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重生農門驕 作者:一手消息 (已完成)

 
yokcobra 2017-2-22 15:54: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76138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8
第120章過度

  林氏盤膝坐在屋裡臨窗的榻上,看著丫鬟們收拾東西。

  有小丫鬟捧了衣裳上來,「太太,您瞧瞧這個……」

  林氏看一眼,有些怏怏的叫人重新拿下去,「都是前年做得衣服,廷恩又長了個頭,收著罷。」說完這一句看著自己一針一線縫出來,全是上等林江雲羅緞做出來的衣裳,又覺得一直擱在箱底有些浪費,想了想補了一句,「放到上頭,等過幾日有親戚來看哪個合適就挑出來送出去。」

  丫鬟聽了都有些心痛,林江雲羅緞,可是上百兩銀子一匹。但這種料子,賞給下人穿是萬萬不行的,不是捨不得,而是下人穿了要逾制。

  在有規矩的人家裡,讓下人穿的花團錦簇,穿金戴銀,叫外人看起來主子奴才分不清楚,那不叫有體面,連下人都比別人家的主子穿得好,而是叫沒分寸,一點體統都不懂。以前林氏吃過虧,憐惜底下的丫鬟們,金銀珠玉首飾看著哪個喜歡就賞出去,結果那些丫鬟們一戴,外頭的人的確認為李家是富貴了,卻在背後說李家根基淺,上下都沒有規矩,主子跟奴才穿一樣的衣裳。自那以後,林氏從不拿家裡的人衣裳首飾賞給下人,都拿去送上門打秋風的親戚。

  丫鬟心痛的又看了兩眼,才將衣裳捧回去。

  林氏還在和李二柱絮叨,「年年在家給他做新衣裳,從來就沒穿上過,都在外頭,一回來見一面,個子又長了。」

  李二柱捋了捋鬍鬚,打哈哈道:「二十還要往上竄一竄,你往後給他做衣裳,就往長裡做,做好了就叫人送去,不要擱在箱子裡,咱們家如今不缺送東西的人。」

  林氏嗯了一聲,外頭就要丫鬟進來,「二老爺,二太太,大少爺來給你們請安了。」

  丫鬟雖說是照理報一聲,卻已經掀了簾子,把李廷恩給迎了進來。

  李廷恩進來行過禮,先看李二柱的腿,檢視過無事之後,就道:「找鐘道長算過日子,明日便啟程。」

  林氏心裡有些捨不得,可也知道李廷恩入京是正事,那是朝廷看重,她不敢說什麼,只是目光在李廷恩身上流連了又流連,末了才歎道:「翠翠成親,你是趕不上了。」

  李廷恩含笑沉吟了一番,想到李玨甯對林翠翠的讚不絕口,端著茶道:「讓人開了庫房,取幾顆石榴石出來,給表妹鑲到鳳冠上。」

  林氏吃了一驚,忙推拒道:「這可不行,哪裡能用石榴石給她打鳳冠,叫人多稱幾兩金子就是了。」

  以前林氏對這些珠玉寶石是半點都不懂,如今也通了許多了。至少她知道,上等的石榴石,少說也要二百兩左右一顆,真要鑲到鳳冠上,至少得六七顆,那就是一千多兩銀子,她給林翠翠準備的嫁妝一共才值兩千兩銀子。

  「不能用這個,當初翠翠她們成親,也就用了石榴石,草兒她們後頭用的是丹紅石,為這個……」林氏睃了一眼李二柱,低聲道:「總之不成。」

  李廷恩知道林氏是顧忌家裡人說閒話,以前要顧及,如今家鬥分了,顧忌做什麼?他的銀子,他想如何用就如何用,他的寶石,想給誰做鳳冠就給誰做鳳冠。

  他不當一回事的微笑道:「表妹一直承歡您膝下,也算是盡了孝心。家裡如今不缺這個銀子,不過是幾顆石榴石罷了,儘管用就是。說起來,民間女子,一輩子也就這一回能戴一次鳳冠,總要做好些。就算是我不能送表妹出嫁的賠禮罷。」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氏也不好拒絕了,她憂鬱的看了一眼李二柱,見對方臉上沒有明顯反對的神色,最終還是拍板決定收下。雖說她先前一直推拒,可見到嬤嬤們從庫房裡取出來的寶石時,臉上還是帶著明顯的喜色,挑揀起來自然格外用心。

  看到林氏歡喜,李廷恩心裡松了一口氣,陪著夫妻二人又說了幾句話,晚上一家人用過飯,這才回屋歇息。

  第二日一早,李廷恩就在一大家子人依依不捨的目光中上了馬車。

  出了河南府城,到了挨著的天池縣境內,已是黃昏,李廷恩叫人找了家客棧住下。

  客棧的掌櫃眼睛利的很,雖說李廷恩一行人衣飾並不如何華貴,馬車外頭也不打眼,可僅僅看著拉車的四匹駿馬,掌櫃就知道這一行人是不缺銀子的。趕緊叫了小二上來逢迎,又讓人好茶好酒好菜的趕緊都準備起來。

  果不其然,從平一上來就給小二丟了一百兩的銀票,把客棧整個給包了下來。

  李廷恩坐在屋中沐浴過後,從平從外頭進來低聲道:「少爺,後面人還綴著。」

  李廷恩手裡拿著書邪醫在床頭,翻過一頁淡淡道:「叫兩個人去看看。」

  從平就道:「趙叔說有三路人。」

  三路人,這倒真是有意思,除了昭帝,除了王太后,還有一路又是誰的?

  李廷恩隨手將書一丟,「派人打探一番,捉一路人過來。」

  從平應了是,瞧瞧出去。

  等李廷恩用過晚飯,客棧的人都入夢之後,護衛們悄悄從後門用麻布袋子裝了兩個人到李廷恩的屋子裡。

  麻布袋子一摘,兩個人見到光亮看到面前的人是李廷恩之後,就開始拼命的磕頭,掙扎著想要說話。

  李廷恩坐在桌邊,目光在他們的臉上掃視過一回,叫人取了他們口中塞著的布。

  「見過李大人。」

  李廷恩沒有理會兩人的恭敬,只是漠然的道了一句,「你們是誰的手下?」

  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高個子的就苦笑道:「小人也沒想到,才跟了這一日,就被李大人給捉住了。」

  李廷恩不想聽這些感歎的話,目光落在眼前跳動的燭火上,看起來似乎是漫不經心一樣。

  邊上一名叫虎狼的護衛,陰陰一笑,不等李廷恩吩咐,抬手就在高個子的背後輕輕一點,另外一個叫虎狽的護衛,頗有先見之明的同時卸了對方的下顎,將他的慘呼聲都給堵回了嗓子眼。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9
第121章細作

  邊上另一個矮個子的,見同伴給如此對待,肩頭一聳欲要起身將同伴給救出來。

  他的動作快,邊上站著的趙安比他的動作更快,搶上前就給了一記窩心腳。不等他身體被撞到門上發出響聲,趙安已經步履輕快的又竄到他背後,手上一用力,就將他自半空推送到了李廷恩面前,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矮個子只覺得背上和前胸都一陣鑽心的痛,手撐在地上喉頭一甜,就吐出兩口淤血。

  被這樣一頓殺威棒打下來,兩個人再是不老實,也不得不老實了。他們都是懂規矩的人,見到李廷恩從頭至尾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就知碰到了練家子,自行忍住了痛楚,沒有試圖發出任何一點聲響連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們知道,一切都是徒勞的。

  見他們老實了,李廷恩這才放下手中的書,目光從兩人面上一掠而過,對趙安他們使了眼色。

  會意的趙安幾人就在兩人背後揉按了兩下,將先前卸掉的下巴給接上,然而退到了一邊。

  李廷恩將書一丟,靜待兩人咳嗽完畢才道:「你們是誰的人?」

  依舊是高個子的先說話,不過他這才不敢再打馬虎眼拖延時日的,,頭抵在地上恭恭敬敬的顫聲道:「李大人,小人是奉家主宋祁瀾之命前來護送李大人入京的。」

  「宋祁瀾……」李廷恩手在下巴上輕輕一撫,眼中興起幾點玩味。

  這個答案,若說出乎意料,也並非太意外,若說在意料之中,他的確沒想到宋祁瀾會單獨派人前來。

  不過要說護送自己入京……

  李廷恩嗤了一聲,「宋大人如今在京中威風赫赫啊。」

  兩名伏在地上的人,聽到李廷恩這句話,心膽俱顫,原先出京時聽了滿腹宋祁瀾交待的話,又在心裡默念過多次,以為遇到李廷恩都能對答如流的盤算就再也打不響了。

  心狠的世家公子見得多,但心狠到面對血水髒汙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的人畢竟是少。

  人既然已經捉來了,李廷恩問過來歷之後,就能弄清楚另外兩路的來處。他叫人把這兩個人押到偏房裡好好看管,又叫人給他們上藥。

  「宋公子送來的護衛,好好看著,不得有一絲懈怠,否則入了京,本官再無顏面見宋公子。」

  虎狽幾個嘻嘻哈哈的笑,像是拎雞一樣揪著兩人後領就把人給托了起來,嘴上還道:「少爺放心,咱們一定保證他們毫毛不損的進京見宋公子。」

  這一番對答把還在咳血的兩人說的面無人色,又羞又愧又惱。

  出師不利就不說了,被人抓住說是來護送人入京的,到頭來要人家的護衛來保證安全,回去到了家主面前,如何還能交差?

  兩人一絲精氣神兒都沒有的被押出去。

  須臾虎狽他們又嬉笑著回來,見到李廷恩就帶著點嘲諷的道:「少爺,這是兩個沒卵子的,見了咱們的人,只差沒跪在地上磕頭。」

  趙安不知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道:「宋氏大不如前。」

  李廷恩手指悠閒的翻過一頁書,淡淡道:「宋氏已無,宋祁瀾手中能用的人,也不過是近兩年搜羅起來的遊俠罷了。」

  若在之前,宋氏哪怕根基毀掉,只要傳承不失,照樣能倖存出來幾個累世相傳的死士。可宋氏當初被王太后辣手夷三族,並且將男丁殺了個乾乾淨淨,就算宋氏有下人,沒有主子,這些下人也就散了。而宋祁瀾,當初只是個孩童,又隱姓埋名頂著別人的身份生活了這麼多年,他手底下人能用的人,比自己還要少得多。自己有來自世家的鼎力相助,而宋祁瀾,註定只能是孤軍奮戰。就算宋氏洗去汙名,沾上一個外戚,勳貴世家,是要避而遠之的。

  李廷恩腦子裡轉了一番,叫人拿了筆墨上來寫了一封信送到京中去。

  「讓人搶在咱們入京前交到沈聞香手上。」

  趙安看著挑出來送信的護衛的背影,沉吟片刻才道:「少爺是疑心沈聞香和宋祁瀾之間有了裂隙。」

  「從未聯手過,又何來裂隙。」李廷恩看似神情愉悅的回了這麼一句,眼底卻藏起了一絲鋒銳。

  沈聞香不將宋祁瀾看在眼裡,不知道會不會將自己當做對手?

  ----------------------------------------------------

  此時的京城,依舊寒冷,各處坊市的店鋪之上,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殘雪。

  昨夜又下了一場下雪,今早起來,雖說雪未沒膝,依舊出行不便,一大早開了門,掌櫃們就張羅著叫人搬梯子來,叫身手麻利的夥計上去將屋頂的雪給撒乾淨,不能等到越積越多,否則一夜大雪下來,房子都要被壓垮。

  出宮辦事的張貴雙手嚴嚴實實的攏在袖子裡,掀開轎簾朝外頭一望,嘴巴一張就是一團白氣,他喉頭咕隆兩聲,罵了幾句娘,接著就催外面抬轎子的轎夫快一些。

  轎夫們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宮裡的公公,他們又是做苦力活的人,不管張貴罵的多難聽,腳下手上都不敢有一絲鬆懈,唯恐閃了神兒滑一跤,自己摔著不算什麼,摔著宮裡的公公,那就是滅門的大禍。

  張貴嘴裡罵的歡,看著外面的轎夫一句話都不敢回,心裡有小小的得意,他要的就是這樣,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有一天像黃公公那樣威風,出趟宮門就有馬車備著,到處都是巴結的人,不用像自己,還得花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打賞銀子才能坐個轎子到宮門口。

  轎夫們把張貴送到宮裡太監宮女們才走的南直門,點頭哈腰的恭送張貴進去,看著張貴罵罵咧咧的甩袖揚長而去,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丟下也不敢說,只是看人走得遠了,才在嘴裡呸一聲,抬著轎子離開。

  一個面上有顆大黑痣的轎夫抬著轎子到八青街上就捂著肚子喊痛,要幾個同伴先走。另三個轎夫今天晦氣一大早就起來伺候了一個太監,又不能拿到銀子,心情也都不好,只是問了一句,「老錘頭,不是吃壞肚子了罷,你瞧你今早拿來的那面餅子,硬的就跟錘子一樣。」

  老錘頭本就生著一張皺巴巴的臉,此時做出一副苦相,叫其餘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都催他趕緊找個地方蹲一蹲去,他們會把轎子抬回轎行。

  老錘頭謝過兩聲,當著三人的面找了一家相熟的人家敲了門進去借茅房。

  不到片刻,小院的門重新打開,老錘頭先探出頭開了兩圈,這才貼著牆根順著路走到了這條巷子的深處,敲開了牆頭處伸出兩叢梅樹枝椏的一個小院子的門。

  開門的是個粗手粗腳的婦人,她見是老錘頭,二話不說一把就將人抓了進來。

  老錘頭跟在她在院子裡饒了兩圈,才見到了一個坐在亭中賞梅觀雪的年輕公子。

  公子一身微灰繡金團線的錦衣,披著黑順發亮的貂裘,坐在亭中,周圍兩名如花似玉,著了豆綠色衣裳的婢女,見到老錘頭進來,兩名婢女眉頭一簇,先叫亭子外候著的小丫鬟在老錘頭身上仔仔細細的拍拂乾淨,這才叫老錘頭進了門。

  老錘頭不是頭一次過來,知道規矩,被檢視過之後,才入亭中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草民給世子爺請安,世子爺福運昌隆。」

  聽著這個亂七八糟的請安,周圍的丫鬟都要笑,萬重文卻伸出手,溫和的道:「起來罷。」

  老錘頭就起來垂著頭趕緊將要回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草民是今早被轎行的管事派出去的,到了地頭上才知道這是一個宮裡的太監,草民留了些心眼,仔細打量過,不像是世子爺以前給草民看過的畫像裡頭的一個,好在這公公一路上都在罵人,草民聽了幾耳朵,這才知道他是月華宮裡,這就趕緊到這兒來試一試,好在世子爺今兒在。」老錘頭是個粗人,一番話說得在心裡掂量了又掂量,唯恐出來個市井上的混語汙了面前貴人的耳朵。

  萬重文聽到這兒,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拍拍手叫周圍的丫鬟都退的遠遠的,傾身道:「你確定是月華宮中的人?」

  老錘頭見萬重文這幅鄭重的姿態,心中有喜有憂,不敢耽擱的回,「回世子爺,草民聽著,他就是月華宮沒錯。」

  「你今早是在何處接的人?」萬重文沉吟了片刻,問了這麼一句。

  老錘頭更是沒有一絲猶豫,「在白虎坊的三如街上。」

  「白虎坊的三如街……」萬重文右手在左手腕的檀香珠上輕輕一撫,嘴角流露出一絲似冷且嘲的笑意,叫了個貼身的進來,指著老錘頭吩咐道:「賞他五十兩銀子。」

  丫鬟笑吟吟的應了是,老錘頭是大喜過望,咚的又跪在了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萬重文讓人將他扶起來,溫聲叮嚀,「好好辦事,將來再有功勞,照舊有賞,以後凡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你都盯仔細了。便有半絲把握,你也照舊到這裡來回話。」說著又當著老錘頭的面吩咐身邊的丫鬟,「告訴趙九家的,以後老錘頭過來,都賞他一桌酒菜。」

  這下老錘頭更是磕頭如搗蒜,直到被丫鬟領出去,還一個勁兒說世子爺是個如何如何的善心人。等到五十兩輕飄飄的銀票被拿在手裡,老錘頭只覺得手中如同捧了一個金鳳凰,眼睛發直,兩腿幾乎是別著走出去的。

  丫鬟送過老錘頭,回來繼續給萬重文斟酒,「世子,您還要繼續用這樣的人?」

  萬重文微微一笑道:「這樣的人,用起來才有大用處。」

  萬重文不得不在心中再一次佩服一回李廷恩。

  以前他是從不屑用這些下裡行市的人,哪怕萬家產業遍天下,各行各業,只要萬家想,都能找出一些拐彎抹角的關係出來。可以前,別說是萬家,真正的大戶人家,誰又會將底層這些腳夫挑夫都看在眼裡,更別提叫他們到面前來說幾句話了。即便不是挑剔如萬重文,如岑子健這樣從軍中回來的國公府世子,與這些人,也是不屑為伍。

  萬重文起意用老錘頭這樣的人,是聽了李廷恩的主意。將這些最底下的螻蟻之民用起來,就是成千上萬個眼睛。

  不過萬重文沒想到的是,接二連三來找他報消息的,會是老錘頭這樣的轎夫,他以為至少該是幾家酒樓裡的管事們更踴躍。是管事們不願動彈,還是見得更多怕沾關係,或是老錘頭這樣的人更缺銀子?

  世事洞明皆是學問啊,師弟說的這一句話,果然不錯。

  萬重文在心裡笑了一笑,將此時不要緊的煩惱丟在一邊,專心想起了老錘頭帶來的消息。

  叫人備下紙墨他寫了書信送出去後,他又叫人備下馬車,讓人立時就去果毅侯府。臨行前,他有意問了妹妹安原縣主的下落。

  丫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有一個壯起膽子上前道:「縣主出宮後就一直住在桐花街的宅子裡。」

  萬重文面色先是有些發沉,接著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沐恩伯府在桐花街的宅子並不大,只是一個兩進的小宅子,佈置也不精美,常年只有幾個家生子在那裡看著,唯一取巧的在那裡有幾株玉蝶梅,每致隆冬,便開的芬芳雅致,別有一番味道。當年萬重文一入京便花重金買下這宅子,與其說是買居所,不如說是買這幾株玉蝶梅。

  然而,安原縣主從來就不是一個愛賞梅的人。

  而桐花街的宅子,還有一個好處,它與果毅侯府,只有一盞茶的路程。

  想到安原縣主對付華麟的癡情,再一想如今朝中的局勢,萬重文滿腹賞景的心思全然不在,心中如壓了一塊巨石。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9
第122章殺手

  萬重文已經是果毅侯府的常客,他出手又大方,果毅侯府門房的下人遠遠一看到他的馬車,都爭相簇擁上來嘴裡還個個都在說著好聽的奉承話。

  今日的萬重文無心應承,問清楚付華麟在府中後,便令隨身的小廝給這些門房一人丟了塊碎銀。

  丫鬟將萬重文引到了軒室喝茶,從軒室一眼望出去,就能看到正在演武場中練槍法的付華麟。

  半柱香後,付華麟收起長槍,來到軒室坐在萬重文對面。

  萬重文有些想問問他胞妹的事情,隨即很快意識到此時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只好收拾起心中的憤憤,把老錘頭來找他的事情給說了一遍,然後問,「你看如何?」

  付華麟面色端凝,「威國公府到底想做什麼?」

  萬重文哈的一聲笑,「他們想要二皇子繼位。」

  「皇上未過而立,二皇子還早得很。」付華麟毫不猶豫的就否定了。

  萬重文在這件事上的看法卻和付華麟並不一致。

  說直白些,付華麟是武人,信奉的是拳頭更大,實力更大,而萬重文是和生意人打交道的,一些彎彎繞,他比付華麟更清楚的多,他絕不相信這些日子威國公府到處上蹦下跳,大張旗鼓的籠絡姻親,就是為了等待仍是奶娃娃的二皇子慢慢張大。

  那樣對威國公府來說,也著實動的太早了。

  萬重文摩挲了兩下下巴,惋惜道:「可惜弄不清楚後宮的事情,安原被老祖宗送了出來,否則還能打探到隻言片語。」

  付華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驟然發聲,「後宮之事,不要窺探。」

  「平日後宮之事當然不要窺探,可如今不是講究這些規矩的時候!」萬重文有些時候極其痛恨付華麟那副榆木疙瘩一樣的腦子。謹守規矩當然好,若在以前,萬家絕對是最守規矩的人家,然而此時,萬家早已不能縮著脖子平穩呆在江北度日了。

  他倏的站起來,在軒室中繞了兩圈,臉上全是憤怒,「沐恩伯府與果毅侯府,早已連到了一起,前有師父之仇,後有家族延續,付華麟,你要想清楚!」

  聽見萬重文的斥駡,付華麟動了動身子,許久才沉聲道:「不要把安原扯進來。」

  「你是為了安原!」萬重文吃了一驚,再看付華麟的臉色,明顯有一抹淡淡的暈紅,他看在眼中,卻不知道該是喜是憂,那種滋味,如同喝了一杯上等的美酒,有些陶陶然,偏又酒勁過大,讓額角有些發痛。

  他重新回位置上坐下,悶了一會兒才道:「廷恩突然進京,前有皇上著人宣旨,他必然是知道了什麼大事,否則不會不顧朝野上下的議論。在他進京之前,我們得先探一探。」

  付華麟也不願意等著李廷恩來再商議處置。

  事實上對他們而言,在私,李廷恩可以是摯友甚至可以親如兄弟,然而在公,他們固然有利益聯盟的地方,可他們也不會將所有的一切都寄託到李廷恩身上,他們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付華麟想了一想,就道:「威國公府尚未分家。」

  萬重文猛的看向付華麟,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擊掌道:「的確。」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兩人都尚未開口,外面有小廝急匆匆的進來,迎面一見到萬重文,臉上似乎就僵住了。

  萬重文好笑的看著這個小廝,將挪揄的目光轉到筆直了身軀坐在對面的付華麟身上。

  付華麟忽略掉萬重文戲謔的眼神,問那名小廝,「何事?」

  小廝看看萬重文,再看看付華麟,無奈的硬著頭皮道:「安原縣主來了。」

  付華麟平靜如故,萬重文左眉梢卻重重的一挑,見付華麟似乎根本就沒有解釋的意思,只能咽下這一口氣,喧賓奪主的讓小廝趕緊去把妹妹請進來。

  「你們果毅侯府就是這樣待客的,來了客人,還如此怠慢。」

  小廝不敢動,直到付華麟點了點頭,這才扭身出去抹了一把汗把安原縣主請進來。

  安原縣主在外頭似乎就知道萬重文在這兒,一進門先給萬重文請了個安,不等萬重文開口教訓她,就把軒室內服侍的丫鬟給喝退吃去,關了門坐到兩人中間。

  見安原縣主熟門熟路的架勢,萬重文眼波一閃,沒有出聲。

  安原縣主才一坐定就道:「二皇子出事了。」

  萬重文和付華麟齊齊將目光落在安原縣主身上。

  安原縣主眼神從付華麟臉上輕輕掠過,快言快語的道:「陳貴妃想要給皇長子下毒,宋容華棋高一手,把下了藥的補品換給了二皇子的乳母服下,二皇子先得了小兒驚風之症,此時又中了毒,只怕拖延不了幾日。」

  萬重文與付華麟沒想到安原縣主帶來的竟是這樣一個消息,兩人齊齊大駭。哪怕是鎮靜如付華麟,面上也難得的流露出了一抹震驚之色。

  萬重失手打翻了邊上的茶盞,詫異道:「怎會如此?」

  安原縣主搖了搖頭,目中也有幾絲不解,「我也不知宋容華是如何換了補湯。」

  天子娶後納妃就是為了綿延子嗣,妃嬪誕育子嗣後自然不能讓其自行哺乳,以免耽誤侍奉天子後再度有孕。不過皇子公主身份貴重,能做他們的乳母,都要經過少府寺千挑萬選,更別提妃嬪們以及身後的家族往往會在許久之前便要自行篩選,忠心是絕不容置疑的。

  而乳母哺乳的一段時間內,她們入口的吃食,身上穿的意料,所用的熏香,照樣要經過層層檢查。光是一道補身的湯藥,就要經過七八道查檢,想要對乳母動手,必然要在後宮有非同一般的勢力,叫所有人即便看出來來也能裝作看不見才行。

  以陳貴妃目前在後宮的氣焰想要不動聲色的對皇長子動手腳尚且艱難無比,一個毫無根基的宋容華,居然能提前察覺陳貴妃要動手,還反過來把藥餵到了二皇子乳母的嘴裡,安原縣主想一想,都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付華麟沉默片刻後問,「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萬重文也打起了精神,消息的來源,很多時候比消息的本身更加重要。

  安原縣主沒有隱瞞,「是後宮的孫貴人。」她頓了頓見付華麟與萬重文都是一副迷糊的模樣,只得解釋道:「孫貴人是宮女出身,被寵倖之後有孕晉為貴人,小產後便一直被冷落,住在月華宮後面的摘星樓中。陳貴妃入宮後常讓她過去侍奉的,我在宮中陪伴姑祖母時,意外見過幾次陳貴妃斥駡于她,便幫過她幾回。這一次她無意中得知此事,心中驚懼,萬般無奈跑到了姑祖母宮中,正好我今日入宮給姑祖母送梅花糕撞上了她。」

  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

  一個怯懦失寵的後宮小貴人,意外得知驚天秘密,不敢聲張又沒有靠山,就去找以前幫扶過自己的人。

  只是處處巧合,本身就透露著不尋常。

  萬重文和付華麟對視一眼才道:「如今她人在何處?」

  「我讓她換了宮女的衣裳,就呆在姑祖母身邊侍奉不要出來。」安原縣主有些無奈的道。

  這不是一個好辦法,即便早已失寵,整日呆在摘星樓,然而後宮中不會缺少人能把這位孫貴人認出來,何況還有陳貴妃身邊的人。不過太皇太妃地位超然,她所住的地方,就是王太后也不敢輕易叫人進去拿人,陳貴妃再如何囂張跋扈,想要動到太皇太妃頭上,也還缺乏一份膽量。

  這算是無奈之中的好辦法。

  安原縣主揉按了一下鬢角,神色略帶一絲疲憊的道:「姑祖母尚且不知道此事,孫貴人告訴我,說陳貴妃正著人找太醫為二皇子治病,她在月華宮中侍奉,聽到黃勝仁在教訓兩個小太監,這才得知藥給換了。」

  「黃勝仁可有察覺她在一旁。」付華麟言簡意賅的問了一句。

  安原縣主睃了他一眼,「她也不清楚,只是我觀她形容,她慌慌張張離開,身上只怕掉了些東西。」

  後宮妃嬪身上能佩戴什麼穿什麼都是有制的,零碎的首飾物件只要有心思的人拿在手裡一比對就能查清楚。尤其如今昭帝的後宮算得上十分空虛,貴人品級的更沒有幾個,還有兩個住在挨著冷宮的瑤清宮中,絕不可能會有踏足月華宮的機會。是以安原縣主打眼一看孫貴人身上缺了的首飾,心裡的擔憂就止都止不住,只得暫且安頓好了人,趕緊出宮來找付華麟。

  「先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她已經找了你,咱們就非得把人先保下來。」萬重文蹙著眉頭道。

  若事情是真的,二皇子一旦不治,以陳貴妃的性情和如今威國公府的情勢,只怕他們會將一盆污水兜頭潑過來,若事情是假的,孫貴人既然動了心思,放她出去亂說話更是遺禍無窮。

  付華麟眉心攏成一團,聽完萬重文的話道:「先讓她住在太皇太妃宮中,我安排人,把黃勝仁設法弄出來問一問。」

  「這個時候動黃勝仁!」萬重文與安原縣主都齊齊駭了一跳,沒想到付華麟平日辦事嚴謹,此時卻如此大膽。

  付華麟沒有解釋,只是看了一眼安原縣主,起身道:「沒有別的辦法,先弄清楚事情真假再說。」說著他起身就開了門出去。

  他是右衛軍都督,負責護衛宮廷,在宮中也有許多暗線人手,平日他是絕不會動用的,然而此時,他顧不了這麼多了。

  萬重文看著付華麟遠去的背影,再看到妹妹安原縣主眼神流轉如春水,不由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他動了右衛軍,我們沐恩伯府也不能置身事外,安原,該是咱們用少府寺之時了。」

  安原縣主驟然從一腔情潮中回過神,對上萬重文目光,心神一凜。

  ------------------------------------------------------------------

  李廷恩一行人一路頂風冒雪的進京,半截兒遇到凍實了的冰面,就趕緊下來換快馬,在距離京城只有半日路程的薊縣終於停下了腳步。

  薊縣縣令武成文再三殷勤邀約,一定要讓李廷恩在縣衙中留宿一晚,說趕到京城也已是深夜,與其在城門外候著城門大開,不如就在薊縣歇歇腳。

  武成文乃是石定生徒孫,算起來也是李廷恩的師侄,盛情難卻之下,李廷恩便沒有拒絕,而是由著武成文安排妥當,跟著去了武成文備下的屋子歇息。

  晚上用飯的時候,武成文將自己的兒女叫來給李廷恩敬了酒。

  武成文算是青年得志,二十幾許便中了進士,因有恩師的照拂,一開始便得了實缺,三年過後又調任到了薊縣。為這個,娶得亦是高門女,不過其妻高氏乃是承威伯庶弟嫡女。

  武成文年過三旬,膝下三子一女,三子皆是正妻所出,唯有一女,是高氏陪嫁所生。

  李廷恩挨個喝了他們敬上的酒,又送了一份禮,武成文還叫他們給李廷恩磕了頭,這才叫他們退出去。

  一頓飯吃得酒酣耳熱,晚上武成文親自送了李廷恩回屋歇息,殷殷囑咐下人們好生侍奉,這才回去。

  武家的管家恭送走武成文,這就過來殷勤探問李廷恩要不要泡個藥浴,口中滔滔不絕的稱讚,「這藥浴的藥材,都是咱們夫人精心挑揀的,用的是承威伯府不外傳的方子,單為了咱們老爺每日公務辛勞,夫人這才每月撥出一大筆銀子專門置辦藥材,老爺泡過後都道最是解乏,第二日起來便精神抖擻。」

  看他滔滔不絕的架勢,就像是李廷恩若不選擇泡一回藥浴,就白在武家住了這麼一回。

  從平暗暗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道承威伯府也不過是先帝時靠著外戚晉身,還是先帝對慧文太子妃心中有愧,這才大肆厚待慧文太子妃的娘家人,連承威伯府這種慧文太子妃的母族都給封了一個爵位。說起來承威伯府數回去三代,也不過是地裡刨食的老農罷了,能有什麼了不起的秘方。要算累世相傳的方子,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誰敢跟永溪石氏比肩?

  真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

  從平在心裡罵了這麼兩句,看著李廷恩一直帶著和煦的笑意,嘴上還得跟管家說瞎話應承過去,最後推辭不過,看李廷恩沒有拒絕的意思,從平還是做主讓武家這個能說會道的管家,抬了一桶藥湯上來。

  從平拒絕了武家的丫鬟們來服侍,自己候在了門外。

  管家就叫了人端了兩碟子薊縣當地的麻油雞心上來,又令人上了一壺酒,招待從平在院子裡喝幾杯酒暖暖身子。

  從平看對方年歲不大,談性倒高,就一直帶著笑聽他說話,一溜的全是吹噓。

  什麼少爺如何如何聰慧,姑娘如何如何溫婉,夫人在薊縣城中又怎樣受百姓愛戴,凡有大雪酷暑,百姓吃不上飯的時日,夫人就帶著縣丞夫人這些出城門外施粥,最後說到武成文身上,嘴上更是沒了把門的,誇讚武成文這個年紀就是從六品的縣令,將來封侯拜相都有可能。

  從平這回是從心裡忍不住要發笑了。

  武成文這會兒做個京畿處的從六品縣令,將來就要封侯拜相,那自家的少爺尚未束冠,又算什麼?只怕連文曲星降世都說不過,那成妖孽了。

  管家一口氣把誇讚的話說完,這才對上從平戲謔的眼神,回過神想到李廷恩的年紀,再想到今晚用飯時武成文親自帶著兒女給李廷恩敬酒磕頭,這才覺得不好意思起來,訕訕的笑了笑,又給從平倒了一杯酒。

  從平當然也不會挑破這種沒意思的事情,就裝作不知,時不時還附和兩句。

  直到小半個時辰後,聽到裡頭的動靜,從平這就站起身,管家趕緊點了兩個下人進去把浴桶給抬出來。

  從平大搖大擺走在前面,一開門就看到屋裡的李廷恩倚在床邊,閉了雙目似乎是泡澡過後一身輕鬆,竟然睡沉了,連他進去都沒有睜開眼。

  從平不得不小心謹慎的喊了一聲,沒想李廷恩眼簾都未動一下,唯有平穩的呼吸洩露出他此時尚且安好。

  可從平立時就覺得不對勁!

  他跟在李廷恩身邊不是一日兩日了,別說是這等危機四伏的出行時候,就是在家中,李廷恩也不是一個輕易會放下戒備之人,至少睡夢之時十分警醒。這已經成為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不是泡個藥浴就能改變的。

  從平豁然一轉身,正好對上那兩個跟進來說要收拾浴桶的下人關了門。他先是一愣,繼而暴喝出聲,「你們想做什麼!」

  此時管家圓乎乎的臉上先前看起來甚是可笑可親的笑容早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抹森寒。管家眼神掃過床上的李廷恩,再落在從平沒幾兩肉的胳膊和白皙的臉上,陰狠的笑了一笑,負手道:「從兄弟,你瞧瞧,是我叫人拿了你們主僕,還是你自個兒給李大人把胳膊腿給捆起來。」說著他嘿嘿笑道:「李大人養尊處優的,要是叫我們兄弟動手,只怕要留些不好看的東西下來!」

  從平神色一厲,怒聲道:「你們竟敢如此,武成文好大的狗膽,行此欺師滅祖之事!」

  管家胖乎乎的圓臉上全是諷刺的笑容,全然沒有先前說話時對武成文的恭敬了,而是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他算個什麼東西,別說這宅子裡的上上下下,就是每日升衙,他回來也得問咱們夫人拿主意。武成文,不過是咱們承威伯府養的一條狗!」

  「原來……」從平垂眸喃喃念了這麼兩字,再看管家已經面露不耐,帶著兩個身強體壯的下人手中拿著不知從何處掏出來的兩條粗繩慢慢逼近。

  管家口中還在振振有詞,「從兄弟,咱們動手之前早就打聽清楚,你不是有身手的人,李大人功夫倒不錯,可惜了……」管家目光在依舊昏沉的李廷恩身上流連一邊,嘴裡嘖嘖有聲。

  從平慢慢往後退,直到腰抵上了床邊,這才不動了,護在李廷恩邊上,他眼睛直轉,似乎是想要看如何驚動趙安他們過來。

  管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諷刺的道:「別動心眼子,老子吃過的鹽比吃的糧米還多,咱們夫人早就算准了,你們不會防備石定生那老匹夫的徒子徒孫,讓你們一路順暢到了京城就該心滿意足,那群護衛,用過咱們準備的斷頭飯,這會兒該順順當當上路了才是。」說著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得意的大笑道:「人人稱讚的探花郎,沒想到就是個繡花枕頭,不是咱們夫人的對手。」

  「原來如此。」帶笑的低沉聲音在屋中響了起來。

  管家和兩名手下得意的笑容立時就僵在了臉上,不敢置信的看向已經睜開眼坐起身含笑望過來的李廷恩。

  管家手抖如風中落葉,嗓子嗚了半天方擠出一句話,「你怎會醒了?」

  李廷恩暗沉如海的眸子望過來,直叫管家打了個寒噤。看到管家如此舉動,李廷恩只是笑了一笑,並未答話。

  從平神色輕鬆的給李廷恩倒了杯茶敬上,轉身回了一句話,「你以為咱們少爺當真會用你那來路不明的藥浴?」

  此時從平臉上早已沒有先前的焦慮之色,而是換了悠閒戲謔的笑容。看到管家三人惶恐懼怕的神色,他猶如三伏天吃了一碗冰鎮酸梅湯一般的爽快。

  簡直是蠢材!

  果然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那高氏帶著兒女出來敬酒之時,自己就覺得她不是個肯安分呆在後宅的婦人,沒想到的當真如此,竟然還真以為是算無遺策的女神仙,把主意打到了少爺身上。難不成叫個這樣的蠢貨過來,就想著能三言兩語把自己這些人都給哄暈了頭,把少爺幹脆利落的拿在手上。

  若是如此簡單,自己這些人怎有顏面跟在少爺身側,又怎有性命到了薊縣。

  從平心裡腹誹了一通,上去就給早就嚇軟了腿的管家兩腳,狠狠出了一口惡氣,這才打開門,把早就候在門外的趙安幾人迎進來。

  趙安進來還不如何,等後頭虎背熊腰的虎狽他們滿臉帶笑的一進屋子,管家三人就徹底軟成了一灘爛泥。

  「少爺。」趙安三人進來先對李廷恩抱了抱拳。

  李廷恩端起茶輕輕吹了一吹,看到茶沫拂開這才品了一口,慢慢嗯了聲。

  趙安上前一步道:「少爺,人已經帶來了。」

  他們自管家進來後就悄悄候在了門外,等到管家吐口說是高氏吩咐,便逕自去抓了高氏。

  薊縣縣衙本就不大,何況是給縣令家人住的地方。武成文手底下並無能人,住在縣衙當然也安心,不會費盡心思再去招攬護院,值夜的捕快還住在前頭。趙安他們沒有半絲驚動的就把高氏帶了出來,順道押了兩個高氏身邊伺候老了的陪房媳婦。

  「武成文在哪兒?」

  「武成文今晚歇在了通房屋中,尚未驚動他。」

  趙安話音才落,外面已經有人將高氏和兩個陪房媳婦給退了進來。

  高氏被抓過來時,正一面與陪房們商議到時要如何說服武成文幫忙把李廷恩送進京去,一面被兩個陪房服侍著更衣。此時她釵環俱無,脂粉不施,額頭上全是冷汗,衣衫還有些淩亂,能夠透過脖頸間的間隙隱隱看到裡頭的小衣,外面的罩衣也是亂糟糟的。顯見是趙安他們抓人時發覺不對,胡亂找了件衣裳給她裹上。

  趙安幾人都不是憐香惜玉的人,見高氏進了門還瞪著李廷恩,不由大怒,順手就用刀鞘在背後拍了高氏一下。

  高氏長久住在內宅養尊處優的人,當然受不住,立時撲在地上咳嗽個不住。

  兩個陪房的媳婦見此情形,又駭又怒,頓時呼天搶地的叫著撲了上去圍在高氏邊上,眼睛卻滴溜溜轉個不住,用眼尾去瞄李廷恩。至於先前的管家三人,見趙安他們對高氏尚且如此不留情面,此時早已面無人色,三個大男人擠作一團抖如篩糠。

  李廷恩當沒聽到屋裡的動靜,只是道:「去請武縣令過來。」說著一笑,目光輕輕在高氏狼狽的面上一掃,「他的夫人,還請他來做主。」

  高氏的頭動了一下,複又沉了下去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李廷恩緩緩笑道,又囑咐了一句,「本官差點忘了,本官十歲時已在家中處理家事,武縣令長公子既如此天資聰穎,人人誇讚,想來並非謬談,把這位長公子一道請過來罷。興許他也是知情人。」

  高氏面上的沉靜陡然就消失在了李廷恩這最後一句拉長的語調中,她睜開兩名陪房媳婦就往前一撲,不顧男女有別抓了李廷恩衣衫下擺,哀聲道:「李大人高抬貴手,饒過我的元兒。」

  「夫人有話要說了。」李廷恩笑歎了一聲,不見如何動作就將高氏掙開。他目光平視著前方往外走,溫聲囑咐道:「對武夫人客氣些。」

  「是。」趙安幾人抱了抱拳。

  從平趕緊跟在李廷恩後面出了屋子,轉到隔壁坐下,也不用關門。趙安他們的手段,審人向來是不用出現慘叫聲的,再有高氏都已經張了嘴,萬般手段,也用不著了。

  坐了片刻,武成文披著衣服,胡亂束了發的帶著個貼身的小廝就沖過來。他先去李廷恩的屋子,結果被人攔在了門外,他心中大驚,不妨隔壁從平出來叫他。

  「武大人……」從平擺了個請的架勢。

  武成文戰戰兢兢跟在從平的後面進了屋子。

  李廷恩身姿如松,端坐在桌邊,桌上一盞小小的油燈,c燭火黃豆大小,跳動如滑珠。外面一陣寒風吹來,燭心隨風搖晃了兩下,將李廷恩一張俊美的臉襯得如雲霧中遮掩的燦陽光芒,晃迷人眼。

  看到武成文,李廷恩抬起頭平靜的望過來一眼。

  武成文只覺這一眼幽暗如淵,讓他有種在黑暗中綴在半空的感覺,不上又不下。本來含在嗓子眼那句套親近的師叔就喊不出來了,他只能按著規矩,恭敬的稱呼了一聲李大人。

  李廷恩右手一抬,淡然的道:「武縣令請坐。」

  武縣令一出,就叫武成文半就提在半空的心更是被揪了一把,他心中斟酌了一下,趕緊先是賠罪,「下官多有怠慢之處,還請……」

  「且等一等。」李廷恩抬手止住武成文的話,緩聲道:「待趙叔他們過來,武縣令聽一聽再回話罷。」

  武成文乾笑了一聲,至今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想到方才過去被攔,再想叫他過來的護衛們個個板著臉,就琢磨是不是有伺候的人服侍的不周到,得罪了李廷恩。可後宅的事情,他一貫是不清楚的,他心有雄心壯志,致力仕途,高氏管家又是一把好手,他當然不會分心。此時卻難免生出火氣,暗罵事先再三叮囑,高氏竟然還有遺漏疏忽。

  他心裡盤算了又盤算,覺得該只有這一項上頭,雖說覺得李廷恩深夜叫他過來未免小題大做,然而于工李廷恩官階更高,于私李廷恩是他師叔,他心中再如何也不敢露出來隻言片語,就賠笑道:「可是下人有疏忽的地方,賤內管家無方,我明日就叫她與師叔賠罪。」

  李廷恩聞言一笑,「令夫人不是管家無方,她是太有本事!」話到最後,李廷恩勃然變色,一聲厲喝將手中把玩的茶杯摔到地上化作碎瓷。

  武成文被猛不丁這一下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就伏到了地上跪著,等回過神羞惱之餘卻也不敢起來了,只得安慰自己是晚輩,跪一跪也不要緊,口中還要趕緊為高氏說清,「未知賤內如何忤逆了師叔,還請師叔……」

  「高氏就在隔壁。」李廷恩此時容色已經恢復平靜,他對著武成文的頭頂慢慢道了這麼一句。

  就是這一句讓武成文是真的變色了,他忿然抬頭道:「師叔,我敬您是長輩,可高氏是我正室髮妻,你如何能半夜叫人將她抓來,您這是壞她名聲!」

  他後面聲討的話還沒說完,從平已經看著李廷恩臉色搶先而出,對著武成文不冷不熱的道:「武縣令,您這句師叔且慢些喊罷。有個想要咱們少爺性命的師侄媳婦,別說是咱們少爺,就是我這樣做下人的,也日日寢食難安啊。」

  武成文憤怒的指責聲戛然而止,他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從平,似乎完全不能接受從平的指責。半晌,他憤憤然道:「胡言亂語,胡言亂語,高氏整日管束內宅之事,閒暇便去佛寺上香,最是心慈不過,她如何會行次毒辣之事。」

  一個好端端的內宅婦人,怎會無緣無故失心瘋的去刺殺朝廷命官!

  武成文越想越覺得不可信,他看著意態閒適的李廷恩,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再想了想妻子的美貌,他再看李廷恩時,眼神已然不同。

  李廷恩對上他如狼似虎一樣兇狠的神色,不以為意的只是一笑,「武縣令當真不知高氏為何如此行事?」

  武成文此時已從地上起來。既然李廷恩不將他放在眼裡,他又何必真將人當做師叔上峰一樣奉承,文人,終究還是有些硬骨頭的。

  他對上李廷恩的問話,只是哼了一聲,隨即就怒道:「還請李大人趕緊將賤內放出來,否則下官即便拼掉一條性命,也要上書朝廷伸此冤屈!」這句話,武成文說的是擲地有聲,理直氣壯。

  師祖的關門弟子過來,自己好酒好菜殷勤無比的招待了,事事小心,時時恭謹,為了以示親近,連妻兒都叫出來敬酒。誰知面前這人是個豺狼虎豹,竟然如此不顧臉面,半夜擄了高氏過來。一想到高氏是在深夜被李廷恩弄來,此時還在隔壁不知如何,武成文心中怒氣滔天,此時還能忍下氣與李廷恩說話,已經全是顧忌名聲,不願聲張的意思了。

  然而武成文氣的頭腦發昏的時候心中也有一處清明,他知道,高氏即便立時就叫出來,只怕性命也保不住,更不能保了。

  平素相敬如賓的妻子不得不陡然要面對這一場橫禍,全是因自己要貪圖仕途,侍奉師叔的緣故,武成文眼圈一紅,差點滾下淚來。再看李廷恩的眼神,便更加的恨意如刀。

  李廷恩當然注意到他洶湧如疊浪的恨意,他只是一笑。

  孰是孰非,何必此時去爭執。

  從平卻忍不下這口氣,上前一步就要給幾句叫武成文聽一聽。

  他還好意思發脾氣,好端端的縣衙,叫弄成了一個狼窩。雖說少爺肯留下一晚不再繼續趕路,亦有別的心思,然而若非看在同門的份上,少爺是不會察覺到事有不對的時候還諸多留情,給了高氏一個機會,此時又對武成文如此客氣。

  分明是一個被女人糊弄了心智的蠢材!跟自以為精明的高氏果然不愧是夫妻。

  從平腹誹了兩句正要張口,趙安進來了。

  進來看到武成文立在那兒滿面憤怒的趙安沒有半絲意外,就像邊上根本不曾有這麼一個人,「少爺,高氏開口了,她的生母,是威國公府庶出三老爺的庶女。」

  「庶出的庶出。」李廷恩唇角含笑,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再看武成文時,不由歎了一句,「原是如此。」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9
第123章錯綜

  「我是外室所出,一直跟著生母住在京城大礱坊的柳玉街上。七歲上生母得了急症病故,臨終託付一個雇來的婆子將我送到匡家。母親膝下曾有個女兒,出生時請了人算命,說生辰八字和老太太相克,就送到了外頭找人養,沒想一病去了。老太太不願讓母親知道,再惹出威國公府來徒生是非,看人把我送去了匡家,證實我身份後,叫我頂了嫡出那個姐姐的名兒。母親不知實情,待我一直如珠如玉,我感念嫡母的恩情,一心想要報答。」高氏如同一根木頭樁子一樣站在屋中,毫無表情的述說著來龍去脈。

  耳邊是高氏的一句句大實話,周遭是趙安等人手拿兵器嚴陣以待。武成文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沒栽倒地上去。

  雖說高氏尚未坦白她到底為何要這樣做,又是受了誰的指使,然而武成文能成為薊縣的縣令,自然不是個蠢材,高氏剩下的話,其實大可不必再說了。

  關於京中的動向,藏得深的武成文的確是不清楚,可至少他很明白,後宮的宋容華生了一位皇長子,有皇上偏愛,只是缺在沒有母族護持。後宮的陳貴妃,生了一位二皇子,陳貴妃出身高貴,只可惜皇上對她的寵愛一直便不如宋容華。眼下兩位皇子的確年紀還小,然而正因為年歲還小且太過相近,皇儲之爭便不得不早早開始了。誰叫自高宗之後,皇位上坐著的人就都不長命!皇上如今才有兩位皇子,已經是太遲太遲。

  在聽到高氏說自己是外室所出之時,武成文便只恨自己不能一暈了事,此時再想的深深些,武成文整個人搖搖欲墜,偏偏從平卻促狹的過來扶了他胳膊,面帶誠懇的笑意勸慰道:「武縣令,您要保重啊。」

  面對這一句話,武成文忿然又驚惶,他下意識側了頭去看李廷恩。

  李廷恩照舊是端坐如松,見到武成文望過來,微笑道:「定齋坐下罷,不知者不罪。」

  聽見李廷恩喚自己的字,武成文從心底裡松了一口氣,他趕緊重新擺出師侄的架勢來,對李廷恩深施一禮,恭敬的道:「師叔,後頭的事情,讓小侄來問罷。」他說話的時候,對高氏投過來的目光視而不見,連眼風都沒有掃一下。

  李廷恩又是一笑,道了聲好,便帶頭起身離開了屋子,他的身後跟著的是一串下人。

  趙安等人皆是視線不錯的出去了,唯有從平走過武成文身邊時,嘿嘿笑了,「武縣令啊……」

  武成文被他拉長的語調叫的既羞且惱,還只能裝作什麼都不懂的賠笑。在從平的嘖嘖聲中,他將李廷恩他們送去了隔壁,叫了跟過來的小廝重新叫比較信得過的婆子們把李廷恩他們安置妥當了,才把高氏並管家數人帶回了自己住的那半邊院子裡。

  管家婆子這些下人自然是交給心腹小廝去審,武成文關上房門要親自詢問的是高氏。

  一關上門,武成文先給了高氏一巴掌。

  高氏並沒有任何意外,只是就勢伏在桌案上痛苦不已,嬌弱的身軀如落雪中簌簌搖動的梅枝。

  武成文並沒有絲毫動容,他怒氣猶存的將高氏拽起來,一腳就踹到了高氏胸口上,看高氏滿嘴血沫,想到先前趙安他們對高氏必然是動過手了,這才止住,撩了袍角坐在凳上,陰狠厭惡的瞪著高氏逼問道:「威國公府誰出面籠絡的你,都說了什麼,老老實實說出來,念在夫妻一場,我求師叔留你一條性命!」

  高氏掙扎著坐起身,對上武成文的眼神,她只覺得渾身發冷,「老爺,我這樣做,難道不是為了您,為了這個家!」見武成文毫不動容,她不由呵呵的笑,「老爺,您不信我說的,我也不信您說的,你我心中各自都明白,不是李廷恩放不過我,是您不會讓我活著。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就得病亡了。」

  「胡言亂語!」武成文被高氏的眼神看的有點心虛,很快就惱羞成怒的拍了桌案,痛駡道:「事到如今,你還在砌詞狡辯!是不是你娘交待你辦事的,還是另有別人。我還不知道,王三才這個狗東西,竟然是你的人,聽你的吩咐辦事!」

  武成文簡直是越罵越上火,犯了大錯的人,不但不認錯,反倒比自己更理直氣壯。請回來的管家,原以為能夠幫著將內宅一點風聲透露給自己,避免叫高氏一手遮天了,誰知這管家竟然早就是高氏的人。想到當初高氏信誓旦旦的對自己說不用陪房的下人做管家的話,武成文怒上加怒。

  這麼多年,自己一直是當了個傻子!

  恨從中來的武成文上前就拽了高氏的衣襟,顧不得人被勒的臉紅脖子粗,他一字一句從齒縫當中擠了出來,「老實說出來,就是為了孩子,你也老實的說出來!」

  這句話終於讓高氏動容了,她哀戚的喊了一聲老爺。

  事到如今,高氏既然是個明白人,武成文也不跟她做那些虛無的承諾,他手上一松,身子頹然的往後一坐,歎息道:「夫人,都說了罷,說了出來,老爺我去與師叔陪個不是,再辭官帶著孩子回鄉下避上一避,且等個十幾年,孩子們便能出仕了。」

  「老爺……」高氏一聲悲歎,看著武成文驟然間蒼老的面容,含淚道出始末。

  「母親十日前心腹的嬤嬤帶了信來,叫我想法子一定要留下李廷恩,母親的意思,是叫我用個丫鬟,栽一個壞名聲在李廷恩頭上,不讓他順利進京起複。是我一心想在母親面前掙一個顏面,也是想在外祖面前為老爺求一份人情,從來的嬤嬤口中打聽到李廷恩與宋容華的胞弟有舊,皇上甚為寵信他,就動了心思。我想來想去,皇上既然寵信李廷恩,一手將他提拔起來,這回不成,下一回李廷恩仍舊要被重用。我就想乾脆想法子斷了他的仕途,趁著李廷恩留下來,我叫王三才哄了他泡藥浴,把人迷暈了,再送到糧庫那頭去。」

  「糧庫!」武成文聽到這裡,豁然起身,雙手如鐵石拽緊了高氏,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你竟然要把人弄到糧庫去?」

  高氏淚水滾滾而落,痛苦的道:「老爺在這薊縣辛苦經營數年,然而外人只看老爺三年一調便到了京畿之地,官升二品,誰能想到這天子腳下,即便是京城附近的薊縣,也有如此多的高門大戶盤踞,個個都得罪不起。老爺到任三年,春糧秋稅從沒有收齊過,年年都要私下掏了咱們的私房銀子去買糧貼補,今年因各地動亂,那些大戶人家更不肯掏糧食出來,虧空巨大,老爺如何能夠添補,眼看京中春糧就要交了,京中一旦催逼,老爺如何自處。收不齊稅糧是重罪,老爺,我也是沒了法子,只想討好了母親,叫她在外祖面前幫忙說句話,威國公府還未分家,外祖與威國公手足情深,定能幫的上忙,老爺儘早調出這薊縣,又能升官,這是一箭雙雕之計啊。」

  這一片拳拳心意的表白並沒有打動武成文。

  武成文聽高氏說完,面如鍋底的將高氏重又扔回地上,仰天長歎,「蠢婦誤我!」

  再低頭看高氏時,臉上已經有了兩行熱淚,「你以為你有多精明。威國公府是多少年根基的人家,這種大事,為何不要別人去做,卻要託付你一個內宅婦人。你誤信人言也就罷了,竟然自作主張,還想把人弄到糧庫去。你怎不想想,就算你放火燒了糧庫,誰又會信前程大好的探花郎無緣無故會去燒縣衙的糧庫!錯漏百出,你還敢說是為了我仕途著想。李廷恩若是如此簡單就能被人算計,他走不到如今這個位置!你出去打聽打聽,過往小看他的人,如今都在哪兒!不說其他,單是威風凜凜的壽章長公主,若無他在中間插手,你以為堂堂長公主,如何最後會被逼與誠侯和離,死於非命!高氏,你誤了全家性命!」

  高氏被武成文如同疾風暴雨的一頓指責給罵懵了。

  她素來自負精明,當年七歲的她,不過跟在匡家老太太身邊學了幾日,就能哄得嫡母相信了她就是養在外頭的親生女兒,多年來捧在掌心疼愛,連兩個嫡兄都尚且不及。長大後成親,嫁了武成文,不算高嫁,然而夫婿前程尚好,膝下兒女俱全,將來還有可能做誥命夫人,在她看來,這都是她手段高明的結果。

  所以,嫡母覺得為難的事情,她能體體面面的妥當辦好,威國公府都拿不下來的李廷恩,她覺著不過是一個毫無根基出身農門的人,撐腰的靠山又死了,只要她妥善利用武成文和李廷恩同門所出的關係,將人留下來一晚,事情就能順順當當的辦好,一點風險都不必冒。

  世人看不起女人,誰又會想到防備自己這樣一個內宅婦人呢?

  偏偏,真的就失手了,還被人當場捉住,辯無可辯。

  可就算被抓住,高氏也以為,大不了自己一死了之償還一條命就是,李廷恩難道還真的敢跟威國公府對上不成?自己為了宮中的貴妃娘娘丟卻性命不要,貴妃娘娘總要保住自己的兒女罷。

  慌亂之中的高氏不由抓住武成文的衣擺,不住的道:「老爺,您胡說什麼,長公主是暴病而亡,和李廷恩有何關係,他一個鄉下人出身,怎敢牽涉到這等事情裡頭?」

  武成文滿腔憤懣的對上她的眼睛,「鄉下人出身,多少人都是栽在鄉下人出身這幾個字身上?你不懂這些,就不要插手去管。女人就該安安分分呆在後院!」

  此時的高氏,面對武成文的憤怒,已經說不出話來,軟倒在了地上。

  武成文懶得再看她一眼,直接越過她去了李廷恩住的地方,出門的時候撂下一句話。

  「你若還想要保住幾個孩子的性命,就安安分分呆在屋子裡。」他說完話,沒有等到高氏的回應,就直接去裡李廷恩安置的屋子。

  李廷恩正坐在屋中,手拿著一卷書在看,見到武成文進來,他放下書卷,指了個位置讓武成文坐下。

  武成文不敢坐,而是咚的一聲跪到了地上。

  見他如此做派,李廷恩神色端凝的端了茶。站在邊上的趙安,雙手奉上了一柄寶劍放在李廷恩手邊上。

  看到寶劍劍柄上活靈活現的一尾金龍,武成文心神一凜,滿嘴都是苦澀。

  「說罷。」

  「是。」

  武成文不敢耽擱,更不敢有絲毫的加油添醋和辯解,直接將高氏告訴自己的話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

  聽完武成文的話,李廷恩沒有叫武成文起來,而是問他,「你欲如何?」

  武成文語帶哽咽,「請師叔看在小侄的顏面上,容我再與高氏敘一個月的夫妻之情。」

  「高氏是你的髮妻。」李廷恩淡淡道了一句,繼而面上添了一抹森然,「我問的,是你欲如何。」

  武成文這回不敢再回避,他腦海中飛快的掂量了如今的情勢,再想想背叛師門投靠勳貴的後果和威國公府的勝算,腰就更塌了,帶著些視死如歸的口吻道:「侄兒欲向朝廷上陳實情。」

  「上陳實情?」李廷恩將這句話含在唇齒間品了一品,眼底就有了一絲譏諷。

  這個實情如何上陳?無憑無據,只靠高氏一張嘴不成,說到底,高氏不過是投石問路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浪花若遇到船身本就破損,說不定會有奇效。若沒有那個本事,激起幾圈漣漪,事後也就風過水無痕。

  這樣的招數,只能糊弄糊弄高氏這樣的婦人。

  事到如今,連自己都弄不清楚,高氏到底是不是受了威國公府的蠱惑,這背後的重重迷霧,想必是一定要進京才分辨的清楚。

  看到李廷恩沉吟著沒有再說話,武成文一陣膽顫心驚,眼角瞥了放在桌上的寶劍,更是膽寒。

  這柄寶劍,是天子所賜,上面沾染了不少人的鮮血。查處宋氏一案之時,面前這位年歲尚輕的師叔,易容換裝悄悄出了京城,卻又在中途忽而大張旗鼓,忽而消聲覓跡,一路引出無數上躥下跳心懷剖側的人,這些人,最後都死在了這柄御賜的寶劍之下。

  朝廷內外都知道,這位算是皇上親政後第一個點中的探花郎不僅文才非凡,受天子器重,而且手段頗狠。

  這柄寶劍賜下之後天子便沒有收回去,如今這柄寶劍,又要飲下誰的血?

  武成文脖上一涼,再想到高氏之時,先前還殘存的一點愧疚之心已經全然不見了。

  「高氏可有告訴你,傳話給她的到底是何人?」

  猛不丁聽到李廷恩自沉吟中突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句,武成文趕緊回神道:「就是那些下人婆子,師叔要知道,我必然讓高氏老老實實說出來,或許……」他猶豫了一下,見李廷恩面上沒有多餘的神色,只得惴惴不安道:「高氏精于畫工,我讓她畫副像出來給師叔瞧一瞧。到了京城,師父可探問,我也會找人去威國公府查探一二。」

  說要找人去威國公府查探,以武成文的身份,這便是要選擇投效的意思了。

  對武成文這番表白,李廷恩不置可否,他只是吩咐了從平,畫像送來後叫人照著多畫兩幅出來。

  好歹算是表現一二,武成文忐忑不安的回去了。

  他一走,李廷恩立時換了神色,告訴趙安,「到了京城,拿著畫像去沐恩伯府與果毅侯府。再有,找人去王家看看有沒有與畫像上長得相似的人出入過。」

  趙安一愣,「少爺懷疑是王家的人?」

  不應該啊,王家眼下自顧不暇,再說後宮之中陳貴妃自誕育皇子後便性情張揚,與永甯宮中的衝突即便在民間也是傳言不絕於耳。王家如何能買通威國公府的下人,能叫人來傳消息,並且還說動了高氏,必然要是高氏十分熟悉的人。這不是隨便在威國公府找個人出來就能辦成的事。

  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兩下,笑道:「先看看罷。」

  他只是出於謹慎,覺得事有古怪。無論是威國公府還是王太后,只怕都不會相信一個高氏就真的能將自己拿住。再有,若冒蒜來傳的消息沒有半點虛假,也沒有人在中間做手腳,即便自己不入京幫著昭帝辦事,昭帝還有另外的選擇,自己絕不是唯一一個能救昭帝出水火的英雄。說的直接一些,昭帝千里迢迢選了自己入京,未必不是看在老師之仇的份上,才想用一用自己這把刀,把老師以前的人脈都拿出來對準威國公府和王太后。

  若事情有蹊蹺,果然是別人設計出來的這一場陰謀,背後之人心思深如海,千方百計把自己弄如京城,打得就該是甕中捉鼈的主意,為何又要高氏阻攔自己入京?

  或許,真的就只是投石問路?

  李廷恩負手站起來,望著外面皎皎的彎月,黑沉沉的夜空中,仿佛有一張巨大的畫卷在徐徐展開。

  ------------------------------------------------------------------

  厲德安打發走來傳話的小太監,站在廊上望著外頭依舊覆蓋著厚雪的院子,歎了一口氣。等看到呼出的白氣都快凍成了霜花,他跺了跺腳,轉身回去內殿。

  站在門口先問守在簾子那兒的宮婢,「太后可醒了?」

  宮婢小聲道:「一刻鐘前太后進了一碗梅花羹。」

  厲德安點點頭,先隔著簾子諂媚的通報,「太后,奴婢有事要稟告。」

  簾子裡傳出來王太后的聲音,「進來罷。」

  聽見王太后說話的聲音,厲德安繼續在心裡歎氣。

  這聲量看起來極大,中氣十足一樣,可他是在太后身邊服侍老了的人,自然能聽出這聲量中的虛弱。

  他搓了搓僵硬的面皮,慢慢走進去,示意裡面服侍的宮婢們都退下,這才跪到了王太后的腳邊。

  閉目養神的王太后緩緩睜開眼,眼中如死水般波瀾不興。

  「太后,李廷恩一早進宮面聖了,這會兒在大慶宮裡。」

  厲德安說的戰戰兢兢,不妨王太后居然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抬手輕輕在腿上敲了兩下,微笑道:「都不中用啊。」

  厲德安嚇得一個猛子就將頭死死的抵在了地上。

  王太后繼續面帶微笑的看著他,徐徐道:「皇上近日如何?」

  「今早照舊回了朝臣們,近日是大朝會。」厲德安趕緊回話。

  「大朝會。」王太后目光中終於有了一絲波動,「月華宮如何?」

  厲德安這回就縮了縮脖子,「太醫院幾個太醫都被拘在月華宮裡,威國公夫人一早就入了宮。」

  「是了,如今他們自然是想入宮就入宮。」王太后唇角含著一絲笑意,並未對威國公夫人入宮一事有任何說辭。她目光一轉,正對上妝台一面玻璃鏡,擦拭的一塵不染的鏡面將她蒼老的面容纖毫畢現的照了出來。即便她眼睛早就不中用了,還蒙著一層紅色的霧,可她卻時時都能看清楚鏡中的人,仿佛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早就刻在了心底,叫她發自內心的厭惡,她下意識的略有些僵硬的扭過了頭。

  「甯壽宮如何了?」

  「人還在裡頭,奴婢一直叫人盯著,安原縣主今早也未回宮。」

  「候著罷,等月華宮有了消息再動手不遲。」王太后聞言輕飄飄的丟出一句,末了盯著厲德安道:「盯緊些,再有差池,你便不用來見哀家了。」

  厲德安心神一震,趕緊表忠心,「太后放心,這回是在宮裡頭,奴婢一定不叫他們逃出手掌心。」

  「嗯。」王太后重又合上了眼睛,有些懶洋洋的囑咐,「叫人看准了明珠宮,皇長子不能有差池。送消息出去,讓厲氏來見哀家。」

  厲德安應了是,看王太后呼吸平穩,人似乎已經睡熟過去,給王太后掖了掖被角,又出去叮囑了宮婢小心伺候,這才退出去辦事。

  回來的路上,他在門口就撞到了黃勝仁。

  黃勝仁頂著一張胖臉,身後跟著個背著藥箱的人,見到厲德安,連眼皮子都不夾一下就要過去。

  按著品級,厲德安當然要比黃勝仁更高,不過見到黃勝仁如此行事,他卻早就是習以為常,當沒這回事一樣還主動避開了。黃勝仁見狀,志得意滿的在他邊上哼了一聲,這才吆喝著身後的人趕緊跟上。

  跟著厲德安的小太監看黃勝仁走遠了,在背後就啐了一口,為厲德安打抱不平,「厲公公,您甭理會這種畜生,早晚他是要被亂棍打死的人。」

  厲德安剜了他一眼,心道你小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方才不說話,這會兒來巴結我。可惜了,老子現在巴著的都是座冰山,還不知何時會化,撐著想讓它凍久一點,別的人且顧不上。

  當然厲德安也不是對黃勝仁沒有怒氣。他此時就等著月華宮消息傳出來,看看陳貴妃如何哭。陳貴妃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子,有些差錯,月華宮服侍的下人,一個都別想跑,黃勝仁是月華宮的總管太監,更別想脫乾淨了。

  老子等著看你這條狗怎麼被自己的主子給弄死!

  厲德安心裡狠狠罵了幾句,這才覺得舒坦了,也沒理會小太監,急急就往永甯宮的方向趕。

  誰知走到半道上,就被兩個小太監迎面撞上,他摔了個四腳朝天,被小太監攙扶起來。看清楚撞他的太監身上的服色,再也忍不住熊熊怒火。

  黃勝仁欺負老子,你們這些阿貓阿狗也敢不給老子臉,真把老子當病貓了不是!

  怒火中燒的厲德安還被人攙扶著就先給了面前的人一腳,也不看清楚是誰,又是一腳上去,把兩個莽撞的小太監踹到了外頭的雪地裡渾身裹著化開的雪水還不敢動彈一下。

  見兩人沒有叫囂,厲德安這才心裡舒服了許多,慢悠悠的拍了身上,走過去喝問,「做什麼的,在宮中亂跑亂撞,還有點規矩沒有!」又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叫人來,押到暴室去。」

  兩個撞著厲德安的小太監趕緊磕頭求饒,辯解道:「厲公公饒命啊,咱們是心急去找禁衛軍,黃公公落了水。」

  「誰落水了?」厲德安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宮裡是有別的黃公公罷?

  回話的小太監苦著臉,「月華宮的黃公公。」

  宮裡或許會有別的管事太監姓黃,可月華宮絕對就只有黃勝仁這麼一個。

  厲德安這下篤定了落水的是黃勝仁,然而他立時就更奇怪了。

  黃勝仁自得勢之後,行動舉步間身後跟了一大串狗腿巴結的小太監,比正經的主子還有三兩分氣派,偏偏陳貴妃覺得得寵的奴才有氣派,就是她這個貴妃的臉面,從不加以阻止。黃勝仁又惜命的很,這會兒宮裡有數的幾個池子上都封了凍,他上哪兒落水去,落水了也多的是會水的太監趕緊把他撈上來,還用的著去找禁衛軍。

  心思這麼一轉,厲德安就不管兩個小太監一臉著急,非要問出個子丑寅卯。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說說。」

  兩個小太監沒法子,本來就撞了厲德安,雖說厲德安不比以前了,可要收拾他們兩,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兩人不由得後悔,不該看著黃勝仁落水,就想在陳貴妃面前露個臉,上趕著找了這件差事。

  這要是耽擱了找禁衛軍來幫忙,黃勝仁真出了差錯,他們有幾條命?

  雖說心裡怕的厲害,兩個小太監還是抖抖索索的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給說了出來。

  原來陳貴妃嫌棄太醫無用,為了二皇子的病情在宮外讓威國公府廣尋名醫,今日威國公夫人進宮,就給陳貴妃舉薦了一個民間大夫。因是宮外的人,沒有入宮的腰牌,威國公夫人的意思,是叫陳貴妃去昭帝面前請一道旨意。誰知陳貴妃去大慶宮,得知昭帝正在見李廷恩,二話不說就回來了,自行拿了暫時握在手裡的鳳印用了印,讓黃勝仁立時就把大夫領進來。

  今日看守宮門口的是左衛軍,對黃勝仁拿出的陳貴妃懿旨不肯認。一個民間的大夫,既不是皇親,又不是國戚,還是個男人,禁衛軍無論如何不肯放人。最後黃勝仁沒法子,拿了話將禁衛軍統領馬正給僵住了,口口聲聲說耽擱了二皇子的病情要治罪于馬家,又拉攏哄勸了半日,最後才得以進宮。

  黃勝仁是一心要在陳貴妃跟前表現的人,偏偏這樁差事辦得不好,耽擱了太久。他就採納了身邊跟著小太監的意見,決定直接走凍結實的冰面回月華宮,節省一點時辰。

  誰知就是那麼巧,黃勝仁以前也看過貪便宜唯恐被主子責備的宮婢們走冰面,那冰凍得硬邦邦的,一群人大箱小箱抬著過一點事兒都沒有,他們一行人只背著幾個藥箱子,上去沒走幾步冰面就裂開了。

  黃勝仁只來得及站在冰面上喊了幾聲叫人趕緊去救他,腳下冰一碎,就和著宮外請來的大夫一起落到了冰窟窿裡。當時就有幾個會水的小太監不顧冰寒跳到窟窿裡凍得瑟瑟發抖的去救黃勝仁。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水面下居然就沒有了黃勝仁的蹤跡,他們只來得及把後落水的大夫給救上來。天氣太冷,會水的太監也不敢一直泡在下頭,喊了人拿鑿子過來敲,又去月華宮稟告陳貴妃,一面說了宮裡這湖引得是活水,連著外頭的水道,是不是一下就飄到了繞著宮城的金水河,還得找禁衛軍開了金水河那兒的閘門看一看才行。

  厲德安聽完事情的始末,嘴張的簡直都合不攏。

  這黃勝仁是做了什麼缺德事情,大冬天掉到了冰窟窿裡,大夫救上來,他就救不起來。

  看了看外頭的天氣,厲德安心裡十分暢快,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樣道:「趕緊去罷,可要把黃公公平平安安的救回來。」

  兩個小太監沒想到厲德安這就不責怪了,趕緊胡天胡地的磕了一通的頭,爬起來一溜煙跑去找了禁衛軍。

  厲德安望著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背影,臉上難得露出了真誠的笑容,哼著小曲兒帶著身後的小太監回去永甯宮。

  ---------------------------------------------------------------------------

  月華宮中的陳貴妃得知黃勝仁和大夫一起落到冰窟窿的消息,抄起邊上一個玉如意就劈頭蓋臉的朝面前稟告的小太監臉上狠狠砸了一通。

  小太監當時就被砸的頭破血流,還一聲都不敢吭。

  還是威國公夫人見狀,趕緊上去攔下了道:「娘娘這是做什麼,二皇子還病著,宮裡哪能見血光。」

  陳貴妃這才把手中的玉如意丟在了一邊,立著眉梢問,「大夫如何了?」

  「回娘娘的話,大夫正在偏殿換衣裳。」

  「換完了就趕緊把人叫過來,他就是要凍死,也先給二皇子診了脈再死!」陳貴妃怒氣騰騰的在邊上一拍掌,旁邊立著的宮婢一哆嗦,就有一個站出去要催一催換衣裳的大夫。

  月華宮中,一時人人噤若寒蟬,偌大的宮殿落針可聞。

  陳貴妃手撐在下巴上,芙蓉春面上依舊是勃然欲發的怒氣。

  威國公夫人見著這幅情景,心中有些不虞。

  自己這個女兒,因生得好,從小就被一家老小捧在手心之中,然而自己當初是不想叫這個女兒入宮的。寧肯叫個庶女入宮,叫府中幾個姨娘得意一二,也好過叫親生女兒入宮博寵愛冒風險。這個女兒要是精明沉得住氣就罷了,偏偏她生性嬌縱。以前還忍得住,自從得了寵愛,比皇后的威風還大,叫她這個當娘的每每在外面面對了那些人巴結奉承的眼神和話語,卻沒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膽。何況還有上一回對皇上……,要不是威國公府逼於無奈把手上的人脈先動了一動,只怕威國公府滅門之禍早就在眼前了。

  女兒,實在不是個聰明人。

  此時二皇子病重,是些在月華宮中服侍的下人正是該著意籠絡,務必不叫他們生是非的時候。即便要擺主子的威風,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動輒見血,這樣的主子,如何肯讓服侍的人真心侍奉,只怕遲早會惹出大禍患。

  威國公夫人有心想要說一說陳貴妃,想到如今陳貴妃的身份,再看看滿宮殿的人,威國公夫人不得不暫且將滿心的話給咽了回去,只是拉著陳貴妃,一遍又一遍的溫言勸說。

  陳貴妃敷衍的應付了幾句,不時叫人催問,「快把大夫領進來。」

  她催的再厲害,大夫也照樣要換過衣裳,擦淨頭髮,檢視過之後才能衣冠整齊的來見陳貴妃。

  讓個民間大夫入後宮已經是大事,再有個插翅,月華宮上下都要丟掉性命,在這上頭,無人敢不謹慎。

  沒等到大夫過來,月華宮先等來了昭帝。

  聽著宮婢慌張的稟告時,陳貴妃與威國公夫人對視一眼,不知怎的,母女兩心中同時浮起了不祥的預感。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9
第124章背後

  果然一見到面色紅潤的昭帝,威國公夫人不覺得歡喜,反而一陣心驚肉跳。

  昭帝故作沒有看見威國公夫人難看的臉色,他叫了起,又問了幾句二皇子的病情。

  二皇子是陳貴妃的命根子,是威國公府上下的指望,陳貴妃恨不能二皇子三天就能竄一竄,早點平平安安的長大繼承皇位,當然不會在昭帝面前說一句半句不好的話。

  聽昭帝問起二皇子的病情,陳貴妃趕緊道:「皇上放心,二皇子底子打得好,不過是小病,過兩天就好了。」

  昭帝垂下眼瞼,眼尾瞥了下已經躲到內殿去的威國公夫人的背影,心中只覺得好笑。

  想瞞住自己什麼呢,不想讓二皇子在自己這個天子面前落一個病弱的名頭是不是。可自高宗過後,皇室之人,素來是沒有一個身強體健的。

  一陣尖銳的疼痛自胸口傳來,昭帝面不改色的忍下這股痛楚,淡淡道:「既如此,愛妃就好好照顧二皇兒,國公夫人入了宮,朕許她住在宮中伴你幾日再出去。」

  陳貴妃大喜過望,連忙謝恩,打量了一下昭帝的神色,有些猶豫的道:「皇上……」

  昭帝看到她為難的模樣,心中一動,拉了她的手輕輕拍撫兩下,「放心,朕已無事了。」

  陳貴妃癲狂之下刺中昭帝的事情,昭帝雖說暫且沒有追究,然而卻像是一塊巨石無時無刻的不壓在威國公府的頭頂上。行刺天子,這是什麼樣的罪名!

  陳貴妃本算出嫁女,然而正如後宮的女人能為家人帶來一切,後宮妃嬪的娘家同樣也要與後宮妃嬪的榮辱同舟共濟。律法有言,罪不及出嫁女,可這一條律令,對天子的後宮來說,是不適用的。

  威國公府知道此事的人夙夜憂心,陳貴妃起初也日日噩夢不止,連眼都不敢合上,唯恐哪一日突然既有人將她帶去送往冷宮,再給灌入一壺毒酒。

  可昭帝依然如故的態度安撫了她,給了她莫大的信心,並且她還寫信出去安撫了威國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此時再看到昭帝舒緩紅潤的臉色,耳邊是昭帝溫和切切的話語,陳貴妃終於相信,這一次,昭帝的確是不會追究她了。

  她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在為親生骨肉擔憂。

  昭帝懷中摟抱著陳貴妃柔軟溫暖的身軀,唇角綻放出柔和的笑意,眼中卻是一陣刺骨的冰冷。見陳貴妃埋首在了自己胸前,他落在陳貴妃發頂的目光,已然變得森冷無匹。

  等到昭帝走了,陳貴妃還在回味方才昭帝的百般輕憐密愛。

  威國公夫人得知昭帝離開,從內殿出來,擔憂的追問,「皇上可有怪罪?」

  陳貴妃滿腔歡喜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哪怕說這話的人是生母,心中依然十分不自在,當即有些不虞的回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皇上擔心二皇兒,當然要過來瞧一瞧,又怎會是怪罪。」

  望著陳貴妃模樣,威國公夫人心裡那種古怪的感覺越加深重。不過她深知陳貴妃脾氣,沒有在這個時候和陳貴妃辯駁,只是笑了笑道:「那便好。」

  畢竟是生母,陳貴妃這會兒也回過味來,覺著自己口氣不對,描補了兩句,歡歡喜喜的道:「皇上准了您在宮裡住幾日呢。」

  宮中可不是人人都能住的地方。命婦進來請安容易,想要住下,就得聖旨允准了,就算是公主,只要出嫁,同樣如此。命婦能留在宮中陪伴女兒,是莫大的榮耀。

  聽到陳貴妃這麼說,威國公夫人不免跟著歡喜起來,也開始琢磨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些,女兒看上去的確是聖恩濃厚。

  -------------------------------------------------------------

  昭帝回到大慶宮後,先問身邊的冒姜,「李廷恩已經出宮了?」

  冒薑道:「回皇上的話,李大人半個時辰前就出宮了。」

  「嗯。」昭帝應了一聲,才想說話,肺部一陣躁動讓他壓都壓不下去,他捂住胸口,猛烈的咳嗽了幾聲。

  冒姜趕緊叫小太監捧了銅盂上來接了昭帝吐出的濃痰。

  清澈的能照出人影的水中,一口濃痰浮在表面,與之相伴的,還有一縷縷票散開的血絲組成了一朵紅豔豔的花。

  這已經是昭帝第七次吐出血痰了!

  小太監還將銅盂恭恭敬敬的舉在頭頂上,來不及看到冒薑駭然的臉色和昭帝一瞬間冰冷的神情。

  冒薑幾乎是手足無措的看了昭帝,震顫著喊了一聲,「皇上……」細聽起來,這聲喊分明已經變了調。

  昭帝面無表情的掏出袖中備下的絲帕擦了擦唇角,忽而喉頭一甜,隨著兩聲咳嗽,一大團黑紅的血污落在水中,濺起一聲清響。

  「皇上!」冒薑再也忍不住,震驚的喊了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此時跪在地上頂著銅盂的小太監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了,他捧著銅盂的手開始情不自禁的發抖。

  昭帝頂著水面上那團猩紅看了半晌,忽然一笑,淡淡道:「起來罷。」

  不管如何,冒薑都不敢抗旨,他哆哆嗦嗦的起身,看著昭帝的臉色呵斥了那小太監兩句,交代他出去瞧瞧將銅盂裡面的東西給倒掉,決不能叫任何一個人看見。

  小太監死裡逃生,連告退都忘了,捧著銅盂如捧著一個燙手的山芋,退出殿中後,幾乎是飛奔離開。

  聽到外面噠噠的腳步聲,冒薑臉上神色陰冷無比,對昭帝道:「皇上放心,奴婢今晚就料理好此事。」

  昭帝沒有接話,他的目光,似乎已經落在了虛空中某個並不存在的地方,唯有他右手拿著的絲帕,依舊在不緊不慢的擦拭著唇邊的一縷血痕。

  --------------------------------------------------------------------

  李廷恩出宮後,就被萬重文派來的人帶到了信義坊的一個小院子。

  信義坊早前熱鬧無比,在春安坊起來之前,信義坊才是京城的中心,只是隨著朱雀坊在太宗時建成完畢,高門大戶,勳貴世家都將產業搬走,信義坊便漸漸沒落下來,只剩下一些京中不入流卻又有些底子的人家仍舊住在這裡。

  這裡人口少,三教九流一般的百姓卻也住不起,住在這裡的人家雖說沒落了,依舊固守著一些規矩風範,輕易不肯像其他的市井百姓一般去打探別人家的家事,因而這是一個極好的地方。至少不會人多眼雜,也不會引人注意。

  李廷恩乘坐著一輛一看就是車馬行租來的馬車在信義坊中大搖大擺的穿行而過,卻沒有引起一個人注意。唯有路過一戶人家時,一個守門的懶漢見了馬車,在後面啐了一口。

  進去萬重文在信義坊置備的院子,李廷恩就見到了守候在門口的萬重文。

  見到李廷恩,萬重文甚至來不及敘舊,他揮退下人,一邊走,一邊就將安原縣主說的事情重又說了一遍。

  「廷恩,你才從宮中出來,皇上那兒可有……」

  李廷恩聞言深深的投過去一眼。

  接觸到李廷恩的目光,萬重文就有些訕訕然。

  打探別人見駕之時所說的話,所得來的消息,這可是大忌!天子,是不會用口風不緊的人,更不會放過他信任了最後卻又口風不緊的人。別說是見駕之時所說的,就是私底下各人打探出來的消息,誰又真的會老老實實的跟聯手之人分享。若這次不是事關重大,安原縣主又代表萬家先做出了一個進退維谷的決斷,萬重文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會將這樣一個重大的消息如實告訴李廷恩。

  推己及人,萬重文此時心中十分愧疚。

  李廷恩沒有繼續說破此事,他只是道:「先見過縣主再說罷。」

  「好。」萬重文沒有二話,「安原今日也過來了。」

  兩人行到中間一進院落的正屋,李廷恩看了這間四面開窗,周圍一片敞亮的屋子,再看看中間如一塊鐵板一樣端坐著的付華麟,不等坐定先就開口,「黃勝仁在你們手裡?」

  付華麟臉上並沒有吃驚的神色,他毫不掩飾的承認,「不錯。」

  李廷恩彎了彎唇,坐到付華麟。

  他早就知道,能讓黃勝仁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宮中,還叫人尋不出錯漏,找不到蛛絲馬跡的,除了杜玉樓,便唯有付華麟和沈聞香。

  當然杜玉樓也有抓黃勝仁的動機,不過杜玉樓既然已經和王太后撕破了臉面,壽章長公主甚至因此喪命,那杜玉樓就絕不會是為了王太后去抓一個月華宮的下人,至於昭帝,此時的昭帝,哪會分出心思去給一個無關大局的太監總管。

  剩下的,沈聞香身為麒麟衛之首,昭帝不動,他一樣不會動後宮,哪怕是宋祁瀾開口,沈聞香也不會動,他不是一個能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

  除去這二位,舍付華麟還有誰?

  只是原先想不出付華麟抓黃勝仁的緣由,昭帝也沒有在自己面前洩露隻言片語。還有萬重文為自己解了惑。

  李廷恩心中心神一轉,隨即便道:「縣主將事情始末再說一說罷。」

  安原縣主聞言,雖說對李廷恩方才一照面就將黃勝仁的下落猜出來大感佩服,可她依舊先習慣的去看了付華麟,似乎能從這張看不出表情的臉上得到無限的勇氣。

  然而這一回,付華麟敏銳的察覺到她的目光後,並不是毫無所動,而是扭過頭輕輕的沖她點了點。

  安原縣主立時大喜過望臉上滲出一抹暈紅。

  見此情景,萬重文略微不悅的蹙了眉,李廷恩則是裝作沒看見的低頭喝了一口茶。

  安原縣主趁此機會收斂了情絲,努力將那天告訴萬重文和付華麟的事情始末原封不動的複述出來。

  李廷恩聽完過後略一沉吟,「孫貴人說她是無意中聽到黃勝仁說話?」

  「是。」安原縣主仔細回想了當日聽到的孫貴人言辭,再一次在心中肯定過後才給出一個確定的答覆,「她告訴我,自從陳貴妃招她過去侍奉過一次後,月華宮中的宮婢,就常藉口月華宮中侍奉的奴才不夠,去她的摘星樓借人手使喚。她是貴人,在後宮品級低微,又不如陳貴妃有娘家撐腰,有聖寵在身,從來不敢駁斥。到了後來,月華宮中的宮婢們變本加厲,連她也過去當做下人一般指使。陳貴妃頭兩次見過,還說了身邊的宮婢兩回,孫貴人不敢得罪陳貴妃身邊貼身服侍的宮婢,不得以說是她一心想要侍奉貴妃。陳貴妃說過一次後,也不再說,後來反而說習慣了孫貴人的侍奉,就此,孫貴人說她便成了月華宮的常客,每日都要過去。」

  話至此處,安原縣主停了一停,「孫貴人這番話,應該是真的,我在後宮,也曾聽說過陳貴妃將孫貴人當做下人使喚之事。甚至後宮傳言,後一次皇上晚上去月華宮,陳貴妃還叫孫貴人梳妝打扮後過去在邊上斟酒布菜,結果皇上沒有認出孫貴人,把孫貴人當做了月華宮中的宮女,看到孫貴人服侍逾越,還罵了一頓,說陳貴妃對宮婢太過厚待,孫貴人被罰在月華宮門口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皇上去了早朝,孫貴人這才起身。陳貴妃對後宮的妃嬪們說本是看孫貴人侍奉的恭敬,這才想拉孫貴人一把,沒想觸怒了皇上,孫貴人為此又將早前承寵時皇上賞賜的一對紅玉杯敬給了陳貴妃,這才平息了後宮的流言。我是在聽說這件事之後,遇到孫貴人被後宮的人刁難,憐她處境,便出手相幫了幾次。」安原縣主說到這裡,眼中未嘗沒有一絲幽怨。

  同為女子,同為不被喜歡的男子看在眼中的女子,這樣的處境,看起來是大相徑庭,可有時想想,又是極其相似的。

  安原縣主是有心而發說了這一長篇話,其中不無有為孫貴人辯駁的言辭,雖說安原縣主可能並不自知,然而萬重文和付華麟卻都聽出來,兩人對視一眼,齊齊臉色一沉。

  李廷恩關注的地方也不在這上面,他注意的是安原縣主話中所說的孫貴人每日去月華宮中侍奉,連被月華宮中的宮婢差遣都不敢違背,或許還有月華宮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孫貴人這個外來人是整日呆在月華宮的……

  「縣主能斷定孫貴人是常日流連與月華宮?」

  安原縣主有些吃驚李廷恩的問話,不過還是肯定的點了點頭,「她三日裡,必有兩日半是在月華宮。自二皇子降生又得了一場病後,陳貴妃說孫貴人煎藥火候把的好,叫了她過去給二皇子熬藥,邊上三五個宮婢在旁邊一面看著,一面耍清閒說閒話。二皇子醒著睡著時辰不定,孫貴人怕誤了時辰,晚上就在月華宮中和宮婢們擠在一屋歇息,有時就歇在煎藥的小廚房隔壁的榻上。」安原縣主說到這裡,臉上帶出了點憤憤的神色。

  同是後宮妃嬪,即便品階更低,那也不是陳貴妃的奴才,後宮的女人,除了從皇宮正門抬進去的皇后,都是皇上的寵物,誰又能比誰更高多少?如此折辱,實在欺人太甚!

  李廷恩聽到此處,已經確定了心中的猜測,他目光轉向萬重文,含笑道:「師兄覺得黃勝仁此人如何?」

  萬重文臉上就有幾分詫異。不等他回話,付華麟已經搶先道:「是個嘴硬的人。」

  付華麟都說嘴硬,黃勝仁的嘴,那就必然十分硬。

  付華麟停了一下,很快又添了一句,「我用了水刑。」

  李廷恩聞言一怔,很快絲絲笑容重新流露出來,他知道付華麟的意思,這個水刑非朝廷以前所用的水刑,而是他在刑部大牢用過的水刑。

  這樣的水刑,沒人能夠擋得住,如若遇到,又失去了自盡的能力,那只能認輸。

  「看樣子,這位月華宮中的黃公公是個非凡之人。」

  聽見李廷恩的誇讚,萬重文不屑的嗤笑道:「什麼非凡之人,不過是骨頭還有幾兩硬,嘴張的不大罷了,若不是咱們趕著從他嘴裡把實話給掏出來,用不著……」他話音倏然頓住,大驚失色的望著李廷恩,「他是……」

  不用李廷恩回答,只要看到李廷恩唇角的笑意,萬重文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再看到默不作聲的付華麟,又看看還未醒過神的胞妹,萬重文氣的渾身打哆嗦,重重在邊上的案幾一拍,震得上面的梅瓷茶盅跳了兩跳,跌成了一地碎瓷。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萬重文顧不得惋惜上好的茶盅,起身在屋裡如困獸一樣轉了兩圈,怒火仍然止不住,最後忿然定住腳步,目呲欲裂的嘶聲道:「我要活剮了這狗奴才!」

  李廷恩溫聲勸慰他,「師兄暫且息怒,有些事情,咱們還沒弄明白,未必是這奴才的主意。」

  萬重文就扭身瞪著李廷恩,恨恨道:「還有什麼內情,廷恩,你都猜到什麼,趕緊如實說出來,否則你我這些人,被一個奴才,一個……」他想說什麼,想到孫貴人如今還是昭帝的女人,到底沒說出來,只是含糊的憤怒到:「被這些人玩弄於掌中,實是大辱!」

  安原縣主看來看去,親兄長臉上都是憤怒,李廷恩一臉風平浪靜,付華麟神色端凝,眉心蹙起,她看的心驚肉跳之餘更覺得頭暈腦脹,越是努力去想其中的關節越是想不出來,最後忍無可忍,只能上去追問萬重文,急道:「大哥,到底怎麼回事,是二皇子沒出事,還是孫貴人有心將我拿了做刀子!」話到最後,安原縣主眼中已露出凶光。

  她出身富可敵國的沐恩伯府,從小被族中上下寵溺,來到後宮,看在太皇太妃的面子上,就連王太后對她也是多所寵愛,安原縣主骨子裡,並不是溫柔貞順的一個女子,她原來,哪怕與杜玉華對上,脾氣秉性也是不遑相讓的。只是她長居後宮陪伴太皇太妃,不如杜玉華常在京中橫行,外面才少了許多她的流言,及至遇上付華麟,她更加收斂了自己的脾性。

  然而有些東西,是在血液中流淌,無論如何沖刷,也是洗不淨的。

  安原縣主在心中暗道若孫貴人敢把她當做刀使,她回去必然就要對孫貴人亮一亮爪子!

  萬重文無奈的看了安原縣主的神色,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卻不過才點了一點,「你想想,黃勝仁落在咱們手中都不肯輕易開口,他又怎會無意將陳貴妃欲謀害皇長子最後卻害了二皇子這等大事隨意亂說,還如此不小心的叫孫貴人聽見。再有孫貴人是常出入月華宮的人,然而越是如此,陳貴妃的心腹們都知道月華宮有這樣一個外人在,他們更會避諱她,孫貴人連地方都接近不了,怎能聽到這等言辭。再有,她若能聽到這等言辭,必然已經得到陳貴妃信任,至少可以出入月華宮中許多要緊的地方,她還要守著為二皇子煎藥,這樣一個人不見了,就算是一時半刻,也會被發現,她如何還能悄悄跑到太皇太妃宮中去找了你。黃勝仁之前在後宮,可是在厲德安手底下當了多少人的奴才,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說完這些,萬重文看著已經怔住的安原縣主,歎息道:「你上了大當!」

  安原縣主此時完全醒轉過來,踉蹌兩步跌坐在了椅上,半晌都沒有出聲。

  付華麟眼中波光一閃,輕聲道:「與你無關,咱們都上了當。」

  萬重文瞪了付華麟一眼,也趕緊安慰妹妹,「對對對,先前你出來說,咱們都沒明白過來,這會兒被廷恩點了,才發現處處都是漏洞。」

  事實上,他們雖有懷疑,然而從某些方面來說,一個在後宮乾乾淨淨了好幾年,與各方都無瓜葛,毫不起眼的孫貴人才說這件事,可信度還是十分高的。至少為了保命,她無意中聽到這等言辭,的確只有抓住一點微末的希望跑去太皇太妃宮中。這種事情,本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孫貴人已經找到了安原縣主,把事情說了,等於把他們都架在了火上,他們只能先把事情當真的處置,誰又能想到或許孫貴人的目的就是要他們把黃勝仁給弄出來?

  萬重文安慰了安原縣主兩句,想到另有要事,急忙問李廷恩,「師弟,如今……」

  李廷恩冷靜的道:「黃勝仁說了什麼?」

  「對啊。」萬重文一拍額頭,懊惱不已,「差點忘了,人都在咱們手上了,只想著被孫貴人騙了一遭抓了個奴才出來,沒想到這個。」

  付華麟是審問黃勝仁的人,他很快道:「他說陳貴妃的確有對皇長子動手之意。」

  這就是最關鍵的地方,正因他們將黃勝仁抓了出來,黃勝仁在嚴刑逼供之下也鬆口承認說陳貴妃有意對皇長子下手,所以他們才會在之前徹底認定安原縣主帶來的消息是真的,也才會急忙將李廷恩叫過來商量對策。

  現在想想,孫貴人話中有錯漏,黃勝仁的同樣也有。

  黃勝仁承認的,是陳貴妃對皇長子有動手之意這件幾乎天下皆知的事情,卻並沒有說陳貴妃已經對皇長子下手。若陳貴妃沒有對皇長子下手,那宋容華換了陳貴妃送給皇長子的藥反過來害了二皇子的事情就是子虛烏有。

  這一次別說是安原縣主,就是萬重文和付華麟都有些頭暈腦脹了。

  李廷恩心中也在不斷的思量這其中的利益糾葛。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孫貴人無緣無故為何要陷害給陳貴妃一個罪名,若是陷害,找了安原縣主和太皇太妃也沒用,太皇太妃的尊貴,再與本身的輩分,手中並無實權,是處置不了陳貴妃的。再說太皇太妃和沐恩伯府,也不可能會為宋容華去出這個頭。

  或許是陷害安原縣主,劍指沐家,然而孫貴人與沐恩伯府無冤無仇,這樣做又有什麼好處?

  不,或許還有一個好處!

  李廷恩看了一眼一臉急色的安原縣主,再看了看面無表情眼中卻洩露出一絲關愛的付華麟,心中有一條線將事情連了起來。

  也許主使這一切之人要的不是陷害陳貴妃,不是陷害沐恩伯府,他要的,是讓安原縣主背後的付華麟和陳貴妃背後的威國公府成為死對頭!

  他要付華麟和果毅侯府出頭成為對付威國公府的那把利刃!就算一下戳不破,也要讓刀尖對刀尖,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平衡二字一躍出腦海,答案便呼之欲出。

  或許,只有一個人才能讓沒有家族依靠或者拖累,沒有兒女惦念的孫貴人無怨無悔,豁出性命去做這件事,不惜將平素有恩的安原縣主拉下水。

  然而自己想到了答案,答案卻又決不能從自己口中說出來。

  自己既然才出宮,身後必有眼線,他放了自己出來,也知道自己和沐恩伯府的關係,和萬重文的深交,還敢一字不點的放自己出來!

  到了此時,李廷恩又想起了的姚太師臨終時那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哪怕是一個病重的帝王,帝王仍舊是帝王,天下江山一盤棋,人人都在棋盤之中被他操控。

  自己也是一枚棋子,到了這會兒,昭帝叫自己回京的目的,已經再也不用有任何保留了。

  可自己,不是心甘情願馬前卒的人!

  李廷恩瞳孔之中,已經藏滿了桀驁與冷意。

  「廷恩,廷恩……」萬重文看到連李廷恩都想的發了愣,不由大急,「此事到底如何是好,這背後的人……」

  李廷恩心裡泛起一縷淡淡的愧疚,不過他仍是守口如瓶,只是道:「不管如何,黃勝仁不能再放回去。」

  「不錯!」付華麟跟著斬釘截鐵的道:「人已經抓出來,不用再送回去。」他當時審問黃勝仁,並未蒙面,下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已經有所準備。不論結果是什麼。

  安原縣主眼中差點逼出淚意,她此時心中盈滿的是無限愧疚,「要不是我……」

  要不是相信自己,最重律法的右衛軍都督怎會設計將一個宮中的總管太監私下抓出來,如今還要……若因此讓面前這個人背上大罪,自己會生不如死!

  付華麟深深的看了一眼安原縣主,語氣平波無痕,「與你無關,別人有心算計,你躲不過。」他視線轉向再沒開口的李廷恩,意有所指的道:「咱們都躲不過。」

  李廷恩唇角一絲笑痕,對上付華麟的眼神,沒有絲毫躲閃。

  付華麟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揣測,不過他也知道李廷恩的性格。李廷恩不想說的事情,這天下沒有人能撬開他的嘴。

  「我去料理此事。」付華麟說完,轉身大步出了屋子。

  安原縣主望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怔怔的流下淚來。

  萬重文歎了一口氣,過去在安原縣主的頭上輕輕的撫了撫,心卻直直的往下沉。

  一件事情弄明白,卻有了更多的謎團。

  況且,先前他們知道這個消息,只是覺得若事情是真的,自己這些人無緣無故知道了,只怕會被牽涉進去,然而眼下看來,背後的人分明就是為了將自己這些人拉下水。被逼成了旁觀者,和一直就是別人的靶心,這重要性可截然不同,滋味更是不一樣了。

  然而連李廷恩都猜不出來,萬重文也只得放下這就去弄個清楚明白的意圖,思量如何回去安排了人手儘早探查出來。

  遇到這種事情,萬重文也無心為李廷恩接風洗塵了,只是令人簡單的備下了一桌酒菜。幾人都是食之無味,很快各自乘了馬車分開而行。

  一回了李家,從平就迎上來耳語道:「少爺,大姑爺和三姑爺到了,正候在書房。」

  李廷恩嗯了一聲,大步往書房而去。

  他這次上京,早就算到獨木不成林。原本他沒有十足的把握,這一次入京不亞於闖一闖龍潭虎穴,他自然是不怕的,可也不想將朱瑞成和屈從雲拖下水。可後來仔細一想,這個時空,將就的就是宗族的力量,他若失勢,就算朱瑞成與屈從雲講究仁義名聲,不會丟下李家,背棄李家,可樹倒猢猻散,那時候只怕二人連自保之力都沒有,如何談到庇護李家上下。

  與其如此,不如將手中所有的力量都用起來,富貴一起享,敗了,就都去闖下閻王殿罷。

  正是為了這種想法,李廷恩才有了破釜沉舟之意,他在接到聖旨之後就安排朱瑞成和屈從雲去辦事,又找人聯絡了隱在深山中的幾個道士,把這麼多年隨著李家產業的擴大暗藏在各地的力量全都動了起來。

  這一戰,不是他功成名就,就是別人踩著他的屍骨翻雲覆雨!

  「廷恩……」朱瑞成與屈從雲連日趕路,跑了好幾個地方,完成李廷恩交待的事情,又要一面隱藏行跡,安排手底下的掌櫃放話出去讓人以為他們都去從商,然後悄悄到京城來,吃不好睡不好的,此時疲勞至極,臉上的神色十分難看。

  可正是因為累過了頭,他們卻反而處於一種十分興奮的地方,即便坐在書房裡等了兩個多時辰,也沒有一絲困倦之意,此時看見李廷恩,兩人都從位置上起了身。

  李廷恩坐在了兩人對面,「兩位姐夫辛苦,事情查的如何了?」

  屈從雲先帶著篤定的神色道:「不出你所料,果然有苗巫入了京。」

  在聽到苗巫這個字眼,別說是李廷恩,就是朱瑞成也已經能從容面對了。至於屈從雲,曾經叫他駭然的兩個字,他這時候從口中吐露出來,已經是平平無奇。

  「我外祖派了數十名好手,分出去籠絡了各地的頭領,他們都有自己的人脈,已經確定,叢雲山中,有一個苗巫部族。我給各地藥鋪都配了與苗巫打過交道的人手,他們認出來,五天前,有人在各莊,郴縣,虎灘鎮這三處地方都買了藥,這些藥全是毒蟲,平日少有大夫方子會用到。他們還問藥店可有庫存下來還未炮製的活蟲。因這個,我派出去的人仔細打探了他們,確定是苗巫。」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49
第125章短小君

  朱瑞成緊跟在屈從雲後說了自己探聽來的消息,「再有,襄陽那邊已經有了回音。」

  襄陽?

  想必王太后此時再聽到襄陽的消息,會對自己恨之入骨罷。不過自己倒也想知道,王太后到底跟永王有何瓜葛,是與永王有私情還是另有緣故,才會暗中不遺餘力的支持永王府。

  李廷恩對朱瑞成所說的話表現出了比苗巫更大的興趣,讓朱瑞成不由得暗中得意了一把,他道:「襄陽傳回來的話,永王府一名通房月前生個了兒子,永王妃意欲認作嫡子養在膝下,焦家不答應,永王駁斥了焦家的意見,說此乃王府家事,沒有下面的人拿出來商量的道理。」

  「是以焦家又有動靜了?」李廷恩唇角一抹笑分外薄涼。

  慣于過河拆橋的焦家,先背叛了永王,再和自己若即若離,算的一手好牌,沒想到永王妃經歷喪子之痛,居然還能站得起來,或許,如自己所料,永王府之前那位世子,的確身世蹊蹺,那昭帝到底又清不清楚?

  朱瑞成還在繼續說話,「焦家之前一直不肯吐口,多虧了你,叫咱們把給焦家供的那批藥酒斷下來,焦家這些日子一直在籠絡我們藏在襄陽的人脈,有人吐了口,說焦側妃當初就懷疑給死去的那名世子並非永王妃親生,只是苦於找不到證據向永王揭穿,之後,焦側妃便暴斃了。是以焦家對世子恨之入骨。」

  「永王可知道此事?」李廷恩問。

  朱瑞成愣了愣,有些訕訕的道:「還沒查出來。」

  「三姐夫辛苦了。」李廷恩並未責怪,朱瑞成和屈從雲再如何有本事,之前卻缺乏一個歷練的環境,他們以前,畢竟只是簡單地生意人。即便這兩三年自己慢慢信任他們,將早前布下的後手慢慢交給他們,想要獨當一面,終歸需要時間。這也是自己最大的短板,否則自己不必用盡種種心計,非要將沐恩伯府,果毅侯府這些世家綁上自己的船。

  李廷恩在腦海中彙聚了一番今日得來的一切消息,迅速做出了決斷,「傳話給襄陽的人,讓他們盡速動起來,還有,鄱陽,徐州,萊州這些地方,也可以動一動了。」

  先前議論永王和苗巫這等事情還面不改色的屈從雲和朱瑞成聽到李廷恩的話,驟然一驚,兩人幾乎錯手就打翻了手中的茶盅。

  朱瑞成手有些哆嗦,他伸出舌頭舔了舔突然間就倍覺乾澀的唇,喃喃道:「廷恩,這可是咱們最後的一條路。」

  雖說當初李廷恩告訴他們他在數個地方埋藏了暗手,而且這暗手一旦發揮效用會是驚天之變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大大的吃了一驚,然而那時的感覺終究是不同的。

  聽到的時候,他們會覺得李家有了一道最後的牢固的護身符,李家有護身符,就是他們有護身符。護身符在那裡遠遠的放著,看不到摸不到,不去動它,就給人以安心,然而一旦真的要將這道符拿起來,攪得天下大亂,他們這些原本是平民出身的人,哪怕是膽子再大,也不能不心驚膽顫。

  李廷恩很明白朱瑞成和屈從雲的擔憂害怕,若非到了最後關頭,他實在也不願走這一步。他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對君君臣臣沒有朱瑞成和屈從雲他們這樣本能的敬畏,可他是一個人,是一個曾經親眼目睹了流匪之亂後各地慘像的人。若不是為了保命,為了保住身後依附的這些人,他不願舉起屠刀。

  可此時,他不得不舉。

  「兩位姐夫也知道,我粗通醫術,今日入宮面見聖上,我觀其顏色,只怕聖上時日無多了。」李廷恩目光在朱瑞成和屈從雲臉上一掠而過,毫不意外的看到兩人驟然間蒼白了面孔,議論天子的生死,對這兩人來說,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再有,今日我從付華麟等人口中得知,宮中出了大事,二皇子性命難保,二皇子一斃,威國公府不會容皇長子活下去。威國公麾下兵力近在京畿,單憑左右兩衛軍,護不住皇宮。若威國公陡然興兵,大燕不會亡,天下卻會大亂。」李廷恩話中的深意聽到朱瑞成與屈從雲心神一凜,「今日,付華麟為保住安原縣主,將陳貴妃宮中的總管太監私下拘拿出宮,黃勝仁是陳貴妃心腹,若我沒猜錯,威國公府與果毅侯府,用不了多久便會兵戎相見。值此之際,皇上宣了我回京奪情,由不得我不多想。還有兩位姐夫所帶來的消息,我已無退路,進,便是高官厚祿,榮耀滿門,退,則是深淵千丈,萬劫不復!兩位姐夫待我甚厚,此時可願助我一臂之力,除了這些魑魅魍魎,護住這朗朗乾坤!」

  李廷恩低沉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屋中響起來,猶如一面巨鼓瞧在無邊的荒原上,讓人的心跟著發燥發慌,還有一種詭異的血液咆哮的興奮感。

  朱瑞成和屈從雲,並不是親密無間的盟友,更不是一般人家所以為的姻親,他們更多的是為了利益,然而兩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賭性頗重的人,所以當初朱瑞成他們看到李廷恩的光明前程,就敢在李廷恩身上下重注,不惜將各自的家族和李廷恩綁在一起,娶了李廷恩的姐姐。不管世人如何鄙薄,在這個時空,以血緣為紐帶和以婚姻為紐帶,就是所有聯盟中最牢靠的兩種,當然,其中還得加上利益。而當時流匪襲來,李廷恩堅持守城,朱瑞成看到其中賭贏之後豐厚的回報,他照樣下了重注。

  每一次瘋狂的本金,最後都獲得了超乎尋常的利潤,才有了今日連知府見了都要問聲好,能和少府寺打交道做生意的朱家與屈家。

  為什麼不賭,這一次賭贏了,會有更輝煌的成果,膝下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家,將來會匍匐在自己的腳下看著自己,遙望自己,自己的兒孫,會成為人上人。

  朱瑞成和屈從雲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那一抹瘋狂的神色,兩人幾乎是有些爭先恐後的對李廷恩表明了態度。

  「只要廷恩你說句話,我們萬死不辭!」

  「好。」

  做決定十分艱難,然而做下決定之後,李廷恩心裡卻出乎意料的平靜。面對朱瑞成和屈從雲的承諾,他只是淡淡的道了一聲好,爾後道:「既如此,就請兩位姐夫按著我先前說過的話做罷。至於家中,兩位姐夫不必擔憂,若我們幾人不幸垂名於青史,我會叫候在河南府的人,將我們的親族全數送往登州,登州有大船,可往海外之島而去。」

  朱瑞成和屈從雲同時松了一口氣。

  做這種事,一不小心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禍,他們當然不指望能把所有的族人全部送走,可一旦事敗,能留下一二根苗傳宗接代,他們就於願已足。

  朱瑞成和屈從雲在李廷恩的書房中挑燈商量至雞鳴十分,連日趕路的兩人這才回屋歇息。

  他們必須要抓緊時間,睡幾個時辰,就要去辦更大的大事,這是一場傾天的豪賭。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0
第126章背後

  元慶十一年三月二十這一日註定要銘刻在大燕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的心中。

  這一日,大燕五處藩王封地喊出了清君側的口號,數位藩王連下數城,連成一個大大的圈,將京城裹在正中,再加上最早反叛的永王,還有之後的靖王和陰王,京城眼看岌岌可危。然而若僅僅是如此,不會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

  勳貴世家們,大多都是當初隨著太祖打天下的功臣,藩王起兵謀逆,說的直白一些,不過就是宣家的家事罷了。打完了,分出個勝負,坐在龍座上的人,依舊要好好籠絡他們這些勳貴世家,他們照樣高床軟枕,隆恩不斷。

  叫他們駭然的,是宮中前不久才傳出來的消息——二皇子重病夭折,陳貴妃罹患心疾,沖入宋容華宮中意欲至皇長子于死地,卻被當時正在的皇上攔下,陳貴妃癲狂之下,錯手對皇上動手,以致皇上病勢沉沉,無法上朝理事。更叫人難以接受的,是宮中模模糊糊傳出消息,陳貴妃,早已不是第一次對皇上動手了。不過以前皇上礙於大局,將此事隱瞞了下來。

  消息傳出後,群臣譁然,多名禦史上書,要皇上將威國公府全部下獄,賜陳貴妃一死,誅陳家九族。弑君大罪,無論如何,都是決不能容忍的。群臣忿然,朝野暗流湧動,昭帝尚未批復奏摺,朝會擱置,八名上書要求治罪威國公府的禦史卻在一夜之間離奇死於家中。

  一時之間,朝臣對威國公府的聲討之聲達到了頂點。文死諫,武死戰,大燕的書生,從來不是百無一用,尤其是清流之中,為了名,為了心中所以為的正義,他們連天子都敢頂撞,何況是在他們心中從未有好感的外戚與勳貴。

  八名禦史的鮮血,徹底激怒了這些年來飽受外戚為禍朝廷卻不得不隱忍怒氣的大臣們的怒火,連一般武將,都對威國公府行次悖逆之舉大為不滿,威國公府一時之間陷入了人人喊打的境地。

  群臣雪片一般的奏摺幾乎淹沒了昭帝的龍案。

  以禦史周清之妻馮氏為首的八位誥命夫人,一身縞素,手捧靈位,令兒孫抬著棺材,到大理寺跟前跪地痛哭不止,為亡夫伸冤。八位誥命,數日不眠不食,日夜泣涕不止,只要求朝廷還他們一個公道。

  正值朝野聲討威國公府的聲浪一日高過一日之時,關西道衛所軍與甯安城衛所軍,軍營中同時傳來嘩變,因軍餉被上峰中飽私囊,將士們無法拿到充足的糧餉,因而數十個營中都已炸營。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威國公府在看到朝廷的聲討之聲後,所想出的應對之策。

  不僅如此,威國公還跪哭宮門,求皇上對陳貴妃治以重罪,陳家上下願一死以謝天下。

  皇宮大門禁閉,昭帝尚未回話,可私底下,人人都已經知道,大燕的天在三月二十這一日,隨著關西道衛所軍和甯安城衛所軍的嘩變,已經是烏雲壓城。

  正值此時,一隊商隊,悄無聲息的入了京城,其中一名面容憔悴,臉色蠟黃的四十許婦人,被一個乾瘦乾瘦的小太監領著,隨著收夜香的隊伍,進了宮城,穿小道,來到王太后的跟前。

  婦人站在寢殿中,仔仔細細的打量著王太后的容顏,許久才道:「太后娘娘,您也老了。」

  王太后無所謂的一笑,「誰都會有老的時候。不過哀家看永王妃氣色尚好。看來喪子之痛,王妃已經闖過去了。」

  永王妃聽見王太后這句話,在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她坐在了王太后對面,低聲道:「王姐姐,智兒的事情,實非我所願。這麼多年,我把智兒當做親生骨肉一樣養在膝下,奉若明珠,我也沒料到,焦家竟會喪心病狂至此。」

  「你沒有料到!」王太后驟然一聲咆哮,抬手就將邊上的東西瘋狂的朝永王妃扔了過去的,眼中滿是怨毒,「我告訴過你,這些年,我數次對你殷殷叮囑,焦家留之有益,待功成在望,焦家自然隨你處置,一個側妃,更是由你拿捏,可你偏偏慫恿智兒,你讓他殺了焦蘭芝,你把焦蘭芝的兒子把在手中,讓焦家絕望,才會對智兒下手。蘭素馨,是你害了我的智兒!」

  永王妃這些年在封地上雖說並不得寵愛,可她膝下有世子,依舊過的是人上人的日子,更別提如今。若以前她還需要對面前的王太后虛與委蛇,此時大可不必。被王太后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不說,額頭上還措手不及的被砸了一個青包,永王妃心中十分不虞。她拿起絲帕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傷口,感覺到一陣刺痛傳來,面色也有些發沉,「太后,你我心知肚明,若真等到智兒登基的時候,只怕就該是我的死期了!我還能看著焦蘭芝去死,怕是你會先殺了我籠絡住焦家的人,讓他們繼續為你賣命!」

  見王太后只是如一條毒蛇的盯著自己,永王妃好笑道:「你我是閨中之時就有的交情,您行事如何,我再清楚不過。當年您在家中尚且年幼,就能因庶姐穿了和你一樣的衣裳卻比你容色更妍麗就想法子讓她得了痘症毀了容貌,對我又怎會手下留情。當年您把智兒包給我,說是為我著想,想要我有個兒子傍身,其實那時我便想明白了,以您的性子,先帝越是攔著您,越是不想要這個兒子,您是偏偏會要的,您絕不會就此捨下這個兒子,真的就當他死了,從此是永王府的一名世子。果不其然,不到兩年,您就來信,還私下送了三名先生和十幾名服侍的下人。等到弄明白這些先生教智兒的都是帝王之道,十幾名服侍的下人要求智兒坐立起行都按照宮中規矩,我更是想了個通透。只怕您早已下定決心,先帝唯恐別人知道您生下個不祥的孩子,天下人都會嫌棄這個孩子,您就不認輸,你要這個孩子成為天子,成為萬民之主,您是只會生下祥瑞,不會生下妖怪的王葳蕤!」

  「蘭素馨!」王太后倚在迎枕上的身體拼命發顫,瘦的只剩一層枯皮的手背上是不斷跳動的青筋。

  「你不必叫我!」永王妃忽然逼近王太后,掃視了一下殿中精美的陳設,眼角就流露出一絲凶光,「你說我逼了你,何嘗又不是你逼的我!我本一心想要將智兒當做親生的孩子養育,可你口中說著智兒從此是我的兒子,卻處處插手智兒的事情。你早早就讓智兒知道,我不是他的母親,他告訴他,一個永王府世子已經是委屈了他,他要做的,是這江山天下的主人。智兒與我日日隔閡,他待我如臣,在我跟前,也時常以太子身份自傲,這樣的兒子,我怎敢放心依仗。可說到底,我也養了他這麼多年,再說他還有你這個毒蛇蛇蠍的生母,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動他。偏偏你野心太大,還想拉攏焦蘭芝這個賤人!既然如此,我決不能等到我親手養成的狼將來一口把我吞了,再看著你們母慈子孝!」

  王太后此時正在憤憤然中,她嘶聲道:「智兒本就是我的骨肉,是我的兒子!」

  「王姐姐,你看看,你就是這樣……」永王妃口中嘖嘖有聲,「你永遠都是如此,別人攔了你的路,管它有心還是無心,都該去死。可惜啊,我是不想死的。與其等到日後你容不了智兒多出我這一個養母,不如我當沒了這個兒子!」

  「是你,是你!」王太后雙手如利爪一樣伸出,恨不能將面前的永王妃碎屍萬段,可惜永王妃先一步幹脆利落的退後了。

  「王姐姐,我今日冒著風險入宮來見你,是要告訴你兩件事兒。」永王妃蹙了蹙眉看著趴在床邊喘著粗氣的王太后道:「智兒的事兒,雖說我是在邊上冷眼看著,但動手的不是我,你要報仇也好,要洩憤也好,別尋到我頭上。再一個,你也不想智兒到了地下將來靈前連個給他上香的人都沒有是不是,所以你得繼續幫著我,讓王爺把江山給奪下來。」

  「呸!」王太后一口唾沫吐到了永王妃臉上。

  永王妃惱怒之極,用絲帕擦拭了,帶著怒氣道:「王姐姐,你何必如此,這天下,本就亂了,你那長子,又是活不了多久的人。」

  一說到這個,王太后眼中的恨意又深了一重,「你還敢說這話,當年要不是你將左格帶到我面前,澈兒怎會從生下來就帶著寒毒。」

  說到這件事,永王妃微微一笑,挑了個離王太后遠一些的地方氣定神閑的重新坐下道:「王姐姐,有些事兒,過去這麼多年,我原是不想說的,可如今您非要倒騰這些舊賬,那咱們就來好好算一算。」她略微停了停話,神色一轉,眼神凜冽起來,「當年先帝選妃,你和我大姐一同入宮待選,我姐姐秀外慧中,本是文宗屬意的太子繼妃,宮中還有人來我家留下過話,要家中對姐姐好生教養。可大姐和你一道入宮住了一間屋子後,先是傳出你在倚翠亭中彈奏疊山曲被先帝賞識看重,再來我大姐無緣無故就生了桃花斑,容顏毀去,還被視為不祥之人遣送入宮。家中得了文宗的旨意,不敢庇護大姐,只得將大姐送去了庵堂,不過三月,大姐就去世了。五年後,你已經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我入宮選秀,先帝想到大姐,暗示我爹,有意封我為貴妃,可沒多久,先帝忽然改了主意,讓如今的太皇太妃做主,把我指給了永王為妃。王姐姐,你如今敢不敢告訴我,當初讓你與先帝情定的疊山曲千真萬確是你所彈奏,我大姐的病,是意外在宮中染了受汙的桃花,我被指給永王,就是先帝的意思,這三件事,與你都沒有半分瓜葛!」

  王太后眼神兇狠如刀,恨不能將面前的永王妃一刀一刀片成碎片。

  面對這樣的眼神,永王妃沒有一點動容和懼怕,她蹭的起身,血紅著眼走近王太后面前,逼視著她,「你不敢,你做了這麼多虧心事,你一件都不敢認,我只是看著你兒子去送死,你就千里迢迢傳信,說手中還有大筆可用于支援王爺騎兵的銀兩,把我騙到京中來,其實不過是想在臨死之前,置我於死地罷了。可惜啊,我既然敢來,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出京。王姐姐,你也太小看我了!」

  王太后震驚的睜大了眼眸……

  永王妃卻神色淡然的撫了撫鬢角,不屑的道:「實話告訴你罷,很久之前,我就不想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為了讓智兒成為我全部的依靠,把我娘家害的家破人亡,還要告訴我是焦側妃在中間使得手段。當年我在宮中產子,你怕我再有身孕對智兒不利,著人在我身上動了手腳,讓御醫和產婆告訴我今後都不能生育。所幸啊,老天有眼,從大姐死之後,我就不敢再將你當做親姐姐一樣相信,這些年我遍尋名醫,總算有人能告訴我,我非是難產不能生,實是中了毒才不能生。」

  染著血色丹蔻的指甲在王太后蒼老的面容上一一流連而過,永王妃喟歎一聲,「王姐姐,莫非你忘了,當年你在宮中獨寵於先帝,偏偏久久無子,還是我向你薦了苗巫左格。他讓你有了身孕,讓你生下如今的皇上,你卻用苗巫來毒害與我,你以為我太過自負,不會想到有人會利用苗巫來對付我便根本不會去查檢是不是,你以為能瞞一輩子?我告訴你,在抱著智兒回封地的路上,我就已經想明白了。就是這樣,我也好好把智兒養大,你卻要逼我,逼我容不下焦側妃,容不下智兒!如今好了,焦側妃被智兒殺了,焦家的人殺了智兒……哈!」

  永王妃看著王太后的眼睛,見到那張臉上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所經受過的折磨和痛楚,她的心中就湧起一陣瘋狂的報復之後的快感,這麼多年,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還有一件事兒忘了告訴你,你在後宮獨寵,卻遲遲未能誕下一子,你可知道是和緣故?那是我大姐被人送出宮之前,給你下了藥。」

  王太后的瞳孔,在此時豁然睜大。

  「你知道打探蘭家的消息,知道用蘭家祖上曾有一個苗女做妾室之事來除去蘭家,怎就想不到我既然能給你引薦苗巫,我大姐同樣也會與苗巫有瓜葛。我告訴你,我大姐用藥的本事,在左格之上。當年她若非真心將你當做了姐妹,你想以毒害她,簡直是癡人說夢!可我大姐只要有一絲喘息的時候,她就不會輕輕放過你!」

  「賤人!」王太后已然瘋癲成狂,她此時真是痛恨,為何為了保守秘密,要將服侍的宮婢太監都差遣離開,否則此時她就能叫人活剮了面前這個賤人。

  永王妃重又往後退了一步,神色淡淡道:「我此次入宮,是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也是為了你口中那筆銀子。若你想叫智兒將來有人香煙祭祀,就把銀子的下落說出來,我活著回去,等將來平樂長大,我會將他膝下的長子過繼到智兒名下。若你不願,非要拖著我一起死,我也等著便是,反正我在這世上,也沒多少留戀的。可能看著你落到如今的下場,我心裡痛快之極!」

  王太后眼底已經結了冰,噴湧而出的恨意讓她像一頭餓狼。

  餓過頭的狼,是最冷靜不過的。

  此時的王太后,在盛怒過後,就已經冷靜下來,她看著滔滔不絕說了個痛快的永王妃,臉上詭異的露出絲微笑,「沒有銀子。」

  永王妃蹙了蹙眉,臉上並沒有意外的神色,只是漠然道:「看樣子,王姐姐叫我入京,就是為了要我的性命。」說罷她鄙棄的一笑,「王姐姐人是老了,心腸倒是一樣的狠。你還跟當年一樣,即便沒法把真相斷出來,也要先把我殺了出一口氣再說。不過這次,你倒沒有看錯我。」

  王太后慢慢的搖了搖頭,她滿頭白髮在珠玉碧翠的環繞下微微有些淩亂,看起來猶如頂了一季的寒冬,可她的神情未見蕭瑟,眼睛反而亮的驚人。

  「哀家叫你入京,是想借你的口,告訴皇上一段大實話。有些話,哀家這個做娘的沒有顏面去說,你能說得出來。」

  永王妃悚然一驚。她未來得及明白過來,就看到殿中一架鳳凰啼鳴的香木屏風後面走出一個明黃色的人影。

  不用去看五官中和王太后依稀相似的地方,只看衣服上當胸所繡的金龍,永王妃就已經認出了眼前的人。

  口中對天子毫無顧忌,可當昭帝真的站在眼前,哪怕此時的昭帝已經是一臉病容,削瘦如竹,永王妃還是被驚得連退數步,一手撐在了後面的桌案上,渾身發顫。

  她哆嗦著唇,猶如看瘋子一樣的看著王太后,「你居然把皇上叫來!」

  王太后嗤笑一聲,「他是哀家的兒子,哀家要死了,總要讓他明白這事情的來龍去脈罷。」

  永王妃對上昭帝冷冰冰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眼前一黑,情不自禁伏在了地上。

  昭帝連一個眼神都不願再給她,從她身邊踱過去,喊了一聲母後,爾後再也無話可說。

  母子相對,本該是至親至近之人,偏偏兩人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半晌後,王太后一聲長歎,目光流連的在昭帝臉上看了,這個兒子,她已經許久不見了。哪怕母子二人就同住在一座皇宮裡面。

  「麗質那孩子,早就告訴你智兒之事了罷。」再度提起壽章長公主,王太后心中依舊有著錐心之痛。那是她與先帝的第一個孩子,哪怕只是一個女兒,也讓她和先帝欣喜若狂,甚至文宗都為此松了一口氣。正因為是女兒,她對這個女兒的愛,與任何利益都無關,愛她,緊緊因為這是她十月懷胎所生的女兒。

  然而這個女兒,最終卻在自己的面前,用最讓自己無法忘懷的方式,了結了自己的性命,所以,促使這一切的人,一定要付出代價!

  提到壽章長公主,昭帝死水一般的眼中微微掀起了波瀾。

  曾經他無比痛恨這個姐姐,然而正是這個姐姐,在最後的時刻,依舊選擇了他,臨死前叫人告訴了自己,原來還有一位同母胞弟活在人世。

  昭帝沒有說話,不用他說,王太后也知道了。

  王太后笑了一笑,唏噓道:「麗質這孩子,她像先帝,太過重情,是以總會進退兩難。」她說罷,拉起了昭帝的手。

  昭帝身上顫了顫,只是輕輕一動,沒有掙脫開,看著王太后花白的頭髮,便沒有再繼續掙扎。

  王太后骨瘦如柴的手撫摸過昭帝的眉眼。

  面前這孩子,以前自己喜歡從他臉上找一找先帝的影子,後來看到他,更想從他臉上看出幼子的輪廓,慢慢的,已經忘了這個孩子還是自己曾經期盼過的親生骨肉,而非全然是別人的影子。

  「哀家現在才發現,你已經張大了。」

  聽到這句話,昭帝唇角邊掛上了薄涼的笑,刺得王太后心中發痛。她溫情脈脈的神色消失,換上了平日和昭帝相處時慣有的冷漠,「她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如今你也該明白,哀家叫人在你的藥膳中放的東西,並非是想要害你。」

  昭帝沉默片刻,直視著王太后淡然道:「這只是母后片面之詞,朕以為此事尚需太醫院太醫驗證才是。」

  王太后面容一沉,心中是憤怒和愧疚,羞惱交雜的複雜滋味。她張開嘴想說什麼,喉頭去如同堵了一塊棉絮。

  昭帝垂下眼眸,靜靜的凝望王太后半晌,轉身越過永王妃意欲離開。

  「慢著。」

  昭帝轉過身,緩緩道:「母后還有何吩咐?」

  王太后仔細的端詳著面前的兒子,確定他從頭至尾都沒有一絲動容後,縈繞在胸口二十多年的那口氣忽然煙消雲散。

  這個孩子,從前因他是自己用左格給出的秘藥才得來,每每想起來,總覺心驚肉跳,唯恐先帝知道後厭棄自己。再到出生,果然身體孱弱,且有寒毒。自己小心翼翼,不敢叫御醫知曉,只能求助於左格,為此不惜和左格許下諾言,暗中庇護苗人。及至後來承載著自己全部希望的智兒降生偏偏被視作妖孽,自己對這個孩子就有了更多的怨憎。

  可如今,他是自己唯一剩下的骨肉,更是先帝和自己唯一的血脈了。若不幫他坐穩這江山,難道要讓那些與自己做了一輩子仇人的女人所生的孩子禦極天下?

  絕不可能!

  王太后傲然一笑,抬了抬下巴,隨手拍了拍床邊的四腳高凳,「哀家有話告訴你。」

  昭帝蹙了蹙眉,依言坐下。

  他一坐定,王太后卻沒立即就說她要告訴昭帝的話,而是道:「你不會一個人來哀家的永甯宮,叫跟著你的人進來,先把這個女人押出去。」

  伏在地上的永王妃瑟瑟發抖。

  王太后陰冷的視線在永王妃身上凝聚成了一根針,「先讓她活著,哀家死之前,總要好好的招待招待這個舊友才是。」

  昭帝聞言,揚聲道:「來人。」

  冒薑不知何時,就帶了幾個黑衣侍衛,從外面倉皇的進來,一看到昭帝尚好,冒薑松了一口氣,彎腰道:「皇上。」

  「把她押出去看管起來。」昭帝話音一頓,又道:「別讓人斷了氣。」

  冒姜是在宮中生存久了的人,哪裡不知道昭帝這話的意思,當下一使眼色,兩名侍衛上來架了永王妃的胳膊,在她背上一按,永王妃的脖子就像軟軟的耷了下來。冒姜隨即帶著侍衛面露恭敬的退了出來。

  殿內除了王太后與昭帝母子,此時已經再無一人。王太后卻沒有立時就說出她留下昭帝的目的,只是目光放空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了口,「哀家知道你為何要傳李廷恩入京。李廷恩此人,用得好,的確是一把利刃,可哀家只怕,李廷恩這把刀,不是皇上的刀鞘能關的住,到最後,會傷了皇上自己!」

  昭帝神色一凜。

  -------------------------------------------------------------------

  一大早起來,朱瑞成和屈從雲洗漱完畢,眼都覺得還有點睜不開。兩人一人筷子上夾著一個豆腐皮包子,眯著眼睛打著哈欠,十足十沒睡醒的模樣。

  屈從雲打個哈欠,筷子上夾著的包子就掉到了碟子裡,濺起一串醬料,把兩人的袖口都給弄髒了。旁邊伺候的丫鬟見了,趕忙遞上濕帕子過來服侍著擦衣裳。

  屈從雲揮退丫鬟,「算了,回去換一身去。」

  兩人回去折騰了又換了一身,再回來精神頭似乎也就跟著回來了。

  不過這回他們依舊沒能安安穩穩坐著吃飯,因為不一會兒,屈從雲手下的黑三就從外頭進來,一頭一臉的土和汗,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奔進來的,「小少爺……」

  「黑三!」

  黑三是屈從雲外祖父手底下的馬賊,以前也是軍營中的一個當兵的,不過後來貪生怕死,在一場大戰中做了逃兵,也不敢回軍營去,輾轉流落到屈從雲外祖父手下做了一名馬賊。屈從雲要為李廷恩辦事,就把黑三要了過來。

  然而像黑三這樣的人,只能進行一些私底下的活動,是絕不適合出現在李廷恩宅邸之中,這一點屈從雲也明確的告訴他們吧。

  此時一看到黑三沒有忌諱的直直就拿了信物闖進來,屈從雲立時就知道出了大事。

  「出了什麼事?」

  黑三竄過去在屈從雲耳邊小聲道:「裴炎卿和鄒得意領兵已經到薊縣了。」

  「你說什麼!」屈從雲駭然的一聲爆喝,嚇了周圍服侍的人一跳。

  朱瑞成和屈從雲手上分管的事情不一樣,是要避嫌的,當然沒有仔細去聽黑三說的話。此時屈從雲這幅模樣,朱瑞成也擔心了,放下手中的粥就道:「都下去。」

  等屋子裡下人們走了,朱瑞成才趕緊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等聽屈從雲說完,朱瑞成也已經是面無人色。

  黑三苦澀道:「是咱們下頭的兄弟出了差池,原本按照少爺的吩咐,咱們是要悄悄鼓動了威國公府二房的陳秉國。陳秉國是二房頭上唯一的嫡子,二房的裴氏三十許才生下陳秉國,裴炎卿是陳秉國的親舅舅,一貫看重陳秉國。誰知陳秉國這幾日與裴炎卿的獨子裴素河在一道,下頭的人不知輕重,動手的時候把裴素河一道給幫了,裴素河底子弱撐不住,胸口挨了幾腳在馬車上就不行了。」

  「你為何不早來告訴我!」屈從雲此時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他們處心積慮調動手上所有的力量,去逼迫威國公府展露野心,讓以前早就有反意的各路藩王一塊兒顯現出來,如此才能亂中取勝,火中取栗,讓王太后再沒有閒心來對付李廷恩,也讓昭帝覺得,李廷恩此時仍舊還大有可用的價值。只要王太后和昭帝緩一緩,威國公府一起,果毅侯府和誠侯府的兵力再加上,裴炎卿和鄒得意是不會和威國公府站到一起的。

  到時候昭帝苦心安排的平衡態勢被打破,一切就大有可為了。

  動陳秉國,是要讓威國公府在準備不足的時候選擇捨棄陳秉國,讓裴炎卿和威國公府的聯盟出現裂痕。鄒得意是個審時度勢的人,他手上的兵馬比裴炎卿更多,卻不如裴炎卿的精良。再有鄒得意和威國公的關係不如裴炎卿更深,他頗有些牆頭草的模樣。裴炎卿與威國公撕破了臉,鄒得意就不會再堅決的站在威國公這一邊。

  他們想要拱著李廷恩往上爬,可也沒想過真要背負千夫所指的罪名,讓這個江山此時就亂起來。就是要亂,這個罪名也絕不能讓李廷恩來背上,否則將來如何服眾!

  屈從雲暴跳如雷,恨極了黑三這些人為了一時的臉面竟然隱瞞下如此重要的事情,一腳就揣在了他腿骨上。

  黑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小人們也想早日告訴您,可事關重大,您頭一次交給咱們的差事就給辦砸了,回到山上,只怕山主不會放過咱們。咱們原想瞞下來,就按著先前的主意朝威國公府要五百萬兩銀子就是。威國公府要有大心思,這筆銀子就不會出,到時候咱們就將裴素河的死一道推在威國公府頭上。誰知半夜三更居然有十來個人竄進來把陳秉國給救走了。咱們的人還折損了六七個,裴炎卿府邸周圍有咱們的眼線,一聽到裴炎卿悄悄率兵走山路往京城來,小人也不敢再瞞了。」

  「你,你這個……」屈從雲指著黑三,氣的手指尖都在發抖,想罵什麼卻發現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是自己的人闖出這麼大一個簍子。

  朱瑞成心裡也是怒火滔天,不過黑三這些人,他是一句都不會罵的。

  看黑三還趴在地上哭的眼淚鼻涕混合在了一起,他蹙了蹙眉道:「算了,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趕緊將事情告訴廷恩才是上策。」

  「說得對!」屈從雲哼一聲,看了黑三一眼,跟朱瑞成一起拂袖而去,留下黑三一個人在屋子裡,高高大大的漢子,哪怕面前已經沒有一個人影,依舊跪的筆直,動都不敢動一下。

  李廷恩聽完屈從雲的話後,並沒有屈從雲和朱瑞成想像中的暴怒,只是哦了一聲。

  看兩人神色凝重的模樣,李廷恩反過來笑著寬慰他們,「兩位姐夫不必著急,咱們要做的是大事,每一個地方都可能會出現意外,這早就在我預料之中。」若色色事情都能一帆風順的進行,那自己就不是李廷恩,而是李諸葛了。

  事實上,依靠黑石山的這些人去做這樣的事情,自己原本就有顧慮。也許這些人都有自己的長出,很多地方比久經沙場的人還要厲害,可這些人,也有致命的缺點,他們的紀律性不強,好顏面,好義氣。關鍵的時候就可能因為這些出現巨大的差錯。

  然而自己也實在是沒有人手了。

  不過經過十幾日的準備,此時裴炎卿即便進了京,李廷恩對他的估量也已經大大的打了個折扣。他在意的,反而是另有他人。

  他就讓屈從雲把黑三給領了進來。

  「將陳秉國救走的人,你可能識得些身手來歷?」

  黑三面對李廷恩,更加戰戰兢兢,他想了一會兒,試探的道:「小人曾經軍中呆過,看那套路,他們動手的架勢,有些像軍中的八極陣。」

  「八極陣。」李廷恩沉吟片刻,揚聲道:「長福。」

  已經長成了一座山守在門外的長福從外面進來一抱拳,「少爺。」

  「叫趙叔和虎叔他們進來。」

  不多時,趙安和虎衛就領著幾個人過來了。

  李廷恩一點地上跪著的黑三,「趙叔,虎叔,這是黑石山的黑三當家。」

  黑三沒想到李廷恩叫他一聲當家,又喜又驚,急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小人……」

  李廷恩沒容他客套,話鋒一轉道:「他方才告訴我,有人在救走陳秉國時用了像是軍中的八極陣,我想讓你們再練一遍給黑三當家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不是軍中所用親衛護將時所練的八極陣。」

  趙安與虎衛對視一眼,兩人沒有猶豫。虎衛上前來,「少爺,我這就點幾個小子給您看一看。」

  也不用虎衛明說,跟著虎衛來的幾個子侄禮就有八人竄出來跳到書房外的院子裡,拔出腰間的長刀,先行擺出一個八卦陣。八人站定,一聲大喊,齊齊喝了三聲:「虎!虎!虎!」

  刀聲喝聲,聚成一陣風,去旗幟般烈烈作響。

  虎衛滿意的摸著下巴上的一點胡渣子,笑道:「功夫沒落下。」

  八人腳如銀龍,後背如生了眼睛,圍著中心那個空無的位置,不停變換位置,每一次刀鋒落下,都和身邊的人刀背相接,不留下一點空當。

  黑三看的目不轉睛,不時還喝一聲好。

  等八人演練玩一個陣勢,黑三回過神撲通一聲就跪到了李廷恩跟前,不住贊道:「大人手下高手如雲,高手如雲。」

  屈從雲看他滿臉諂媚的模樣,在一邊氣的臉色鐵青。

  李廷恩耐心的等黑三將所知道的詞都說完了,這才溫聲問了一句,「你可看清楚了,是否方才這樣的八極陣?」

  這一次黑三沒有半點猶豫,斬釘截鐵道:「大人,小人斷定,就是八極陣。」話到這裡他咬了咬牙,補了一句,「雖說來的人裡頭有一個是瘸子,可小人覺得,他們使出的八極陣,威力只怕還在方才幾位護衛大人之上。」

  「你亂說什麼!」虎狽幾人都是年輕氣盛,方才還得到了誇讚,這會兒聽一個馬匪出身的居然說他們的八極陣沒有別人使的好,不由怒上心頭。

  「站回去!」虎衛一瞪眼,就把虎狽幾個呵斥了回去,不過跟著他也瞪了黑三幾眼,心裡略微有些不舒坦。

  李廷恩卻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

  瘸子,比虎狽他們使得更好的八極陣,除了一個人,這天下還有誰能練出比果毅侯更精的兵?

  李廷恩的臉上,頭一次露出了入京以來第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只要知道背後下刀的人是誰,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做出判斷後,李廷恩迅速吩咐長福領了黑三下去拿賞銀,不過黑三他們自作主張,李廷恩也暗示了屈從雲要處置一番。然後他帶著趙安等人,沒有片刻耽擱,輕車簡從去了誠侯府。

  杜如歸依舊坐在那張竹椅上,身上依舊是經年不變的黑衣,看到李廷恩進來,他收回遙望著天上視線,露出一絲笑意。他一甩袖口,指著面前早就備好的一個蒲團,淡淡道:「李探花請坐罷。」目光一轉,「杜大,把無關的人攆出去!」

  瘸著腿的杜大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趙安等人面前。

  趙安和虎衛欲要拔刀,被李廷恩阻止了。

  李廷恩盯著杜如歸,淡淡道:「趙叔與虎叔都出去。」

  趙安和虎衛這才隨著杜大出了院子,在外面一進等候。

  李廷恩往蒲團上一坐,目色如箭釘在杜如歸身上,「在下此來,是有幾件事要向侯爺請教。」

  杜如歸一笑道:「你問罷,這一回,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下想知道,當初杜姑娘入宗正寺敲登聞鼓一事,侯爺是否早就知情!」

  杜如歸雲淡風輕的模樣瞬間消失不見,他眼神如冰射向李廷恩,片刻後他收回目光,意味不明的贊道:「李探花不愧是李探花。你丟下大事不問,先問此事,是想亂我的心智!」

  李廷恩跟著一笑,並沒有否認的意思。

  杜如歸見此情景,坐直了身子,唇邊含著些許冷厲,「不錯,宋家的人私下籠絡紫鳶之事,我早就知道。杜玉樓是我一手養大之人,他要做的事,更瞞不了我。」

  果然如此。

  李廷恩接著往下問,「侯爺算准了皇上會出面讓人保住杜姑娘是不是?可侯爺當知道,這天下,沒有一個人能算無遺策,若杜姑娘……」

  「若紫鳶送命,我就叫這天下給她陪葬!」杜玉樓截斷李廷恩的話,沒有一絲停滯,忽然他古怪的看了眼李廷恩,「你半點都不意外?」

  「在下以前或許不信,可如今想來,這天下,只怕沒有什麼事情是侯爺辦不到的。只出了當年壽章長公主下嫁一事。」李廷恩微笑著說完這句話,看到杜玉樓神色大變,他唇角一揚,繼續溫聲道:「想來當初若非事發突然,多給侯爺數月籌辦的時日,侯爺想要拒了這樁指婚,也並非不行。或許,侯爺還能想辦法翻了王太后的皇后之位?」

  這一次杜如歸沒有接話。

  李廷恩自顧自的順著自己的想法說下去,「當年宋祁瀾能順利逃到沙洲,想必不是他自己的本事。宋祁瀾能回京,宋容華能入宮,侯爺在背後當出了大力才對。」

  「不錯。」杜如歸此時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初,「宋容華是我假託宋氏剩下的人之手送入宮中,也是我從宋氏剩下的女子當中挑中了她,她和馨妃生的頗像。可宋祁瀾,並非我保下。」

  「哦?」李廷恩做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是玉梳。」一提到這個名字,杜如歸眼底萬年不化的寒冰仿佛都解了凍,他語氣柔和的道:「玉梳當初以妾的身份重回誠侯府,她就知道王太后不會放過宋氏,可宋氏沒有一個人肯聽她的。所以她一面降低王太后母女的戒心,一面令人在宋氏可靠的下人中挑選人手,將這些人尋了藉口都放出去。再找以前放出去的還對宋氏盡忠的人,暗地裡扶持他們。宋氏出事之後,正是這些下人暗中護送宋氏逃出來的人到各地休養生息。」

  原來是這樣。

  李廷恩不由對這位玉梳女生出一股敬意。從正室到妾室,連續經歷折辱,痛楚,甚至被娘家族人的排斥和不理解,她依然能提前預知到危險之後盡其所能的謀劃。這中間還夾雜著她不停有孕又流產的煎熬。

  「玉梳甘願去死,是為了讓王太后母女降低對宋氏的恨意,也是因她常日負疚,在安頓好宋氏的後路之後心灰意冷。玉梳死前,曾叫我庇護宋氏族人,卻不願讓我報仇。她要我立誓,善待杜玉樓和杜玉華,絕不對自己的親身骨肉動手,更不可為了報仇取壽章的性命。可我不甘心,查到宋林生一案的真相後,我按照玉梳留下的聯絡之法,借手與宋氏以前的世交,挑選出宋氏族中值得栽培的數人,等到了如今。」

  「侯爺不願違背對夫人的誓言,故而讓杜世子出面跟隨皇上,一面可以保住誠侯府的血脈延續,還可趁機讓太后得知杜世子出賣了她,離間壽章長公主與王太后之間的母女之情。」

  杜如歸掃了李廷恩一眼,懶懶道:「你當初千挑萬選,高家鎮之事非要杜玉樓去做,難道不是早就看穿我的心思。」

  「沒錯。」李廷恩微笑著搖了搖頭,「可在下沒想到杜世子會恰巧在永甯宮時漏了痕跡,王太后狠辣至此,壽章長公主性烈如此。為了護住杜世子,在永甯宮中不惜自絕。在下想不到,在下卻以為,侯爺神機妙算,必然是想到了的。」

  杜如歸眼珠輕輕轉動了一下,面上依舊是一片平靜,「你還想問什麼?」

  李廷恩含笑撣了撣衣袖上一片落葉,「在下還想知道,跟在在下背後對各處藩王封地上動手腳的人是不是侯爺,救走陳秉國卻讓陳秉國至今下落不明的人又是不是侯爺,或許侯爺還趁機利用陳秉國,讓裴炎卿得知獨子是死于宮中禁衛之手?」頓了頓話,李廷恩又道:「差點忘了,在下更想知道的是,幫著宋容華害死了二皇子的人,是不是也是侯爺?」

  一連數個問題拋出來,杜如歸沒有立時回答,他目光幽沉的望了李廷恩半晌,忽然仰天大笑。

  「李廷恩啊李廷恩,你不該為臣,你當為君!」話到最後,杜如歸豁然從椅上站起,寬大的袍袖在風中飛舞,如一片黑雲籠罩在了李廷恩上空。

  饒是李廷恩已經歷練至此,看見杜如歸穩穩的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禁神色大變!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0
第127章本卷終

  他蹭的站起身,對上杜如歸,「侯爺此話何意?」

  杜如歸搖頭笑道:「我以為你會先問我的腿。」

  腿?

  跟杜如歸是不是真的斷了腿比起來,李廷恩以為,自己還是更關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杜如歸的目光像是篩子,一寸一寸的仔仔細細把李廷恩渾身上下都給篩了個遍。

  「我只是在你背後推了一推,最後能如何,還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杜如歸輕笑著歎息道:「原本我以為你只能做個權臣。」

  杜如歸此時說的話,實在太駭人聽聞,李廷恩不想聽也不敢再聽下去,他轉身就要離開。

  杜如歸並沒有挽留他,只是望著他的背影最後說了一段話,「我為你最後做三件事,至於如何報答,將來自會有人找你要回來。」

  李廷恩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才踏出杜如歸的院落,趙安幾個人就圍上來。

  趙安和虎衛都是面色大變,兩人一頭一臉的汗,看到李廷恩平安的走出來,兩人松了一口氣,緊跟著趙安就道:「少爺,永甯宮走水了。」

  李廷恩回頭看了看杜如歸的院子,咬牙道:「回去。」

  趙安與虎衛都看出李廷恩此時的狀況有些不對,兩人不敢說話,護送著李廷恩悄悄回去了李家。

  前腳他們進了家門,後腳街道上就聽見了如奔雷一般的馬蹄聲,看門的家人連滾帶爬的進來,嘶喊道:「少爺,有人造反了。」

  李廷恩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備馬,請劍。」

  「把兩位姐夫送到果毅侯府。」

  「緊閉府門,嚴查下人,不得讓任何人出入。」

  李廷恩一連下了三條命令,才在已聞訊而來的朱瑞成和屈從雲擔憂的目光上馬徑直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京城的大街上此時已是一片混亂,街面上到處都是商販們丟下的籮筐竹籃,還有數間商鋪,此時已經被趁亂而起的亂民們砸開了大門,將裡面的東西一掃而空。偶有幾個護衛,護著衣飾華麗的馬車轎子,驅趕著周圍的人群。

  路經長寧街時,行在前面的趙安一眼掃過,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馬被人攔下,他勒住韁繩到李廷恩身邊低聲道:「少爺,是姚家的馬車。」

  李廷恩道:「讓人過去看看。」

  護衛一過去,原本幾個勉力撐著手持棍棒的下人就嚇得雙腿一軟,他們敢壯著膽子跟街頭的混子拼幾下,可不敢這樣手握刀劍,騎著高頭大馬一看就是一身殺氣的人爭鬥。哪怕是做了逃奴,好歹還有條命在呢!

  幾個下人忙不迭的丟掉手裡的東西磕頭,連聲的叫好漢饒命。

  虎錐撇了撇嘴,喝道:「叫什麼,咱們是李家的護衛,你們是不是姚太師府上的人,馬車裡坐的是誰?」

  「是李家的護衛!」車裡傳出來一聲驚喜的叫嚷,「姑娘,姑娘,咱們有救了。」

  劉栓家的兩眼都是淚的開了馬車門出來,看著護衛縮了縮脖子,再看看遠處的李廷恩,喜極而泣道:「車裡坐的是咱們是姑娘,咱們姑娘是跟李大人定了親的。」

  「真是姚姑娘。」虎錐臉色好轉了許多,抱拳道:「勞姑娘且在這裡等一等。」他立時回去告訴了李廷恩,「少爺,車裡坐的是姚姑娘。」

  李廷恩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挑四個人出來,把姚姑娘護送回府。去姚家,就讓他們守在姚家,不用再跟過來了。」

  「少爺,此時咱們正是缺人的時候。」虎衛有些不樂意。

  「咱們有多少人,還能抵得過裴炎卿的五萬大軍!」李廷恩冷笑一聲道:「按著我吩咐的去做。」

  虎沒有辦法,只得挑了幾個身手中不溜的,過去護送姚清池的馬車。

  劉栓家的看到只過來了幾個人,李廷恩卻已經策馬離開,心裡還有些不樂意,關了馬車門就低聲跟姚清池抱怨,「姑娘,李大人這事兒做得,這個節骨眼兒上,也不說送您一送,您瞧瞧這街上亂的模樣。」

  姚清池橫了她一眼,淡淡道:「住口,京中此時出了大事,回去告訴家中上上下下的分,不許亂走動,更不許隨意探問,若有違背的,就直接攆了出去。」

  劉栓家的心口一緊,這時候攆出去,可不是送命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她也不敢當姚清池是空口說白話,早在布生意真的做起來之後,家中的大太太就將家裡的事情慢慢交給了姑娘。一開始說姑娘是要出嫁了,要姑娘學著理理家事練練手,另一個,大家也都知道,大太太是唯恐姚家再虧空下去,就打著姑娘手中那點份子的主意,想要姑娘掏自己的私房錢出來填補虧空。誰知姑娘接手了產業,借著李大人以前留下來的幾句話,反而把家裡的產業理得頭頭是道,下人們也都收服了。大太太再想收回去,家裡都不答應。

  姑娘管家,能讓家中上上下下手裡寬泛,大太太管家,卻只能讓家中一日日削減用度,就是大老爺,都不樂意讓大太太再管。

  姑娘在家中,如今是說一不二的。

  劉栓家的在心裡歎了口氣,就是沒有以前那樣好說話了。

  姚家的馬車一到門口,看著角門的幾個婆子手持了棍棒,先開個門縫,等見到的確是劉栓家的之後,這才敢開了門。結果一開門,迎頭就看到四匹黑馬,上面端坐著幾個殺氣騰騰的人,頓時給嚇得不輕。

  虎錐一臉不虞,沒好氣道:「別廢話,趕緊開門把姚姑娘請進去。」

  看門的婆子看了看姚清池的馬車,再看看這幾個護衛,目光閃爍。

  劉栓家的當然知道她們在想什麼,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想啥呢,咱們姑娘怎會做這樣的事情,瞎了你們的狗眼,這是李大人家的護衛,在外頭撞上了,特意護送咱們姑娘回來。」

  「原來是李大人家的。」幾個婆子這才放了心,其中一個嘴快的一邊幫著拆門檻,一面還道:「先頭二太太還說呢,怕四姑娘在外頭撞著那起子亂民,催著大太太派人出去找一找……」

  「胡說八道!」劉栓家的不等她說完,沖上去就給了一個嘴巴子,罵道:「你這嘴裡不乾不淨的東西,吃了豹子膽是不是,敢編排主子的閒話!」

  那婆子嚇得一個激靈就跪在了地上拼命磕頭,她這時才回過味來方才這話有什麼忌諱,頓時嚇出了一身汗。

  劉栓家的恨極了她,根本不想理會。

  姚清池也不等下人們卸門檻,直接下了馬車道:「罷了,這事兒跟她沒關係。奶娘,安排人請幾位去喝兩杯熱茶,你隨我去見大伯他們。」

  此時此刻,姚清池實在沒有心情再去理會繼母關鍵時刻還要耍的一點小心機,她要做的事情,還多的是。

  劉栓家的恨恨看了地上跪著左一個耳光又一個耳光扇在自己臉上的婆子一眼,轉身點了個小丫鬟讓她帶著虎錐他們去喝茶吃點心,自己跟著姚清池去找了姚大老爺他們。

  姚大老爺和姚二老爺此時正在屋裡急得團團轉。

  聽見姚清池回來了,兩兄弟松了一口氣,迎上來先問了一通姚清池的安危,得知姚清池是被李廷恩的人護送回來,兩人這才放下了心頭的大石。

  不過得知李廷恩只叫了四個人過來姚家護衛,姚二老爺心中就有些不舒坦,「這個節骨眼上,給咱們四個人能頂什麼大用!我看這小子是根本沒將咱們姚家放在心上。」

  「你閉嘴!」姚大老爺這會兒沒心情跟這個糊塗的弟弟講道理,瞪了他一眼,看姚二老爺兀自坐到了邊上生悶氣,就問姚清池,「你從外頭回來,說一說,如今外頭到底如何了?」

  姚清池看了看姚二老爺,見廳裡並沒有姚大太太和姚二太太他們,心裡就有了底,知道姚大老爺只怕也是注意的,就低聲道:「大伯,外面的消息,怕是威國公謀逆了。我回來的路上,看見李大人帶著人是往宮中趕的,我讓身邊的丫鬟遠遠的望了一望,李大人身上拿的,怕是皇上賜的寶劍。」

  短短幾句話,包含的消息不能不讓人震驚,姚大老爺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一把扯掉了幾根鬍鬚尚不覺得痛,只是顫著嗓子先問,「威國公果真反了?」

  姚清池沉了臉色,「街上有人是這麼叫的。」

  「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姚大老爺一時之間也慌了神。

  這段時日京裡天天有人在彈劾威國公府,當然也有人在幫忙威國公府說好話。不過幫著威國公府的人早已不如以前一樣多了。

  誰都不是傻子,皇上身子不好,如今更是顯了病態,再吃補藥,再讓太醫隱瞞,各家各戶不會沒有一點自己的門路窺探出蛛絲馬跡,再說皇上天天是要上朝,面色紅潤能喝藥補,那渾身的精氣神,是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藏不住的。

  陳貴妃所出的二皇子已經夭折,陳貴妃犯了重罪,人已經瘋瘋癲癲,這個時候還站在威國公府一頭,大多數人家不過是不想看著一個同為太祖時期就立起來的勳貴就這樣倒下去,不願意品嘗那股兔死狐悲的滋味罷了。

  然而皇上命不久矣,早前又被太后耽誤了,想要再有皇子十分艱難,將來繼位的多半就是宋容華所出的皇長子。

  這個時候,幫著威國公府說幾句話可以,可真要站在威國公一邊,就是和宋容華過不去,將來皇長子繼承了皇位,慢慢長大了,那可真叫人受不了。

  這些道理,是人人都能看得出來的,所以人人都以為,威國公府頹勢已現,否則威國公不會虛弱的將最後一步棋都拿了出來,動了甯安城和關西道的主意。

  然而裴炎卿和鄒得意畢竟不是威國公養的狗,再如何親近,謀逆這種大事,他們是不會輕易攪合進去的,說的直接些,在各處都有藩王作亂的時候,朝廷會著意安撫裴炎卿和鄒得意這些武將,輕易不會動他們,正是他們呼風喚雨的時候。而跟著威國公謀逆,一旦事敗,就是抄家滅族,僥倖成功,威國公又能如何給他們更大的權柄?

  算來算去,大多數朝臣雖說天天上書彈劾威國公府有不臣之心,告誡要小心謹慎甯安城與關西道的兵變,可誰心裡也不會真的以為他們就是要反,至少沒想過這麼快!

  姚家早就遠離朝廷中心,上上下下都是守孝的人,按照姚太師的遺言,他們男丁還該回鄉下守孝去,可誰都不願意輕易離開京城這個地方,走的容易,回來可就艱難了。姚家上上下下都是在苦撐,姚大老爺整日聽了點朝上的事也會在心中盤算一二,若是他自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是上書還是不上書。威國公府的事情,他當然也在心中琢磨過,可從沒想到,一場叛變,竟然來的如此快速。

  姚大老爺心中此時是真的六神無主。

  姚清池看著姚大老爺的模樣,就知道是真的靠不上他了,只能無奈的蹙了眉,吩咐劉栓家的去把在院中休養的姚鳳晟請出來。

  李廷恩快馬到達宮門前的金水河時,杜玉樓與付華麟二人正帶著左右衛軍在皇宮外城牆上駐守佈陣。

  看到李廷恩亮出的天子所賜寶劍,付華麟想了一想,大聲吩咐身邊的統領,「讓他進來。」

  「都督。」那統領看了一眼邊上沉默的杜玉樓,見付華麟神色堅決,派人將李廷恩放了進來。

  李廷恩一進來,先問,「宮中如何?」

  付華麟走到一邊,看李廷恩過來才沉著臉低聲道:「永甯宮大火,太后下落不明,皇上舊疾復發,此時正由太醫診治。」

  李廷恩鬢角脹的發痛。他用力按了一下,追問道:「你可曾見過誠侯入宮?」

  付華麟詫異極了,沒想到李廷恩此時還會提起杜如歸,「誠侯用兵如神,最善以少勝多,可他雙腿已斷,多年不曾接觸用兵之事,只怕……」

  「誠侯的腿沒有斷。」李廷恩看著付華麟,眼神有些深邃。

  「你說什麼!」付華麟神色大變,他從李廷恩這句話裡聽出來的,可不僅僅是一個侯爺的腿是真斷還是假斷。

  他看了眼遠處依舊在看著皇宮地圖和身邊的統領商量的杜玉樓,「此事如誠侯有關!」

  李廷恩苦笑一聲,歎道:「只怕這天下,都做了誠侯的馬前卒。」

  付華麟幾乎要控制不住心中的熊熊怒火,「他想做什麼!」

  「他……」

  李廷恩尚未來得及開口,皇宮內城方向突然傳來繼而連三如雷鳴般的巨響。兩人同時回頭一望,只能看見的,就是素日巍峨如在雲端的皇宮,此時一片接著一片,就像是薄薄的冰塊一樣,在熊熊大火之中,驟然倒塌!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0
第128章

  元慶十四年的五月裡頭,西北黔州地界上已經連著將近兩個月沒有下過一場雨,地裡頭幹的全是一道道豁開的口子,活像是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嘴,向人們在要水喝。

  馮家莊的馮大牛渾身汗津津的,渴的嗓子裡都冒了眼,感覺背上的肉都要給燒糊了,腳底下卻依然半點都不敢放鬆,依舊拼命的踩著腳底下的水車板子,咕嚕嚕的把一桶又一桶的水從早前深挖好的水渠裡給抽出來。看著清涼涼的水一點一點的順著水溝流到莊稼地裡,邊上守著的漢子們眼睛裡都冒了綠光。

  半個時辰後,馮大牛實在是撐不住了,讓開位置,叫堂兄弟馮二寶上來接著踩水車,他自己坐到邊上用肩頭上的帕子抹了一把汗,看著天上亮的刺人眼太陽直歎氣,「這老天爺啥時候才開開眼啊,再這麼下去,只怕多少人家都吃不上飯了。」

  馮二寶才上去踩水車,一把子力氣還有的是,聽見馮大牛的抱怨,他還有空接兩句話,聞言就道:「大哥,你這是操哪門子閒心,咱們自個兒有飯吃就不錯了,你還管得著別人。好在咱們聽李大將軍的人,才入冬就開挖這水渠,把積雪存在裡頭,又連通了幾口井和索江河,要不就該咱們吃不上飯了。」

  「你懂啥!」馮大牛沒好氣的瞪了馮二寶一眼,小聲罵道:「咱們這挨著就是下柳村,他們跟咱們從祖宗就開始做親家,他們要是吃不上飯求到咱們頭上,咱們是幫還是不幫,你能看著家裡的親戚賣兒賣女的沒飯吃。」

  「我能看著!」馮二寶腳下呼哧呼哧的踩著水車,梗著脖子一臉不服輸的道:「當初李大將軍可也叫了人,說要把咱們的水渠一道修過去,李大將軍叫了兵營裡的兵過來,只要各個村子再出些人,連銀子都不要咱們的。是他們說咱們西北地面上雖說一年到頭雨水少,可種的都是耐寒的莊稼,一個月有那麼一二長雨就足了,再說還有條索江河,旱不著。還說朝廷給李大將軍管轄的地界都到咱們馮家莊就停了,李大將軍管不著他們下柳村的事兒。哦,這一句一句不是他們下柳村的人說的,看咱們冬天在那兒挖水渠打井存雪的,他們不還笑話咱們,說咱們一村的傻子?咋了,這時候缺水了就想起咱們,美的他們!」

  聽著馮二寶不停的數落,馮大牛沒吭聲,只是一個勁兒的歎氣。

  他比馮二寶長了十來歲,經的事情也多,有些事情,他不是按著你講的道理來算的。平時縱然可以講理,可對於莊稼人來說,地就是命。要是收不上糧食,人都要餓死了,這時候誰還會跟講道理。

  到時候規規矩矩的來借糧食還算是好的,可要是來偷你的水,事兒就大了。這些年來,西北地界上,年年都有不少村子為了爭水死人,好在下柳村和馮家莊靠著一條索江河,往年倒也沒犯愁過,所以兩個村子能連著這麼多年都一直和和氣氣的做親家,可今年馮家莊跟著李大將軍挖了水渠,存了水,李大將軍又掏銀子給馮家莊置辦了水車,能把深井裡和水渠裡的水都方便的抽上來順著河溝灌到地裡,下柳村當初卻堅決不肯。

  一個村子有水,一個村子沒水,這事情,不好辦啊。

  馮大牛正擔憂著,那頭他婆娘苗金花就大呼小叫的奔了過來,氣都沒喘勻就道:「大牛,不好了,下柳村的人來挖咱們的壩頭,村長叫村子裡的男人都趕緊過去!」

  「啥,這是真來了!」馮大牛站起身來,肩膀上的帕子掉了都來不及撿就要跟著苗金花過去。

  馮二寶也不踩水車了,呼的一下跳下來,抄起了邊上的鋤頭,氣哼哼道:「奶奶的下柳村的人,說來還真就來了,敢動咱們村子的水,老子弄死他們!」

  「瞎說啥呢你!」馮大牛聽他這麼說,就罵了一句。

  這回馮二寶沒理會他,扛著鋤頭氣呼呼的就跑在了前頭。

  當初馮家莊修水渠,另還挖了好幾個大湖,那是將就以前馮家莊現有的一塊水窪地弄起來的,將軍府裡給他們派了人丈量過,又叫了幾個稀奇古怪的道士過來用各種他們看不懂的東西算了好幾天,這才定下怎麼把幾塊水窪地給連起來,怎麼把水窪地的水用最少的銀子給儲存起來,又怎樣才能在水渠裡的水都不夠用的時候把連起來的大湖的水送到水渠裡好方便灌莊稼。

  可以說,馮家莊的這一口大湖是馮家莊一旦遇到乾旱後,能保證莊稼地和村裡人用水的最後保證。那是馮家莊的命根子!馮家莊的村長和老族長自從天老爺不開眼以後,就晝夜派人在關水的湖壩口守著,就是害怕有人偷偷去把水給放了。

  這會兒聽說下柳村的人想要來破壞壩口放水,又被馮家莊的人給逮住,這時候馮家莊的人也顧不得跟下柳村祖祖輩輩都是姻親,家裡可能還有兒媳婦是下柳村的人,姑奶奶嫁到了下柳村這些東西了,紛紛扛著鋤頭,揣著鐮刀,舞著燒火棍就往壩口趕。

  馮大牛他們趕到的時候,壩口正在對峙。兩邊的人都虎視眈眈的,兩個村子的青壯這時候也不管小時候是不是在一起玩活了尿的泥巴,還是在一個鍋裡吃過飯,紛紛血紅著眼,用一種仇恨的眼神看著對方,舉著手裡的武器,眼睛全是血紅血紅的。村裡的女人們也紛紛拿菜刀的拿菜刀,拿棍子的拿棍子,沖對方你吐一口唾沫,我扔一塊碎石頭。

  唯有下柳村的村長柳豐收和馮家莊的村長馮吉祥還能耐得住點性子好好說話,不過兩人面色也不怎麼好就是了。

  「這是要出大事兒啊!」馮大牛跺了跺腳,看著人群裡正帶著弟弟妹妹和對面下柳村互相扔石頭塊的大兒子馮保國,氣的臉色鐵青,怒道:「保國,你給我回來!」

  馮保國扭頭一看是親爹,不耐的神情就不見了,小跑著過來喊了一聲爹。

  馮大牛沒心思教訓他,看兩個村的村長還在說話,暫時也沒打起來,就從懷裡摸了幾個銅板出來給他,小聲道:「趕緊的,你把咱家那馬牽上請你三哥帶你去一趟縣裡頭找朱將軍,就說是咱們村裡跟下柳村要打起來,請朱將軍趕緊帶了人來。這幾文銀子就當是你三哥跑腿的。」

  馮保國看著銅板眼睛都亮了,拍胸口道:「爹,你放心罷,咱以前在李大將軍府上幹活的時候,就央著長福哥教我騎馬呢,回來了我在村子裡頭也騎,我比三哥騎的好著呢。」

  「你小子,啥時候去找長福大爺教你騎馬呢,你真是……」馮大牛指著這從小就不聽話的兒子氣的說不出話。

  看自己說漏了嘴,馮保國也不敢貧了,一溜煙竄出去多遠,一邊大聲道:「爹,你放心,我一準兒把信送到。」這就拿了信往家裡跑。

  這個時候馮大牛也沒心思教訓他了。這個大兒子雖說性子淘氣些,可這個兒子有大福氣,當年在田裡頭摔了一跤,村裡縣裡的大夫看過都說沒法子,這可是長子,自己兩口不甘心,硬是借了二兩銀子,和婆娘一路輪換著背著他怕片刻不停的往的往黔州府城趕,趕到府城裡才知道這孩子的病先不說有沒人能醫好,就是能醫,府城裡的幾位有名的大夫,二兩銀子還不夠給人家的診費。自己和婆娘在府城嚎啕大哭,連要飯的都做過了,結果婆娘還被人打了一頓,自己被逼無奈,差點要帶著一家人去死。

  誰想這個大兒子餓得慌了,在路中間看到一個饅頭過去撿,幾匹大將軍府開道的快馬沖出來,自己眼睜睜看著兒子衝撞了貴人,滿心以為一家人都要沒命,說不定還要連累家裡人的時候。名震整個西北連帶挨著的西疆,殺的蠻人聽見名字就跑,流匪們腦袋都堆成了山的李大將軍居然親自給這個大兒子診了脈,請了大夫給大兒子溫補,還給大兒子取了個正經的名字,聽說自己一家人沒路費,又把自己一家人弄到將軍府去做了三個月的雇工,臨走時還打發了二十兩銀子。

  西北地多人少,不過地雖說便宜,可能耕種的地那也要三兩銀子一畝,正是憑著這二十兩銀子連帶著三個月的工錢,自己才能回來置辦了六畝地,一家老小不用再租地種,婆娘和自己又在將軍府學了些本事,閒時婆娘就到處幫附近的人家做廚,人家都想要吃大將軍府吃過的菜,別說是村子裡的人家辦喜事,就是鎮上縣裡的,還有人請婆娘去過幾回,回回都給打賞。至於自己,從將軍府帶回一匹半傷的馬,學了兩手拳術,時不時教兩個人收點謝金,一家老小的日子慢慢過的滋潤起來,兩年給下頭的三個弟弟辦了親事,眼看就該幫扶堂兄弟們了。

  這兩年沒說到這個,家裡老爺子都要說自己那大兒子的頭傷的好,那是因禍得福,把全家人都帶了起來,這大兒子是有大福氣的人啊。

  馮大牛自己在心裡想了一連篇的話,冷不防就聽到那頭的村長喊了一聲自己。

  馮吉祥看見馮大牛,就像看見了救星,招手把他叫了過去,一疊聲道:「大牛,你是見過世面的人,你來說說,他們這要放咱們的水,咱們村裡告到縣衙能關他們多久?」

  怎的就說到告到縣衙上去了。

  馮大牛蹙了蹙眉,還沒開口說話,下柳村的柳三多就咆哮了起來。

  「馮吉祥,你個缺了大德的,你們馮家莊把索江河裡頭的水都給截了,就看著咱們下柳村地裡幹的全是道子,你這是不給咱們全村上下活路啊,咱們村子裡多少人還叫你一聲大舅呢!你還要去縣衙告咱們,好,咱們就上縣衙去,讓縣太爺判判,看看你們把水給獨佔了是啥道理,就是告到天王老子那兒,今兒咱們也要把這壩給推了,讓咱們地裡頭也有點水氣!」

  「你個王八羔子,罵誰呢,柳三多,你說啥就是啥是不是,老子先弄死你!」一聽柳三多開口罵馮吉祥,本就忍耐不住的馮家莊村民們就憤怒了,再聽柳三多還要放水,馮家莊的村民們更是跳腳,手裡的東西揮舞起來就要給柳三多幾下。

  下柳村的人自然不甘示弱,紛紛把武器拿起來,要和馮家莊拼個你死我活。

  「做啥,做啥,這是做啥!」馮大牛蹙著眉,眼看情勢一發不可收拾,不得不站到中間把兩邊各自幾個最憤怒的後生都用力給推了回去。

  自從馮大牛一家從大將軍府回來之後,馮大牛在村中的威望就高的很,就算是在下柳村,有個親戚臨朋的遇到點困難過來找馮大牛,馮大牛也沒有二話。以前下柳村有個嫁出去的閨女被欺負,婆家得力,下柳村的後生全去了都不行,還是馮大牛念著是那閨女的遠房表叔,出去給紮了紮場子,這才給下柳村出了一口氣。

  此時看見馮大牛出來說話,不管是下柳村還是馮家莊,都樂意給他一個臉面,兩邊的後生都退了回去。
yokcobra 發表於 2017-2-22 16:50
第129章

  自從馮大牛一家從大將軍府回來之後,馮大牛在村中的威望就高的很,就算是在下柳村,有個親戚臨朋的遇到點困難過來找馮大牛,馮大牛也沒有二話。以前下柳村有個嫁出去的閨女被欺負,婆家得力,下柳村的後生全去了都不行,還是馮大牛念著是那閨女的遠房表叔,出去給紮了紮場子,這才給下柳村出了一口氣。

  此時看見馮大牛出來說話,不管是下柳村還是馮家莊,都樂意給他一個臉面,兩邊的後生都退了回去。

  馮吉祥看著馮大牛,喜出望外的叫他過去,憤憤道:「大牛你來的正好,你瞧瞧他們下柳村辦的這事兒,趕緊的給六叔出個主意,把事情給解決了。」

  柳豐收看到馮大牛過來,臉色有片刻的凝滯,不過還是沒有退縮的道:「大牛,你是個明白人,你也知道,咱們鄉下人就是靠著地裡的收成討兩口飯吃,你們斷了咱們的水源,那就是要了咱們下柳村上百口人的命啊!咱們下柳村和馮家莊祖祖輩輩都是交好的親戚,你們就能眼睜睜看著咱們村裡的娃活活餓死?」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柳豐收已經語帶哽咽了。

  「你這話咋說的,咱們啥時候斷了你們的水源,那河不還在那兒?」

  「對,這湖裡的水是咱們馮家莊老少爺們起早貪黑,趁著農閒時候跟著李大將軍的兵們一起挖了存起來的,跟你們有啥關係?」

  「以前你們看咱們動手,還在邊上瞧笑話,這會兒天干了,你們就來跟咱們講親戚情分。呸!這湖裡的水就是咱們馮家莊最後的命根子,說破大天去,咱們也不能把水給你們。」

  不等馮大牛接話,老少爺們一言一語群情激憤的就重新揮起了手裡的東西,要跟下柳村的人拼命。

  「嚷嚷啥!」馮大牛又喝了一聲,看著柳豐收的臉色也有點難看了,「三表舅,這天老爺不開眼,咱們鄉下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可這壩裡存的水,那是咱們馮家莊老老少少花了三個多月的功夫才存起來的,你們村幹了,咱們馮家莊地裡也是一樣的。你們要放了咱們壩子裡的水去澆你們地裡的莊稼,這絕對不成。以我說,你們還是想想法子,在村裡打幾個井出來,打深一些,做幾個水車,學著咱們莊子把水溝通到地裡,好歹還能搶一些收成出來。」

  馮大牛說的是良心話,直接給水,那是絕對不成的。不說給不給得起,就是給得起,馮家莊不單和下柳村挨著,到時候別的地方也要來要水,馮家莊自己的莊稼地怎麼辦?

  柳豐收臉就拉了下來,「大牛,你這可是仗著認識幾個將軍府的人,就不認親戚了啊。」

  「啥親戚,啥親戚,大哥你扯這麼多做啥,橫豎要咱們的水不行,誰要搶咱們的水,咱們就先要了他的命!」馮二寶揮舞著鋤頭大聲道。

  「馮二寶,你這狗東西,滾一邊去,要不老子代你爹收拾你!」下柳村這邊說話的卻是馮二寶的親舅舅柳群。

  馮二寶平時跟幾個舅舅家的關係還成,見著舅舅也挺敬重。然而這回是什麼都顧不上了,他看柳群出來說話,瞥了下嘴道:「二舅,你別跟我扯這個,我爹在這頭呢,這時候咱們誰也顧不上別的,你舅舅我三爺還是咱們馮家莊的人呢。總之一句話,要水沒有!」

  柳群氣的渾身只打哆嗦。

  馮二寶的親娘柳茶花站在人群裡,看著兒子和親兄弟吵架,眼睛紅了紅,複又想到家裡的幾個兒子和孫兒孫女,照舊堅定的抓了手裡的柴火棍和對面下柳村的人怒目對視,沒有一丁點的退縮。

  看到這個態勢,下柳村的人就知道不好辦了。

  硬的硬的不行,下柳村壯年的男丁還沒馮家莊的多,軟的,馮家莊為了水,是也顧不上親戚情分。要拿輩分來壓,兩個村子都差不多。

  可要下柳村的人就這麼看著地裡一路幹下去,那是萬萬不成的,莊稼地的糧食,那就是鄉下人的命根子。再說了,地裡收不起莊稼,一家人只得忍饑挨餓,要不就得出去逃荒,可聽人說,半個多大燕都是這樣的情景,又要逃到哪兒去。逃出去讓子子孫孫成為流匪還是被別人買去做下人?

  看著對面平日交好此時卻一個個眼睛中放射出防備痛恨的凶光的馮家莊人,再看看自己身後不肯退縮的村民,柳豐收的心中一片茫然。他此時真是後悔,為何當初府城將軍府叫人來幫著修水渠挖井的時候,他為了省銀子,也是不肯攙和到將軍府和知府衙門那點子事情裡頭,就縮著脖子不肯吱聲,如今就算想再投靠上去,只怕也是遲了。

  柳豐收心中五味雜陳,本身又上了年歲,站在日頭底下久了,眼前就有點發黑,差點一頭栽倒地上。

  馮吉祥和柳豐收是多年的老交情,看他兩邊的頭髮都白了一半,心裡也有點不忍,可要鬆口給水,那是絕對不成的,只能帶著馮家莊的村民和下柳村的人對峙。

  兩個村子的人隔著一道自覺畫下的線誰也不肯退一步的一直挺到了黃昏的時候,中間有兩個下柳村的壯實漢子挨不住,試圖爬到壩口上去把堤壩給砸了,轉眼就被馮家莊的人打到了湖裡,差點沒爬起來。

  眼看太太陽就要下山,一陣馬蹄轟鳴聲忽然由遠及近。地面震動不休,讓人感覺猶如站在一面巨鼓上,心口起起伏伏跟著這整齊如雷的聲音在一起跳動。

  兩個村子的村民臉上都是一陣蒼白,循著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不過片刻,聲音就來到近前,一列約有百人,全數身著布衣,胸前鑲有軟皮甲,胳膊肘,膝蓋骨等要害處都貼有厚實的牛皮,騎著高頭大馬的騎兵來到眾人跟前,勒馬停下。為首之人,與身後之人裝扮不同,只穿了一身簡單綢衣常服,皮膚也較身後的兵士們更為稍白,五官清俊,透出一股與武人不同的清傲之氣,只是眼神鋒銳如刀,又十足十的像足了久經沙場的將士。

  「爹。」馮保國從馬上一躍而下,奔到了馮大牛邊上,一臉喜悅的道:「爹,李大將軍來了。」

  「李大將軍!」馮大牛是見過李廷恩,自然認得清來人,他本是遵著當初長福的囑咐村中一有械鬥等就趕緊去報將軍府,他想找的也是李廷恩帳下的朱瑞剛,誰知李廷恩竟會親自來了,他見了李廷恩,來不及考慮就跪了下去,「草民見過大將軍。」

  「起來罷。」李廷恩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出了什麼事。」

  下柳村和馮家莊的人先前還爭鬥的厲害,此時見了李廷恩,真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唯有馮大牛還敢上前講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是為了水源?」李廷恩沉吟片刻,望向柳豐收,「你就是下柳村的村長?」

  柳豐收心跳如鼓。

  當初大將軍府提出要幫他們修建水渠,可他讀過幾年書,在縣城裡也有幾個朋友,聽說了這幾年西面這一塊兒的事兒。

  這位李大將軍過來的時候,聽說是得罪了皇上,可因以前立過功,太后又剛去,皇上沒得法子,只好將這位中了探花,本該留在京裡高升的探花郎貶到西北來做四品的昭威將軍。大夥兒都說進士打仗,怕是十年都不成,這位昭威將軍手裡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的,遲遲早早不是被西北這塊地面上原先的幾個將軍統領給分吃了,就是敗在那些蠻子手上屍骨無存。誰想這位李大將軍就像是天下的武曲星下凡了一樣,四年裡頭除開最早那會兒吃了壯真部落幾回虧,後頭就回回勝仗,手上用來打仗的那些東西也叫人大開眼界,啥神火飛鴉,流星炮,簡直聽都沒聽說過,打得西北這些蠻子聞風喪膽,朝廷屢屢封賞,手底下的兵越打越多,地盤越打越大,去年活捉了壯真部落的左禪王和活佛,朝廷下了旨意,晉封為一品神威征虜大將軍,把西疆蠻子的地方和西北一大片都劃給了這位大將軍治下。

  只是軍營裡管的是軍戶,府城縣城是要知府衙門和縣衙管的。然而這位大將軍手底下將士的軍餉高,每月都能定時足足的發下來,陣亡了還每個月有專人給家中的老幼發撫恤銀子。西北窮,西疆更窮,為了吃一口飽飯,原先的百姓也顧不得軍戶就要世世代代都去當兵了,居然有無數的平民百姓自動自發入了軍戶,過上了好日子。如今西邊這一塊兒上,竟有半數以上的百姓自發成了軍戶。大將軍府管的地方也就一再增多。知府衙門和知州衙門以及下頭的縣衙都大為不滿,然而又不敢去找這位李大將軍的不是,只能私下壓著各村的百姓,不讓他們去做軍戶,就是去了的,也要對剩下那些沾親帶故的百姓暗地裡使絆子。

  正是因為自己念過幾年書,略懂一些其中的道道,又唯恐面前這位李大將軍將來像戲文上唱的那樣被朝廷給收拾了,跟著從軍的人日子要難過,自己這才再三攔阻了村裡想要改作軍戶的村民們,也不許他們攙和進大將軍府實行的勞什子新政裡面。

  早知真有大旱,連日子都不過下去了,自己又何苦攔著,誰還管會不會有衙門裡的人來使絆子?

  柳豐收此時心中追悔莫及,尤其是看到李廷恩如此年輕,更是滿嘴裡的苦滋味,他戰戰兢兢跪在地上道:「回大將軍的話,小人正是柳豐收。」

  李廷恩嗯了一聲,面色始終是淡淡的,「你為何要帶人來搶馮家莊的水?」

  柳豐收身子一顫,伏在地上哽咽道:「大將軍,實在是……」

  「朱瑞剛!」李廷恩不等他哭訴,就揚聲喊了一句。

  朱瑞剛趕緊從後面策馬過來,下馬跪在了跟前回話,「大將軍。」

  朱瑞成對李廷恩絕不敢有半分的不恭敬。他在朱家不過就是個分支的庶子,四年前李廷恩要到西北來,是朱瑞成挑中了他,他拼了一把,正好也會點功夫,懂點兵法,這才跟了李廷恩過來。他是親眼看著李廷恩如何從一頭霧水到熟悉兵法韜略,夜夜挑燈,日日不眠。從最早手上的三千兵馬,被各方兵馬排斥陷害,不得不親自領軍浴血殺敵,幾次差點葬身與屍山血海中,到如今明面上的手握十萬重兵,實則二十萬都不止,能穩坐後面,任憑京中一干人等謀算仍舊運籌帷幄的一品大將軍。

  親眼見著了其中的廝殺,他自己也從一個庶民到了如今的四品昭毅將軍,對李廷恩,他簡直奉若神明。

  「當初修建農事水利,可有將下柳村圈進來?」

  朱瑞剛不敢耽擱,趕緊道:「回大將軍,下柳村中未有軍戶,按律,軍戶過半,咱們才能插手民生事務。只是大將軍有言要為百姓排憂解難,卑職當初也曾著人問過下柳村,只是下柳村給……」

  不等朱瑞成說完,柳豐收就哭嚎起來,「大將軍,大將軍,是草民當初不識好歹,可看在下柳村這麼多條人命的份上,還請您開開恩啊。」

  跟在柳豐收身後的一干下柳村村民們也隨即拼命磕頭,不住哀求。他們很清楚,大燕連年戰火,藩王作亂,流匪滋生,早就不是以前的大燕了。比較起來,西邊因為來了這麼一位大將軍,殺敗了蠻子不說,還派兵肅清了境內的流匪,以致西北西疆竟成了大燕境內少數的安寧之土。然而朝廷窮了,是沒有銀子來賑災管他們死活的,唯有眼前這位大將近可以指望了。

  看著下柳村的人哭求,不再執著于要水,連馮大牛都有些忍不住了,畢竟是幾輩子的親戚。

  可他尚未開口,就看到李廷恩嚴峻的神色,頓時心中一顫,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訥訥道:「大將軍……」

  「呸,你們這些狗東西,當咱們大將軍的銀子就是白來的,告訴你們,咱們大將軍那也是叫了人屯田,叫戰士們殺敵搶了奴婢才能耕作出來糧食,搶了蠻子開礦才能練兵器掃流匪。你們這些人又不是軍戶,要喊冤要吃飯,該去縣衙找劉老兒才對!」李廷恩來到西北才收復的心腹大將塗天刀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抖著一臉的蠻肉惡狠狠的道。

  柳豐收和下柳村的村民頓時不敢再開口說話。

  忽然有一個村民靈機一動,撲到前面來道:「大將軍,大將軍,小人願入軍戶,小人願入軍戶。」他看李廷恩沒有開口駁斥,膽子更大,一把將身後的兩個兒子扯到跟前道:「小人家家有三子,個個壯實的很,像是牛犢子,大人若是不嫌棄,小人願帶著全家大小都入了軍戶,從此為大將軍效命,只求大將軍給一碗飯吃。」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yokcobra

LV:9 元老

追蹤
  • 1153

    主題

  • 73590

    回文

  • 1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