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重生農門驕 作者:一手消息 (已完成)

 
yokcobra 2017-2-22 15:54: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76140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5
第110章勁浪(下)

  焦猛看完信,將信紙隨手就遞給邊上的弟弟焦力。趁焦力還在看信,先對上首坐著的焦雄聲如洪鐘的道:「爹,咱應了罷。」

  焦雄虎著臉,「你少多嘴。」

  焦猛梗著脖子,抖得身上的鎧甲嘩啦啦作響,不服氣的道:「我怎就不能說了,妹妹都給人害了,咱們還要做鎖頭的王八,這輩子也就只能做王八了!」

  焦力把信看完,聽見這話也在邊上道:「大哥說得對。爹,咱們焦家在襄陽也算是大戶人家,世世代代都效忠朝廷。當初起兵的時候,咱們可是跟永王說好了,事成之後,正妃的位置就是妹妹的,可到頭來,他做了啥!宣束澤這王八蛋,妹妹被他兒子殺了他一聲都不吭,說妹妹是得了急症!」焦力先前還有些做戲的成分,此時卻是越說越動了真火,蹭的站起來揮舞著胳膊道:「爹,他不仁,咱們就不義,弄死宣明鐸這小兔崽子,看他怎麼辦!」

  「住口!」焦雄額頭青筋凸凸直跳,突然往扶手上重重一拍,打斷了焦力的話。

  「爹!」焦力不死心的喊了一句,發現焦雄一副要吃人的模樣,這才不情不願的將話咽了回去,氣哼哼的坐回位子上。

  一直默不作聲看著的焦猛此時道:「爹,二弟說的也是道理。永王先對不起咱們焦家,就怪不得咱們焦家反水。」

  焦雄橫了兩個兒子一眼,長歎道:「難啊。這封信,是李廷恩叫人送來,誰都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可沒有皇上的御筆,咱們焦家縱使此時再投靠回朝廷,只怕將來也不會有好下場。只可惜博兒才三歲……」

  焦猛和焦力臉上跟著露出了無奈之色,他們也都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留下的那個外甥。

  焦雄膝下有六子,卻唯有一女,唯一的女兒,就是永王寵愛的焦側妃。焦側妃得寵多年,偏偏三年前才生下一個兒子。自焦側妃死後,這個兒子就被送到了永王妃院中撫養。即便外間都盛傳焦側妃是死於永王府世子宣明鐸之手,然而只要永王一日對外說焦側妃是死于暴病,焦側妃就是死於暴病。再說就是證實焦側妃死在宣明鐸手上,宣明鐸是嫡子,焦側妃就算擁有朝廷的誥封,依舊是個小妾。嫡子殺父妾,固然是觸犯朝廷律法的行為,可惜沒人會為了這個就要真的治嫡長子的死罪,傳出去,會讓天下人嗤笑。焦家上下都很清楚,永王有意江山,是絕不會為了一個側妃背上性好美色的駡名。宣明鐸罪名不能公告天下,焦側妃的兒子養在永王妃膝下就是一種求都求不來的恩賜。焦家上下,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焦雄連連歎息數聲,目光又落在焦力旁邊的那封信上。

  不得不說,信裡寫的那些東西,觸及到了他最害怕的地方。焦家此時,的確已經是危如累卵了。進,別說是外孫才只有三歲,能不能長大都是問題,還被別人捏在手心裡,實在難以看到指望。退,偏偏自己當初將女兒嫁去永王府,得寵多年,又是頭幾個聽從永王號令的,朝廷不會輕易相信。往前還是往後,似乎都是一條死路。正因為看清楚局勢,這些日子,他才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然而,李廷恩的話,又如何能信得過?

  焦猛敏銳的察覺到焦雄的視線一直落在信紙上,眼角抽了抽,低聲道:「爹,應了罷。咱們應了,除去宣明鐸,好歹算是一樁功績,若到時候朝廷不答應,咱們也算是給妹妹報了仇。不應,咱們真是沒路能走了。」

  焦雄心裡一顫,有些渾濁的眼射出銳利的光,「不錯,咱們焦家,是沒路能走了。」

  見焦雄意動,焦猛趕緊加了把火,「爹,過幾日宣明鐸要帶著永王府幾位公子爺上城外圍獵,咱們不如……」

  「猛兒,你……」焦雄震驚的看著焦猛。

  焦猛陰狠一笑,森冷道:「爹,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把他兒子都殺了,只留下博兒,到時候也叫他嘗嘗血水憋在喉嚨的滋味兒!」

  「對!」焦力拍案而起,附和焦猛的話,叫囂道:「爹,他不就是仗著咱們焦家已經上了他的船不能再翻臉?咱們這回也給他來上這麼一回,叫他看看焦家的男人都不是軟蛋!他還要靠咱們焦家幫他打江山,到時候膝下又只剩下博兒,我就不信他還真敢對焦家動手!就是忍,也得忍到這天下有個分曉的時候!」焦力越說越激動,一拍手躥到焦雄跟前,使勁兒催促,「爹,拿主意罷。殺了他的兒子,咱們對朝廷也算有個交代了。橫豎是個死,不如拼條血路出來,真等他用不著咱們焦家的時候,宣明鐸那小崽子又把兵權都給掌了,咱們焦家上上下下幾百口,那是真沒活路了。」

  「別說了!」焦雄腮幫子上的肉抖了兩下,一聲爆喝阻斷焦力的話後,忽然仰天長笑幾聲,歎道:「罷罷罷,咱們焦家以誠待人,奈何別人不願啊。」他倏然收聲,眼中爆射出精芒,威勢陡然大增,「猛兒,你去把送信的人叫來!」

  焦猛與焦力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流露出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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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連綿的陰雨已經下了五日,王太后臥在床上,看著窗外從鳳頭屋簷上落下的雨水垂成一條筆直的紅線,眼眶跟著湧起一陣陣潮意。她艱難的抬起自己的手,看到上面一塊塊如黃豆般大小的褐色斑點,忽然吃吃的笑出了聲。

  周圍服侍的宮婢們如同聽到了什麼恐怖的聲音,情不自禁往後面小退了一段距離。

  「公公……」小太監提著燈籠一面埋怨老天爺一直不開眼放日頭出來,一面小心翼翼的推開永甯宮側殿一間屋子的門,小聲的喚了厲德安。

  厲德安正和衣倒在榻上養神,聽見小太監的聲音,喉嚨裡咕嚕了一聲,坐了起來。看到幾個小太監提著燈籠進來,任憑他們一邊給自己穿鞋端水洗臉,他自己朝外頭望了一眼,一看就歎了一聲,「這天還陰著。」

  小太監道:「可不是,都多少時候了,就沒見老天爺開眼過,這幾日更是連著下雨,大白天的還得用燈籠呢。」

  「唉……」厲德安往小太監腦袋上拍了一下,搖頭道:「日子不好過喲。你小子趕緊存些銀子,別都拿去輸了,過一日是一日罷。」等到有一日過不下去,這永甯宮撐不住了,也好有本錢出去養個兒子過太平日子。

  不過後面這半截子話,厲德安無論如何是不會說的,即便如今他心腸也軟了許多,也有了赴死的打算。可沒走到絕路上,他還是想好好活著。

  在銅鏡裡照了照臉,用小太監端上來的香片漱了漱口,哈了口氣確定沒味道了。厲德安這才起身要朝前頭去伺候王太后,他先問,「太后起了?」

  小太監低聲道:「一晚上沒睡。」

  「唉……」厲德安又歎了一聲。他知道這是王太后又在想壽章長公主了,自打壽章長公主在這永甯宮中自個兒抹了脖子,王太后就夜夜難以入睡。他想了想吩咐道:「先叫人備膳,再叫人去請明慧郡主。」

  小太監一聽明慧郡主,頭皮都炸了,「公公,天天差人去請,可郡主就是不肯進宮,這……」

  厲德安眼一瞪,「叫你去就去。」一面說就狠狠在小太監屁股上踢了一腳。

  小太監沒法子,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一聲。

  到了寢殿內室,厲德安帶著身後抬著膳食的宮婢們慢慢走近王太后,見王太后靠著窗外發怔,眼角還掛著點淚水,厲德安就彎腰小聲道:「太后,該用膳了。」

  王太后雖說寢不安枕,膳食卻是依舊要用的。她緩緩扭過頭,嗓音有點嘶啞的道:「放下罷。」

  厲德安揮了揮手,示意宮婢們把膳食趕緊擺上去。

  王太后掃了眼面前的點心和粥品,隨手指了碗最清淡的白粥,叫宮婢呈給她。

  一名宮婢用銀勺子勺了一勺,奉在頭頂遞給了王太后。看到王太后接過粥吃了一口,她正要退下,誰知兜頭就被王太后把粥砸了一臉。

  殿中服侍的人都跪下了,所有人看著王太后看不出息怒的神色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王太后用帕子抹了抹手,將嘴裡含著的粥吐出來,聲音不帶一點起伏的命令道:「厲德安,把人拖下去。」

  那名宮婢還來不及磕頭求饒,就被厲德安叫上來的兩個大力太監上來捂住嘴拖出去了。

  看到宮婢被拖走,王太后才道:「往後的膳食裡,不許再有肉。」

  厲德安這才知道王太后為何會大發雷霆,心裡直叫要命,把做膳食的廚子們罵了個狗血淋頭。心道就差交待這麼一句,這些底下人的就給他捅婁子,自打壽章長公主去後,太后就再也不肯用葷腥。這群廚子,自個兒不要脖子上的腦袋,就連累別人!

  厲德安心裡發狠待會兒要好好教訓廚子一頓,嘴上卻半個字都不敢辯解,只拼命告罪應下了。

  外面這時有小太監進來,「太后娘娘。」他跪著呈上了一個金鎖。

  見到金鎖,王太后眼尾一揚,拿過來在左面的凸起處摩挲了幾下,金鎖從中間剖開,出現一個紙卷。王太后將紙卷打開看了看,嘴角破天荒的露出了一絲笑意,「厲德安,你去一趟王家。」

  厲德安從王家出來,不知怎的動了心思,就拐去了一趟壽章長公主府。

  壽章長公主雖做出脅迫王太后的事情,是為大不敬,然而皇家自然不會將這種事公諸於眾,何況壽章長公主人都死了。人死債消,不管是王太后還是昭帝,都不會再去追究壽章長公主過去和眼下的罪責。有朝臣聽到點風聲,提出要治罪壽章長公主的,還被昭帝嚴詞斥責了一通,這座長公主府因而也保存了下來,沒有朝臣再去不開眼的說要收回。

  只是沒有長公主的公主府,到底是門庭冷落了。

  厲德安坐在馬車上望了一會兒,想來想去還是沒進去,正要叫人趕著馬車回宮,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騎著馬出來。只是這一回,身後沒有那些威風凜凜的女兵。

  厲德安打量了下杜玉華離開的方向,讓趕車的小太監去把公主府的門房偷偷的叫來。

  厲德安多次來公主府代表太后賞賜東西,門房自然是認得的,一過來就口中含著公公,要給磕頭。厲德安沒心思跟他來這些東西,止住了劈頭就問,「郡主這是要上哪兒去?」

  若是以前,門房自然不敢洩露杜玉華的行蹤,就是永甯宮的總管公公來問他也不敢。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了,他哈著腰老老實實的道:「郡主這些日子不是去瑞安大長公主府上,就是去宗正寺給杜姑娘送東西。」

  對杜紫鳶,誠侯府的下人是喊姑娘,而公主府這邊,以前是當沒這個人,眼下是只能含糊喊一聲杜姑娘。

  「給杜姑娘送東西?」厲德安吃了一嚇,趕緊追問,「都送什麼了?」可別是什麼要命的東西,眼下這節骨眼上,壽章長公主用命換了兒子出宮,女兒出宗正寺,明慧郡主要是再想不明白,那就真是白費壽章長公主一番心思了,怕更要惹出一番風波。

  門房看著厲德安急的臉色青白,連忙道:「就是些穿用的東西。」他討好的笑了笑,低聲道:「聽郡主院裡伺候的人說,郡主說要把這些年該杜姑娘得的都還給杜姑娘。」

  這是什麼意思?

  厲德安有點不明白這話,見著門房一臉邀功的神情更覺得有點心涼。這以前公主府的下人嘴有多緊,規矩有多嚴。如今呢?

  人走茶涼啊……

  厲德安有點感懷,沖邊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給點銀子把門房打發走,自己卻袖著手靠在車壁上出神的想了起來。

  壽章長公主拼了性命不要,臨死前還在皇上的面前請皇上下了聖旨許她和誠侯和離,瞭解了一段孽緣。照理來說,明慧郡主該恨得杜紫鳶牙癢癢才是,怎的還要去送東西。聽門房的樣子,又不是要杜紫鳶的性命,再說了,宗正寺是什麼地方,杜紫鳶一直在那兒住著,以如今明慧郡主的地位,只怕真要在那裡頭起心眼,宗正寺那幫子人早就把明慧郡主又關進去了。

  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回宮在太后面前說一說?

  厲德安心裡翻了個轉,最後還是打定主意在王太后面前閉嘴。這個節骨眼上,多生是非不妙,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就算往後太后問起來,自個兒也有法子推脫的,就當從沒來過長公主府門口就是了。

  打定主意的厲德安回到永甯宮,果然對著王太后一字不提,順著王太后難得的好心情說了幾句笑話,輕鬆的過了一日。

  康成和向尚接到李廷恩著人快馬加鞭送回的書信後,與崔嬤嬤商議再三。

  崔嬤嬤聽完李廷恩的意思,就道:「既然是少爺的意思,咱們就先把白貼發出去,靈堂也要緩緩佈置起來,只是在這前頭,先要與大老爺他們說一說。」

  康成和向尚正是這個意思。范氏去了這麼久,雖說一直用冰鎮著,到底不是個事兒,如今得了李廷恩的信,既然要搶先手,那就得把事情置辦起來了。

  向尚道:「喪事好辦,只是大夫那兒……」

  崔嬤嬤立時道:「大夫那兒得有勞向公子打點打點,務必要叫人看不出端倪來才是。再有四老爺那頭……」她拉長了語調看了看向尚和康成兩人為難的神色,緩聲道:「交給四太太辦罷。」

  康成和向尚原本都是這個意思,可聽到崔嬤嬤的話,康成仍是有些踟躕,「這怕是將來四嬸……」

  「四太太是個有成算的人。」崔嬤嬤不置可否,只說了這麼一句。也就是在李家了,要在稍有些根基的人家裡頭,李耀祖這種事情,根本就不用猶豫,早就被親爹親娘給除了。

  向尚與康成對視一眼,沒再多言反對的點了頭。

  崔嬤嬤見他們答應了,又道:「幾位出嫁的姑奶奶要接回來,再有京裡的大姑太太也得送消息過去。至於大老爺他們那兒,老奴的意思,四姑爺去說罷,向公子反倒是不好多言。」

  康成應了一聲沒有推辭,向尚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崔嬤嬤默了默又道:「分開說,老奴先請五姑娘過來,把事情告訴五姑娘,再把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請到一塊兒,請五姑娘來把內院的事情擔起來,這喪事,四太太不能沾手。」

  向尚這回就不沉默了,「玨寧這擔子是不是……」

  「向公子不必擔心。」崔嬤嬤沖他擺了擺手,「五姑娘是老奴這些年一手帶大的,這點事兒,為難不住五姑娘。」

  聽著崔嬤嬤篤定的口吻,向尚仍有點不放心,他遲疑的道:「崔嬤嬤,這可不比旁的。」他一咬牙道:「說句大實話,老太太去了,對咱們來說,只要廷恩那頭安頓好,無傷大雅,可若玨寧出了個長短,廷恩回來,咱們可沒法交代。」

  崔嬤嬤當然明白向尚的意思,不過她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認為李玨甯完全能夠勝任,「向公子不用多慮,五姑娘的年紀也不小了,老奴的意思,她有這份本事,練練手也好。再有她只是在內院裡頭撐起來,外頭的事情自然有四姑爺還有向公子您幫手,再有幾位老爺,過不了幾日,大少爺是要趕回來的。」

  向尚和康成心裡轉了個圈,猶豫了又猶豫,再一想到小曹氏與顧氏都不是省油的燈,尤其是顧氏那一手無理都要攪三分的功夫,兩人都有點避諱,只能聽了崔嬤嬤的話。

  商量到最後,就只剩一件事了,李耀祖,到底要安個什麼名頭無聲無息的離開人世。

  最後向尚拿了主意,「先拖一拖罷,待廷恩回來後再叫他閉眼。」這話的意思,就是要讓曾氏動手的時候留下一二餘地了。

  雖說李耀祖幹脆利落的沒了更好,但向尚的話顯然也是有考慮的,康成和崔嬤嬤便都沒反對。

  幾人商量定所有的事情,又把李四虎叫來,囑咐他帶著家裡會點功夫的下人把各院看好,這才分頭去告訴李大柱和小曹氏她們范氏去了的消息。

  李大柱正在李二柱屋裡頭陪著李二柱摸牌,自從李二柱雙腿斷了之後,李廷恩叫人做了幾幅玉牌,李大柱閑著沒事,就常常叫族裡幾個人來陪著李二柱一道消磨時光。

  聽下人哭哭啼啼的來喊著老太太去了,老太爺病倒在床,李大柱幾個都吃了一驚。李二柱更是從輪椅上撐著要站起來,差點整個人撲到地上,嚇得下人們急忙去扶。

  李大柱拉了李二柱一把,罵他,「你先顧好自個兒,」然後劈頭蓋臉的就問起了報信的下人,「老太太怎麼回事,老太爺要要不要緊?」

  下人既然能被選來報信,自然是個機靈,哭喪著臉道:「老太太早上才用過飯誰要歇一歇,誰知等丫鬟們進去就……老太爺一聽到消息就厥了過去,這不大夫正給老太爺把脈。」

  李二柱淚水登時就流了出來,催著下人們把他抬到李火旺院子裡頭。

  李大柱跺了跺腳,他一點都不覺著范氏死了有什麼好著急的,可他關心李火旺,一面督促下人們小心抬李二柱,一面在幾個族人的陪伴下也朝李火旺院子裡頭趕。

  還沒到李火旺的院子,在廊上就撞著急匆匆奔回來一臉淚的李光宗。

  李光宗一看到李大柱和李二柱,膝蓋都軟了,只來得及喊了聲大哥淚水就滾滾而落。

  李大柱看他的樣子,心裡也有點唏噓。

  憑良心說,他是真恨范氏恨得牙癢癢,早就想范氏去死了。可這人已經死了,什麼債都消了,再看到李光宗這可憐樣,他有點不是滋味的拍了拍李光宗的肩膀,歎息道:「先進去罷。」

  李二柱就拉著李光宗的手流淚,兩兄弟對著臉哭。

  到了院子裡,三人先去范氏的屋子,一進去就是一股沁人的涼意。

  李光宗和李二柱都沒注意這些,撲在范氏跟前痛哭不止。李大柱皺了皺眉,望著角落裡的兩盆冰不悅的道:「這就擺上冰了?」

  王管家趕忙迎上來低聲道:「大老爺,這日頭大,您瞧著要不趕緊把冰給擺上。」

  李大柱看了看外明晃晃的眨眼的太陽,再看看床上閉著眼看上去安詳了許多的范氏,沒再多說什麼了。

  王管家見李大柱沒有再問,心裡長出了一口大氣,就上去對拉著范氏冰涼的手哭嚎不止的李光宗道:「三老爺,老太爺還在隔壁屋子裡,您得節哀啊。」

  原本蹙著眉頭立在邊上的李大柱這才想起來還有李火旺,趕緊道:「行了老三,爹還病著,娘這也算是喜喪,咱們得把喪事給她辦的熱熱鬧鬧的,把爹伺候好,讓她走的安心才是。」

  李光宗摸著范氏死去不就就已經沁涼再也透不出熱氣的手正傷心,聽見李大柱的話,心裡雖說有點憋悶,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只能擦了擦淚,緩緩站起身推著此時也已露出急色的李二柱跟在李大柱身後往李火旺的屋子裡頭去。

  看他們一走,王管家趕緊叫了兩個下人過來,囑咐道:「趕緊的,讓她們再給老太太身上溫一溫。」

  下人們就知道王管家的意思是要叫人按著鄭家醫館大夫的囑咐再在范氏身上動動手腳,務必叫人看不出來范氏已經死去許久了,就會意的點了點頭。

  看著下人們忙活,王管家正要喝一口茶,忽然聽到院子裡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嚎,眉頭就情不自禁的皺了起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5
第111章各處

  「娘啊,您連句話都不給咱們留就去了啊,娘啊……」顧氏一隻手拉著李墩兒,一隻手捂著臉,橫衝直撞的就朝范氏屋裡鑽,一路上撞翻了好幾個想要上前來勸阻的丫鬟。

  王管家指使屋裡的下人先停下手裡的動作,自己迎出去,「三太太……」

  他話音還沒落地,就被顧氏推了一把,差點沒撞在柱子上。

  「娘啊……」顧氏跟眼前就沒王管家這個人一樣,大張著嘴嚎了進去撲到范氏跟前先哭了兩聲,她用的勁兒太大,一時不妨臉貼到了范氏臉上。一陣冰涼刺骨的寒意讓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再看到范氏一點血色都沒有閉著眼的模樣,她心裡一個哆嗦,不著痕跡的拉著兒子往後移了幾分,眼睛開始在范氏屋裡的陳設上滴溜溜打轉。

  見到屋裡伺候的下人們都有點面生,而且一個個似乎先前還有點不同尋常的舉止,顧氏就罵道:「做啥呢,一個個的,不好好服侍老太太換衣裳,是不是手腳不乾淨,指著老太太沒了,就想打這屋裡東西的主意。」

  下人們不吭聲,王管家按著額頭上的青包從外面進來,一疊聲的賠罪,給顧氏解釋,「三太太,老太太去的急,老奴才從外頭叫了些人進來收拾。」

  顧氏嗯了一聲,沒有理會他,跟防狼一樣目光挨個兒在屋裡的下人身上掃來掃去。

  李墩兒卻沒有顧氏的心思,他眼眶裡含著淚,跪在范氏床前怔怔的流淚。

  范氏最疼李耀祖不假,最心疼曾氏所出的龍鳳胎也是真。可對李墩兒,范氏一貫也是偏愛的,李墩兒對范氏照樣有一份孺慕之情,此時看到范氏躺在床上沒了氣息,他的眼淚就止不住了。

  哭了一會兒,他聽到顧氏還在那兒喋喋不休的念叨下人們,要身邊的貼身丫鬟去下人身上搜一搜,看有沒有誰藏了東西,他氣的厲害,扭頭就吼了一句,「娘,您做什麼!祖母沒了,祖父還在隔壁病著,您……」

  「哎呀,你這猴崽子!」顧氏正罵的起勁,難逢一回能在家裡下人面前逞威風,沒想到自己兒子先來塌台,她叉著腰瞪著眼睛就要去擰李墩兒的耳朵,李墩兒輕輕一動就躲了過去,憤怒的瞪著她。

  顧氏越發火大,她從來就不是個慣孩子的人,就是這些年李家發跡了,她還只給的李墩兒公中的吃喝,半點不肯從自己口袋裡掏銀子出來貼補呢。此時怒火上頭,她左看右看就想在屋裡尋個趁手的東西收拾兒子。

  「做什麼!」小曹氏被丫鬟攙著從外頭進來,一看到范氏屋裡亂糟糟的情景就火了,罵道:「他三嬸,娘都沒了,你先來不說張羅著給娘把換洗的找出來,也不問爹的病,倒在這裡吵,你還有點樣子沒有!」

  聽說范氏沒了,李火旺重病,小曹氏心裡也急的很,奈何她要先安頓李天賜,再有當初挑院子的時候,她是有意選了一個離范氏和李火旺院子最遠的,這會兒就來的遲了些,誰知一來就看到顧氏在吵吵。她還不知道顧氏的心思,就是惦記著范氏的私房。不過顧氏看得上范氏手裡的銀子,小曹氏卻看不上。范氏這些年不缺吃不缺喝,人參燕窩當飯一樣吃是不假,可要說銀子,范氏手裡是覺沒有多少的。原因無他,李廷恩給吃的給喝的,銀子,卻只給公中的份例。就是人參燕窩這些補藥,李廷恩都叫人做熟了再端過來,范氏想拿出去換銀子都沒辦法。與之正相反的是,李廷恩當年給長房的產業,隨著李廷恩仕途的順暢越發興旺,吃喝又在家裡,小曹氏除了偶爾貼補貼補兩個閨女,是半點都不用動用自己的銀子,自然對范氏的體己也就無所謂了,更看不上顧氏此時的做派。

  好歹算是主子,一副沒見過銅子的樣子。

  小曹氏心裡鄙棄的哼了一聲,看顧氏不敢頂嘴,就道:「說是姑爺在,人呢?」

  王管家急忙迎上來道:「二姑爺在隔壁看著老太爺,大老爺他們都在老太爺屋裡頭。」

  小曹氏應了一聲,先問,「爹沒事兒罷?」

  王管家就道是中了風,不過養一養沒有大礙。

  小曹氏左右看了看,見顧氏站在那兒不吭聲了,就暫時沒有理會她,又問,「二太太和四太太呢?」

  「回大太太,二太太得了消息,厥了過去,先喝過安神湯才能來,四太太……」王管家默了默,低聲道:「四老爺得知老太太的事兒病的厲害,四太太正服侍四老爺。」

  小曹氏倒沒有意外李耀祖病了。范氏是李耀祖在李家最大的靠山,除了范氏,全家上下,就連李火旺都對李耀祖失望之極,范氏沒了,李耀祖想不病都難。不過曾氏這個原本管家的人居然先顧著李耀祖,沒有出來把事情給撐起來,倒叫小曹氏十分意外。

  小曹氏左右看了看,就道:「爹既然暫時沒有大礙,那就先把娘的喪事操辦起來。王管家,崔嬤嬤在哪兒?」小曹氏其實並不介意自己把喪事給接過來。范氏活著的時候她是和范氏過不去,可范氏死了,事情便不一樣了。辦喪事是累人,但也是一個好機會。只是李廷恩特意在家裡留著個崔嬤嬤,小曹氏也想問問崔嬤嬤的意思,若是為了露個臉就把人給得罪了,那可就划不來了。

  「崔嬤嬤去請五姑娘了。」王管家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小曹氏能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小曹氏愣了愣神,很快就道:「是得趕緊把玨寧叫來,我這身子不成,他二嬸他三嬸又傷了心,他四嬸還要照顧他四叔,家裡得找個人能做主的出來,玨寧年歲也不小了,該來為她奶盡一份孝心才是。」

  王管家松了一口氣,急忙附和了兩句。

  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顧氏先還沒明白。這些年她眼紅長房,背地裡當面上沒少跟小曹氏鬥法,可她一如既往的不是小曹氏的對手,鬧的過了火,耍橫的,還被李光宗收拾了幾回,她早對小曹氏怯了。可這會兒她回過神弄清楚小曹氏話裡的意思是要把范氏喪事的事情交給李玨寧出頭去辦,她立時就不樂意了。

  這是憑什麼,家裡現有幾個太太,擺明瞭是撈銀子的機會,卻要交給個小姑娘!被曾氏小曹氏壓著就算了,好容易給曾氏撐腰的范氏死了,小曹氏自己又甩手,難不成她還要被個丫頭片子壓著?

  她氣的一蹦三尺高,連小曹氏都不怕了,跳腳罵道:「這是做啥,這是做啥,娘沒了,正經該咱們這些做兒媳婦的給辦喪事,叫個要嫁出去的丫頭片子來,她懂啥的,傳出去別人還當咱們家沒人呢!」

  小曹氏以前最恨人家嫌棄閨女,生了兒子同樣見不得別人說閨女不成,她冷冰冰的橫了顧氏一眼。

  顧氏打了個激靈,可想到給出頭給范氏辦喪事的好處,依舊梗著脖子嚷嚷,「有兒媳婦在,沒聽說讓做孫女的出頭來料理喪事的。」

  她中氣十足的叫聲很快傳到隔壁李火旺的屋裡頭,叫李大柱他們都蹙了蹙眉頭。

  康成這些人是不好說,李大柱心裡煩,卻沒有那麼多顧忌,直接拉著臉對李光宗道:「三弟,家裡事兒多,爹還病著,你過去告訴三弟妹,雞毛蒜皮的事情就消停點罷,有啥事兒等爹好了再說,她這樣吵著,還要不要爹養病了。」

  李光宗叫李大柱說的臉色鐵青,掀了簾子過去看著顧氏在那兒蹦躂就是一巴掌。

  顧氏早就被李光宗收拾怕了,一看李光宗秋風黑臉的過來就先駭了一跳,不妨兜頭就挨了一巴掌,她捂著臉跟個小媳婦樣憋著嘴要哭不哭的看的李光宗更是窩火。

  只是好歹看著一屋子下人,李墩兒又還跪在范氏跟前流淚,到底把火氣忍下去低聲罵道:「把嘴閉上,大嫂怎麼吩咐你就怎麼做。」

  顧氏僵著脖子,「娘的喪事,不讓咱們來辦,咋能讓玨寧來。」

  李光宗還不知道顧氏的心眼兒。他才不信顧氏是為了給范氏表孝心才非要撐頭辦喪事,還不是惦記著在裡頭撈銀子。想必小曹氏不願意沾手這事兒,更不願讓故事沾手就是為了防著這個。李光宗心裡打個轉,再看到小曹氏有點鄙夷的目光,心裡又羞又怒,惡狠狠的看著顧氏道:「你要再吵,就滾回鄉下,娘不稀罕你給她辦喪事!」

  顧氏嘴巴蠕動了幾下,到底在李光宗的目光中把嘴給閉上了。整個上院裡這才清淨了許多。

  「唉……」石定生看了看窗外連綿不斷的細雨,眼角眉梢都籠上了一層淺淺的疲憊。

  「老爺。」從總管從外頭進來,看石定生只穿著一身單衣,急忙過去關了窗戶,又示意丫鬟給石定生送上件外衣披上。雖說此時正是夏中,可石定生上了年歲,又重病過去沒多久,京中雨絲不斷,還是防著些好。

  石定生拉了拉肩頭上的衣服,回書桌後坐下,歎道:「老了,不中用了。」

  從總管不好接話,就把幾張名帖遞上來,「老爺,張大人他們送了幾回帖子,您看。」

  石定生接過帖子掃了幾眼,扔到桌上,「先擱著罷。」他頓了一下,又道:「你去把重文和華麟叫來。」

  從總管就應聲出去,過了半個多時辰帶了萬重文和付華麟來,然後退出去關了門。

  看見兩人進來,石定生按了按眉心,指著桌上的摺子,聲音裡帶著絲倦意的道:「你們都看看罷。」

  萬重文躬了躬身子,把摺子拿起來與付華麟分了分,自己手上的看完了兩人又交換著都看了,看過後臉上神色都不輕鬆。

  「都看明白了罷。」石定生往後一靠,眉宇間隱含著一絲怒意,「他們是想要廷恩去做那把開路的刀,等殺出條血路來,廷恩這把刀是迸出幾個口子還是斷了,他們就不管了。」

  萬重文神色很是凝重,「師父,守孝是大事,廷恩眼下的確不是奪情的時候,可宋氏那邊……」

  石定生擺了擺手,「宋氏的事情再要緊,不能讓廷恩為此事斷送了名聲。宗祠之事,至今尚有人叫囂,若此時奪情,只會壞了廷恩一輩子的前程。」說罷他偏過頭去看沉默的付華麟,「華麟可是另有主意?」

  付華麟蹙了蹙眉,抱拳道:「姑祖父,李家的事情,只怕另有緣故。」

  石定生正要伸手去端茶,聽見此言手就停在了半空,臉上神色極為難看,須臾才吐出一口濁氣,「這會兒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付華麟與萬重文對視一眼,臉色跟著如外頭的天一樣。

  李廷恩為了躲避王太后的注意,甚至說動皇上,變裝悄悄出城,事先連自己這些人都沒有告訴,一路南下在路上不斷弄出點風吹草動才透出消息。聽說自從暴露了消息後,中途不止挨過一次刺殺。自己這些人都將李廷恩的安危看的比天重,在京中與諸多朝臣聯手,拖住王太后剩下的那些心腹,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誰又能想到,王太后乾脆也使了個疑兵計,不朝李廷恩身上動手,直接在李家那兒下刀子,拐著彎斷送李廷恩的仕途。

  萬重文越想越著急,他是真的擔心。沐恩伯府本來一直信奉的就是哪邊都不參合,逼不得已沾濕了鞋,眼看著自己這個師弟一路占了上風,王太后年事已高,自己才代表萬家做出了這樣的抉擇,事到如今,再要說不沾邊已是不能,誰能想到王太后又使出了這招。師弟一回鄉,可不僅僅就是個五品官丁憂的事情。那是代表天子一邊占了下風,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最要緊的是,宋氏的案子不是為了宋氏證明清白,而是為了抓住王太后的把柄,並且把那筆銀子找出來,穩住江山,這才是最要緊的事情。若師弟都不行,這些只會勾心鬥角的朝臣們,又有誰能把這筆銀子找回來,到時無法安撫各地的衛所軍,豈不是要向王太后妥協,任王太后予取予求?

  看到萬重文一臉急色,石定生在心裡暗暗歎氣。

  他一生門下弟子無數,為了永溪石氏也好,為了給自己找個傳人也罷,可惜的是,到頭來,靠得住,終歸只有那麼一二罷了。

  「先拖延一二罷,觀皇上之意,只怕也不欲廷恩此時回來,只是有人在朝上攻殲廷恩,廷恩在洛水也無法延宕時日太久,只能看廷恩的本事了。」石定生兩手按在桌上,眼中放出灼灼精光,「老夫拼了這把老骨頭,也不會讓他們壞了廷恩的仕途前程。重文,華麟,有些事情,老夫要交予你們。」

  萬重文心裡一顫,對上石定生審視的目光,肅然起身,「師父有事儘管吩咐。」

  石定生嗯了一聲,抽出三封早就寫好的信,將其中兩封分開遞給萬重文和付華麟。

  「這兩封信,是老夫寫與沐恩伯和果毅侯的,你們帶回去罷,剩下這一封……」石定生指腹在信紙上輕輕一摩挲,眼尾露出點蕭瑟的痕跡,「這一封我放在這機關匣中,你們記住我開匣子的手法,待廷恩回來,你們告訴他。」說著,石定生不容萬重文與付華麟詢問,就擰開機關匣,把信放了進去。

  萬重文和付華麟都覺得有些奇怪,為何石定生給信偏要他們去告訴李廷恩,還要放到機關匣中,可看到石定生明顯不欲解釋的神情,到底還是將話咽了回去,只是兩人心中都有些不祥的預感。

  將重新合上的機關匣尋了個地方妥善放置好後,石定生就叮囑兩人,「這兩日,不管誰去找你們,務必不能鬆口。你們要記住,官場多狡詐,事到臨頭,為了榮華富貴,父母妻兒皆可拋。縱使聲名在外,亦難防備。廷恩才是希望,他們所說的,一文不值!」

  聽到石定生斬釘截鐵的話,萬重文與付華麟哪裡還不明白石定生這是在告誡他們不可聽信了上官睿等人的話就出頭找人去上書保舉李廷恩奪情。兩人都應了。

  看著他們的態度,尤其是萬重文坦然的神色,石定生稍稍放了心。

  事到臨頭,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萬重文這個弟子了。沐恩伯府終歸是商人起家,忠孝仁義對別的勳貴世家或有約束,對沐恩伯府,只怕什麼都算不上。若萬重文也在此時隨著上官睿等人上書要廷恩奪情繼續審理宋氏一案,只怕天下人都要以為是廷恩戀棧權位,捨不得仕途前程,為了升官立功連守孝都不肯了。

  只要這個弟子能夠安撫好,自己也能心無顧忌的放手去做事。

  廷恩的前程要保,宋氏的案子要審,軍餉要找回來,這大燕天下,也得回到一個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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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瑣碎的銀鉤,散落在河面,將流動的水面劃的傷痕累累,為這個靜謐的夜色憑添了一二分叫人警戒的涼意。

  趙安在船頭站了站,聽到左岸傳來一陣幾不可聞的聲音,心頭一動,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拍了拍邊上一個護衛的胳膊,訓斥道:「今晚又喝酒了是不是,滾回去洗把臉再上來!」

  那護衛莫名其妙的看著趙安,正撞上趙安的眼神,頓時凜然,哈腰道:「趙叔,都是我的不是,今兒老蒼頭撈了兩條黑魚上來,就喝了兩杯,我這就去洗臉。」末了又略微有點張揚的嘟囔了兩聲,「不過趙叔您也小心了些,咱們這一路上都沒事兒,誰還敢來動咱們少爺,後頭不是有這麼多人跟著。」

  趙安踹了他一腳,「還不趕緊滾回去,你們這幫小子,天天就知道吃酒!」

  護衛嘻嘻哈哈的下了甲板,折了個拐角的地方臉色一變就貓著腰躥到了底下李廷恩的艙房,「少爺,上面有動靜。」

  李廷恩這些日子一直和衣而睡,聽到聲音翻身躍起,落地時卻如同貓一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並未點燈,眼睛在黑夜中猶如燭照一般能夠視物,沒有半點猶豫的準確拿到了邊上的寶劍。

  「人在哪兒。」

  「左邊。」

  李廷恩走到左邊的窗戶,無聲的推出一個細小的縫隙,見到左岸的草叢上反射出細細碎碎的光,眼裡寒光一閃,拇指在劍柄上輕輕一松,屋中就倏然亮起一道銳利的銀線。

  他關上窗戶,聲音裡含著一絲淡淡的殺意,「放幾箭過去,再挑一個何家的人去船頭。」

  「是。」護衛一抱拳,身入靈貓,很快身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刻後左岸尖利的箭頭帶著呼呼風聲嘯叫著落在左岸草叢裡的聲音。

  只是一個眨眼的時間,左岸就回擊了一場箭雨。李廷恩握著劍端坐在船艙中,聽到甲板上傳來一聲男子的慘叫,瞳孔一縮,隨手擋掉穿過窗戶射進來的箭,右手一推,面前的桌子滾了兩下,正好堵在了菱格木窗邊上。

  趙安從上面下來,沉聲道:「少爺,何靈修死了。」

  李廷恩面無表情的抬起頭,「不是何家的人。」

  趙安不在乎是不是何家的人,他道:「小的看過,來人不多。」

  李廷恩站起身,聽著外面依舊不停的喧囂,搖了搖頭,「放他們走。」

  趙安驚訝的看著李廷恩,「少爺,放了他們,只怕咱們這一路上再也無法太平。」

  「讓他們走。」李廷恩眼中一片風雨欲來之色,他沒有解釋,只是又添了一句,「留下兩具屍首便可,不要活口。」

  趙安這回有點明白了,他按著李廷恩吩咐重新上了甲板。

  約莫一盞茶後,外面的動靜就已停住,趙安回來道一切都已打點妥當,李廷恩應了一聲,卻並未重新躺回去歇息,只是吩咐人拿來燭火,擺上酒食,靜靜的坐在桌前等待。

  趙安帶著人無聲的守在了門口,至於何家人的屍首,早就被丟入了運河之中。

  五更之後,黑暗的河面上一團閃爍如螢火蟲般的微光慢慢靠近李廷恩一行人的船隻,及至近處,才能看出是幾條簡陋至極的烏蓬小船,有一魁梧的漢子站在為首的船頭揮動著船槳,蕩起層層水波,行到近前,對上護衛們如臨大敵般的陣勢時,他很恭敬的彎下身子,從懷中掏出一張燙金底紅的名帖。

  趙安使了個眼色,叫人去接上來,爾後親自拿去給了李廷恩。

  李廷恩翻開一看,唇角露出絲猜不透的笑,淡淡道:「把貴客迎進來罷。」

  一陣香味先竄入鼻尖,察覺到面前戴著面具坐下的人,李廷恩眉眼不動,只是倒了一杯酒輕輕推到了對方的面前。

  那人端起酒一飲而盡,放到桌上一手撐著線條優美的下巴對著李廷恩仔細打量。

  李廷恩穩坐如山,任憑他看了個徹底。

  須臾,對方先忍不住笑了起來,聲若琴絲的道:「李大人果非妄名。」

  李廷恩淺淡一笑,再度給對方倒了杯酒,溫聲道:「沈大人亦名不虛傳。」

  見身份被揭穿,沈聞香笑了一聲,拿掉臉上銀質的面具,端起酒一飲而盡,傾身上前幾乎將自己的鼻尖與李廷恩的挨到了一起,低聲道:「李大人如何認出在下?」

  李廷恩沒有避開,對上沈聞香那張美豔冠天下的臉,他眼底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沒有一絲波動,「聞香識美人,沈大人恰恰是位身含馥鬱的美人。」

  「哈……」沈聞香眼底閃過一絲怒色,臉上的笑容卻越發深了些,只是他沒有再試圖逼近李廷恩,而是回到位上擺出一副端坐的架勢。

  李廷恩見此,掀了掀要眼簾。

  沈聞香敏銳的察覺到了,眼尾動了動,緩聲道:「李大人知道本官要來?」

  李廷恩搖頭,「沈大人高看在下了。在下只是覺得今晚會有貴客過來。」

  弄出聲響驚動自己的護衛,自己讓人放箭對方反擊卻偏偏不用火箭,對何家的人又半點沒有猶豫的射殺,如此種種,都不是何家的人,更不是王太后派來的人。王太后派來的人,是絕不會殺一個何家的人,要殺,會弄清楚自己手上有多少何家的人,在哪兒之後一股腦殺個乾淨。

  殺一個,只會壞事。

  既如此,只能有一個解釋了,有人要引起自己的注意,先禮後兵。不過有一點自己也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會是沈聞香,一個最不該在此時離開京城的人。他更猜不透的是,沈聞香此來,到底是否為昭帝的意思?

  這一次換做沈聞香旁若無人般大吃大喝,任憑李廷恩探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只管低頭品美食,喝美酒,直到桌上的酒菜空了大半,他才放下牙筷,有些心滿意足的道:「此時此刻,李大人尚能佈置一桌如此的酒菜。」

  李廷恩但笑不語。

  沈聞香擦了擦唇上沾染的油漬,將素色的絲帕丟到一邊,戲謔的眨了眨眼,「李大人是不是想問本官為何而來?」

  李廷恩輕輕啜了一口酒,淡淡道:「沈大人想說了?」

  沈聞香沒想到此時李廷恩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心裡有些不忿,卻知道李廷恩跟自己有些地方極為相像。他心裡衡量了一番,只得決定先退一步,「本官是為一個人而來。」

  既然沈聞香肯先動,李廷恩當然也要讓一讓,他放下酒杯,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沈聞香盯著李廷恩那雙黑的不見底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打開門,片刻後領進來一個人。

  李廷恩望著進來的這個瘦削秀致的男子,眼簾一張,很快恢復平靜的叫了一句宋公子,然後他將目光移到了沈聞香身上,「本官尚不知道,沈大人與宋公子有舊。」這句看起來一如往常的話中已帶了些許危險的味道。

  沈聞香垂首含糊的笑了一聲,複又抬起頭眯著眼對李廷恩微笑,「李大人心深如海,算盡天下之人,被本官算計一回又如何?」

  李廷恩望著他故作輕鬆的神情冷靜的搖了搖頭,「沈大人算計的不是在下,而是皇上。」

  沈聞香臉上那副愜意的笑容終於消失不見,他瀲灩的眉眼危險的眯了眯,對著李廷恩流露出深深的戒備之色。

  李廷恩此時卻收回視線,看著站在沈聞香邊上的宋祁瀾抬了抬手,「宋公子請坐。」

  宋祁瀾先看了看沈聞香,見對方沒有反對,這才坐到了李廷恩對面,而沈聞香望著李廷恩冷笑兩聲,坐在了右面兩人中間。

  三人坐定,李廷恩看著臉上猶帶猶疑的宋祁瀾先開了口,「宋公子是洛水宋氏那房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糾結,康成是二姐夫,一直搞錯了,等我這個情節寫完了再改錯,大家原諒我吧,o(╯□╰)o。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7
第112章手段

  到了這個時候,宋祁瀾並不吃驚李廷恩能準確的說出他的來歷,他很老實的告訴了李廷恩答案,並且還給了另一個消息。

  「聽說張大人家中有一姓宋的姨娘,是李大人嫡親的表姐。」

  李廷恩目光飛快的從宋祁瀾臉上掠過,笑道:「她原本不姓宋,只是家中困苦淪為家奴,便隨了主人的姓氏。」

  宋祁瀾眼底閃過一絲怒色,強行壓了下去,「我手底下尚有一二當年的忠僕,他們告訴我,宋姨娘原本還該有一姐一妹。」他打量了下李廷恩的神色,發現看不出痕跡,略微有點焦躁的道:「李大人就不想知道另兩位表姐妹的下落?」

  李廷恩端起酒杯,淡淡道:「宋公子可知道我與這幾位表姐都素未謀面?」

  宋祁瀾又被噎了一回,怒視著李廷恩沒有說話。

  見此情景的沈聞香,伸出手在宋祁瀾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宋祁瀾深吸了口氣,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沈聞香笑著給李廷恩斟了杯酒,「李大人何必與祁瀾一般見識。」

  李廷恩擋住杯口,讓沈聞香手中的美酒都倒在了別的地方,他漠然道:「沈大人的酒,恕本官不敢喝。」

  沈聞香怔了怔,倏爾一笑,「我以為李大人早就知道我與宋氏的關係。」他意味深長的道:「李大人,本官可是早就告訴過紫鳶我與她的關係,你曾經整日流連與宗正寺,怎會不清楚,如今又何必做出如此模樣?」

  這一次,李廷恩不肯說話了。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說的太清楚。杜紫鳶,沈聞香,宋祁瀾這三人身上都具有宋氏的血脈不假,三個人彼此也該有一些牽連同樣是真。

  可正如沈聞香一直知道自己和杜紫鳶的關係卻從未與杜紫鳶聯繫過一樣,沈聞香身為麒麟衛,照樣不該與宋祁瀾結實,更不該帶著宋祁瀾出京找到自己身上。宋祁瀾不是別人,是後宮宋容華的胞弟,是外戚。一個外戚和世代護衛天子的麒麟衛都督結交,這其中的意味,差別著實太大了。

  沈聞香與宋祁瀾見李廷恩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卻不肯再吐露隻言片語,宋祁瀾已經有些隱忍不住,幸好沈聞香把他給強行壓住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一壺酒已經見了底,沈聞香才用帶著些冷意的聲音道:「李大人,您可吃飽喝足了?」

  李廷恩放下筷子,望著沈聞香依舊不肯開口。

  沈聞香見到李廷恩這幅模樣,忽然低低的笑起來,「李大人何必如此,我若出京,是瞞不過皇上的。」

  李廷恩這次臉上終於有了動靜,如同一波平靜的水杯輕輕吹出一道漣漪,「沈大人言下之意,你此次出京,乃是奉旨行事?」

  沈聞香沉默了一瞬,很乾脆的道:「不是。」

  李廷恩冷冷一笑,「那便不必談了。本官家中祖母去世,即將上折請旨丁憂,宋氏一案交由何人審理,皇上自會聖心獨斷,沈大人不必帶著宋公子再在本官這裡白白耗費時日。」

  沈聞香眼中閃過一絲訝然,「李大人真要丁憂?」話音剛落,他便有些恍然大悟,「李大人是擔心名聲。嘖嘖……」他感歎了幾聲,悵然道:「哪怕李大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依舊跳不出這世俗之人的眼界。」

  李廷恩微微一笑,「古往今來,看不起世俗者,最後皆不為世俗所容。」

  沈聞香神情一震,把滿面怒火的宋祁瀾抓起來,離開前留下一句話,「我二人暫且在李大人船上叨擾一晚,若明早李大人改了主意,我再與李大人喝上幾杯。」話畢,他沒有半點猶豫的抓著宋祁瀾出去了。

  他們二人一走,趙安便進來,「少爺。」

  李廷恩坐在那裡神色不動,手中端著酒杯問,「都說了什麼?」

  「太后懿旨,將姚家七姑娘賜婚給了王廷壁。」

  「只有這個?」

  趙安頓了頓,低聲道:「七日前,宮中的宋容華,為皇上產下一名皇子。」

  李廷恩端著酒杯的手在半空停了停,許久後緩緩笑道:「真是一份好禮。」可另一個方面也說明,沈聞香敢帶著宋祁瀾出京來找自己,的確是有所依仗。

  第二日一早,沈聞香帶著點篤定的意味來找李廷恩,一見面就道:「李大人該打聽的也都打聽明白了,不知李大人如今可曾改變心意?」

  李廷恩正在船頭上練劍,看到沈聞香過來,他收起劍勢,慢慢調好氣息,這才道:「沈大人想要在下做什麼?」

  沈聞香尚未開口,趙安忽然過來低聲道:「少爺,虎衛他們他回來了。」

  李廷恩眼神一閃,對沈聞香道了聲惱,便回到艙房。

  虎衛一見李廷恩,就是一個抱拳,滿面笑容道:「少爺,幸不辱命。」

  李廷恩眼角露出一絲無法掩飾的笑意,他抬了抬手,示意虎衛起身,然而問,「你們可查清楚永王府的境況?」

  虎衛雖說一路奔波,氣色卻著實不錯,他嘿嘿一笑,「少爺,果不出您所料,那永王府世子,只怕身份頗有幾分蹊蹺,他這世子之位,是在京中被先帝欽封,並非永王上折請封。永王素不喜嫡長子,偏愛幼子,對姬妾所出的庶子都疼愛有加,更別提焦側妃。小的買通了幾名永王府的清客,他們告訴小的,永王曾在醉酒之後戲言要廢除世子之位,可清醒過後,無論焦側妃如何哭鬧,永王都不肯上書朝廷。」

  李廷恩沉默了一下問,「焦家如何說?」

  「焦猛他們只有一句話,請少爺將他們焦家做的事,原原本本稟告皇上。」

  李廷恩摸了摸下巴,「焦雄不欲外孫繼承王位?」

  聽李廷恩問起這個,虎衛臉上就有點不好看,他猶豫了一下才道:「焦猛他們只怕有這心思,只是動手那日,焦側妃所出幼子,便在永王妃院中意外落入了池塘。小的打聽過,只怕是焦雄下的手。」

  李廷恩看了虎衛一眼,並沒有多少意外,只是冷笑道:「薑還是老的辣呀。焦猛兄弟想要左右逢源,焦雄心裡卻看的明白。」

  這邊正說話,一個護衛又從外面抓著個竹筒進來,「少爺,京中來的八百里加急。」

  李廷恩豁然起身,將竹筒打開抽出裡面的信紙。

  八百里加急從不輕易動用,是這個時空最快的傳遞消息的辦法,並且用的都是朝廷的資源,若無滔天大事,絕不會用的。

  他心裡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手幾乎是有些顫抖的將信紙展開,,等到一目十行掃過紙上的內容,他眼前一黑,喉頭湧起一股腥甜,人幾乎站立不穩的往前栽了下去。

  「少爺……」趙安與虎衛都大吃一驚,急忙一邊一個上前扶住李廷恩。

  李廷恩連冠禮都未過,不是七老八十之人,性情又沉穩冷靜,趙安與虎衛都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當即駭得厲害,「少爺,出什麼事了?」

  信紙上的字句又浮現在眼前,李廷恩牙縫咬得死緊,手背上條條青筋爆出,將紙卷在手中捏成了一團紙泥,他深吸一口氣,將喉間那團血腥咽回腹中,目呲欲裂的擠出一句話,「傳令下去,晝夜疾馳,趕回京中。」

  「少爺……」望著李廷恩的模樣,趙安的手略微有些顫抖。

  李廷恩緩緩側過身,望著趙安,緩緩道:「趙叔,老師去了。」

  趙安瞳孔猛然一縮,身子往後退了兩步,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虎衛心裡一個咯噔,他這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大事,他看李廷恩似乎還能站得穩,也顧不得許多,轉身出去就吩咐手下的人加快行船。

  等到沈聞香得知消息過來的時候,李廷恩已經坐在書桌後一下下擦拭著手中昭帝欽賜的寶劍。

  一連五日,晝夜不停,李廷恩一行人終於在第六日晨光微曦的時候到了京城。

  到達之時,城門尚未開啟,多虧李廷恩身負昭帝所賜寶劍,這才讓人開了城門,趕到石府。

  「少爺。」從平在石府幫著料理喪事,聽說李廷恩到了,急忙扶著頭髮已經全然花白,走路不穩的從總管出來。只是看到李廷恩,方才叫了一聲,淚水就已經奪眶而出。

  「李少爺……」從總管見到李廷恩,唇翕動了兩下,熱淚盈眶的迎上來,想要彎腰行禮,卻被李廷恩攔住了。

  「帶我去老師的靈堂。」李廷恩神色幾乎是有些漠然的道。

  從總管拍了拍從平的手,從平抹了抹淚,將從總管交給一個丫鬟攙扶著,自個兒給李廷恩帶路。

  當看到棺木之中躺著的石定生時,李廷恩身子晃了晃,一步三搖的走了上去,他雙手抓著棺木的邊緣,用一種想要將血肉陷進木頭裡的力量扣住了木板,望著石定生額頭上那道明顯的傷口,他心底滿是無法壓抑的憤怒。

  「廷恩!」

  石定生去的突然,膝下的兒孫多在大燕各處任職,即便有閒暇的,也都出去遊學了,一時半會兒竟還未趕到京城,唯有石定生的夫人付氏在已經出嫁的女兒石琅嬛的服侍下趕到京城。可付氏傷心過度,臥病在床,石琅嬛要照顧服侍,猶疑出嫁,在名分上來說,反而不如萬重文方便。石氏留在京城的幾個族人又撐不起事,萬般無奈之下,萬重文只得先將擔子挑了起來,早已是數日不曾合眼,可此時聽說李廷恩回來了,他依舊撐著倦怠的身體出來了。

  一看到李廷恩的模樣,他眼底也有些濕潤,他上去拍了拍李廷恩的肩,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廷恩收回手,站直身子,打量了一下靈堂中的情景,聲音中微帶薄怒,「為何無人前來致祭?」

  萬重文愣了愣,許久才帶著些許嘲弄的口吻道:「師父在金鑾殿上撞柱自盡,朝中尚有爭議,皇上亦未下恩旨,賜以諡號,追贈,怎會有人在這個時候來祭奠師父。」說著他目光帶著涼意的在靈堂邊上掃了一圈兒,「上官睿他們倒是送了些白禮來,還親自叫人燒了幾篇祭文。」

  「可他們並未在朝堂上為師父請皇上下旨為師父正名?」李廷恩此時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的眼底倏然變成一汪深不可見底的幽潭。

  萬重文沉默了一會兒,再度在李廷恩背上拍了拍,「廷恩,你隨我到後院來。」

  李廷恩站直身子,望著石定生遺容,半晌沒有動彈。

  萬重文歎了一口氣,「師父是三朝元老,無論如何,朝廷該給的,誰也不敢少。待永溪之人趕來,事情也有一個說法了。你隨我來,師父有東西留給你。」

  李廷恩這才動了動,他深深的望了一眼躺在棺木中的石定生,雖萬重文到了以前石定生的書房。

  書房中的陳設一如過往,屋中的東西沒有一樣挪動了位置,每一樣都整潔如新,然而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偏偏此時卻散發出一種衰老的氣息,仿佛它們這些原本沒有生命的東西突然有了生命,卻又瀕臨死亡。

  萬重文來到多寶閣上,從一個八寶如意瓶後取出一個機關匣子放在桌上,在機關匣子凸起的一塊雲紋上按了兩下,又在隨後支出來的一隻浮雕貓耳上往左擰了三次。看到機關匣緩緩打開,露出裡面的書信,他才將匣子推到李廷恩的面前。

  「老師去世前將這封信當著我與付華麟的面放在了機關匣中,囑咐我們記住開啟的方法把信交給你。」

  李廷恩摸了摸機關匣,沉默的拿出書信展開,看過後,面無表情的找出一個火摺子,將信紙點燃,讓它化作飛灰追隨石定生而去。

  萬重文見此情景,也並沒有問李廷恩信中寫了什麼,他只是道:「事到如今,廷恩,你一定要冷靜,決不能辜負師父的一番心血。」

  「我知道。」李廷恩抬起頭冷靜的近乎有些冷酷的望了萬重文一眼,隨即走到窗前,望向了皇宮的方向。透過重重遮擋,他的目光仿佛落在了一個叫他此生最痛恨的地方。

  原本這場棋局只是關乎於朝廷傾軋,然而如今,拜永甯宮中那位王太后所賜,她已經成功的讓這盤棋成為了一盤不死不休的殺戮之局。

  「廷恩,如今朝廷局勢紛亂,我與大師兄他們商量過,只怕你還是先丁憂回家的後,你在京中為師父守兩日靈,待見過皇上複了皇命,便回河南道去罷。至於起複之事,你放心,我答應過師父,兩年過後必然為你謀一個好職缺。」萬重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放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他其實也清楚,若這位師弟有的選擇,必然願意留下為恩師操辦喪事,然而事情偏偏就有那麼巧合,繼出的祖母又去世了。即便不是嫡親的祖母,按規矩,依舊要守孝十七個月,天地君親師,若一味只顧著做大官的恩師,卻將祖母的喪事置之不理,只怕朝野上又要流言紛紛了。

  李廷恩站在窗前,聽到萬重文的話後,語調有些沙啞,「想必皇上今晚便會召我入宮,明日將找到的庫銀入庫之後,明晚我過來為老師守靈,後日趕回河南府。至於起複之事,師兄就不必擔憂了,我另有主意。」

  萬重文見李廷恩拒絕,有些欲言又止,忽然想起一事,吃驚道:「你找到庫銀了?」

  李廷恩秘密出京尋找庫銀,一路行來有些刻意的大張旗鼓,然而更多時候是嚴格的保守了秘密,原本自河南道之事出來後,萬重文對李廷恩這邊根本不抱希望,他甚至一度動過想要說服家人將萬家祖輩積存的銀子動用一些來幫李廷恩渡過難關的主意。可沒想此時李廷恩竟然告訴他要將庫銀入庫,叫他嚇了一跳。

  李廷恩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個叫萬重文畢生難忘的冷笑,「幸不辱命罷了。」

  明明只是簡簡單單的六個字,不知為何,萬重文卻似乎透過這幾個字看到了一片血雨腥風。

  李玨寧手裡捏著賬本,眼睛恨不能直接噴出火來將面前立著的兩個管事婆子給燒死。

  她撥了三百兩銀子下去買蠟燭,事前還說了要松潘那邊的好蠟,結果這些管事婆子就給她抬兩筐還能看見蠟蟲的次蠟來,反過來還要讓她再添二百兩銀子,說是松潘的蠟燭這些日子價錢漲的厲害!

  簡直是把她當三歲孩子一樣糊弄。

  李玨甯一時又想到灶下買的肉,說冰不夠,三番兩次讓她再從冰窖裡抬些冰出來,她起了疑心叫人跟著灶下的人,發現有人私下將鎮菜的冰悄悄弄出去賣的事情,甚至有人連靈堂放的冰都敢動手腳。

  怒火在心裡竄了八丈高,可李玨寧到底還是都忍下了。她知道自己年紀小,以前她幫著管家之所以井井有條,只因為有曾氏這個四嬸,有崔嬤嬤,外頭還有王管家,然而如今讓她挑了大樑,下頭的人千奇百怪的想法就都出來了。

  她看著手裡的賬冊,再看看面前立著的婆子看似恭敬,實則眼睛寫滿了不安分,她咬了咬唇,反手把賬冊合上道:「蔡九家的,你說這白蠟漲了多少錢?」

  蔡九家的愁眉苦臉道:「五姑娘,這段日子也不知怎的,外頭許多人家辦喪事,這些鋪子的掌櫃也心黑,老奴差點把腿都給跑斷了,他們硬是一文錢都不肯少。」

  「漲了多少?」李玨甯沒有理會她的訴苦,眼皮一掀,直接問。

  蔡九家的梗了一回,端詳了下李玨寧的神色,諂媚的道:「每只漲了三文。」

  李玨寧嗯了一聲,撥了撥算盤,取出塊木牌扔在桌上,「拿我的牌子,再去賬房取二百兩罷。」

  蔡九家的大喜過望,上去拿了牌子,心道小姑娘就是好糊弄,要是以前在四太太手底下,那有這麼輕巧的事情。這位五姑娘看著機靈,實則以前就是一直被人捧著,從小山珍海味的吃著,哪裡知道蠟燭這種小東西裡頭的抽頭。

  她一面心裡腹誹,嘴上還想奉承兩句,眼尾又給等在後面想要接著哭窮的黃安家的使眼色,誰知接下來就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

  李玨寧銀子是給她了,下一句話就是讓她把這差事交出來。

  「眉書,你去把蔡七家的叫來,她今早不是才與我說她認識松潘一家制蠟作坊的管事,能買些上好的松潘白蠟來。給祖母辦喪事,咱們家也不是掏不起銀子,可不能花了銀子還買些次一等的來,傳出去像什麼樣子,既然蔡七家的有把握,就把差事交給她罷。」李玨寧眉眼都不抬吩咐了一句身邊的丫鬟,接著就看著臉白如紙的蔡九家的道:「你原是我娘信得過得人,辦事卻不如你嫂嫂得力,既如此,就把差事給交出來。」

  蔡九家的一面在心裡罵嫂嫂天生跟自己就是對頭,又害瘟了,一面拼命想在李玨寧面前補救。

  李玨甯不理會她,多說了兩句,李玨寧眉梢一立,眼風就掃向了外頭幾個拿著板子在門口候著的婆子身上。

  蔡九家的想到李玨甯是跟李廷恩學過點武藝的,平時騎馬打獵樣樣都來,發起脾氣是要動手,這才膽顫心驚,苦著臉退下去了。

  蔡九家的一走,黃安家的也不敢再提灶下缺銀子,連買菜都沒銅板的事兒來,只是老老實實的報了帳,領了李玨寧事前就分好的銀兩回去做事。

  黃安家的一走,崔嬤嬤就從裡頭掀了簾子出來,帶著笑摸了摸李玨寧的發頂,贊道:「姑娘有長進,這回的事兒就做得不壞。」

  李玨寧哼了一聲,怒道:「若不是想著娘的臉面,今兒我就讓人把她們都拖出去打幾十板子,看誰還敢在賬裡做手腳!」

  崔嬤嬤不贊成的搖了搖頭,語重心長的道:「姑娘不能用這樣的法子,正如姑娘自個兒說的,您得看著二太太的臉面。雖說不能學著那些半懂不懂的人家,說什麼長輩屋裡的阿貓阿狗都尊貴,長輩面前服侍久了的奴僕也要當半個長輩,鬧出一通奴大欺主的笑話。可像蔡九家的還有黃安家的這樣的人,她們都是二太太娘家村子裡的熟識,是看著家裡發跡最早自賣自身過來的,二太太平素還常叫她們過去說說以前在娘家時候的事情。這些事家裡上上都知道,她們依仗的也正是這個,姑娘若是沒捏著正頭就把她們拿下去打板子,外頭難免有不通道理的人要說姑娘的壞話,不如用如今這樣的法子告誡她們一番,只消她們以後不必再犯也就是了。論起來,她們還算忠心老實些的。」

  李玨甯聞言就歎了一口氣,「我也知道是這樣,就是心裡不舒坦。」

  年歲在這兒,雖說李玨寧還有些沉不住氣,可崔嬤嬤也覺得不錯了,她道:「蔡九家的家中有六個妯娌,姑娘這回就挑的很不壞,挑中了蔡七家的,單壓蔡九家的一頭,既讓蔡九家的受了教訓,還能繼續讓蔡家的人在裡頭沾沾油,她們往後會有分寸的。再有連蔡九家的都被奪了差事,旁的人看著也知道收斂了。」

  李玨寧心道若不是看著蔡九家的跟蔡七家的一貫合不來,我又怎會選中蔡七家的。

  她接過崔嬤嬤端上來的蓮子湯喝了一口,悵惘的道:「不知道大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總拿冰鎮著也不是法子。」

  何況范氏也不值得家裡花這麼多銀子給她收拾。

  若依照李玨甯本心想,她恨不能第二天就把范氏埋到祖墳裡頭,還要離她親祖母遠一些,更用不著還要等自己的大哥回來給她磕頭守靈,可惜事情偏偏不是這麼算的。

  崔嬤嬤天天都聽家裡的人在念叨李廷恩,她不像旁人,心裡還存著更多的事兒,尤其京中石定生去世的消息一經傳過來了。她是石氏的老僕舊僕,聽說這事兒後不僅傷懷,更知道在這節骨眼上石定生去世對李廷恩意味著什麼。

  然而看著李玨寧的模樣,她萬般滋味跟塊沉甸甸的石頭一樣壓在心口,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再給李玨寧增添壓力了。

  外面有小丫鬟進來,「五姑娘,二少爺鬧起來了。」

  「哪個二少爺?」李玨寧問了一句後又覺得有些多餘。

  這家裡是有兩個二少爺,李四虎被自己爹收做了義子,可因顧氏的吵鬧,家裡的下人們是既叫李四虎二少爺,又叫李墩兒二少爺,索性他們兩個很少碰面,一般不會弄混。而且下人們為了避忌顧氏,李四虎自己又不在意,一般是叫李四虎做虎少爺。

  這會兒既然沒特別點名,想來就應該說的是李墩兒。

  李玨寧正心煩,聽說是李墩兒,頓時沒了好生氣,「他又怎麼了!」

  「四少爺在前頭累了,誰要回屋歇息,二少爺說四少爺今兒還沒有跪夠三個時辰,不讓四少爺走。」丫鬟覷了一眼李玨寧的臉色,這才小聲的講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啪……」李玨甯黑著臉狠狠在賬冊上拍了一巴掌,怒道:「去告訴李小寶,好好在靈堂前跪著,他要是敢再自個兒起來,就打斷他的腿!還有,晚上不許給他吃飯。」

  丫鬟戰戰兢兢的,「五姑娘,這一天跪好幾個時辰,還不吃東西,只怕……」

  李玨寧眉頭蹙的死緊,心裡覺得是該發狠要掰掰李小寶這個弟弟的性子,仍舊有些心疼他,就抬了抬手沒好氣的道:「那就晚上給他端一碗竹蓀湯去。」

  丫鬟這才退出去了。

  李玨寧氣的在屋裡團團轉,咬牙切齒的發狠說要如何如何收拾李小寶。

  不妨外頭李心兒進門就拉長了聲調,「我多早前就說要好好管教管教他的性子,獨你們捨不得,爹娘攔著說咱們孩子以前沒享福,現輪了他就縱一縱。你也攔著,說他年紀還小,廷恩更厲害,金啊玉啊跟不要銀子一樣的往他屋裡搬。不說別的,你們就看看他養的那幾條大狗,什麼大食犬,高背犬的,有條長得比老虎還高的狗,我上回一問,竟然花了三千多兩銀子!」李心兒一面說,一邊虎著臉瞪了李玨寧一眼,自個兒在邊上坐下,隨手翻了翻賬本,撇嘴道:「這家裡的下人是又從中撈了不少銀子罷。」

  李玨寧只能望著她笑。

  李心兒沒好氣的在她額頭上戳了一指頭,「你就護著他罷,早晚闖出大禍來。」她這麼說了一句,然後輕聲湊過去問,「廷恩啥時候能回來?」

  李玨寧有些喪氣,「還不知道呢。」

  李心兒拍了拍桌子,「再不回來,這家裡都要翻天了!成天這個哭過那個哭,爺還在呢,一個個就算計著分家。分就分罷,當誰稀罕他們留在家裡頭,他們成天吃用是誰的自個兒心裡不清楚?分家,他們還有臉分什麼,就該乾乾淨淨,連件衣裳連條褲子都不要的搬出去!」

  李玨甯就知道李心兒是在諷刺最近家裡有人明裡暗裡的鬧事,她的臉色瞬間也有些難看起來,尤其是想到小曹氏得知李廷恩要在家守靈後一些試探的舉動,她心裡更是泛出了不悅,拉了臉道:「先瞧著罷,無論如何,要等這喪屍辦完再說。」

  李心兒只是心裡不舒坦,當然也明白眼前一切要以范氏的喪事為重的道理。她話鋒一轉,問起了李二柱,「爹沒事罷,我就不明白了,人家從來就沒把咱們當個人看,爹還對人掏心掏肺的,真把人當親娘孝敬了。」

  「四姐你小聲些。」李玨寧討好的沖一邊的崔嬤嬤笑了笑,這才低聲道:「爹沒事兒,三姐不一直幫著娘照顧爹麼。」

  李心兒嗯了一聲,想到以前崔嬤嬤的教導,也有點心虛,又問,「那四房……」她連一聲四叔四嬸都懶得稱呼了。

  李玨寧就搖了頭,「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都說是風寒,四嬸一直也不讓咱們去看,說怕過了病。」

  「他還是老老實實在屋裡呆著罷,就別出來禍害人了。」李心兒哼了一聲,不過這回自覺的壓低了聲音,「我總覺著這事兒有些怪,他可不是這麼有良心的人,就為了這……他就能一直病這麼久,好歹也該撐著出來見見人,謝謝上門的客啊。」

  李耀祖一直病在屋裡頭不見人,曾氏一直說是起不來身了,又說是重風寒,輕易就會過人,連李忠兒與李鳳兒都打發到了林氏的院子裡,李大柱和李二柱他們都沒見過人,李光宗上門去看也被擋了回來,下人們議論紛紛,李二柱與李光宗擔心,然而李玨寧心裡是覺得有些奇怪的。

  只是她每次略微一提,崔嬤嬤眼中就會流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她仔細想了想,在這個關頭上,四房縱使有什麼,只要不妨害到家裡,她還是別多管的好。最要緊的,李耀祖並不是一個會感恩講道理的長輩。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李玨寧一直是裝聾子瞎子的,此時聽李心兒提起來,她就敷衍道:「興許是擔心往後的日子罷。」

  她這麼說了一句,李心兒也覺得有道理,便沒問了。看到李玨寧面前的冊子堆得跟山一樣,每一本都三指厚,就主動提出要幫李玨寧的忙。

  李玨寧防著別人卻不會防李心兒,還叫人上了兩盤素點心來。

  兩姐妹坐在一起忙活了一個多時辰,肩膀都硬了,外面就傳來小丫鬟驚喜的聲音。

  「五姑娘,五姑娘,大少爺回來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7
第113章動向

  時近冬日,河南道內不說是滴水成冰,可也差不了多少。李玨寧才從被子裡鑽出來,只是伸伸手,就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服侍她穿衣的香片察覺到了,連忙叫小丫鬟去把窗戶關嚴實些,再把衣裳在燈籠上烤的暖暖和和的,這才拿去給李玨寧穿。

  洗漱過後,李玨寧坐在花廳裡吃早飯,見到一桌子的素點心,她都覺得嘴裡沒味。

  香片看到李玨寧皺眉的模樣,笑了笑,輕輕揭開一個八瓣蓮瓷蓋子,裡頭是兩個圓圓的團子,上面撒著芝麻,炸的金黃金黃的,一看就讓人十分有食欲,味道還特別香,最要緊的是這兩個團子飄出了一股肉味。

  李玨寧就拿眼睛去看香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吃過太多的苦頭,她打小就十分喜歡吃肉,最早的時候在家不敢吃,還記得讓讓人。後來李家日子過起來了,再也不用讓人,她吃起肉來就一點顧忌都沒有了。

  只是這這會兒再如何,不管心裡怎麼想,李玨寧還是知道這是在給范氏守孝,全家上下,除了李火旺,是沒人能沾葷腥的,她就看了看香片。

  香片笑嘻嘻的把盤子推過去,小聲道:「姑娘放心吃罷,這裡頭沒肉,就是點野菜,大少爺讓灶下的人用雞油給炸了炸,聞起來就特別香。」

  李玨寧眼睛彎了彎,咳嗽了一聲,這才接過白米粥,把兩個團子給吃到了肚子裡。

  吃過飯,她就去林氏的院子。

  李廷恩正坐在林氏的對面說話,看到李玨寧進來,沖她招了招手。

  李玨寧歡天喜地的跑過去叫大哥,還給李廷恩眨了眨眼。

  李廷恩見到她的模樣,會心的笑了。

  李玨寧就拉著李廷恩說話,問他何時從山林的道觀裡回來的,還去不去山裡。

  自從范氏的喪事過後,李廷恩就守孝在家,上門的人也不多,他就一天天常常往山裡跑,經常去與道觀裡的道士閑坐。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以為李廷恩是因為做官做的好好的被逼回來,又死了師父失去了個靠山而心煩不願意呆在家裡,平日從不敢多問。連李火旺好了些後拄著拐杖都常常長籲短歎的,埋怨范氏死的不是時候。唯有李玨甯,對李廷恩不留在家裡,還敢這麼抱怨兩句。

  李廷恩拍了拍她的額頭,含笑道:「不去了,趁著在家,先將翠翠的親事定下來。」

  李玨寧就覺得有點奇怪,守孝要兩年呢,這才半年不到,怎的就說上在家不在家的話了。不過她心裡只是這麼一轉,很快就被李廷恩後面說的話勾去了心神。

  她驚訝的抬頭看著上面笑容滿面的林氏,大聲道:「大哥給表姐定好親事了?」

  林翠翠早就該成親了,起初林氏是找不到人,後來有點主意了范氏又沒了,范氏的喪事完了李耀祖又大病一場,整天昏睡在床上,請了無數個大夫來看都說不出個緣由。再有外頭人傳言說石定生死了,李廷恩的前途就少了一份依仗,李二柱本來身子骨就弱,接連打擊下大病一場,林氏簡直就是心力交瘁,再也顧不上林翠翠。直到三個月前京中來了聖旨,宣旨的太監還帶了好幾箱東西,說是皇上賜給李廷恩的,李家門庭又開始熱鬧起來,林氏這才放了心,重新把林翠翠的婚事又撿起來了。

  這一次李廷恩回來,林氏就抓著人,無論如何都要李廷恩幫忙給挑個人家。

  對林翠翠的婚事,李廷恩也早有盤算,不過與他原先的打算有些偏差罷了。他就道:「定了,只是還得先看看人再說。」

  李玨寧就拉著林氏的胳膊撒嬌,非要林氏先告訴她到底定了誰。

  林氏被她搖的笑容滿面的,在她額頭上戳了一指頭,無奈的道:「你啊。」

  不過她到底不是大戶人家出身,也沒那麼多顧忌,就道:「就城北的錢家,錢夫人的小兒子,不正跟你表姐年歲差不多麼。」

  李玨寧眼珠轉了轉,在腦子裡仔細的想了想才翻出來錢家這麼一戶人家。

  「他家不世代都是做豆腐的,難不成要叫表姐嫁過去做豆腐。再說了,錢夫人可不是錢家大少爺的親娘,是個繼室,將來表姐還不受氣。」李玨寧有點想不明白李廷恩為何挑來挑去會給林翠翠選了這麼個人家,她這些年和林翠翠相處的不錯,就忍不住小小的為林翠翠抱了不平。

  叫李玨寧這麼一說,林氏先前臉上的喜色也消散了不少。

  其實她從心裡來說開頭也不是很樂意這門親事,先不說錢家那三少爺如何,光是繼室所出,頭頂上有兩個不是一個娘生的哥哥這一條就夠人受的了。外頭倒是說得好,都說錢夫人和大兒子二兒子關係如何如何好,以前錢家做生意虧了銀子,是錢夫人當了嫁妝才把錢家的生意盤活,又說錢家原配夫人去得早,是錢夫人一把屎一把尿把前頭人留下的兩個兒子養大。

  可說來說去,不是親的就不是親的。

  這種繼室和原配兒女之間的爭鬥苦楚,別人不清楚,自己還不清楚麼?

  轉念,林氏又想到李廷恩說過的話,就有點拿不准的勸李玨甯,「錢夫人身子還好得很,錢家老三又是她親兒子,她總不會幫著別人。再說了,前幾個月有好多人家以前來打探過你表姐消息,中間都沒了動靜,這會兒才又把上來,唯有錢家,一直就沒與咱們生分過。我琢磨來去,你大哥說得對,咱們不圖旁的,就沖錢家這個,你表姐嫁過去就不能吃虧。」

  一說到那些牆頭草,李玨寧就沒好臉色。

  都是些什麼東西,以前大哥在朝廷上平步青雲,石大人還在的時候,那些人恨不能把李家捧到天上。等大哥丁憂,石大人去了,手上的差事也交給別人,聽說別人接手後還辦的不壞,得了皇上的賞賜,那些人就不肯上門了,背地裡還說李家土裡刨食的就是土裡刨食的,野雞插上毛都成不了鳳凰!

  想到錢家的確前後一如既往的態度,李玨寧心裡舒坦了些,就點點頭,「娘說的對。我還聽人家說錢家的大少爺在西北的軍營裡做提調,是個有出息的,妻子兒女都在那邊。錢家二少爺又忙著念書,想來表姐也吃不了苦頭。」

  叫李玨寧這樣一說,林氏心情好了許多,笑道:「那就這家罷,等你大哥去看看,我就把早前給你表姐準備的嫁妝都給抬出來,等翻了年挑個好日子就讓他們成親。」

  「這麼急啊。」李玨甯沒想林氏竟然如此心急。

  林氏有點訥訥,看了眼李廷恩才壓低嗓門道:「你二舅娘他們心裡不舒坦,這親事還是趁早定了罷。」

  李玨甯就會意的點了點頭。

  林家前頭幾個表姐定的親事都不好。大表姐的婆家明明是仗著李家的勢在縣城開了個小食鋪掙的銀子,偏偏還要處處欺負大表姐。那大姐夫更不是個東西,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家裡買丫鬟,大表姐忍不下去托人帶口信到府城裡來,娘看著大表姐一身的傷,出面做主讓大表姐和離了,誰想家裡的二舅娘三舅娘他們反而怪上了娘,說是壞了林家的名聲,下頭還有孫女沒嫁呢。

  看那模樣,是想都推給李家來,順道還能弄筆嫁妝。

  雖說是親娘家,可李玨甯從來就沒跟林家的人如何來往過,自然煩的厲害,聽林氏這麼說,就不問了。

  和李廷恩一道從林氏的院子裡出來,李玨寧顯得分外的安靜。

  李廷恩看著她的樣子,溫聲問她,「是不是在家悶久了,過去小半年了,你要想出門,就叫幾個人出去罷。」

  李玨寧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問,「大哥,你是不是要走了?」她怕李廷恩不明白她的意思,還補了一句,「是不是要重新出門做官去?」

  李廷恩怔了一怔,他有點訝異李玨寧的敏銳,就試探著笑問,「你為何突然說這個?」

  李玨寧就撇了撇嘴,「你以前要上京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把家裡的事情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的。你方才不還說才趁你還在家,那你肯定是要出遠門,如今是守孝呢,你又不能到處去遊學,去山裡也是隔三岔五就能回來,當然就是要去做官了。」她說著低聲道:「大哥,你去做官罷,別在家守孝。」給范氏這樣的人守孝,又有什麼用?

  李廷恩沒想到李玨寧會有這樣的成長,他十分欣慰的輕輕撫摸過李玨寧的發頂,溫聲道:「放心罷,大哥該去做官的時候自然會去。大哥還得使使勁兒,將來才能給咱們玨寧找一個好人家。」

  「大哥!」李玨寧輕輕跺了跺腳。她真是不明白,別人家的哥哥從來不會和妹妹嬉鬧,更不會拿這種事情出來玩笑。唯有自家的大哥,騎馬射箭鞭子劍術樣樣都教自己,女紅四書女則這些卻只要自己看了記得就是,並不要求自己真的要老老實實照著去做,時不時的還會這樣毫無顧忌的說這些話,一點都不忌諱。可自己,就是喜歡這樣的大哥,獨一無二的大哥。

  李廷恩好笑的看著李玨寧緋紅的臉頰,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小姑娘長大了啊,以前那麼瘦的跟棍子一樣,就算自己與她玩笑,也只是怯生生的懵懂的望著自己,根本弄不明白其中的含義。而如今,卻能雙頰紅潤的朝自己瞪眼睛了。

  也許過兩個月後等自己再度離開這個家後的下一次歸來,眼前的妹妹,已經可以與林翠翠一樣定下親事了。

  李廷恩心裡有點不是滋味,複又想到如今朝廷的局勢,昭帝的密旨,瞳孔中染上了一層霧靄。

  「大哥……」看李廷恩發怔,李玨寧小聲喊了一句。

  李廷恩回過神,若無其事的道:「沒事,走罷,咱們一道去看看小寶。」

  自從范氏的喪事過後,李耀祖得了奇病,曾氏忙於照顧李耀祖,連院子都很少出,家裡的事情就一直交給了李玨寧。她如今的整日要管家,忙得不可開交,聽李廷恩說到李小寶,就道:「大哥去罷,他晚上總要到娘的屋子裡用飯,到時候看一看就是了。」

  李廷恩也沒當回事,含笑目送李玨寧回了院子。

  他回到書房一坐下,從平就上來道:「少爺,大太太和三太太那兒,您看……」

  李廷恩擰了擰眉。

  自從范氏死後,李火旺又重病,小曹氏與顧氏兩個人就明裡暗裡的想要分家。尤其是有一段時日外面流言紛紛,許多人都在說李廷恩可能再也無法起複了,而且李廷恩以前鋒芒太露,還在朝廷上得罪不少人。他年歲太輕,官位就蹭蹭往上漲,就算不說別的,有些熬了一輩子才六品七品的人家都看著眼紅啊,這就夠李廷恩受得了。

  小曹氏與顧氏被娘家人,結交的人,底下的心腹三番兩次的說,似乎各自都有些心動了,帶著點暗示的提過好幾回分家。

  從李廷恩本心來說,他真的想放小曹氏與顧氏出去。李大柱縱使與李二柱同母所生,以前也一直看重李廷恩,並且一度將李廷恩視為兒子以後的依仗,然而在長房手中有了自己的產業,自己的銀子後,李大柱的心思的改變,李廷恩也能想明白。

  眼看李天賜漸大,李廷恩對李天賜這個弟弟卻並為有任何特殊的對待,悉如往常,不比別的弟弟多一分,也不比別的弟弟少一分,然而,李天賜的年紀,卻是不一樣的。何況,分給的產業,只要沒分家,就不算真正的捏到手裡,分了家,一切才都是自己的了。

  見勢不好,各自分開,也不獨是官場上才有的情景,這一點,李廷恩並不意外。

  既然李大柱與小曹氏選了這條路,李廷恩當然也不想勉強。至於顧氏,心心念念想要借著分家再想法子弄點產業,最好弄兩個鋪子在手裡,又以為如今他們手上的生意已經在商場上站穩腳跟了,想分出去做當家太太,李廷恩更願意成全。

  只是若小曹氏與顧氏打著分出去也是親伯父親叔父的心思,還想讓自己一力承擔起他們的花用,時不時就要回來轉一轉,或是再想讓自己給宅子給銀子,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不過萬般計算,終究抵不過要死不活的李耀祖。

  李耀祖咽氣,自己要多守孝一年,李耀祖不咽氣,李火旺就不願意讓家裡輕易分家,唯恐四房最後沒個著落。而且分出去,自己又要離開,只怕三房那裡就更沒發約束了,也許並不是利大於弊。

  這家到底要不要分,如何分,看樣子還需斟酌一二。

  心裡打了個繞,李廷恩吩咐從平,「安置到三房的丫鬟,暫且等一等。」

  若有的選擇,自己真是不想在家中用這樣的方法,畢竟是有後患的。

  他拿起一封京中萬重文寫來的書信,一面分神問道:「朱家可有消息過來?」

  從平急忙道:「三姑爺說已經找到花姨娘的行蹤,必然會將人抓回來交給少爺處置。」

  李廷恩沒有接話。

  李耀祖與王太后聯繫上他並不意外,叫他意外的,是李耀祖居然是通過花姨娘和王太后有了牽連。

  當年朱瑞恒的事情,朱瑞成最後為了讓自己消氣,或許也有借勢除去他早就不喜歡的庶弟的方法,近乎是逼迫生父朱老爺做出了選擇,捨棄了花姨娘這個愛妾和朱瑞恒這個一貫疼愛的庶子。

  花姨娘和朱瑞恒被送到鄉下莊子,被朱家所有人遺忘,中間屢次傳出朱瑞成在鄉下不慣,想要回來的消息,還曾經病過好幾回。不過根據自己所得知的消息,朱家上下將這都當做了花姨娘母子使出的想要翻盤的手段,並未理會,只是隨意請了個大夫過去看。一年以後就傳出朱瑞恒病重不治,花姨娘失去獨子,得了瘋病,最後將自己燒死在屋子裡的消息。

  除去本就病重的朱老爺因為這件事病上加病,送了性命以外,沒有半個人將花姨娘母子的死放在心上。自己i還記得李草兒回來提起過,說朱夫人背地裡狠狠罵了幾場,直說花姨娘坑了朱家。

  誰又能想到,當初所有人都以為在大火中化成了飛灰,連屍骨都找不到的花姨娘,竟然會自己放火以此逃出莊子,然後輾轉找到以前在戲班子的姐妹,重新操持了舊業,最後居然與宮裡的太監搭上了關係,成為對付自己的一把不起眼卻鋒利無比的利刃。

  可惜了,自己留在家裡的人本事到底不濟,只能順著李耀祖摸出這麼一個人,曾氏動手的又早了些,李耀祖如今如同活死人一般,不能說話不能動彈,只能睜著眼睛憤恨的看著所有出現在面前的人。

  這樣的李耀祖,叫自己就是有萬般手段,也無從掏出一句實話。

  不過既然知道了花姨娘,李廷恩也不著急,他看過付華麟的信,眼裡有了絲凝重。

  沒想到近半年的時光,朝廷居然會有如此大變。

  宮中陳貴妃早產生下二皇子自己早就知道,不知道的是陳貴妃竟然有如此手腕,將宋容華逼到了別宮去住,陳貴妃的同胞兄弟取代杜玉樓,成為右衛軍都督。昭帝在兩個月之內,連斬七名王太后一系的官員,王家人跪在永甯宮外哭訴,王太后卻閉宮不出,仿佛成了一尊真正的泥菩薩。

  可王太后,是一個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之人。

  當初自己的老師,身為三朝元老,就為了給自己不留後患的拖延一點時機,抓住了一點先帝時說過的隻言片語,在朝堂上提出要將早逝的慧文太子妃追封為先帝之元後,王太后便勃然大怒,要在金鑾殿上一頭撞死,結果她未死,自己的老師被逼自盡以示清白。也正是因為老師的死,才讓上官睿等人心生愧疚,暫且放過了自己,最後將自己奪情的奏摺全部壓了下去,更為自己爭取到了在京中轉圜的一二分人情。

  老師的恩德無以為報,可王太后在老師撞柱自盡後還叫太醫在傷藥上做手腳的深仇大恨,自己片刻都不會忘記。

  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女人,會就如此安然養老度日,任憑一個貴妃爬到頭頂之上?

  李廷恩不信,他也不會讓自己的那些盟友掉以輕心。

  他提筆寫了一封信,告訴萬重文轉告付華麟對永甯宮的動向絕不可放鬆之後,示意從平送出去,又把趙安叫了進來。

  自從石定生死後,趙安就酗了很長時日的酒,最近才慢慢好些,整個人又削瘦了許多。他本就身子有些蜷縮,如今看上去越發像是一具沒有活氣的骷髏,李廷恩見了不免心中有些微難受。

  李廷恩也是才知道,趙安竟然是石定生的侄兒,不過是一個外室所出。永溪石氏身為傳承千年的大族,是絕不容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趙安生母太過卑賤,族中派人要將趙安母子溺死,石定生得知消息後,因顧念與胞弟的情誼,受不住趙安生父的哭求,派人將趙安母子悄悄救下,送到江南道的一個縣城養大。趙安生母病故,趙安不願意再受石定生恩惠,悄悄跑去從了軍,成為一個捨生忘死,在刀尖打滾的夜不收。然後石定生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趙安,在趙安一次探哨受了重傷回來,上官為了搶功意欲趁機要他性命的時候,他被石定生找到。石定生上下疏通,為他除去軍籍,帶到身邊更名換姓,以為心腹。

  得知這一情形後,李廷恩也就能明白趙安對石定生的孺慕之情了。

  可趙安這樣下去,並不是辦法。

  不過有些事情,需要時間來沖淡,李廷恩不打算這會兒就要趙安將事情拋下,連他自己都尚未放下仇恨,又如何勸說別人。他只作不見趙安的模樣,隨手指了個位置讓趙安坐下,和趙安說起了襄陽的事情。

  「按照京裡的動向,再過兩月,朝廷必會興兵討伐永王。」李廷恩將手上抄錄下來的一封邸報遞給趙安看,「永王佔據三道,朝廷卻遲遲不曾派人清剿。隨著天時轉好,朝廷派各地官府賑災,各地流民已然漸少,然而從匪易,從良卻難。這些流匪,原是流民,一日染血,手中的刀便放不下去了。按各地邸報來看,各道各府都有流竄不願回歸家鄉種地的流匪化作盜匪,占山為王,肆意滋擾百姓。下一步若我沒料錯,朝廷必會抽調駐邊大將帶同關中精銳前去討伐永王,令一薄有名聲的京中禁衛將官率同衛所軍清理匪患。朝廷大軍一動,藩王只怕會有動盪。」

  趙安看過邸報,隨後將之一合壓在案上,冷笑道:「朝堂上這些大人,想一出是一出。各地軍備廢弛早已有之,這些衛所軍,世代軍戶,許多早就成了兵油子。他們成日鑽研的,就是如何躲過射來的箭,怎樣卡著管朝廷要更多的軍餉。許多人只怕連如何養護自己的鎧甲長槍都忘記了,朝廷當初還將這些衛所軍都調往京畿附近,指望這些人能護著京城安危,簡直是妄想。」

  李廷恩端了茶喝,淡淡一笑道:「他們也知衛所軍不堪大用,所以只會讓他們清剿流匪。」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7
第114章內情

  「他們不是流匪的對手。」趙安很肯定的搖頭,他道:「少爺,您沒去過軍營,不知道衛所軍如今的情景。」

  「哦……」李廷恩做出副感興趣的神情,將手中的茶盅放下,笑道:「那趙叔就與我說一說罷。」

  李廷恩是文臣,對衛所軍突然如此感興趣,趙安覺得有點意外。然而他很快又想到方才李廷恩提起過剿匪和討伐永王的事情,想到付華麟和沈聞香,甚至還有杜玉樓都是軍中之人,就有些了然了,他很仔細的對李廷恩分說起來。

  「大燕軍制,以各州府分為衛所,各縣城又設百戶率領軍戶駐紮,軍戶世襲,家中凡有男丁,子又生孫,皆世襲軍戶。數代相傳下來,孽生無數,大燕承平日久,尤其是中原之地,不復邊疆之危,這些軍戶享用朝廷俸祿,世代被朝廷供養,長久在一地繁衍生息,早已耽於享樂,疏于武備。按太祖舊例,朝廷將鎧甲的兵器下發軍戶手中,每年發一兩養護銀,由軍戶自行將破損的鎧甲兵器打磨修補,這原是太祖仁政。一是為軍戶們平日在家中也能練練身手,即便是上山行獵,也有趁手的兵器可以打來獵物貼補家用,同時還起到練兵的作用。再有前朝將軍備之物交予工部下屬司倉管轄,司倉不將軍備武器放在心上,開庫之後除去面上榮光,內裡早已腐朽,以致前朝兵士拿起武器穿上鎧甲上了戰場,卻發現長槍易斷,鎧甲已破。太祖為了預防此弊端,故而將軍備之物下發軍戶,只發養護銀。太祖以為,上了戰場,是要拿性命去搏殺,這些軍戶們,為了自己的性命,必然會將鎧甲武器都養護良好。」

  李廷恩對大燕的官職和朝廷動向頗有瞭解,對這些東西,卻是十分生疏的。這種底層的內幕,不是學問,而是一種世情經驗的練達,無法從書本上學到。

  他聽到這裡,是真的動了心思。以他的智慧,已經從趙安的話中猜到了一些東西,他不動聲色的歎息道:「想必大燕的承平,讓這些軍戶們以為自己已無性命之憂了罷。」

  「正是。」趙安嗤了一聲,「當年西疆告急,朝廷曾抽調了關西道兩萬衛所軍過來,關西道挨著京畿,衛所軍尚算精銳,小的看他們拿出的兵器發亮,鎧甲能照出人影。倒以為軍中一些言傳是誤解了他們。誰知等上了戰場,那兩萬衛所軍的鎧甲,經竟有一多半被那些蠻子們拿著一杆削尖的木槍就戳穿了。剩下的一小半,一見了血,就在個千牛衛的帶領下轉身就跑,寧肯事後受軍紀懲處,也不肯再上戰場,小的這才知道,他們的鎧甲那是因養護的好才會發亮,而是因關西道挨著京城,他們唯恐朝廷派人抽檢,因而使了心眼,時常將鎧甲交到那些作坊裡,讓那些人刷一種特製的油。這種油是廢油,人不能吃,刷到鎧甲兵器上卻有極好的效用。衛所軍裡的軍戶成群結對將自己的軍備之物交給商戶,給上幾十文就行。這些商戶們,順手還會將兵器鎧甲上的鐵抽一二出來從中牟利。」

  李廷恩聽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實在沒想到,大燕表面看起來威風赫赫的衛所軍,竟然已糜爛至此。

  鹽鐵等物在這個時空是朝廷管制之物,價錢昂貴。而大燕下發到軍戶手中的軍備之物,自然是上等的鐵,而且分量十足。

  然而這些商人竟然敢在軍備之物上動手腳。果然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就能所有人不顧一切麼?

  關西道靠著京畿,衛所軍平時還算監管得當。若關西道的衛所軍都如此,其他的地方呢?

  也許永王當初能夠連下三道,勢如破竹,不僅是成功驅使動了流匪,也不僅是因為他有塔塔人相助,而是大燕的軍隊,早就已經從內裡開始腐爛了。

  李廷恩又想到了當初守城的一戰,當時心思沒有放在這上面,他的一切訊息來自於別人,他也就以為是王太后做得孽,可沒有王太后,大燕依舊不會是流匪和永王的對手。

  那麼主政多年的王太后,又到底知不知道大燕衛所軍的境況?

  李廷恩捧著茶盅沉默了半晌,趙安看了眼他,就低聲道:「少爺,若京中付大人想要帶兵剿滅流匪,您還是勸勸罷。除非他能帶走京中的左衛軍,否則還是不要將攬下此事為好。」

  李廷恩這就知道趙安是誤會了,他笑了笑擺擺手,「與付華麟無關。」他正要透露一二自己的想法,忽然腦中念頭一閃,「自太后主政後,趙叔可記得朝廷曾對軍中境況設法更正過?」

  「積弊已久,哪是如此容易。」趙安冷笑著答了一句,「太后倒是安插了不少娘家侄兒外甥的到各地衛所軍中。」

  李廷恩眼神閃爍了以下,又問,「永王府可有消息?」

  趙安愕然,不明白為何突然又跳到永王府,不過他還是道:「這兩日都沒消息傳過來。少爺是擔心襄陽有變?」

  李廷恩神色凝重,歎道:「我只怕先前咱們都猜錯了。」

  趙安十分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少爺指的什麼?」

  李廷恩這次沒有說,有個隱隱的猜測他還藏在心裡,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會輕易說出來。他只是含糊道:「且等一等罷。」隨即話鋒一轉,「朝廷調兵之事,只是我的揣測,尚有不准的地方。不過無論如何,只要朝廷一動,便是一個好時機,如今我們暫且靜觀其變,告訴虎叔他們,在京城且先安穩呆著,再有張和德那兒……」他頓了一頓,似乎有猶豫的地方,最後仍舊道:「再逼一逼,我要從他口中掏出一句實話。」

  趙安有些為難,「大姑太太……」他話沒說完就被李廷恩抬起的手勢阻擋住了。

  「姑姑那裡我會去說,若她不能明白,姑侄之情,便到此為止。」李廷恩神色有些冷酷。

  看到李廷恩眼底的不容置疑,趙安心裡一凜,他躬身站起來應了聲是。

  外面從平輕輕敲了敲門,「少爺,鐘道長來了。」

  李廷恩應了一聲,道:「快請進來。」

  鐘道長一進來後就在屋裡左看看又看看,沖著李廷恩一遍又一遍得意的翹著鬍鬚。

  李廷恩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捏了本書在手中拿著看。

  鐘道長瞪著眼等了半天,茶都喝了三碗,感覺一動彈肚子就咣當咣當全是水的聲音,還是沒等到李廷恩跟他說話,終於憋不住了,夾著腿哼哼了一聲,「李大人,您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李廷恩笑容疏淡,將手裡的書放下來,目光落在鐘道長身上,「鐘道長不是客罷。」

  鐘道長品了品這話的滋味,覺得算是親近,又覺得有點諷刺的意思,弄得他不上不下的。不過最後他覺得和李廷恩打機鋒完全就是自討苦吃,乾脆自己拍了拍自己的嘴,打了個哈哈後道:「李大人,您上回要咱們做的東西,我與師兄他們商量了一下,已經做出來了,您什麼時候要去看看?這要是合適了,就……」他沒說完,只是又哈哈笑了兩聲。

  「做出來了?」李廷恩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身子微微前傾,重複問了一遍,「果真做出來了?」

  鐘道長見到李廷恩如此模樣,心裡泛起一絲得意,翹著鬍子道:「可不,雖說炸了不少東西,花了不少銀子,到底是做出來了。」一說到銀子,他直有滔滔不絕的架勢,「說起這個,李大人,您可不知道,那玩意兒就跟長了腿一樣,一點著火就到處飛,把咱們那道觀都給炸了半邊,師兄他們好幾回還差點丟了性命,我可跟您說啊,要不是咱們身手好,躲得快,真是要去見三清祖師了。就是這樣,如今咱們師兄弟還睡的是缺了一半的房子,下雨天四處都灌風漏水的。偏偏為了做這東西,一點活錢都沒了……」他只管訴苦,翻來翻去就是他們為做李廷恩要的東西付出了大價錢,如今連個好屋子都沒了,要李廷恩填補。

  只要這些道士真的能做出他想要的那東西,就是再建一個新道觀都沒有關係。

  和銀子比起來,李廷恩想要的東西比黃金更貴重。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告訴鐘道長的。

  鐘道長一聽,眼睛都瞪圓了,幾乎撲到了李廷恩桌案前,「果真如此?」不等李廷恩答話,他就道:「李大人一貫說話算話,瞧老道問的這……只是老道的丹爐,還有藥材……」

  李廷恩抬手止住他的話,「只要讓我見過後覺得滿意,道長們所有的損失,我必如數償還。」

  有了這句話,鐘道長就放心了,他抓著李道長的手迫不及待的道:「那你這就跟我去看看。」

  李廷恩正要說話,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從平滿臉大汗的進來,顧不得鐘道長在這兒就上去低聲道:「少爺,三太太在外頭吵著要見您,正在地上滾著,小的實在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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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人心

  從平這麼一說,鐘道長就知道將李廷恩拉走的事情算是泡湯了,他是老成精的人,當然不會這麼不識趣,當下捂嘴哈欠,做出複困倦的模樣,叫從平點了個小丫鬟帶他去歇息。

  出去的時候,因為顧氏在外面哭鬧,那小丫鬟還很機靈的帶著鐘道長走了邊上的廊道。

  李廷恩聽著外面傳來顧氏一聲長一聲短的哭鬧,臉上沒有半點不悅的神色,只是問,「怎麼回事?」

  從平抹了把汗,過去小聲道:「三太太娘家以前糟了流匪,過來投奔三太太,三太太就給賃了個院子,時不時會叫三老爺送些東西過去幫扶。」

  說到這兒,從平撇了撇嘴。顧氏吝嗇,對娘家人也不例外,當初租院子還要選破舊的呢,如今肯送東西回娘家,無非也是因出去和那些大家太太們說話的時候被人嘲諷了幾回下不來臉。可顧氏想要添補娘家,自己又捨不得出銀子,就三不五時吵著要多弄些公中的份例,不是說今天的湯酸了,就是明天的燕窩粥大廚房少給她燉了一盅,拐彎抹角要多添一份占著便宜送回娘家做臉面,連家裡份例上的熏香用過後都不認,非說是丫鬟給拿了,好叫再送些過去。

  顧氏這點粗糙的手段,家裡上上下下沒有不知道的,不過是看著不值什麼,王管家才沒拿這種事來煩李廷恩,只是私底下下人都在看笑話罷了。偏偏顧氏沒自覺,還今兒帶著剩下的雞腿,明兒提著省下的幾碟點心大張旗鼓的回娘家,顯得她很照顧親戚的模樣。

  李廷恩平平淡淡的嗯了一聲,手交握在膝上道:「是顧家出事了?」

  「是。」從平頂著李廷恩的目光,硬著頭皮道:「三老爺這些日子去的勤了些,聽說是顧家那位老太太前幾日在街面上擺夜市攤子傷了腰。前些時日都沒事兒,今早不知誰在三太太面前說了胡話,三太太就發作起來,叫人栓了車回去娘家,把三老爺堵在,堵在……」

  李廷恩眼中漾起淺淺的波紋,淡淡道:「我記得顧家有一女寡居在家?」

  從平就知道李廷恩已經猜到了,他也就好說了,很利索的道:「那是三太太的幼妹,運道不好遇上了流匪,如今帶著個三歲的兒子住在娘家,每天幫著娘家人出攤。她還曾帶著二兩點心上過門,說想等兒子大了些,在四少爺跟前做個書童,二太太說都是親戚,不好這樣,答應了她將來等孩子大些了,尋一個學堂給送進去。」從平歪著頭頓了頓,發現李廷恩臉上沒有生氣的神色,又摸了摸方才因阻攔顧氏而被抓破的脖子,就小聲道:「少爺,那譚顧氏跟三太太可真不像一個娘生的。」

  李廷恩眼風輕輕一掃,從平縮了縮脖子,登時就不敢說話了。

  李廷恩看了一眼從平脖子上兩道冒著血珠的傷,沒有開口斥責他,「三叔可在家?」

  「回來了,三老爺比三太太還先進門,一回來就叫人關了屋子,三太太親自上大廚房拿了兩把菜刀,砍不開門,這就吵著要見您。小的想著您有要緊事,原本想攔一攔,誰想這回三太太發了狠……」從平苦惱的鼻子眼睛都皺成了一團。

  從本心來說,他是真沒想到這回顧氏會這麼固執。以前顧氏可是輕易不敢踏足少爺院子的,更別提對自己這些在少爺身邊伺候的下人動手了。誰想這回吃錯了藥。

  再有,在從平看來,這種事情如何能叫做侄子的去管,夫妻兩個要打要鬧,或是去跟娘家妹妹掰扯就是了,找侄兒算什麼?

  偏偏顧氏不僅耍橫,她還不要臉了,寧肯在地上打滾都要逼著李廷恩出來。她來這麼一手,從平還真拿她沒辦法。畢竟是長輩,又是女的。

  李廷恩輕輕敲了兩下桌案,不動聲色的道:「三叔真與那譚顧氏有了首尾?」

  從平哽了一下,垂著頭道:「這事兒早半月就有風聲了。」

  李廷恩點了點頭,「既如此,你叫兩個人,去把顧家能做主的人都請過來,再叫人去把大伯找回來。」

  從平先是一愣,繼而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摸著脖子上的傷痕咧開了嘴。

  在外頭的顧氏還在地上便打滾便嚎,一看到邊上有人伸手想要去拽她,她就哭的更大聲,直向有人要將她給吞了一樣,弄得一院子下人都束手束腳的。

  直到看見從平開門出來,顧氏也不滾了,直接就坐在地上披頭散髮,滿身灰塵的哭。

  從平直愣愣從她邊上走過去,就當沒瞧見這個人,也沒聽見哭聲。

  顧氏傻了眼,看從平都要出院子裡,翻身從地上爬起來要去拽從平。結果從平就跟條魚一樣,腳下三挪兩轉的,就從顧氏眼前消失了。

  顧氏看了從平遠去的背影,再扭頭看看重又關上的書房大門,到底沒那個膽子去撞門,就作勢挑揀了個盆松要朝上面撞。她滿心以為下人會拉住她,誰想根本就沒人搭理她這一茬。

  她這些年養尊處優的,原本就壯實的身子早就吃成了一堆肉山,此時撞到盆松上,衝力過猛,不僅把盆松給撞翻了,自己也一咕嚕摔過去頭磕到了臺階上。這一下結結實實的不僅讓她眼冒金星,連帶著還讓她頭上出了個血窟窿。

  顧氏先還中氣十足的罵下人們,說都沒長眼睛,是吃白飯的,直到摸到頭上濕漉漉的,眼前一片紅,她這才伸手去額頭上抹了一把,再放到眼前一看,全是血,登時兩眼一翻,嚎啕道:「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書房的大門此時打開,李廷恩負手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的掃了一眼顧氏,淡淡道:「還不扶三嬸回去,請大夫仔細看看。」

  滿院子本來是木偶的下人們這才像是活了一樣,紛紛回過神,一擁而上扶住顧氏,一人安慰一句,不由分說的將她個架回去了。

  小半個時辰後,得知消息的李大柱從外頭匆匆趕回來,他也不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就去李光宗的門前,咚咚敲了幾下門,「三弟,你出來!」

  李光宗打開門,看到門外怒目而視的李大柱,訥訥的垂了頭喊了一聲大哥。

  看他臉上全是抓痕,額頭上還青青紫紫的,此時縮著脖子一副鵪鶉樣,李大柱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分說劈頭蓋臉就罵了過去,「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大男人,想要收個女人還遮遮掩掩的。你手裡頭沒銀子了,上我那兒挪幾兩也成,外頭多少黃花閨女隨著你買,你跑去偷顧家的寡婦,還帶著個孩子,你,你……就是真要收,你帶回家來就是,還躲到屋子來,咱們李家哪有你這樣的……」李大柱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的,看李光宗臊的不敢抬頭,啐了一口,無奈道:「罷了,顧氏鬧到了廷恩那兒,你說說,叫侄兒來料理你這種事。跟我去前頭罷,顧家的人過來了,總是親戚,你好好說一說,看是給點銀子,還是把人接進門,總躲著不成。」

  一聽顧氏跑去找了李廷恩,李光宗就憋不住了,他漲紅了臉道:「她,她咋去找廷恩了。」

  「哼!」李大柱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沒接話,只是甩了袖子在前面領路,走了幾步看李光宗還愣在那兒,不耐煩的道:「還不跟上!」

  李光宗這才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面一步一挪的上來了。

  卿和齋中,顧老大一腦門都是褶子,手上全是厚厚的老繭,時不時探頭探腦的往外頭望望,看著個上茶上點心的丫鬟都沖人家賠笑,再望著邊上甜津津的點心咽唾沫。顧老二卻不像他這樣,兩隻手齊上,一會兒喝幾口茶,一會兒去拿兩塊點心,喝完吃完了就叫丫鬟再端上來,翹著腿靠在椅背上,嘴裡還橫著小曲,比在自己家中自在多了。

  見到顧老大的模樣,顧老二還去拉他,「大哥,你這是做啥,咱這是走親戚,來吃東西,吃東西,待會再叫人拿個籃子來,咱大娃他們還沒吃過呢。」

  顧老大看著邊上的丫鬟眼觀鼻鼻觀心沒看到一樣,心裡卻著急得很,奈何顧老二根本就不聽他的,他也只能幹著急。

  譚顧氏懷裡摟著個孩子,仔細看起來她的腰身仿佛比懷裡胖乎乎的孩子還要小些一樣,有點像缺水的柳條,有些幹,但又透出一股楚楚可憐的味道。她拍了拍兒子伸出去拿點心的白淨胖乎的手,背著人的目光處瞪了孩子一眼,那孩子立時就垂了頭不敢動作了。

  譚顧氏垂了垂眼簾,流連在屋裡西側連接著偏廳的那簾子上。

  厚厚的緞子,上面繡著大朵大朵的富貴花,能看出裡麵包著棉絮。還有這屋裡,雖是開著門,卻暖烘烘的,必然是在哪兒點了炭盆,屋裡卻一絲煙火氣都聞不到。孩子到了這屋裡,也就不像在娘家分給自己娘兩的那個柴房邊上的時候一樣手腳冰涼了,渾身透著熱乎勁兒。

  握著兒子暖和的手,譚顧氏不動聲色的垂下了眼簾。

  「大老爺,三老爺……」

  聽到下人們的聲音,顧老大急忙拍了顧老二一把。

  顧老二雖說有幾分混勁兒,這時候卻也不敢托大,急忙把腳放下來,三兩下把點心塞到嘴裡,還喝了一口茶,顧不得茶水從嘴裡漏出來,就擠上去沖著李大柱李光宗討好的笑,還對李光宗喊了一聲妹夫。

  看著他嘴邊的殘渣,李大柱擰了擰眉,嗯了一聲勉強算是答應,誰想下一會兒就聽到顧老二上去喊了李光宗一聲妹夫,頓時氣得半死。

  顧氏是顧家的長女,平時顧老大和顧老二都是喊李光宗姐夫的,這會兒卻掉了個兒。

  李光宗原本看到譚顧氏,心裡就不自在,正躲躲閃閃的冷不丁顧老二給他這麼來了一下,他立時被噎的臉紅脖子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飛快的掃了一眼垂著頭的譚顧氏,頂著李大柱的目光縮到了李大柱左邊坐下,把上首另一個位置空了下來。

  顧老二還湊上去擦了擦凳子,很殷勤的拉著李光宗,「妹夫,來,你坐這兒。」他可不管別人的臉色,更不管家裡那個傻乎乎的大哥覺得什麼不好意思。在他看來,是個男人都知道自己小妹比大姐生的好,大姐摳門,小妹性子卻軟和。再說小妹一個寡婦在家裡,要吃多少白飯。不如跟大姐伺候一個男人,又不吃苦,往後還能帶挈娘家,這算盤多好。說起來,李光宗這傻蛋有賊心沒賊膽,能把小妹給睡了,全仗自己成全呢!自己這個大功臣,如今不說要一筆銀子,給個媒人紅包總成罷。

  李光宗叫他拽的說不出話,對顧老二還沒辦法,他原本就理虧,上泰山家看岳母,到頭來把小姨子給誰了,還被髮妻捉姦在床,鬧到兄弟侄兒面前。他扭扭捏捏推拒了兩下卻對上了顧老二的二皮臉,完全沒法子。

  李大柱喝了一大口茶,拉著臉不吭聲。他為啥要開口,誰的親戚誰自個兒對付去。繼室生的兒子就是不成,一個個的就愛做這些不著調的事兒,前頭一個李耀祖跑去睡別人的妾,這個老三看著老實,沒想喜歡寡婦!

  李大柱憋了一肚子火,完全當看不到李光宗的為難。

  「大少爺……」

  李光宗聽到這一聲,就跟解脫了一樣,也顧不得在侄子面前丟臉的心思了,聲音都變了調的喊「廷恩。」

  「大伯,三叔。」李廷恩猶如閒庭信步一般走進來,目光在屋中一掃,發現李大柱很自覺的坐了上首右面的位置,端了丫鬟上的茶揭開蓋子吹了吹面上的浮沫,眼尾餘光卻在顧老二身上輕輕一掃。

  顧老二就跟覺得有冷刀在身上刮了兩下一樣,瞬間就把手給縮了回去,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坐下,訕訕的沖著李廷恩賠笑。

  在妹夫跟前犯犯渾叫他知道自己不好打發不要緊,這李廷恩可是在朝廷做大官的人,自己可不敢得罪啊。

  李廷恩目光越過他,見顧老大一腦袋的汗,大冬天的都能看見領口給濕透了,又看譚顧氏垂著頭,把目光收回來喝了口茶將茶盅一放。

  細瓷碰上梨花木桌,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摩挲了兩下杯壁,開了口:「三嬸還在屋裡?」

  候在門口的一個婆子就進來回話,「回大少爺,三太太傷了頭,說要叫大夫仔細瞧瞧。」還說要叫等著她出來撕爛了譚顧氏的臉,不能把人放走了。當然這一句話回話的婆子就不會說了。

  李廷恩點了點頭,叫婆子下去,淡淡道:「既如此,三叔,您說說您的心意?」

  李光宗聽到李廷恩有點冷淡的聲音,心裡情不自禁的就打了個突,他抬著頭,張著嘴,就是說不出話來。

  「這還有啥說的,把小妹抬進來就是了,姐妹兩個伺候一個男人這可是好事啊,妹夫我根你說……」顧老二的聲音在李廷恩的注視下戛然而止。

  李廷恩唇角翹起,食指輕輕敲了兩下桌子,不疾不徐的道:「顧二叔且先緩一緩。」

  聽見李廷恩稱呼自己一聲顧二叔,顧老二笑咧了嘴,點頭哈腰的。

  屋裡人的目光一時之間重又回到了李光宗身上。李光宗只覺得腦子裡嗡嗡的響,一時想起譚顧氏跟自己一起時候的軟語,一時想起顧氏張著大口不停朝自己臉上噴唾沫星子,還有這些年的情景,一時又想起被顧氏叫破時周圍那些人嘲笑聲。他就覺得有幾萬個馬蜂對著腦門心不停的紮,七八根筋都擰成了一個死結。

  半個時辰後,顧老二歡天喜地跟供佛爺一樣出了李家的門,還破天荒將譚顧氏的兒子牛根抱到了懷裡,頻頻扭身沖送出來的下人道:「告訴你們三老爺在家好好等著,等咱們收拾收拾,就趕緊把人給你送來。」

  下人心裡翻了個白眼,看了看譚顧氏,再看看一臉松了口氣的顧老大,心道不愧是姓顧的,都不是啥好人。顧家有啥收拾的,不就是來做個妾,看在親戚的份上上官府裡有個文書罷了。說收拾,是想說讓李家儘早將納妾的禮金送上門罷。

  心裡不屑,下人嘴上卻哄得好好的,一口一個親家二老爺,生生把顧老二捧得眉開眼笑的出了門。

  小曹氏的院子裡,回娘家的李翠翠正抱著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和小曹氏說話。

  「娘您是沒看見,就顧家那些人,生的那副臉,嘖嘖,我覺得罷那小顧氏指不定都不是顧家親生的,一個娘胎裡出來的,三嬸就生成了個閻羅,小顧氏就成了天仙。」

  小曹氏把手裡的針線一丟,哼道:「你管人家做什麼,丟的是人家的連,你三叔就是再娶幾個回來,把顧家的閨女都娶完了,也不關你事兒。」

  李翠翠翻了個白眼,把睡熟了的兒子放到裡屋床上去,出來就嘟噥,「還是閨女呢,都是寡婦了。」她往小曹氏邊上一坐,隨手拈了兩根線,發現又是給李天賜做得衣裳,撇了撇嘴也沒說什麼。她如今兒子也有了,跟屈從雲又過的不錯,不管如何,屈從雲沒有虧待她,屈家又有銀子,她也不會去跟親弟弟爭親娘這一針一線的。

  她今兒回娘家來,可不是為了三房,她是另有要事。

  「娘,您和爹真定了要分家?」

  小曹氏睃了一眼李翠翠,沒好氣道:「是姓屈的叫你回來問的?」看李翠翠不吭聲,她就知道自個兒說對了,氣的在她身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罵道:「就不該生你出來,嫁出去就向著婆家了!」

  李翠翠沒好氣,扭著身子,「娘您這是說啥,我又沒說別的,不就是問問。再說了,以前你不還說,要牢牢的巴著廷恩,爺這會兒還在呢,你不趁廷恩還在的時候和廷恩好好親近親近,跟爹鬧騰著分家做啥,好日子過不下去了是不是?」

  「你懂啥!」小曹氏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我這不是看著他這官做得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的心裡不穩當。他要是有個閃失,我和你爹攢下來的家業到時候不都要拿出去給他打點啊,天賜咋辦。」

  說到底,小曹氏以前只看著李廷恩勢頭好,一帆風順的,如今眼看要查了,她就擔心好不容易攢下的銀子,更擔心自己的兒子被連累。當然她更直接的話也不會和李翠翠說,畢竟是嫁出去的閨女了,萬一回去跟屈從雲一念叨,屈從雲又告訴李廷恩咋辦?

  李翠翠就嗤了一聲,「娘你們有啥家業,那不都是仗著廷恩的勢攢下來的,您信不信,今兒您分家出去,漏出點風聲說您跟廷恩不好了,明兒您那紅火的鋪子和作坊就有人敢給您吞了,你真當在這府城裡生意好做呢。就是這府城裡的宅子,要是背後沒點依仗,你都住不安穩。向北城的馮家,當家大老爺一從曹判的位置上下來,半個月都沒,刺史夫人娘家親戚就用五百兩銀子把他家三進的宅子給買了,一大家子幾房人搬到了老家縣城去住。那可是三進的宅子,就賣了五百兩,還不知道五百兩銀子是過房契時候在官府留的紙面錢還是真的給了。」

  在府城住了這麼久,有些事情即便以前不知道,但如今小曹氏也知道了。她很清楚李翠翠說的實話,否則她也不會在分家與不分家之間猶豫了這麼久。

  這會兒聽李翠翠說的頭頭是道的,這些日子她一直把這事兒憋在心裡,再心腹的下人都不敢商量也憋的成了一塊心事,就有心跟李翠翠提一提,聞言悶了一會兒猶豫道:「咱們搬出去了,不還是他親大伯?咱們是長房……」

  李翠翠笑的更大聲了,「娘你以前還罵過我呢,您就忘了廷恩那脾氣,您想仗著長房的身份拿捏廷恩,您覺得廷恩那性子能成,要他跟二叔一般的脾氣還差不多。」她看小曹氏猶豫了,想到屈從雲的叮囑,再朝裡屋看了看,眼珠一轉又道:「娘,分家就是兩家人了,您別以為還能一樣。再有您忘了,幾個月前京裡皇帝老爺還給廷恩賞東西呢。有皇帝老爺記著,廷恩一準兒守孝完就能順順當當回去做大官,外頭那些人亂攙和,您別理他們,那都是眼紅說胡話。」

  小曹氏悶了半天,忽然抓著李翠翠的袖子,「這話是不是大姑爺叫你來跟我說的?」

  李翠翠幹幹的笑了兩聲,末了發現小曹氏不是多著惱,這才點頭承認了,「反正您別得罪了廷恩,他好日子在後頭呢。」

  小曹氏鬆開李翠翠,陷入了沉思之中。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8
第116章分家

  屈從雲去外地做生意,李翠翠不耐煩回去跟屈大太太這些人過招,就在娘家住半個多月,一直打聽到屈從雲快回來了,這才決定要回去。小曹氏就把她叫過來,母女兩一道用過早飯,小曹氏吩咐人抱了兩匹靛藍色繡百童子的緞子上來。

  這緞子一看就十分厚實,近看才知道兩面料縫在了一起,中間上手一捏便是軟軟厚厚的棉絮。

  小曹氏讓人把料子放在桌上,指了指道:「這是今冬才分下來的份例。說是廷恩北疆那邊買的上百頃地種出來的火棉今年終於有收成了,就給縫在了緞子裡頭送來,穿上暖和的很。這火棉貴重,一共也沒往這兒送多少,我手上分了五匹,留了三匹下來給天賜做冬衣,這兩匹你拿著給厚兒裁兩件衣裳罷。今年冬天冷,小孩子,千萬別凍著了。」

  李翠翠摸著火棉愛不釋手。屈家不缺銀子,可如今這時節,養大一個孩子可不容易,再富貴的人家都有夭折的孩子。天氣熱了,怕孩子有暑氣,天涼了,怕孩子凍著,有點風寒怕孩子就要折進去。

  不過小曹氏雖然這樣說了,李翠翠也不好意思把東西一道就拿走,推了一匹回來,「娘,這還有一匹給二妹留著。」

  小曹氏眼皮一耷拉,心裡慨歎,嫁了人生了孩子果然就不一樣了,也懂事了許多。

  「不用,珍珠孩子年齡大些,不打緊。這東西也就是這一兩年金貴,等那邊產出好了,送到家裡的不能少。」小曹氏說完,又叫人收拾些藥材出來要給李翠翠一道都帶回去,還教她,「別看著姑爺向著你,就老是和屈大太太頂撞,這種事兒傳出去可打你的臉,她偏心,讓姑爺對付去。」

  李翠翠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道:「娘我就是心裡不舒坦,一家子上上下下都靠著相公掙的銀子吃喝,還想騎在咱脖子上頭。」

  小曹氏對屈家的情形了如指掌,對屈大太太的偏心心裡當然也是不舒坦的。不過她從來不會在李翠翠跟前流露半分出來。她知道自己閨女的性子,要是真給她一個鼻孔出氣,只怕李翠翠就能在家直接和妯娌動手。

  小曹氏從鼻孔裡嗯了一聲,看打點的差不多了,就叫李翠翠趕緊回去。

  送完李翠翠,小曹氏正要往自個兒院子裡走,一個平時她十分信得過的婆子就匆匆迎上來,臉色很難看的道:「大太太,老太爺醒了,叫家裡的主子都到他屋裡去。」

  「又出什麼事兒了?」小曹氏橫了婆子一眼,不樂的道:「是不是四房那兒又出了事,還是三房又鬧起來叫老太爺知道了?」

  婆子一雙綠豆大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見四周無人,這才把跟著小曹氏的丫鬟叫開,低聲道:「老太爺是知道了三老爺的事兒,這回氣的狠了,說要趁著他還在,把家給分了。」

  小曹氏心裡就一個咯噔。

  她以前是動過想分家的心思,不過那都是想趁著李火旺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分。如今李火旺醒了利索了,她聽閨女勸了一通不想分了,誰想李火旺竟然又要做主分家了。

  哪怕是用腳趾頭,小曹氏都能猜到李火旺這回分家會怎麼分!

  她橫了婆子一眼,顧不得許多,腳下生風的就朝李火旺的屋子裡趕了過去。

  李火旺屋裡已經擠滿了人,他就倚在床上,歇一會兒就喝兩口大夫給配的藥酒,氣哼哼的任何一個兒子都不看,只是一個勁兒問丫鬟,「廷恩來了沒?」

  李二柱坐在木頭輪椅上還在苦苦的勸,「爹,您好好的,分什麼家,這……」

  「你給老子閉嘴!」李火旺聽著李二柱就跟蒼蠅一樣不停嗡嗡叫,心裡煩的厲害,想也沒想就抄起邊上的茶盅給砸了過去。

  他一發火,李二柱立時就把嘴給閉上了,其餘的人也是一副不敢吭聲的模樣。

  李火旺捶著床氣喘吁吁的指著李二柱破口大駡,「不分家,不分家等著你這些兄弟都把廷恩的血汗給啃光了是不是!一個兩個的都不是人啊,廷恩對你們這些叔伯咋樣啊,那只差沒當親爹,沒當神仙給供起來了,結果你們一個個倒好,吃著公中的,用著公中的,私底下人還拼命往自個兒手裡倒騰銀子,恨不能把廷恩最後一滴血都給榨出來!我老了,以前是為著兒孫一團和氣,老子當眼瞎了,想著委屈委屈廷恩,他最有出息,這點虧吃了就吃了罷。如今倒好了,他守孝在家,還要管親叔納妾的事兒,是個有臉的就敢朝他書房闖,當老子真是中了風活不過來了是不是!幸好我還有廷恩啊,要沒這個孫子,老子就是病死了,你們還惦記這分家財,誰記得來我床前看幾眼!」

  李大柱和李光宗臉色漲紅在那兒一句話都不敢說。

  李大柱知道這是李火旺在點他最近朝衙門裡跑了幾回,打聽以前給他的地地契過檔的事兒,李光宗更清楚李火旺說他納了譚顧氏。

  李光宗猶豫了一會兒,縮著脖子上前喊了一聲爹。

  他不說話還好,他一開口,李火旺一伸脖子就淬了他一口,「老子還沒被你氣死!收個女人你多給我添個孫子也好,你倒好,吃用著廷恩的銀子,弄個寡婦進來,養個野種在咱們家!呸,你們想這樣占廷恩的便宜,那是做夢,老子今天非叫廷恩把家給分了,以前給你們的就算了,今後自個兒滾出去,各人吃各人的,誰也別想再從廷恩掏一個銅板出來!」

  聽到李火旺的話,李光宗什麼也不敢說了。他也知道譚顧氏的兒子養在家裡礙了所有人的眼,不說其他,就是李二柱這個最憨實的二哥都跟他說過,想把孩子送回顧家,每個月送銀子就是。李光宗自己倒沒什麼捨不得,可譚顧氏性子溫婉,服侍他細心周到,還要應付顧氏三不五時的刁難,他看了就有些不落忍。再想到譚顧氏跟他說過的想儘早給他生個兒子,將來叫大兒子牛根在身邊做個書童,他就覺得留下譚顧氏先前生的兒子也沒什麼了不起了。

  譚顧氏又沒說要把兒子當李家的少爺一樣養活,小孩子能吃幾口飯。再說顧氏不是個善於的,哪會顧忌姐妹情分,墩兒那孩子跟譚顧氏也不親,將來譚顧氏真生了兒子,指望墩兒照顧小兒子怕也不成,說不定牛根還更靠得住。他都是三十多的人了,萬一有個啥,養大了牛根,好歹還能給譚顧氏和將來的小兒子找個依靠呢。

  李光宗心裡翻騰了兩下,到底沒順著李大柱頻頻給他使得眼色順著說出來要把牛根送回顧家去。

  李大柱氣炸了肺,當著李火旺的面,他也不敢說啥。小曹氏則沖著顧氏兩眼冒火光,心裡翻來覆去的把三房的人罵了個遍。

  要就這麼分家出去,他們這虧,可就吃大了。范氏那死老太婆,就是死了,生的兒子還要繼續克著自家!

  李二柱倒是還想張張嘴,卻被林氏從後面拉了一把。

  林氏原本是不想吭聲的,她的性子也叫她說不出什麼話來。可她這些年養尊處優的,也養出點芝麻粒大的脾氣了。她聽著李火旺的話,心裡也有點不服氣。

  憑什麼自己兒子拼死拼活的掙銀子,養活親叔伯堂兄弟堂姐妹就算了,這都是正經的親戚,為啥還要養活個小妾帶來的孩子?三房又不是出不起銀子,結果到如今,三房上下就沒一個人來說牛根那孩子的吃喝不要公中出。

  其實就是一個月幾兩銀子的事兒,可事兒不是該這麼辦的!

  林氏心裡起了這麼個念頭,雖說自覺地也不應該,也有點惴惴,但她還是鼓起勇氣想盡法子攔住了李二柱。

  李廷恩從外面趕回來,一進來看到屋裡的情形就笑,「爺,您這是怎的了,是不是下人伺候的不好,叫王管家再買幾個回來。前兒您不是說想聽人唱戲,我已經叫人買了十來個戲子,等他們練好了嗓門,就叫他們先給您唱一齣試試看。」

  李火旺心裡熨帖,臉上就樂開了花,不住的點頭,「好啊,好啊,還是你記得我。」

  人都說養兒防老。可自己養了四個兒子,誰讓自己享福過,誰又記得自己一句玩笑話,只有這個孫子。

  所以誰也不能怪自己偏心眼!

  李火旺因李廷恩的一句話更打定了主意,他就拉著李廷恩的手,唉聲歎氣的道:「廷恩啊,爺這身子骨眼看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有件事兒沒辦完,爺就是咽氣了都不會閉眼啊。」

  「爺身子好著呢,您看這回您都撐過來了,往後就是平平安安的。」李廷恩笑著讓邊上的丫鬟換了熱茶來遞給李火旺喝。

  李火旺喝了一口,擺擺手道:「這都是你天天給爺燉那些藥膳吃,不說這個。」他話鋒一轉道:「廷恩,你孝順爺就要聽爺的話是不是,爺今兒給你說件事,你一定要答應爺,要不爺真是死了都不閉眼。」

  這是李火旺第二次說這話了,李大柱和李光宗他們即使提心吊膽,也知道李廷恩不會再拒絕了,心裡徹底涼了下來。

  李廷恩果然無奈的笑道:「爺有什麼事吩咐就是。」

  「好!」李火旺拍了拍倚著的枕頭,大聲道:「爺沒別的事兒,就是今兒想讓你答應讓爺做主把這家給分了!」

  「爺……」李廷恩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和震驚。

  「你別叫我。」李火旺拉了臉,盯著李廷恩,「你就說爺說話還算數不?」

  李廷恩急切的想要說什麼,再次被李火旺堵住了,「旁的一句話別說,爺就問你讓爺做主不?」

  李火旺態度這麼堅決,李廷恩也沒法子了,只好道:「爺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罷。」

  李火旺嗯了一聲,目光在幾個兒子身上掃過,身子正了正,不容置疑的道:「那好,今兒咱們就把家分了。」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8
第117章突變

  李火旺做主的分家簡單至極,就是把族裡的幾個族老請來,叫他們看著寫下了文書,除開眼下各房頭手上有的私產外,旁的一切都是李廷恩的,與別人沒有關係。因李二柱他們還在,李火旺就當著李二柱的面問他,「老二啊,爹這麼做了你們二房的主,你心裡有沒有不舒坦,要不舒坦你這會兒就說出來。」

  李二柱能說什麼。

  他也從沒想過去占兒子的便宜,至於小兒子,他不相信哪天自己兩個人伸腿不見了,大兒子就會不照管小兒子。說句大實話,有時候他看著長子對幼子的疼寵,那種花錢如流水的架勢,他還覺著心痛呢。

  「爹,您說的是,這家業本就是廷恩掙下來的。」

  「嗯。」李二柱這麼說,李火旺還算滿意,他耷拉著眉頭道:「這就對了,廷恩本來就是咱李家的長孫,別說這家業是他一手掙下來的,就不是他掙的,他也該占大頭。這孩子厚道,該給的也給了,咱李家興旺發達起來,老頭子將來死了也能去見祖宗。至於小寶,你放心,廷恩將來不會不管他。你們兩口子手裡如今也不是沒私房的人。」

  這是大實話。

  李廷恩這些年陸陸續續給林氏添了不少‘嫁妝’,李二柱手上也有李廷恩劃過去的產業,在李二柱和林氏看來,就是將來李廷恩一文錢不給小兒子,他們也能讓小兒子過好日子了。

  顧氏倒是想鬧一鬧,看李光宗要去寫好的文書上畫押,她心裡頭都在滴血。

  做布莊的鋪子,這麼久過來了,她也打聽明白了,那就是李廷恩手上的鋪子。分家就分了把,分了出去之後雖說吃喝有些不便宜,她想著法子還是能回來拿點東西,反正二嫂面嫩。可那鋪子的文契要是今兒不拿到手上,將來可咋辦。

  她就在後頭使勁兒給了李光宗一下。

  李光宗滿心沉浸在李火旺的怒火裡頭,一心想儘快把事情辦好,讓李火旺不再提他丟臉的事情,哪裡還敢再說,只是赤眉瞪眼的橫著顧氏。他眼裡的凶光把顧氏嚇了一跳,當下顧氏也不敢吭聲了。

  李火旺叫人念過文書,特意還叫在後面加了一句,「添上,往後除去逢年過節走的禮,他們兄弟人情往來每月不能過了五十兩銀子。」

  寫文書的族老都愣住了,這是怎麼說的,分家文書還有這樣寫的,這天底下的老子不都是希望兒孫分了家還能過的跟一家人一樣,偏這個還……

  李大柱和小曹氏臉色都有點不好看,李光宗更是連嘴都沒合上,顧氏眼看就要撒潑。

  唯有李廷恩,心裡歎了一聲。

  李火旺瞪著眼看李二柱,把他將要說出口的話都給瞪了回去。

  「咋了,老子明說了,就是要防著你們分了家還回來佔便宜,要三天兩頭回來連吃帶拿的,拿金山銀山都能給你們吃空了。」李火旺哼哼了一聲,看李大柱兩口和李光宗他們都臊的臉通紅,乾脆直接就沖著一雙眼拼命眨的顧氏道:「老三家的,尤其是你,老頭子還活著呢。我這身子骨也不行了,原本是該跟著老大一家搬出去住,不過我這天天吃人參喝燕窩的,唉……我就偏一回心眼,照舊在老二家裡呆著罷,享著廷恩的福,往後初一十五你們回來看看我就成。」

  李火旺是個明白人,他很清楚李大柱或許是個孝順的,但兒媳婦可就說不準了。再說他身子康健,跟著大兒子住還無妨,偏偏他中了風,如今還連床都下不了。有一回聽伺候的丫鬟說,李火旺才知道自己每天光是吃的藥膳,天天就不下三十兩銀子。這一個月就是一二千兩,除了長孫,哪個兒子供得起,就是供得起,誰又捨得?

  當然他也害怕自己留在二房,會給其餘的房頭回來繼續佔便宜的藉口,索性一股腦兒都說開了,橫豎都是家裡人,他也老了,就比誰不要臉唄。

  李火旺沒理會一屋子人的神色,連李廷恩欲言又止他都裝看不見,而是對著提著筆的族老道:「六叔,您老人家就這麼寫,把我說的都寫上。」

  被喚作六叔的族老苦著臉,和其餘幾個族老一起商量了一番,照著李火旺的話換做一些委婉的用詞把這些要求都給寫了上去。

  然後李火旺又開始安排四房的事情,「往後這家就算分了。耀祖有病,留下老四家的一個女人,今兒我也就沒叫她。可這不是說他就不分出去。我把祖上傳下來的二十畝地給他。再有,我手上還有點私房,都是廷恩孝敬我的,原先我是打算等我去了地底下見祖宗,就原樣把東西都還給廷恩。可眼下耀祖這幅模樣,我這當爹的也不落忍。我就從我私房裡撥出一個莊子給四房,再有你們娘留下的那點體己,也都給四房了。」說到這兒,他看了看李光宗,「老三,你娘就你和耀祖兩個兒子,耀祖一個人得了你娘的私房,你樂意不?」

  李光宗手上有李廷恩給的產業,李耀祖卻一無所有,他一直就替李耀祖擔心,此時哪還會有意見,完全不顧顧氏的意思就答了話。

  李火旺見他沒有說辭,就讓族老把四房的產業分配給寫下來。然後又對李廷恩道:「廷恩啊,四房如今沒個能做主的男人,爺的意思,是爺出點銀子就在這街尾給你四叔他們買個宅子,平日你也能多照管些,你四叔已經這樣了,只能你多伸把手,墩兒還小啊。」

  說到這兒,李火旺語氣就有些落寞。他有時候也在想,是不是范氏做多了虧心事,才會以前丟了個閨女,自己又病歪歪了這些年暴病死了,兒子也成了這副模樣。

  李火旺這樣分家,李廷恩當然領他的情,這點小事他如何會計較。

  聽李火旺這樣說,李廷恩就上前扶了他一把,溫聲道:「咱們家裡兩邊的宅子都已經有人住了,不過這挨著的房子還不少,爺不用擔心,我這就讓人去找三座離家裡近些的宅子,平日走動也方便,還能有個照應。」這話的意思,就是願意再出錢給買三棟宅子了。

  小曹氏和顧氏都歡喜的兩眼發光。

  這條街面上的宅子如今可不便宜,要叫她們買,別說買不起,就是買得起也捨不得啊,如今李廷恩肯掏錢,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住慣了這府城最富貴的金柳大街,再去住旁的,那滋味真是想想就難受。

  李火旺悶了一會兒,看到李大柱與李光宗渴求的眼神,再想想李耀祖,長歎一聲,終於答應了。

  李廷恩見此,又道:「弟弟們的功課不能耽誤,我的意思,照舊叫他們住在家裡,平日回來也好給他們看一看功課。」

  讀書是大事兒,雖說李火旺擔心兒子們會借這個又常常上門,權衡一番後,在族老們的勸說下也松了口。

  他實在是不以為自己的兩個兒子能好好敦促著孫子們念書。

  家業這才就算是真正的分割完畢了,李火旺聽人又念了一遍,這才吹了吹墨,在一式三份的文書上都按了手印。一份李火旺自己留著,一份留給族老們拿去族中保存,另一份也給族老,是要族裡出面,交道官府存檔的。就算往後族裡人反悔,李火旺這份死了後落到李大柱手裡,還有官府的作準。

  請族老們用過豐盛的酒席,又給了謝金後,李火旺又張羅著一家人吃了一頓團圓飯,就讓各自回自個兒院子收拾收拾自己的私產,又叫李廷恩儘早把宅子找好,這才疲憊的回去休息。

  李二柱一回到屋子,就歪在床上長籲短歎的。

  林氏服侍他擦過身子,躺在他邊上低聲的勸,「成了,這都是爹的意思,你也別怪廷恩,你也聽見了,爹今兒拿話將著,要廷恩不答應,爹指定不舒坦。」

  李二柱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拍了拍林氏道:「跟廷恩沒關係,我是覺著做了這麼多年兄弟,突然就分開了,這心裡沒著沒落的。」

  「這有啥,多早都得有這一天。再說這家裡一直讓玨甯管著,說不定他大伯娘和他三嬸都不舒坦,出去自己做管家太太才是好日子。」林氏就這麼說了一嘴,看李二柱臉上帶了點顏色出來,趕緊往回補救,「我就這麼隨便一說,睡了罷,分都分了,你再想也回不來。」

  李二柱也沒異想天開過認為還能把已經分了家的給圓回來,他又長長的歎息一聲,聽林氏叫了丫鬟熄了燈,夫妻兩個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站在外頭廊下的李廷恩在遠處看著李二柱與林氏的屋子裡變作一團黑暗,才慢慢地往回走。

  林氏身邊心腹的婆子上來小聲道:「大少爺放心,二老爺和二太太都沒事兒,就是二老爺念叨了兩句,被二太太一勸,也就歇息了。」

  「嗯。」李廷恩負著手,告誡道:「這些日子把常用的大夫就留在家裡,爹若身子不適,立時著人來報我。」

  婆子一直彎著腰,琢磨著李廷恩走遠了,這才敢慢慢的把腰直起來,叫來兩個小丫鬟攙扶著她給捶背。

  回到李廷恩自己的屋子,從平才敢放開點嗓門說話,他臉上帶著點喜色,「少爺,沒想這回老太爺真是,真是……」他覺得自己沒法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兒來表明心裡的意思。

  安排人選擇一個好時機在李火旺面前透露出李光宗把譚顧氏的兒子接到李家這個消息對李廷恩並不是一件難事,要人適當在李火旺面前不著痕跡的煽風點火促成李火旺分家也很簡單。李廷恩唯一擔心的是他下決心不再容忍這些人之後,李二柱與林氏的反應。

  好在如今看來,因是李火旺堅持要分家的緣故,他們接受的還挺快。

  李廷恩隨手拿起桌案上的單子,上面都是早前他吩咐王管家找出來的附近要賣出去的宅子。

  自從顧氏敢鬧到他的書房門口來,他就不想再容忍下去。不管顧氏是不是一時熱血沖頭,可他要讓這些人明白一個道理,誰也休想在這個家仗著輩分作威作福。

  只是分家出去是分家出去,也不能就此將這些人丟開手不管,衡量利弊,還得住的近些,方便時常注意動向才好。

  李廷恩點了幾座宅子,都不大,約莫兩進大小,當然也不像李家這樣的院子套院子的兩進,是真的就兩進院子,帶著個小花園罷了。

  本來各房的人也不多,這樣大小的宅子就夠住了,至於以後他們子孫繁衍,血緣分的越遠,關係越小,李廷恩也不想去管。

  「先叫人去看看,遠的給長房,把三房安置的近點。」李廷恩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道:「安置過去的下人要小心挑揀。」

  從平這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是要多多安排人手,不能到時候那邊惹出禍來這邊還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他心裡盤算了一番,覺得這事兒也不難,當下應了是。

  李廷恩拿起其餘的信件看了兩眼,忽然臉色就沉了下去,「師母病了?」

  「是。」從平看了看李廷恩的神色,小聲道:「永溪那邊,有意想要石大人名下的一個莊子出來做族學,那莊子是石大人以前常流連的,景致極好,夫人不肯應,這就……」

  李廷恩眼底一下冷的結了冰,從平站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半晌,落針可聞的屋子裡才響起李廷恩寡淡的聲音,「送些上等的藥材過去,再送三萬兩銀子給石定北。」

  石定北是永溪石氏三宗房的人,同樣是嫡枝傳承,因石定生在京中做官,石定北反而成了永溪石氏的族長,在族中頗有威望。只是石定北仕途不暢,子孫也沒幾個讀書苗子,就一心想給兒孫攢銀子,難免對錢財之物苛求了些。

  李廷恩也明白石定生去後,他這一房的力量在永溪石氏中必然衰減,尤其石定生的死頗有隱秘。永溪石氏傳承了千年的世家,外面做人做事或許光明正大,族中爭鬥也不會少。強取豪奪不至於,三不五時為難一番也足夠難受了。偏偏這是族中事,外人很難插手。否則永溪石氏的人也不會不管石定生的桃李滿天下,這就要給他這一房下絆子。

  李廷恩此時也別無良策,只能先用銀兩安撫一二,待他起複出人頭地,才有更好的手段。

  從平心知李廷恩這會兒縱有怒火沖天都只能暫時壓住,趕緊應下表示記在了心上。

  要李大柱他們搬出去是李廷恩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只要四天,王管家就把宅子都給準備好了,並且選著個好機會趁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喝酒的時候,當著李火旺的面,王管家把房契給了李大柱和李光宗,至於四房的房契,則是給李火旺驗證過後,送到了曾氏身上。

  雖說李火旺心中有些不舍,但仍是堅決催促下人趕緊選個好日子,讓李大柱他們都搬出去。擔心外頭會有人說范氏死了,他病了就分家是李廷恩的主意,他還大張旗鼓的在搬家前請族裡的人來吃酒,說樹大分枝,兒大分家,他想在閉眼前把家業安頓好,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一切置備妥當,趕在過年前,李火旺態度堅決的把三個兒子都給分了出去。

  三房人搬出去,家裡顯得一下子就空落落的,李火旺也常靠在床柱上沒精神。李廷恩就叫人把早就買回來訓好的戲子們叫出來給李火旺唱戲,天天唱不重樣的,還讓人每天準備一大筐銅板在李火旺跟前,李火旺看的好,就抓一把錢扔到臺上。這是李火旺以前最羡慕的大戶人家過的日子,如今也過上了,他就顧不得蕭瑟,心情好了許多。

  看著李火旺精神頭起來,林氏和李二柱都松了一口氣,林氏開始叫人給林翠翠打點嫁妝。

  錢家的親事已經說定,人李廷恩還親自見過,林氏覺得錢峰雖說不算多精明,但人挺踏實的,也懂禮數,眉目看著也正氣,就覺得這門親事不錯,和錢家把親事給定了下來。

  錢峰年歲也不小了,錢家希望年前選個好日子過禮,開了年就成親。林氏琢磨著林翠翠長久在李家住著也不是一回事,就都答應下來。

  雖說林翠翠在李家住的日子裡林氏一直陸陸續續在給她收拾嫁妝,然而真要出嫁,有些東西要更換,有些東西要添置。李二柱看家裡頹喪了這麼久,難得有一件喜事,雖說不是自己的閨女,也看了這麼多年,便跟著忙前忙活。

  十一月初九這天林翠翠過定,小曹氏和曾氏得知消息都過來幫忙,唯有顧氏沒回來。

  李光宗來吃酒的時候還面色難看的給李二柱賠了罪,說顧氏在家染了風寒。

  李二柱自然說無事,本來這是林氏的親眷,李家的兒媳婦們願意來是人情,不願意來也沒啥說道的。

  李大柱卻在邊上露出個冷笑,等李二柱過去和錢家的人說話,就過去問李光宗,「你兩是不是又鬧騰了。」

  李光宗一張臉都皺成了橘子皮。

  李大柱看他模樣也不想多說,都分家了,他哪還管得了這麼多。只是三房這麼天天吵他出去應酬也被人打趣,實在覺得丟臉。

  李光宗見李大柱的模樣就知道李大柱生氣,他只覺得舌尖連帶喉嚨到胃裡都是苦的。

  他如何不知道一家子天天打鬧丟臉。可顧氏不肯消停,不僅三天兩頭要逼著自己去把房契改成她的名字,還要自己把銀子都交給她,又要庫房的鑰匙。不給就在天天在家鬧騰,自己轉頭收拾她一頓,扭臉她就能把小顧氏打得十幾天臉上都沒法消腫,牛根那孩子三天兩頭被她收拾的病懨懨的。

  若是以前,兩個人守著個墩兒,知道顧氏對娘家人也摳門,他為了闔家安寧就都答應了,可小顧氏已經有了身孕,不管是男娃還是女娃,他都得為自己的孩子打算一番。

  實在不成,就送她去庵裡頭靜靜心,反正墩兒在二房住著,也不怕小顧氏背地裡會對墩兒不好。

  李光宗心裡亂七八糟的發著狠,不妨邊上有人狠狠拽了他一把。

  「做啥呢,還不跟著出去跪下接旨!」

  李大柱沒好氣的拉著傻愣愣的李光宗隨著人流往前走,按著知府衙門派來的人指定的位置站好跪下,又看著下人們擺好了香案,這才見到一個小太監威風凜凜在府城官員們的陪伴下進來,念了一段他們怎麼聽也聽不明白的聖旨。

  好在接旨的事情幾個月前李家才做過,倒也沒有多慌亂。只是這回李家正在辦酒席,人就多了些。

  認出宣旨的人是冒姜在宮中收的義子冒蒜,李廷恩應付了眾人的恭維之後,將冒蒜帶到了書房。

  果然一關門,冒蒜也沒有了先前那副從宮裡頭出來趾高氣昂的模樣,而是噗通一聲就跪在了李廷恩面前。

  「李大人,請您速速回京救駕。」

  李廷恩逼近一步,冷冷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冒蒜抹了把淚,把宮裡這段時日的突變老老實實告訴了李廷恩。

  「陳貴妃生了二皇子後,朝中就有人上書要立二皇子為太子,皇上一直拖著沒應。半個多月前宋容華帶著皇長子去給陳貴妃請安,誰知陳貴妃去了御花園。月安宮的宮婢讓宋容華且等一等,誰知陳貴妃回來後,二皇子就犯了驚風,十幾個太醫圍著才勉強把二皇子給救回來。陳貴妃大吵大鬧,說是宋容華下了毒手,非要皇上把宋容華治罪,皇上斥責了陳貴妃,不知怎的,陳貴妃就拿簪子猛不丁戳到了皇上胸口上。」陳貴妃對昭帝動手那日冒蒜也是在的,此時說起來還是一腦門子的冷汗。

  李廷恩眼神一閃,立時肅聲道:「此事可有傳到威國公府?」不等冒蒜回答,他又冷冷的笑了,「若未傳到威國公府,只怕你不會來河南府。」

  冒蒜不由心生佩服,李廷恩的話完全都說到了點子上,此時他隱隱有些明白,為何自己的義父在這個時候不找別人,單要找這個守孝在家的探花郎。

  他趕緊道:「皇上受傷之後,就立時下旨讓封了宮門,把月安宮服侍的人都給抓起來,誰知月安宮的總管太監黃勝仁不知怎的跑出去宮去。當晚皇上就得知消息,威國公送了兩封信出去,一封給了如今關西道衛所軍統領鄒得意,一封給了甯安城的裴炎卿。」

  關西道挨著關內道,離京畿重地只有兩日的路程,因永王叛亂,關西道的衛所軍正是最多的時候。而甯安城在京城以西,是京城和西疆之地中間最重要的一道屏障,與京城一片坦蕩平原,也因此,甯安城中素來駐紮五萬精兵。

  鄒得意和裴炎卿,都是威國公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猛將,也許這兩個人不會憑威國公一紙書信就跟著威國公做出會惹得天下人痛駡的事情,可威國公這兩封信一送,形勢已經大不一樣了。

  李廷恩沉默了一會兒,問冒蒜,「各地藩王如何?」

  威國公府此舉,頂多算是一種預防,也是一種示意,告訴昭帝若以陳貴妃行刺之舉來清算威國公府,他們也只有破釜沉舟了。昭帝也許忍不下這口氣,然而作為一個睿智的君王,李廷恩以為,安撫陳貴妃,安撫威國公府,並不算是一件難事,至於時候如何陳家會有何下場,昭帝當然也會盤算好。單為此事,昭帝不會讓自己進京救駕,把虛弱的一面擺在自己這個臣子面前。

  冒蒜這一回簡直是對李廷恩五體投地了,他在地上磕了個頭,顫著嗓子道:「靖王和陰王都反了,消息是沈大人手下的麒麟衛打探出來,暫時還沒傳出到朝堂上,還有……」冒蒜頓住了。

  李廷恩眼鋒一掃,見他畏懼的模樣,淡淡道:「太后是不是開了永甯宮的宮禁。」

  冒蒜望著李廷恩張大了嘴都合不上,回過神才道:「是,太后娘娘出了永甯宮,奴才乾爹不敢叫太后曉得皇上受了傷,一直託辭,可太后三天兩頭過去,皇上身子骨本來就弱,還得時時應付太后,實在是撐不住了。」

  雖說冒蒜是個小太監,不懂朝堂上的事兒,可他也知道,太后在這個時候自己開了永甯宮的宮禁跑出來看皇上絕不是什麼母子情深,這中間有大關係。他一個小太監也不敢猜,然而他是真心實意希望昭帝能長命百歲的,否則他這樣的小太監,哪怕是逃到地底下,也得被人翻出來砍成兩截滅了口。

  居然是這樣。

  不動則已,一動就是雷霆萬鈞。

  聽冒蒜說完一切,李廷恩心中已大概有了底。對於宮裡的王太后,他更添了深深的忌憚。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8
第118章風聲

  叫人將冒蒜大張旗鼓的恭送到驛館安置好後,李廷恩在書房裡燃了一爐香。

  時人愛香。

  尤其是稍有些根基的讀書人。在這個時空裡,燃香一道充斥在所有日常的生活之中,以前李廷恩不愛這個,他甚至有些厭惡一個男人身邊總是有無數的香料,這讓他難以心平氣和。

  不過現在,他卻學會了品鑒燃香,如何混香。

  他往面前的小巧四腳鏤空嵌金絲鳳尾爐中放了一撮竹韻,又添了一點胭脂扣。淡的近乎透明的煙霧在空氣中靜靜的暈染開來,散發出的香氣清淡雅致,讓他先前因為聽聞冒蒜的話後有些躁動的心情漸漸平復。

  逼出那一點燥意,他的神思就變得空明,更能理智的想問題,唇角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先前是他想錯了,如今,才是他與王太后真正下一盤好棋的時候。王太后想要他入京去做一直甕中之鼈,他不願意,只怕有人,暫時也不願意失去他這把刀。

  他撩起袍角從蒲團上起身,「從平。」

  從平推門進來,躬身等著李廷恩的吩咐。

  「去把玨寧叫來。」

  從平有些發愣,他環視四周一眼,似乎是想確定李廷恩是不是真要把李玨寧叫到書房裡來。

  李廷恩眼風輕輕一掃,從平頓時不敢再作怪,趕緊親自出去找李玨寧。

  李玨甯正在滿臉不耐的應付周圍一堆討好的人。

  今日李家宴客,原本就夠大張旗鼓的了,偏偏又來了宣聖旨的人,府城裡不知道有多少戶人家聞風而動,乾脆借著李家喜氣洋洋的機會趁機上門攀關係,錯過這一回,不知道何時再有機會名正言順的上門,就是上門,只怕也進不了李家的門檻了。

  雖說應該是林翠翠的大喜事,奈何李玨甯在幫著管家,更是李廷恩的親妹妹,那些人當然樂意奉承李玨寧。一堆太太夫人就圍在林氏的周圍不停的說奉承話。林氏樂的合不攏嘴,李玨寧就不好說得罪人的話了。這會兒聽見李廷恩叫自己去書房,李玨寧雖說有些意外,卻很快掩飾住心底的一絲訝然,告訴了林氏一聲,就帶著兩個丫鬟到了書房。

  周圍有人見了李玨甯的行止,又聽李玨寧是要去李廷恩書房的,不免動了心思,朝林氏探問起李玨寧的親事來。

  李玨寧的年歲,的確是該說親的時候了,只是這會兒李家正在守孝,有人如此著急,林氏心中有些不樂,礙於人多口雜,怕影響李玨寧將來說親,仍是客客氣氣的回答,不過添了一句。

  「這孩子最得廷恩的疼愛,我和他爹應了的,將來這孩子的親事,得廷恩來拿主意。」

  一屋子的人都說應該的應該的,還接二連三的又奉承起林氏來。

  小曹氏也坐在周圍陪客,見到這情形,心中不免有些酸澀。若是沒分家的時候,以前遇到這種情形,即便大家都知道李家靠的是李廷恩,可林氏木呆呆的,顧氏又粗懶,曾氏會做人,自己是長嫂,這些夫人太太更多是圍著自己說話。如今分了家,人家就只當自己是李家的旁支了,不過應付幾句了。哪怕林氏再不會說話,常叫人噎的半死不活,人家寧肯娶被林氏噎,也不樂意浪費力氣在自己身上。

  再想到前些時日管家來回,說竟然有三兩個地痞來找鋪子的麻煩,想要些銀子,小曹氏更覺得後悔。以前還未分家的時候,哪怕是眾人紛紛說李廷恩再無起複之日,也沒有哪個街面上的混子敢如此大膽,上門來找自己產業的麻煩。眼下才分家多久,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那些人還不是聽到了風言風語,說公爹輕易不叫自家回來探視這才落井下石,最後還是捨下面皮求了李二柱。說起來這些年自家這一房也認識了些官面商面上的人,個個跟自己男人稱兄道弟的,自己也一直以為分出去就算李廷恩不看顧,大不了花銀子把以前結交的人面繼續連起來生意也能做著走,誰想這些人一聽說自家分家還被勒令輕易不許回來,走動就漸少了。

  還得多虧大柱能哄得李二柱三不五時主動上自家去喝一杯水酒。

  小曹氏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想到兒子,打疊起精神來陪這些人一起奉承林氏。

  今日因接了聖旨,李火旺心裡歡喜,主動將兩個兒子都留下來,說明兒還要請族裡人來用飯,讓李大柱和李光宗都幫襯,過兩日再走。

  分家出去嘗到了家計艱難的滋味,李大柱與李光宗當然一萬個樂意多留在李家幾日。

  晚上小曹氏就和一樣留下來的李珍珠與李翠翠說話。

  打聽了兩個閨女過的日子都好,小曹氏才開始歎氣,把這些日子的不如意都說了出來,末了道:「當初真是不應該分家的。就是分,也不該讓你們爺站出來說分。」

  長輩開口分家,形同是被攆出去,而且產業上沒占到半分好處,更叫外頭的人心裡有計較,要是李廷恩開口說分,少不得就是晚輩容不得長輩,那就要好得多了。

  李翠翠先有點不明白小曹氏的意思,回轉過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過她卻沒有說什麼。

  她如何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兒子,上一回提醒小曹氏固然是擔心娘家人,更多是聽了屈從雲的話為自己一小家子人打算。如今既然分都已經分了,她就更不會附和小曹氏有些異想天開的打算,只當不知道罷。

  李珍珠卻蹙了眉,「娘,如今都已分了家,您還想這些作甚,不如好好想法子,把手上的產業經營起來才是正經。天賜雖說眼下在二叔他們手上養著,總不能讓二叔他們養一輩子,將來天賜要是有那個福氣中舉做官,您還能讓二叔他們給掏銀子去疏通?」

  小曹氏聞言有些不舒服,只道:「我心裡有計較。」

  李珍珠也不想多說,只是看了眼自顧自吃金桔,當沒有聽到自己說話的李翠翠,心底有點發涼,又有點釋然和安慰,就多添了一句,「娘,您別想跟廷恩動心眼,您忘了以前跟咱們說過的話,論心計,咱們家沒有誰是廷恩的對手。」

  小曹氏不是不知道李廷恩的厲害,她只是這些年順風順水又被下人捧慣了,才有些疏忽罷了,此時被李珍珠提起來,臉上也露出一抹鄭重之色的點了頭。

  李翠翠接觸到李珍珠的眼神,不好再做壁上觀,丟掉手裡的桔子皮,拍了拍手,輕聲道:「娘,相公告訴我,說廷恩只怕是要起複了。」

  小曹氏吃了一驚,「這就要起複,這不是說要守孝兩年?」

  「我也弄不明白。」李翠翠皺著眉頭細聲細語的道:「您是知道的,這些朝堂上的事情,相公也不會多跟我說,不過相公說,廷恩最近叫他辦了兩樁事,他估摸著廷恩該是要起複了。相公讓我告訴您,既然分家出來,就好好打點手上的產業,那些不長眼的人,待廷恩起複,自然就有人給出面打發。」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8
第119章前奏

  李翠翠自己從屈從雲那裡得來的消息都是語焉不詳的,對小曹氏說的就更含糊了。不過小曹氏儘管將信將疑,到底憑添了兩分顧忌,行事起來更收斂了許多。

  母女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各自回屋安置。

  李玨寧此時卻撅著嘴坐在李廷恩面前有些鬱鬱不樂。

  李廷恩看的好笑,從書桌後繞出來屈指在她額頭上敲了兩下,歎笑道:「瞧瞧你這嘴,能掛個油瓶。」

  李玨寧悶悶的頂了一句,「當初在鄉下,我可沒見過油瓶的模樣。」

  「從平……」李廷恩帶著笑意喊了一聲,自己拉了椅子在李玨寧面前坐下來,對應聲進來的從平吩咐,「去廚房裡頭拿一個油瓶進來給五姑娘瞧瞧。」

  從平傻了眼,很快回過神賠笑道:「灶上的東西被那群婆子碰過的,小的這就去外頭比對著叫人用玻璃燒一個出來給五姑娘。」

  李玨寧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瞪著從平道:「你就會站在大哥那頭。」說完也不看從平討好的臉色,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李廷恩笑呵呵的看著李玨甯當著丫鬟的面就站起身過來拽了自己的衣袖撒嬌。

  「大哥,我不想在家管家,你應過我的,就帶我一道上京去罷。」

  雖說李廷恩一把她喊過來就直說這回不能讓她上京了,可李玨寧依舊不肯放棄。與家裡的其他人相反,也許在林氏還有李二柱這些人面前她還要顧及兩分,在李廷恩跟前,她是從來沒有過像其他人一樣的唯唯諾諾的。從小就被李廷恩灌輸了一些觀念的李玨寧,內心裡實在十分希望能出去走一走,哪怕就是坐在馬車裡出一趟遠門,她也覺得心裡有個念想。

  李廷恩也答應過她,若是再起複,不管是去哪兒上任,都會把她給帶上見見世面。只是如今情勢有變,李廷恩一手寵大的親妹妹,當然知道李玨寧的脾氣,這才不得不叫人她叫過來,親自安撫。當然也有告誡一番的意思。

  李玨寧卻很失望,她不知道京裡的情形,唯一知道的就是隨著她年歲漸大,已經不會再有更多的機會能夠隨著李廷恩一起出門遊歷了,若這回不行,下一回,就更不行了。李廷恩的官越做越大,家裡上上下下的就更不會願意讓她跟著出門。

  「大哥……」李玨寧拉了幾回,眼見眼簾上就要滾淚花兒。

  李廷恩喝了一口茶,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樣罷,大哥給你再尋幾個的身手利索的丫鬟,過上十幾日,就許你出門轉一轉。」

  大燕對女子的要求並不過分嚴苛,尤其是大戶人家的女眷。越窮困的,對女兒家名聲行為要求更苛刻,越是大戶,反倒會在許多方面寬鬆,以此給女孩子增添更多與門戶相當的人家往來的機會。

  的李玨寧當然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她想出門並不是想去那些夫人太太們你來我往打機鋒的場合。

  她此時也知道李廷恩說出來的就是最終的辦法了,只能不情不願的嘟了嘴道:「大哥也有說話不作數的時候。」

  「是大哥不好,等過上些時候,大哥一定好好補償玨寧。」李廷恩在李玨甯面前溫和的近乎沒有一點脾氣。他也不是不知道上上下下,甚至包括林氏李二柱都對他過度寵溺這個妹妹有所看法,但有些事情,是無法解釋的。為何會如此偏愛李玨寧,幾近失去原則,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索性不再去管了。

  李玨寧磨來磨去好歹給自己磨到一點福利,就坐在李廷恩對面拿桔子吃,順便跟李廷恩說幾句閒話,大哥要走了,能多看一會兒就多看一會兒。

  「小寶前天上我這兒借了六百兩銀子,我問他也不說,又問他身邊服侍的下人,都說小寶沒有染上惡習,只是不肯透露這銀子到底拿去做甚了,我料想他們不敢騙我,可小寶那兒……」李玨寧就有點擔心。

  這件事情李廷恩是知道的,他手裡繼續不停的給李玨寧剝桔子,每不損分毫的囫圇剝出來一個,就整個放到邊上的白玉小碗裡放著等李玨寧去拿。

  「他是拿銀子去買馬。」

  「買馬?」李玨甯顧不得滿嘴的甜味,急道:「馬棚裡單是他的馬就有八匹,什麼玉雪驄,四蹄追雲的,他還要買馬!」說著又埋怨李廷恩,「大哥,您明知道他是買馬,你也不差人告訴我一聲,早知道他是買馬,我絕不會把銀子給他。」

  李廷恩笑著用帕子擦了擦手,搖頭道:「就是你不給他,他當了屋子裡的東西,也會去把東西買回來。」

  李玨寧想想自己這個弟弟的性子,當真就做得出來,說不定會把價值千金的白玉硯拿去死當也要把看上的東西買回來,她不由一陣頭痛,「大哥,您也該管管了。」

  「不必。」李廷恩彎了彎唇,輕聲安撫妹妹,「放心,大哥有分寸,該管的時候我自會管束,如今……」他眼底的笑意就有些涼,「先等等罷。」總要等到有些人放心的時候,一個人,若是完全沒有弱點,那是可怕的,那些盟友,也會離你而去。

  李玨甯不知道李廷恩的意思,不過她知道李廷恩心中自由主意,也沒有在這上面多說了。

  兄妹兩人一起用過飯,李玨寧才回去院子。

  她一走,李廷恩就把王管家叫來,仔細的詢問了李小寶這些日子的花銷。

  發現李小寶三個月花了六千兩銀子,李廷恩也只是笑了一笑,並未責怪頭上冒冷汗的王管家。

  送走王管家後,從平折身進來,有些擔心的道:「少爺,您瞧瞧要不要叫人在四少爺身邊跟一跟,雖說要應付那些人,也不能真叫四少爺養成個……」後面的話,從平就有點不敢說了。

  李廷恩正在練字,聽到從平的話,只是一笑。

  他知道從平在擔心什麼,無非是擔心自己的親弟弟成了個紈絝,將來在後面拖後腿,成為一個最薄弱的地方,一旦被人攻破,就會給自己帶來致命的影響。

  然而他們是杞人憂天了,小寶這個孩子,比一般人聰明得多,自己不過是偶爾在信中點了他兩句,他就能將自己交代的事情完成的比任何人都出色還不著痕跡。

  不過總歸年齡小,如今玩一些時下世家流行的玩意兒還好,將來都用得上,若是玩的失去控制斷了線,到底不美。說起來,也不能一味縱容,縱容過了,有些人也是火眼金睛。

  看從平是真的滿面憂色,李廷恩頓了一下,吩咐道:「你明日把他的先生請來。」

  從平臉上的神色立時輕鬆了許多。

  趙安辦完事從外頭進來,看到從平臉上的笑容也沒問,自從石定生去世後,他對事情對別人的態度越發淡漠了許多。

  「少爺,小的探過了,那驛站果然有京裡來的人。」趙安停了一下,低聲道:「少爺,要不要……」

  李廷恩丟下手中的筆,看著面前自己寫的一個刀字。

  氣勢筆力都足夠了,奈何這紙小了施展不開,讓最後的鋒銳之氣全都逼了回去。

  他微微一笑,隨手一抽,將面前的宣紙提起來揉作一團,自己坐下去往後一仰,垂著眼簾道:「不必動他們,照常準備進京。」

  趙安和從平對視一眼,都有點不明白李廷恩的打算。

  既然已經看清楚京城裡面是擺明瞭陣勢等著自己這一邊去自投羅網,為何還要進京。別說聖旨上沒有明著寫要進京起複,就是寫了,守孝的時候想要推拒這張的聖旨,又是何其容易,而且還能得到一個好名聲。

  從長遠的謀劃來看,李廷恩並不是非要這次進京的機會不可。

  李廷恩看兩人面有疑惑,只說了一句話,立時就讓兩人臉上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

  無論看了多少次,宋祁瀾總是覺得面前的沈聞香這幅雲淡風輕的樣子叫人痛恨。

  沈聞香津津有味的嚼著嘴裡的醬肉,笑道:「京裡劉老三的醬肉你都看不上,哦,我忘了,你喜歡江北那一邊的味道。」他放下筷子拍了拍手,吩咐進來的丫鬟,「讓他們再去抓個江北的廚子過來。」

  丫鬟含笑出去了,留下宋祁瀾滿臉怒氣的瞪著沈聞香。

  到最後宋祁瀾實在忍不住,咬著牙道:「沈聞香,你到底是何用意!」

  面對宋祁瀾的質問,沈聞香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冷冰冰的抬起頭,看著宋祁瀾的目光像是看著一件死物一樣的無情,「你想如何!」

  宋祁瀾被他的目光看的心中一跳,卻沒有被真的嚇住,他咬緊牙關恨恨道:「你為何放了永甯宮的人出京?」

  「麒麟衛管不了城門。」

  「一派胡言!」宋祁瀾再也忍不住心中勃然的怒火,蹭的起身,將面前石桌上的酒菜拂到地上摔的粉碎,他雙手按在石桌上,欺近沈聞香,怒道:「你不要忘了,你身上也留著宋氏的血!」

  聽到宋氏二字,沈聞香眼角急促的抽動的兩下,他眼中湧動起一片狂潮,心底似乎又響起了那一幕最不堪的回憶。

  下意識的,他想要去拔腰間的劍。

  好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宋祁瀾那張臉,那張出自洛水宋氏,與他的母親有幾分相似的臉,他心底暴虐的殺意才強行被理智克服下來,他慢慢鬆開壓在腰間的手,重新坐了下去。

  「你姓宋,我姓沈。」

  宋祁瀾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你答應過的。」

  沈聞香知道他的話中含義,不屑的撇了撇唇,淡淡道:「我答應的事情,一直在做。」忽然他語氣詭異的看著宋祁瀾,「沈家麒麟衛世世代代效忠天子,誰坐在龍座上,沈家就聽誰的話。如今皇上要讓永甯宮的人離開京城,我也只能奉旨辦事了。」

  宋祁瀾蹙了蹙眉,「你真的不將李廷恩放在眼裡?」

  沈聞香面色淡然的搖了頭,「李廷恩如何,我並不在乎。」

  想要謀奪江山的人又不是他,他只想讓宋氏的案情真相大白,還宋氏一個清白名聲,這就能夠完成他當年的誓言。至於大權,至於這天下,至於天子,又與他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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