有一個李廷恩,李廷恩能將屈家老小放出來,就有辦法把自己的兒子弄出來。而李廷恩,是李翠翠的親堂弟。

  此時屈大太太真是有些後悔。以前她一直以為平日精明的要死的庶長子娶李翠翠是走了招臭棋,原本她都手下留情怕惹相公不滿意想給他說個官家千金了。最後他自個兒選了李翠翠,平白讓自己在外頭受了不少人白眼。不過也不是沒慶倖過,選了這麼個鄉下野丫頭,哪擔得起當家主母的職責,還是個一點就著的,實在是省心不少。誰曉得李廷恩這個解元居然這麼厲害!早知如此,當初拼著容忍李翠翠這蠢貨,也把人搶了給自己兒子。

  心思翻來覆去又擔心兒子的屈大太太精氣神兒全沒了,疲憊的按了按額頭,虛弱道:「從雲啊,你弟弟的命,就捏在你手裡了。」

  屈從雲垂下眼眸,「娘放心,從安總能看到侄兒長大成親的。」

  聽他當著眾人的面這麼說,屈大太太心裡安穩了不少,拉著還在抽噎的屈二奶奶回了房。

  雖說如今不滿意這門親家的很,看在李翠翠的面子上,李大柱與小曹氏還是掏了銀子讓人在自個兒院子裡擺了兩桌酒。

  不管男人還是女眷,這頓酒宴吃的都有些沒精神,頗有些死氣沉沉的味道。李大柱與小曹氏覺得更晦氣了,跟吃了蒼蠅似的。

  酒宴散後,小曹氏特意將李翠翠留下來囑咐了幾句。

  「女婿廷恩是幫忙給弄出來了。不過你別以為這是簡單的事兒,就為了你婆家這事兒,廷恩到處跑了十來天,你親眼瞧見了的,他在女婿他們前頭回來,眼圈底下都是黑的。我可告訴你,這畢竟是人命大事,人家在京裡還有個做官的親戚,廷恩這趟是求了他師父才能把女婿一家給弄出來,但死了人總要有個人把責任給擔下,你可別糊塗的為了討好你婆婆,聽人家哭幾句就又跑去鬧廷恩。就是這事兒,你爺都把你爹叫去罵了好幾回。說你出嫁女還回來找娘家的事兒,要不是顧忌著家裡幾個沒嫁的姐妹,你瞧有人給你出頭不?」

  李翠翠惦記著屈從雲,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對這個大女兒,小曹氏花費的心思比小女兒多得多。可惜不知怎麼回事兒,無論她怎麼教,李翠翠的性子就是沒得變,小曹氏心裡擔心又有點喪氣,歎息道:「唉,老話說的話,半瓢水叮噹響,滿罐水沒聲音。你這點小心眼兒還不如沒有呢,你要趕得上你妹妹一半通透,我不能天天為你這麼提心吊膽的。」

  李翠翠這下不耐煩了,嘟嘴道:「娘,你說啥呢。我是沒草兒她們命好,人家有個能讀書的親弟弟。我呢,天賜再聰明,他還是個小娃娃。我以後都記著不跟人爭了還不成,您也別說我連珍珠都比不上啊。她就曉得胳膊肘往外拐,拼命往二嬸那頭貼,您還說她好。」

  聽李翠翠這樣說,小曹氏就覺得不用再跟她講道理了,橫豎是怨天怨地就不會怨自己。她擺了擺手打發人走,「趕緊的走罷,看著你來氣兒。對了,你三嬸四嬸她們問過女婿家的事兒幾回,女婿既然出來了,你也得去給人家說一聲道個謝,好歹惦記了這麼久。」

  「就她們,誰不曉得一個個都是想瞧熱鬧,在邊上說風涼話的。」李翠翠滿臉怒火,見小曹氏拉了臉,不甘不願的點頭,「我記得了,待會兒就挑揀點東西給人送過去,二嬸那頭必然是最厚的一份。」

  別的不說,看在李翠翠終於明白最需要討好誰,最靠得住誰的份上,小曹氏對她也緩和了些,「你明白這個就好,趕緊去罷。你得告訴女婿一聲,在咱們家住著畢竟不是長久的事兒,早些找個宅子罷。」

  不用小曹氏說,李翠翠也不願意一直住在娘家。她以前愛回娘家,是因屈從雲對她不太理會,屈大太太與屈二奶奶又合起來排遣她。眼下嘛,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都指望著屈從雲能將屈從安弄回來,自然不敢得罪。再說屈家只是關了鋪子,又不是存在錢莊的銀子都沒了,再買個宅子只是小事,何必住在娘家天天被別人說風涼話?

  所以李翠翠答應的很痛快,「您放心,相公梳洗的時候就說了,吳縣令放人的時候應承過,再過個十天半個月的風頭沒那麼緊就把宅子先還回來。到時候我們就搬回去住,一準兒不給您和爹在家裡頭丟臉。」

  小曹氏聞言沒好氣的白了李翠翠一眼,看著李翠翠滿臉是笑的回去了。

  一直住在范氏院子裡照顧范氏的李桃兒這時被丫鬟領到李廷恩的書房。李廷恩請她坐在對面,親自給端了茶。

  不知為什麼,李桃兒心底有些不安,她勉強笑了笑道:「廷恩,我聽說大侄女婿一家從牢裡出來了?」

  李廷恩喝了口茶,「這種事情,本就沒有牽累全家的道理。」說完,他將這事兒撇開苗巫那一節的都講給了李桃兒聽。

  「一個家裡頭,但凡有個不爭氣的,就得將全家人都拖下水。」想到胡威,李桃兒恨恨的磨了磨牙。

  知曉她這是想到胡威,李廷恩沒再火上澆油。不過想到接下來要告訴李桃兒的事情,李廷恩心底生出絲憐憫,他喊了一聲姑姑。

  李桃兒跟被驚到了一樣猛的抬頭看著他。

  李廷恩沉默片刻,輕聲道:「姑姑,幾位表姐的事兒,有了些消息。」

  李桃兒立時滿眼期盼的看著李廷恩。

  對上李桃兒那種叫人心悸的眼神,李廷恩忽然覺得心底有點酸澀,他竭力婉轉一些,「自遊學回來以後,我便叫人去江北道打聽您說的洛水宋氏,派出去的下人早前快馬回來報消息說洛水邊上沒有姓宋的家族定居。正巧這次為大姐夫的事情,我拜見了老師,老師家是高門望族,對這些事情比較熟悉,他告訴我,在大燕,早前的確有個洛水宋氏,可幾年前,已經被下旨抄家夷族了。」

  心口被這個消息猛敲一下,李桃兒眼前一黑,一個踉蹌差點栽倒撞上案幾。幸好李廷恩眼明手快的扶住了人。

  李桃兒回過神抓著李廷恩的手腕,嘴角翕動兩下,艱難的擠出了一句話,「全死了?」

  明白李桃兒是誤會了,李廷恩忙給她解釋,「朝廷抄家夷族只會殺宋氏的人。若表姐她們真的是賣到宋氏嫡枝,宋氏被夷族,表姐她們身為奴籍,應該會被官府充為官奴發賣。」

  聽說女兒沒死,只是被賣了,李桃兒臉色好看了許多,她低聲道:「就是被再賣了一次,好歹還活著。」不過是換了主子罷了,想必做了幾年的奴才,三個女兒應該能適應了。

  以前顧忌李桃兒才有希望,身子又虛弱,事情更還沒查證,李廷恩即使心存懷疑也等事情證實了才告訴李桃兒。可這回,李廷恩不願意再讓李桃兒抱著一個巨大的虛幻的希望了。他以為,有些話一定要先跟李桃兒說清楚。

  「姑姑,官奴是賤籍,按律例不可贖身。」李廷恩頓了頓話,後面的實在有些殘忍,看著眼前已然面白如紙的李桃兒,他停了片刻才道:「大燕境內,模樣清秀的官奴,有許多會被發入軍營之中。」

  李桃兒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女人去軍營做啥?」

  「營妓。」李廷恩目光幽沉,緩緩的吐出了兩個字。

  「營妓。」李桃兒低喃了一聲,面無表情的往後仰倒,頭重重磕在椅背上暈了過去。

  「姑姑。」李廷恩站起身探視了一眼,揚聲喊人進來,「去請大夫。再找兩個婆子,把大姑太太抬到二太太院裡。」

  丫鬟慌慌張張要出門,又被李廷恩叫住。

  李廷恩臉色陰沉的囑咐道:「讓王管家悄悄把大夫帶回來,別驚動旁人。」

  看李廷恩神情難看,丫鬟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轉身就走,連向尚來了的事兒都忘記告訴李廷恩。

  王管家動作很快,很快就將大夫從不起眼的小角門帶了進來。大夫給李桃兒看過後,給開了兩副安神的湯藥。

  聽說李桃兒只是悲憤過度,聞言來守著李桃兒的林氏與李二柱才放了心。不過三個外甥女的事情,還是叫林氏與李二柱放不下。

  李二柱急的在屋裡頭團團轉,「唉,這可咋好。這賣出去做了官奴,要上哪兒找。」

  林氏拿了帕子抹淚,「可不是,三個如花似玉的閨女,要是草兒她們當初被賣出去,我……」

  李草兒她們差點被賣的事情,不僅是林氏的心結,也是李二柱的心結。至今兩人晚上還常常被噩夢驚醒,夢中看到三個女兒被人如豬狗一樣的打罵。看著外頭有插了草標自賣自身的,都忍不住要給幾個銅板。王管家新買回來的丫鬟,要年紀太小,都不敢弄去伺候林氏,總要等幾年人長大些,規矩也懂了,不會隨便被人問幾句就把以前在家過的苦日子都倒騰出來,這才敢往林氏與李二柱院子裡送。

  李廷恩見李二柱與林氏都是這副樣子,就給崔嬤嬤使了個眼色。

  崔嬤嬤以前是從宮裡出來的人,後來到石琅嬛身邊做教養嬤嬤,永溪石氏是傳承五百年的望族,人口繁多,事情不比宮中少多少。然而李家就不同了,才發跡這麼幾年,主子下人加起來都不到百個。崔嬤嬤不過兩天就摸清了李家內院的事情,把丫鬟婆子媽媽小廝們的底兒都弄了個一清二楚,很快就從王管家手中接過內院的事兒。

  這回李桃兒這個大姑太太暈倒,內院要請大夫,李廷恩就叫了崔嬤嬤過來料理。

  心知肚明這是李廷恩存心要考較自己的崔嬤嬤上前對林氏福了福身道:「二老爺二太太別著急。按著律例,大燕買賣官奴在官府都存有文書,以防有人私下給官奴轉換戶籍。老奴覺著,尋到大姑太太所出的幾位表姑娘並不難,難的是後頭的事情。」

  因崔嬤嬤是宮中出來的教養嬤嬤,林氏李二柱對崔嬤嬤尊敬的很。崔嬤嬤說的話,他們兩人就覺得有道理。

  聽崔嬤嬤說人好找,李二柱忙追問,「嬤嬤說說難的是啥?」

  崔嬤嬤朝李廷恩那邊看了一眼,見到李廷恩沖她點頭,這才吐出實言,「老奴以前在宮裡頭聽說過一件事兒,京裡有位姓左的少府監,因罪被抄了家。家裡頭的男丁被充軍發配,女眷被沒為官奴。幾年後,這家的男丁在邊關立了大功,皇上下旨削去罪名賜了個官做。左家將女眷們陸陸續續的都找了回來。不過沒幾日,這些女眷都自己在家上了吊,左家在祖墳極遠的地方買了塊地,把女眷們都埋在了裡頭。」

  李二柱與林氏聽完就明白過來了。想到鄉下抓到偷漢子的婦人會有的下場,再想想李廷恩先前告訴的官奴會送去做營妓,他們哪裡還能不明白崔嬤嬤暗示的意思。

  「這,這可咋辦。」李二柱急的一頭一臉的汗。

  林氏將手裡的帕子攥了又攥,呆呆道:「怪不得他大姑要厥過去了。」三個閨女就算找回來也是沒命,那還不能厥過去。

  李廷恩看李二柱與林氏臉上都是難過,才想開口,誰知李二柱說了一番教他十分意外的話。

  「廷恩啊,你大姑這事兒你也盡了心,你幾個表姐,你依舊讓人去找,要是,要是……」李二柱支支吾吾半天,最後還是咬牙道:「要是她們真給人送到軍營裡頭,你就告訴你大姑,她們在路上沒了罷。總好過接回家來看了幾天又在眼皮底下沒了性命。」話還沒說完李二柱眼睛就紅了。

  林氏也抹了抹淚道:「可不是。這落到那種地方,就是再接回來,也是被人戳脊樑骨,不如死了。要不為這個,當初我不能一心想著你姐她們要被賣了就自個兒悄悄跟著去,母女幾個尋個地方一道去見閻王。唉,只能怨你表姐她們命苦,要咱們早些找著她們,不能遭這罪。」

  作為出身清白的人家,家中出了幾個妓,的確會讓所有人都背上無法承擔的痛苦。可李廷恩原本以為,李二柱與林氏這樣的人,是會讓自己將李桃兒三個女兒救出來,然後找個地方給改名換姓生活的。他沒想到,李二柱與林氏居然意見一致的認為不如就此當人死了,而且,當初林氏作為一個母親,情願跟李草兒她們一起去死,也不敢反抗李火旺與范氏。這一刻,他說不清楚心中是何滋味。

  經歷過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再回到這個古老的時空,冷清如李廷恩,也感到了一絲窒悶。

  他沉默片刻,壓抑住心底翻騰的情緒,神情漠然,「先將人找到再說罷。」

  李二柱與林氏還沉浸在悲痛中,兩人胡亂的點了點頭。崔嬤嬤卻察覺到了李廷恩異常的情緒,她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李廷恩離開的時候,崔嬤嬤趁機也退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曲折的廊道上。正是晌午的時候,主子們都用過飯,下人們抓緊這少有的歇息時間,廊道上清淨的只能聽見蟬鳴聲。

  「崔嬤嬤在李家可還習慣?」本來一直漠然無聲走在前頭的李廷恩忽開口問了一句。

  崔嬤嬤笑道:「大少爺,恕老奴說句大話,家裡頭內院這點事兒,在老奴看來實在不算什麼,老奴月錢不必之前少,活卻少了。」

  李廷恩停在一株牧童吹笛瓷盆景松面前,微笑著彈了彈松樹上一點可見的塵埃,「崔嬤嬤放心,總會有叫您大展身手的一日。」

  這話說的頗有些意思。崔嬤嬤當然明白李廷恩話中的含義,她也不懷疑李廷恩是否能做到,只是很恭敬的垂了頭。

  「嬤嬤覺得家裡的人如何?」李廷恩收回手交在身後,語氣淡淡的問了一句。

  崔嬤嬤沒有一絲猶豫,張口就來,「大太太出身鄉間,行事卻極有套路,心思明亮。二太太生性純善,生就是該做清清閒閑的老封君。三太太麼,老奴說句大實話,除開是個快嘴人,還真沒有旁的。倒是四太太,老奴到李家這幾日,就只見過四太太兩回,兩回都讓老奴覺著四太太像是在深門大戶長大的。」

  聽完崔嬤嬤的話,李廷恩唇角笑意深了些,「崔嬤嬤可真會說話。」他並未對崔嬤嬤的話做出評判,又問,「家裡的幾位姑奶奶和姑娘呢?」

  小曹氏她們,崔嬤嬤還注意些。說到李翠翠她們,本就是教養嬤嬤的崔嬤嬤就沒那麼多顧忌了,她直接道:「大姑奶奶與二姑奶奶是嫁出去的人,沒法子了。家裡剩下的幾位姑娘,老奴多句嘴,先前大少爺就在幾位姑娘身邊安置幾個妥帖丫鬟的法子怕是不行。丫鬟再明白事兒,到底是下人,主子們犯起擰來,奴才是沒法子的。」見李廷恩面上一片平靜,崔嬤嬤就自薦了一番,「要大少爺放心,老奴倒願擔下這差事兒,不敢說有多大的好處,至少能叫三姑娘與四姑娘明白哪些下人可以多重用幾分。」

  李廷恩等的就是崔嬤嬤這句話,他需要確定崔嬤嬤被從石家送到李家後是否將心思換了過來。如今崔嬤嬤自願做事,李廷恩面上就添了幾分笑容,他道:「家中姐妹尚多,就嬤嬤一個,怕是忙不過來。」

  察覺到李廷恩氣息寧和了許多,崔嬤嬤心裡松了口氣,趕緊道:「三姑娘和四姑娘下月就要出嫁,先顧著三姑娘與四姑娘罷。這個月老奴再給幾位以前在宮中的姐妹帶帶信,總有幾個出了宮後想找些事做的。」

  有宮裡的教養嬤嬤教導過,對女子來說,會增添更多無形的分量,李廷恩當然願意,他如今也有銀子做這些事兒。只是李家目前的身份,要是給每個姐妹都配置一個教養嬤嬤,只怕就太打眼了。李家,畢竟不是永溪石氏。

  他想了想道:「崔嬤嬤要料理內院的事兒,三姐四姐出嫁後,家中也只有玨寧與玨溪了,崔嬤嬤尋一個就是。」李廷恩頓了頓,特意加了一句,「告訴她們些規矩即可,李家本也不是名門望族。再有,有勞崔嬤嬤這幾日隨王管家出去挑幾房妥當的人回來,我打算給三姐和四姐再添些陪房。」

  李草兒和李心兒已經錯過最佳的教養年紀,眼看又要匆匆忙忙出嫁。就算崔嬤嬤再自以為了得,她也不認為自己能在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裡將兩個以前的鄉下姑娘變成大家閨秀,徹底脫胎換骨。她就很能明白李廷恩的意思,自身變不了多少,只能在外頭多下些功夫了。

  想到李廷恩的一番苦心,崔嬤嬤忍不住道:「大少爺,老奴多說兩句,您看重家裡的姑娘們,這原是她們的福氣。可您要真為她們擔憂,大姑太太那裡的事兒,您還是撒開手罷。」

  李廷恩目光凜凜望著崔嬤嬤。

  崔嬤嬤垂下眼簾,躬身道:「大少爺,您是男人,您不明白原本好端端的姑娘一旦淪落到那些地方後的痛楚,那真是如二太太所說,不如死了。再說幾位表姑娘接回來,紙包不住火,就是您想法子給她們換了身份,她們自個兒與人來往也是會露出痕跡,到時家裡幾位姑娘又該如何是好,大姑太太天天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被人指指點點,還要連累兩個幼子的親事,說不定總有一日會怨恨您將幾個表姑娘尋回來。您若位高權重,旁人看在您的份上,興許還會閉上嘴,可您眼下,是護不住她們的。」

  「別說了。」李廷恩交握在身後的拳頭上青筋條條分明,目光森冷如刀低斥了一句。一時間,周圍落針可聞,片刻後,李廷恩一言不發的快步離開,留下崔嬤嬤站在那裡許久都沒用挪動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此章看起來像家事,但人物是李廷恩以後刷朝廷副本的組隊成員,o(╯□╰)o。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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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桃兒清醒後,一言不發的在床上躺了整個白天,中間不肯跟人說一句話。直到天色昏沉,林氏怕她一個病人這樣不吃飯不喝藥熬不住,急的厲害。林氏也不敢聲張,李桃兒這病是心病,難道告訴別人李桃兒是擔心三個閨女去做了妓,那就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想到李廷恩明年就要去考恩科,林氏不願意打攪他,就和李二柱商量把崔嬤嬤請過來。

  崔嬤嬤一來聽說是這事兒就道,「二太太叫人把兩位表少爺請過來罷。」

  果然一直不搭理任何人的李桃兒見了兩個兒子說了幾句話,就主動開口說想吃馬齒莧。

  以前在鄉下,李家人倒是常吃這種野菜,自李廷恩中了舉李家全家搬到縣城,除開林氏時不時會打發人回鄉下弄點野菜回來,李家上下沒人惦記這個。這會兒回鄉下現挖肯定是來不及,無奈之下,林氏只得讓人去告訴王管家,叫他想想辦法。王管家叫人打聽了好些地方,最後在縣城裡戲子雜耍匠人聚集的魚鑼巷找到了個賣野菜的少年。

  稀罕的是,這少年聽說是曲江河邊李解元家的人要買野菜,不肯收李家下人的銀子,只說要見見李廷恩。要在平時,下人指定不搭理這少年,不過是一筐子野菜罷了,上哪兒還找不著,主子們就是吃個稀罕。可這會兒要野菜是林氏那裡吩咐王管家的,林氏這個二太太不管事,心腸軟是真的。但她是李家頂樑柱的親娘,誰要真不把林氏當回事,誰就真是個傻子。

  何況這幾日下人們又被王管家教過規矩。

  下人沒法子,只得將少年帶回去先留在門口,跑去告訴了王管家。

  王管家聽說這事兒後眉頭便蹙了起來,邊上一個管事出主意,「這小娃子,咱們大少爺是要考狀元的人,一天看書還忙不過來,拿著筐野菜就要見大少爺,大少爺能見得過來?王管家,咱們多給他幾兩碎銀子把野菜留下來送到灶下才是正經,可不能叫二太太那頭等急了。」

  「你去留?」王管家似笑非笑的瞪了那人一眼,立起眉毛大罵,「告訴你們的話都吞進狗肚子裡了是不是。大少爺早就說過,家裡誰要敢占著勢頭在外頭壞李家的名聲,一概賣到隴右去挖鐵礦!別說咱們這些做奴才的,看看今兒回來的二姑太太,你瞧二姑太太哭一場大少爺能不能心軟,大姑老爺在府城裡關一個月了。」

  想到至今還在府城生死不知的范鐵牛,還有隔三岔五回門都灰溜溜離開的李芍藥,那下人立時縮了縮脖子。

  「唉,二太太那頭也不能耽擱,這麼著罷,叫個人去大少爺那裡問一問,瞧瞧大少爺這會兒可有空當,要大少爺樂意見,讓人進去說兩句話也不打緊。」王管家想了想,決定小心謹慎些。

  那賣野菜的少年他也見了,一身衣裳雖說破破爛爛的,不過那模樣看著還真有點面熟。這幾年上門來的親戚太多了,別說是遠親,就是二太太的親兄弟,那時候上門縮著個腰,滿頭滿臉的灰,看上去比要飯的強不了多少,在門口探頭探腦了兩天,還趴在牆根下睡過一晚上。家裡下人都要去叫捕快把人吆喝走了,結果一問是二太太兄弟,而且二太太見了,事兒還是真的,還能說什麼。興許這賣菜的孩子也是親戚,不過以前找不到上門的機會,這回尋著了,人家就想趁機攀攀關係?

  李廷恩此時正在與向尚商量玻璃的事情。

  向尚拿著李廷恩的製作法子,將各方都打點妥當好,才開始著手燒制。過了這麼久,燒出來的玻璃不少,卻都沒有玻璃寶瓶那樣的手藝,不是有些模糊就是有些氣泡,不過比起琉璃,是要好得多。只是向尚一直想要的大塊玻璃,花費了三千兩銀子下去,依舊還沒個動靜,向尚有些撐不住了,只得來找李廷恩。

  聽明白向尚的來意後,李廷恩失笑,「向大哥,你可知當初我花了多少銀子給道長們燒玻璃?」

  「多少?」向尚問的有些猶豫,他隱約覺著答案不會是他想聽到的。

  「十萬兩。」李廷恩淡然的吐出一個叫向尚頭皮發麻的數字,他視而不見向尚震驚的神情,繼續道:「我在竹炭生意和冰鋪上掙得銀子,除開當年買這宅子,後頭每月留下三百兩家用,我全都填到了泰和觀與那些匠人身上。泰和觀花了我十萬兩,匠人們燒梅瓷花的更多,十五萬兩。」

  向尚愣在那兒,木愣愣道:「二十五萬兩,廷恩,你可真捨得。」說完他自己覺得不對勁,「竹炭生意和冰鋪生意向家也在做,可掙不了那麼多銀子。難不成金銀花茶這麼掙銀子?」

  「都掙不了,金銀花茶掙的是不少,可也填不上這個窟窿。」李廷恩笑了笑,以前有些保密的事情這時候這沒什麼不可說的了,「師兄可還記得當初袁縣令他們將曲江河邊百姓遷走,把地收到官府的事情?」

  向尚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縣衙根本沒那麼多銀子將百姓手裡的地都買回來,那銀子,是我掏的。我用竹炭生意和金銀花茶的份子向錢莊借來的,我借了七萬兩,全給袁縣令他們拿去把曲江河穿縣一段兩岸的地買回來。我與袁縣令他們說好了,這地,我只要四成,六成給官府。」

  看著對面神色淡然的李廷恩,向尚覺得自己都快被這消息驚傻了,他胡亂掰著手指頭,在那裡算了半天,大聲道:「四成,四成是你的,後來這邊的地價可至少是原先的十倍。」他越說聲音越大,「就連我爹,也花費了三萬兩在這兒買宅子,還是兩進的,以前這裡這樣的宅子頂多值一千兩。這還算是便宜的。」想到曲江河與武義河再有兩個月就要徹底連通運河水道,將來在曲江河就能直接運東西去南邊,還能順著運河自淮揚出海,曲江河到時會更加攀升的地價,向尚心疼的直打哆嗦,「你,你老實告訴我,縣城東面正修的碼頭那邊的地是不是你也買了?」

  李廷恩手裡捏著精緻的瓷杯,望著向尚輕輕笑了笑。

  向尚徹底憤怒了,指著李廷恩跳腳大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氣的在書房裡直轉圈子,「去年碼頭開始修建,河南道多少人家全都攆到縣裡來要買碼頭那邊的地,結果縣衙又說賣完了,我爹他們成天在家裡琢磨到底是哪個王八蛋下手這麼快,合著都是你啊。你把地全都買完了,弄得我連找個地方建庫倉都不成。李廷恩,你行啊,這麼大的生意,你就自個兒獨吞了,你當不當我是師兄。」

  李廷恩看向尚氣的不輕,也不著急,只是放了酒杯,淡淡問了一句,「師兄,我告訴了你,向家就真敢下這賭注?」

  向尚愣住了。

  「袁縣令一心想往京中調,他當年科舉的座師,乃是如今的工部尚書,所以他才會打曲江河的主意。不過朝廷將運河南北貫通是在先帝時就有的盤算,這些朝廷自會撥銀子。可將曲江河穿縣而過的河道清通,植柳興屋是我與袁縣令出的主意,我告訴袁縣令,我願意先出銀子買地,不用官府掏一文錢。在這以前,如今三泉縣百姓口中的錦衣街是出了名下等人住的地方,多少人會樂意出上萬兩銀子幫官府買地,就為了聽我這個十來歲的人瞎鬧騰?」

  別人如何向尚不知道,但向家,向尚自己很清楚,說起來,那時候向家要一下拿出幾萬兩也沒法子,必然是要去錢莊借的。然而為了這麼一樁風險巨大的買賣拿家裡值錢的生意去錢莊借銀子,向家上下誰都不會答應。所以李廷恩這麼說,向尚就沉默了。

  看向尚臉上有些赧然,李廷恩哂笑,他也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魚向尚多辯駁,有些事情,說太清楚便會損傷情分。他話鋒一轉,「方才師兄說打算在碼頭邊上尋庫倉?」

  向尚領會到李廷恩的意思,也不提這事兒,順勢煩惱道:「可不是,咱們河南道的東西,拿到南邊去,還是能賣些銀子的。何況咱們這梅瓷與玻璃一燒出來,一船一船的運出去,銀子到時候真是跟流水一樣進來。向家在縣城的庫倉離得太遠,還是在碼頭邊上就近尋塊地起一個罷。」

  李廷恩聞言就道:「生意我也有一份,庫倉的地我來安排。」

  向尚等的就是李廷恩這句話,既然地大半都在這個師弟手裡,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他一定要占這個便宜。不過他還是感慨了一句,「做啥生意可都沒你這來的掙銀子啊。」

  的確如此,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炒地皮永遠是短期想要發家致富的最好選擇。只是李廷恩也只打算來這麼一次了,這畢竟只是一種投機的手段,不能常用,否則遲早會陷進去。若非當初工匠和道觀那裡所耗巨大,又知道哪怕賭輸了背後還有空間撐著,他是絕不會動這個心思的。

  兩人又商量了幾句玻璃作坊的事情,李廷恩就聽到下人來報有人想見他的事。

  向尚聽完始末覺著有意思,一個勁兒攛掇李廷恩,「趕緊去瞧瞧,說不定是想看看你這解元的風姿。」

  李廷恩掃了他一眼,覺著眼下還有空閒,就讓去把那少年領來,結果一看人,李廷恩就跟王管家有一樣的感覺,覺得這少年五官生的十分面熟。

  少年個子不高,有跟李廷恩一樣的高鼻濃眉,生著一雙十分靈動的丹鳳眼,臉上還有些尚未褪去的肥膩,面色卻並不很好,衣裳襤褸,手裡還緊緊拖著野菜筐子,怯怯的站在書房中,間或會小心翼翼抬頭看李廷恩一眼。

  向尚打量了少年兩眼,望著李廷恩嘻嘻笑,「這跟你長得可有點像。」

  李廷恩明白向尚的意思,沒有理會他,望著那少年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緊張的將手在褲腿上搓了搓,聲如蚊蚋的道:「我,我姓李。」

  「還真是姓李的。」向尚吃了一驚,追問,「你是廷恩的親兄弟還是堂兄弟?」

  一句話把少年問傻了,他漲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對向尚唯恐天下不亂的做法李廷恩唯有無奈,他瞪了向尚一眼,對少年道:「告訴我你父親的名諱。」

  少年吭吭哧哧猶豫了半天,就在向尚都有些忍不住的時候,不知想到什麼,他終於說出一個名字。

  「李水東。」說出這三個字後少年說話就變順暢了,「我爹叫李水東,我娘死前給了車店五兩銀子,讓人把我和妹妹帶到三泉縣。娘告訴我她聽別人說我有個族兄中瞭解元,我爹全族都起來了,娘讓我一定把妹妹帶回去把病治好。」

  李水東,李水春的親弟弟。那個拿了親娘養老銀子在鎮上開小茶樓,實則是做賭館生意,結果闖了大禍欠了七百兩銀子又想回家騙李水春與族長李水根為他還債,沒成功乾脆將親爹的地契與房契全都偷走賣了之後帶外室離開三泉縣的李水東。

  李廷恩冷冷的笑了起來,他還記得當初身為族長的李水根找上門,疲憊不堪的求自己這個晚輩幫忙時的樣子。他看著少年,篤定的道:「你是外室所出。」

  少年漲紅了臉攥著拳頭憤怒的瞪著李廷恩,片刻後他垂了頭,「我娘是外室。我曉得外室生的兒子不能進族譜,你們不認我就算了,我就想求求你們,給我點銀子,我妹妹病了,我娘留給我的銀子都花完了,我沒錢給她請大夫,她會病死的。」越往下說,少年的聲音就越哽咽。

  李廷恩揚了揚眉,「你能找到我這裡,卻找不到李家村?」

  「我去過過李家村,可才到村口跟人打聽了幾句,就有人過來帶著下人把我給攆走了,他們說我要再到李家村,就打斷我的腿。」少年木然的回道。

  向尚聽說李水東外室生的兒子,臉上沒了先前看好戲的神情。當初李水東的事情他還幫忙從中說和過。李水東不是一般的長輩,是李氏族長的兒子,他就望著李廷恩。

  李廷恩右手食指在下巴上撫了撫,沉思片刻,對少年道:「我叫幾個下人跟你一道去住的地方把你妹妹接來,家裡會請好大夫等著,你們先在這兒住兩日。」

  少年本已經快絕望了,聞言驚喜的看著李廷恩,回過神來忙跪在地上給李廷恩磕頭,一個勁喊謝謝公子。

  李廷恩親自將他扶了起來,溫言道:「我是你族兄,按族裡的序齒,你往後叫我一聲五哥就是。你今年多大了,你爹可給你起了名字?」

  少年赧然的低頭小聲喊了五哥,「我今年十二了,我娘以前都叫我小四,說我上頭還有三個哥哥。四年前我爹病重的時候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四虎。」

  四年前,這麼說李水東剛帶著外室和私生子離開三泉縣就生了重病死了。

  李廷恩拍拍李四虎的肩頭,笑道:「把野菜留下,我叫個人跟你一道去接妹妹。」

  李四虎歡喜的點了頭,把野菜筐子放下轉身要走,忽又扭過身子,認真的看著李廷恩道:「五哥,我不會白吃飯的,我能幫你幹活。」

  聽這話向尚先笑了,「你能幹什麼?」真以為李家村出來的就個個都是李廷恩?李廷恩七八歲就能在鎮上靠寫對子,給同窗講課業養家,十一歲能成案首。可李廷恩也是拜了先生後手不釋卷的,李四虎呢,打小跟著做人外室的娘長大,十二歲能挖點野菜賣。

  李四虎惡狠狠的剜了一眼向尚,大聲道:「我會認字,我能算帳。」

  李廷恩詫異極了,和向尚對視一眼,隨手從桌上抽了本酒樓的賬冊道:「你把裡頭的帳給我算一算。」

  李四虎接過賬冊,也不提要算盤,悶不吭聲用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一會兒就給李廷恩報了一串數字。叫人驚奇的是,他報的都是對的。

  古代的記帳方式是很複雜的,能看賬算帳的人才並不多,何況這樣不要算盤就準確將帳對上了的。李廷恩沒想到本是想為李桃兒的事情先在李水根那裡留個後手竟意外招攬到一個人才。

  「我知道了。」李廷恩將賬冊拿回來,對滿含期待看著自己的李四虎道:「你先去接你妹妹罷。」

  李四虎乖乖聽話走了。

  向尚手裡拿著李四虎算帳用過的文昌紙抖了抖,笑嘻嘻道:「廷恩,你運道真是好,順手幫個族弟也能撿個人才出來。」

  「三個。」李廷恩見向尚不明所以的樣子,解釋了一句,「我已從族中挑出三個人。」

  向尚聞言十分羡慕,「這才幾年的時間,就叫你挖了三個人出來。你都瞧得上的,想必真有些才幹。想想我們向家,從曾祖那輩就掙開始掙銀子,到如今上上下下也沒幾個靠得住的,打秋風的倒是不少。唉,說起來,真要用人,還是一個祖宗的才信得過,說句難聽的,就是抄家滅族,都還是一個姓的綁在一起呢。」

  李廷恩當然明白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若非如此,他何必不遺餘力的將族人拉起來,真是為了讓全族的人都跟在他身後說奉承的話?說到底,還是為信任二字而已。

  一個家族的人,再內鬥也會為了自身而有分寸,外面的人,一旦生出異心,便是你死我活。

  李廷恩應付了向尚兩句,叫長福進來把野菜拿去廚房,順便問問李桃兒的病。

  長福回來就手腳指比劃的跟李廷恩說李芍藥回來了,「二姑太太撲在老太太懷裡哭,說她要做寡婦了,被老太爺罵了幾句看到老太爺出門遛鳥去了就在屋裡砸東西,誰都不敢攔。二姑太太又喊人去叫王管家,說她不想再在范家守活寡,讓家裡派幾個下人去把她的嫁妝都抬回來,她以後就跟在親娘身邊過日子了。下人把事情報給了從大哥,結果從大哥二話沒說,就讓人喊了崔嬤嬤過去,崔嬤嬤去了就站院子裡跟二姑太太講道理,也不曉得說了啥,二姑太太氣的要對崔嬤嬤動板子,大姑太太聽到消息,過去就罵了二姑太太一頓。老太太又暈了一回,大姑太太見小的過去,就說老太太被二姑太太氣暈了,她要留下來照顧,讓小的帶句話,說她今晚不到二太太那兒吃野菜餃子了。」一說起這些,長福頗有點眉飛色舞的味道。

  如今李芍藥的事情,已經完全挑動不了李廷恩的心緒了,他能猜到崔嬤嬤會對李芍藥說什麼,李桃兒接下來這段日子又會怎樣照顧范氏,甚至照顧李芍藥這個妹妹。從一方面來說,李桃兒本身也是他請回來壓制范氏的人。只是目前這個大姑似乎情緒不穩,未免范氏這些人狗急跳牆,在他考進士之前弄出大亂子,還是先把人隔開的好。不過倒還能讓李桃兒出幾天氣。

  李廷恩食指在案幾上敲了敲,陪向尚用過飯把人送走後,就叫王管家進來,吩咐他在縣城裡中等人家聚居的三裡橋為李桃兒一家人買棟一進的小宅子。

  王管家想了想回道:「老奴記得您名下在三裡橋有間帶鋪面的宅子,還帶了個後院,就在三老爺一家布莊邊上。」

  說到李光宗,李廷恩喝了口茶微笑著問,「三嬸如今可知那兩家布莊的鋪面是我的了?」

  「三太太問過兩回,老奴都給打發回去了。」王管家說著對顧氏一直不死心的做法也有些莞爾。

  李廷恩很明白顧氏在想什麼,鋪子是別人的,哪怕是自己出面給租金,顧氏也覺得虧本。若鋪子是自己的,不僅不用給租金,說不定還能就勢將兩個鋪子給拿到手裡。其實兩個小鋪子對如今的自己而言並不算什麼,但自己卻不會給的如此容易。

  有好事就湊上來,李芍藥李翠翠回娘家就躲出門去看鋪子裡的生意。李桃兒這個大姑姐回門,全家上上下下連曾氏都給了兩個孩子一份禮,唯有顧氏說要回娘家吃酒,一吃就吃到了上下宴請李桃兒都完了才回來。

  李廷恩眼底一片冰涼,冷冷道:「三嬸若再到處打聽,你就去找崔嬤嬤。還有,大姑宅子的事,就定在你說的那宅子,大姑父以前是走商的,他想拿鋪子什麼生意,你都聽他的就是。」

  王管家有點不明白李廷恩的意思,明明就是很厭惡那位大姑老爺,為何又要給他個鋪子,是想用個小鋪子將人拴住,還是有旁的打算?

  心底存著狐疑,王管家卻不敢多問,恭恭敬敬的應下了。

  過了幾天,李火旺跑來問李廷恩李四虎的事情。李火旺自從不種地,就不怎麼管家裡的事情,除非李廷恩願意讓他知道的。不過李四虎在家裡住了幾天,李火旺出門遛鳥撞見兩回,看李四虎不是個下人,就以為是哪個兒媳婦又將娘家親戚接來了,他就把王管家喊了打聽了兩句,得知是族長李水根在外頭的孫子,登時坐不住了。

  李火旺原本是想來讓李廷恩別管李水根的家事,要是別的人家,管了就管了,這可是族長。人家自個兒都不樂意讓孫子回去,到了村門口聽到消息就喊人來攆,自家湊什麼熱鬧。聽說還有個病歪歪的丫頭,給請了大夫看好病再打發幾十兩銀子讓人走了算了。只是李火旺最後沒有如意,他反過來給李廷恩說服了。

  過了兩天,李水根到鎮上見過李廷恩後,李二柱膝下就多了一個不入族譜的義子。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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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好時節,才出過正月,元慶八年似乎暖的分外早,曲江河上的冰面在這時候開始化凍,李廷恩在家開始收拾行囊決定提前往京城而去。

  已經出嫁的李草兒和李心兒聽說消息,挺著大肚子回了娘家。兒子也不是立時就要走,看到兩個出嫁的閨女,林氏忙把人叫去說話,朱瑞成卻和王明壽一道陪李廷恩聊了起來。

  朱瑞成其實有心向李廷恩說說織雲錦的事情,不過想到李廷恩這趟是去考會試,他決定先將事情壓一壓。王明壽則有些迫不及待,他朝李廷恩打聽梅瓷的事情。

  「向家那梅瓷,可是真要成貢品了,」王明壽身子微微前傾,一臉好奇的問李廷恩。

  李廷恩笑了笑。自從去年末梅瓷做出來,在京中就引發達官貴人追捧,梅瓷價格遠遠超過一般的瓷器,照樣有大把商人拿著銀子往三泉鎮趕。自運河徹底連通,更有大船行嚮往海外走。看起來,以前一直買地的王家也動了心。

  「四姐夫也有興致?」李廷恩笑問王明壽。

  王明壽尷尬的呵呵笑,「不瞞你說,我手裡頭有筆銀子。這不家裡眼看就要添丁進口的,又才分了家。」

  王老爺早就去世了,王明壽是王老太太的遺腹子。不過王明壽依舊是嫡長子,只因王明壽前頭三個都是庶出的兄弟。王老爺死時早就將家業分好,還沒來得及叫族裡人來寫文書便斷了氣。王老太太將亡夫寫下的如何分配家產的字據捏在手裡,這些年一直讓三個庶子和幾個陪房管事打理家業。李廷恩中舉之後,王老太太便做主給王明壽定了李心兒,李心兒元慶七年一嫁過去,王老太太就拿出亡夫的留下的字據叫來族裡人,幹脆利落的將三個庶子都分了出去。既沒多給,也沒少給。

  鑒於王老太太的痛快,李廷恩對王家的觀感還不錯,他想了想暗示了一句,「這事兒過兩個月再說罷。」眼下想做梅瓷生意的人太多,梅瓷的產量卻受制與各種問題一直跟不上。王家並無這方面的經驗,貿貿然讓王明壽走在前面並不是好事。

  只要有生意做就好。雖說不能確定是不是如外頭傳言的那樣自己這個小舅子手中就捏著梅瓷的分子,不過就憑和向家的關係,王明壽也覺著自己在這裡頭分一杯羹沒甚大不了。

  朱瑞成與王明壽又與李廷恩絮了幾句閒話,留在李家用過午飯,就各自告辭離開。李草兒與李心兒則決定要在娘家住幾天。

  李草兒李心兒出嫁半年多,加上回門禮與年節才一共回了三次娘家。就是同住在一個縣城,新婦常往娘家跑也是會被人說嘴的。聽說李草兒李心兒有孕,林氏天天抓心撓肝的擔憂,打發下人去看過兩回。要是閨女嫁出去兩三年,林氏還能放心大膽的去探視探視,這才半年多,林氏就覺得不好。

  這回看著兩個女兒回來還能住幾天,林氏歡歡喜喜的拉著她們說話。

  李草兒害羞的道:「上上下下待我都挺好,婆婆人也和氣。」

  「你有身孕,女婿身邊有沒有安置人?」林氏想了想就問。

  「沒有。」李草兒臉上紅紅的,「相公說了,多添個丫鬟都是事兒,沒得在家裡頭找這些不自在。」

  林氏臉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李二柱一直都沒有妾和通房丫鬟,她也不喜歡自己的女兒過這種日子。雖說男人納妾收丫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能沒有不是最好。既然女婿自個兒不要,將來也省的閨女還要被人說嘴。這門親事真是挑好了,當初自個兒還不樂意,想將閨女嫁個鄉下老實些的。看樣子還是兒子眼光好。

  李心兒看林氏一臉笑,卻吐出嘴裡的醃酸棗核,翻了翻白眼,「姐,你做啥夢呢。王明壽也沒收妾,我那婆婆說找個人給伺候他他還推了呢,他上我這頭討好賣乖的,可我心裡清楚的很,他哪是怕我動氣,他純是怕廷恩動氣。我告訴你,就咱兩嫁那兩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主兒。你等著瞧罷,這趟出去廷恩要沒中,他也是解元,有大官當師父。咱兩依舊能過沒妾的日子。廷恩要是再中個狀元,他倆能給咱端洗澡水,別說納妾,就是他們老娘把丫鬟給剝光了塞到被窩裡兩人都能給踹出來。」

  李草兒與林氏叫李心兒一番話說得目瞪口呆。

  林氏回過神氣的臉上掛霜,「有你這麼說婆婆的沒,你在王家就是這麼說話的,你平日這麼教過你沒?」

  李心兒哼了一聲,看李草兒面紅耳赤,林氏氣的直喘粗氣,無奈的閉嘴不說話了,不過依舊是一臉不服氣。

  林氏真是對這個女兒沒法子了。她有時候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兩個閨女,就大閨女學會女人家做規矩的道理,小閨女就這麼牙尖嘴利的。

  她無奈的歎氣,「唉,心兒,這女人家,娘家好自然是靠山,娘家有個了不起的兄弟那更不會受人欺負。可你也不能占著娘家立的穩就不把婆家人都放在眼裡。你以前在家當姑娘的時候還說你小姑和你大姐呢,你是想把婆家人都得罪光了三天兩頭回來做討人厭的姑奶奶?」

  「我才不會學她們。」李心兒又往嘴裡丟了一個酸棗,鄙棄的道:「要真在婆家被欺負,就自個兒跟婆家幹一仗,又不是沒帶陪嫁的人,就曉得回娘家耍威風找娘家的人麻煩,算啥本事。」

  原本李草兒是真的不想和李心兒計較,不過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心兒,婆家要有人挑你的刺兒,你咋做都不成你說兩句沒啥,可婆家上下都待你好好的,你整天就在心裡琢磨別人是看在廷恩的份上才待你好,你心裡頭不累,你日子就能好過?」

  看李草兒黑了臉,李心兒就不說話了。

  李草兒瞪著她,「你那脾氣,好好改改罷,別動不動就跳腳,妹夫好脾氣,可不一輩子都好脾氣。你有身子妹夫不納妾你說人是顧忌廷恩,人要是收幾個丫鬟你是不是又得說廷恩都不被人看眼裡了?」

  李草兒不動氣,李心兒比誰都能說,李草兒一火了,李心兒七十就下去了。

  看李心兒不說了,李草兒也不想再說她,開始問起林氏林翠翠的親事。

  一說這個,林氏這樣性子綿軟的都一肚子火。

  「我給翠翠收拾了一份嫁妝,就是我這些年存的銀子。你們兩都曉得的,廷恩老往我這頭送好東西,你們出嫁的時候我這當娘的給了一大半,剩下的我留了一半給玨寧,還得留點給小寶,我就挑了那麼幾件給翠翠壓箱底兒,結果誰都沒說啥,連你爺都沒發話,沒想你門大舅娘那天找上了門,說都是一樣的侄女,咋翠翠的就這麼多,翠翠上頭的幾個姐姐就不管。」面對娘家人的刁難,林氏氣的直抹淚,「都是我的親侄女,我這做姑姑指定一樣心疼。可她們都把人賣出去做了童養媳,都不曉得在哪個山溝裡,我上哪兒找人去。再說都嫁出去了,我還咋給嫁妝。這不正好林氏就剩下翠翠一個閨女了。」

  李心兒不耐煩,「娘,您脾氣就是軟。幾個舅舅家如今哪個不是靠著李家過日子。就大舅娘娘家養豬的本錢還是你給的呢,她還來找麻煩,你就該告訴她,你的銀子,你願意給誰辦嫁妝就給誰辦嫁妝,關她……」

  「心兒!」李草兒叫住李心兒,安慰林氏道:「娘,大舅娘那人,她說的話你咋還過心。她說她的,你照舊給表妹收拾嫁妝就是了,她就嘀咕幾句,大舅他們也不會聽她的。對了,你光是給翠翠收拾嫁妝,可看著合適的人沒?」

  林氏跟兩個女兒哭訴了兩句,心裡好受多了,聞言點點頭,「原本我是想在縣城給尋個人家。翠翠跟著玨寧一道學了半年規矩,外頭有好幾家夫人太太管我打聽呢。」

  「人家是看她在我們家養了幾年跟您親閨女差不多,你以為人家真看重翠翠學的那半年規矩。」李心兒說話沒好氣。

  李草兒無奈的塞了快點心到李心兒嘴裡,細聲細氣的和林氏道:「娘,這事兒您商量廷恩沒?」

  「商量了。」林氏這回沒罵李心兒,而是歎氣道:「廷恩說翠翠親事不能比著你們挑,可挑個太差的我養了這麼幾年,她吃吃喝喝跟你們都一樣的,再讓她去過苦日子我這做姑姑的也捨不得。橫豎翠翠年紀也不大,廷恩道等他考完會試再說。」

  「那您還是等等罷。」李心兒在邊上插了一句。

  母女幾個正在說話,外頭丫鬟急匆匆掀了門簾進來。

  「二太太,不好了,關西道的流民到了咱們河南府,縣太爺下令把城門都給關了。」

  「啥?」林氏母女三人吃了一驚,片刻後林氏驚叫了一聲,「他爹。」人就直直往地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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