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18
453.第六十六章拜會西鄉(2)

    「鐵太郎,你抬起頭來。***」伊勢守開口說道,「將軍已同意試試,他也知道你的無刀流。將軍同意你先去見見安房守(勝海舟),還不快謝過將軍。」
    於是,山岡鐵舟——即鐵太郎得以在赤坂冰川社附近的宅邸之中初次拜訪勝海舟。
    這件事之中隱含了妙不可的人事關係。可以說,男人與男人的無私之心微妙地相互作用於一點,其本身便是一個神秘的奇迹。而此時,薩摩的大久保利通(一藏)也正在頻頻提議遷都大阪。
    二
    山岡鐵太郎是高橋伊勢守精一(泥舟)的妹妹英子的丈夫。他是幕臣小野朝右衛門的長子,離開本家後繼承了泥舟的本家山岡氏。文久三年(1863年),他和義兄泥舟一同率領新徵組起兵。他與旗本中的著名暴徒中條金之助、清川八郎、松岡萬、關口隆吉、大草多喜治郎等人私交甚深。至於劍術,他起初師從久須美佑義,後來跟隨千葉周作學習,盡得真影流的奧義之後,又以劍禪一致為目標,開創了無刀流,可謂一代高手。
    他是一位天性豪邁、一生不曾拔劍的奇特好漢,以前的職務是講武所劍術教官,教習的那間道場名叫春風館。
    在義兄高橋泥舟的引見之下,山岡鐵太郎得以面見慶喜,並立刻前往冰川下拜訪三舟之一的勝海舟。
    二人辭別慶喜,默默地走到上野山下的茶店旁。已經喪失希望的慶喜那孤獨的身影令二人心痛得不知說什麼好。
    「喝點兒茶水潤潤喉嚨吧。」
    泥舟率先坐在櫃檯前,鐵太郎也點了點頭,跟著坐了下來。
    「我一個人去見勝海舟。」
    「好吧。今天已是6日,總攻是在15日,時間不多了。而且,新選組的近藤還愚蠢地在甲州路向官軍開炮,恐怕勝海舟現在也很不好受。」
    鐵太郎眼睛看著上方,靜靜地啜著店家送上的茶水,泥舟則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倘若他無論如何都不願去見西鄉,你打算怎麼辦?」
    鐵太郎呵呵笑了起來。
    「那就我去,我已向將軍大人說過。他在不在都沒關係,只需有一封書信讓我面見西鄉即可。」
    「聽說西鄉這個人一旦話說出口便不會改變,他和勝海舟一樣都很固執……問題在於,西鄉的手下是否會讓你順利到達駿府……」
    泥舟說到這裡,鐵太郎臉上露出獰笑,喝下了最後一滴茶水。
    「那正好是棋逢對手!在固執這一點上,我也天生不輸於人。好,那我立刻出。」
    鐵太郎站起身來,又停下腳步。
    「不過,勝海舟當真打算對將軍見死不救嗎……燒毀江戶,對將軍見死不救,對新政府的誕生吹毛求疵。若果真如此,他的任性還真是無聊得令人無話可說。」
    這次,泥舟獰笑了起來。
    「不要看得如此簡單。勝海舟也是一個挑剔的好講歪理之人,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或許如此吧。不,一定是這樣。我一邊走一邊想吧。」
    說完,鐵太郎直接抓起刀鞘,徑自離去。
    正如他將道場命名為春風館一般,他周身也散出一種清爽的愉悅之氣,令人如沐春風。
    當鐵太郎抵達勝海舟的府邸時,太陽已經西沉。
    勝海舟的住處位於俗稱赤坂冰川門前町的一角,前面是相馬大膳亮和真田信濃守的大名府,旁邊則是旗本本多伯耆守的府邸。
    這裡的氣氛也十分緊張。透過樹叢可以看見門前有近十人的步兵隊把守,府內也時不時露出身穿制服的身影。
    「誰啊誰啊,什麼人?」
    當鐵太郎企圖迅速走進門內時,兩個分別穿著草鞋和長靴的步兵跑了過來。
    「我是山岡鐵太郎,有要事要見陸軍總裁勝安房守。」
    「山岡先生!但我家先生已不是陸軍總裁,而只是軍事顧問。」
    「哎呀哎呀……如此說來,你們並非勝海舟的護衛,而是在監視他嘍?算了,讓我進去。」
    話音剛落,穿長靴的步兵走近一步,低聲問道:「您是來殺他的?」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19
454.第六十六章拜會西鄉(3)

    鐵太郎臉上露出微笑。***看來他們是不會讓勝離開這裡的。幕府似乎以為,倘若勝海舟離開這裡,便會直接奔向駿府,向官軍投降……
    「原來如此。總之,他已不是總裁,總裁的名義已被幕府收回,如今是軍事顧問這一隱居的職務。」鐵太郎曖昧地點了點頭。倘若他不點頭,警衛將懷有戒心,不會讓他通過。
    鐵太郎進入府中后,徑直穿過樹叢,繞過庭院前的柴牆,來到名為「海舟書屋」的書齋後院。因為他覺得若是自大門進入,通過管家那一關會很麻煩。
    「你是什麼人!」
    就在鐵太郎打算進入庭院的同時,走廊里有人大聲喝問。只見那人手持亮閃閃的菜刀,袖子被乾淨利落地挽起,一身打扮完全看不出到底是武士還是商人。
    「哦?你是在烹制初夏的鰹魚嗎?那把菜刀看起來很鋒利呢。」
    說著,鐵太郎徑直走向走廊。
    「我是山岡鐵太郎,勝先生,初次見面。」
    「什麼,山岡……真頭疼,你怎麼直接進來了?我正在打算盤呢,二一添作八1[1二一添作五:本是珠算除法的一句口訣,喻意雙方平分,此處二一添作八,意指打好算盤多獲利。
    ],很難啊。」
    「二一添作八……如此說來,你認為縱然江戶被燒,將軍也不會有危險嘍?倘若我說……我此次前來已得到將軍准許,你想必會謝絕會面吧?對了,那個廚師模樣的男人是誰?」
    勝海舟驀地瞥向掛在牆上的萬國地圖,然後輕輕敲打著桌上的地球儀,突然縱聲大笑起來。
    「哇哈哈!那人便是問題所在的薩摩的益滿休之助。在他十五六歲時,西鄉便將他的型變成商人模樣,命他潛入江戶。他是一個很謹慎的男人。他好像正在替我做初夏鰹魚的刺身。想必我叫你回去,你也不會走,那就一起喝一杯吧……」
    這一次,鐵太郎並沒有笑。
    不僅沒笑,他還突然睜大雙眼,將目光凝聚在勝海舟臉上。
    三
    (他果然認為縱然燒毀江戶,也必須救出將軍……)
    想到這裡,鐵太郎覺得,不管是勝海舟說的話還是他的視線、笑容都必須認真觀察。
    「原來如此,他便是西鄉的親信益滿啊,如此看來,刺身也好,三味線也好,他應該都不會輸給江戶人。那我就喝一杯?」
    「益滿,你去做幾道菜。」
    益滿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用手指肚摩挲著磨好的菜刀刀刃,徑自離去。
    「勝先生,你去過橫濱吧?」
    「為何這樣想?」
    「你方才迅速地看了一眼萬國地圖,雖然我並未看清視線的盡頭究竟是指向英國還是法國,但對將軍而,此際正是緊要關頭。」
    「哇哈哈哈……」
    勝海舟再次出極其爽朗的笑聲。
    「你是想說……倘若我現在登上法國的船,將軍將顏面掃地吧?你的目光彷彿在說,既然要去就去英國,威脅帕克斯。哈哈哈……哎呀,我聽泥舟講過很多關於你的事。原來如此,你得到了將軍的准許……但西鄉那個傢伙實在是令人無計可施的怪物啊。」
    「倘若西鄉是怪物,勝先生當比他更勝一籌。」
    鐵太郎迅速自脫鞋的地方登上走廊,環視了一圈屋內的地球儀和數量眾多的西洋書籍,隨後坐在桌子旁邊。
    「你是打算拿西鄉的人作人質,所以才會幫助益滿藏匿吧?」
    「或許吧。」
    「但益滿是作亂江戶的罪魁禍,而你將其藏匿,幕府的重臣們自然認為你並非值得信賴之人,不會讓你去駿府。擅泳者溺於水,劍亦如此。人的長處往往也會變成一種缺點。」
    「哦,原來你還有說教的習慣。」
    「你去橫濱威脅帕克斯,在危急關頭,帕克斯便會出動英**艦,前來營救將軍。如此一來,你的主張或許便可實現。」
    「哼。」
    「不,不僅僅是你,英國公使帕克斯或許也會因施恩於雙方而暗自欣喜。然而,將軍將顏面掃地。」
    勝海舟突然拿過桌上的剪刀,開始啪啪地剪起指甲,也不知是否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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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第六十六章拜會西鄉(4)

    「勝先生,無論生什麼況,將軍都不希望得到外國的幫助,這點從法國的例子中便能清楚了解。英國在暗中支持薩摩,你以為將軍得到英國的幫助會很開心嗎?簡直是二一添作四1[1意指打錯算盤反受損。
    ]!將軍是如此不想死,他想要親眼看到日本的前途。可是,置江戶百萬人命於不顧,只有自己被夷人救走……如此不知羞恥之事他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鐵太郎繼續熱洋溢地說著,勝海舟則嗤之以鼻。
    「真沒想到!你比我還能說,比我還能講大道理。你不必再多費口舌,不如乾脆點直接要我去駿府好了,當然,我會拒絕。」
    鐵太郎的話被勝中途腰斬,不禁一時默然。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比你更了解西鄉一點。若是見了他,我會用花巧語矇騙他,在交談上獲勝。可是,西鄉仍會繼續進軍,這一點在我藏起益滿之後便明白了。我可以帶著益滿進入西鄉的軍陣之中。西鄉明白水戶之心,也理解何為勤皇,何為大義。可正因為他理解,事才不好辦。你明白嗎?」
    「……」
    「重要的問題便在於此。西鄉這個怪物毫不在乎背上叛臣或逆賊等惡名,無論自己背上賊名還是被稱做大忠臣,他都毫不在意。他堅信自己這樣做是為了皇國……因此,他可以若無其事地做出任何事。我也有些輕視這個怪物了。我救下的益滿曾如此說過:『您對我有恩,但倘若您要殺死西鄉,我隨時都會殺死您。』這便是西鄉流啊!西鄉堅信只有打倒幕府,新時代才會到來……只有粉碎這一根本思想,才能改變那傢伙的想法。這與我的作風大有不同……不過,你還是讓我大吃一驚。縱然我在見帕克斯的時候,也並沒有說讓他出動英**艦救助將軍。我明明什麼也沒說,你卻好像親身經歷過一般。」
    「等等,請等等。」
    鐵太郎舉手阻止了勝海舟。
    「請讓我山岡前往駿府。」
    「哦?這次先說結論了嗎?可是,從六鄉開始設有幾十處官軍關隘,你如何才能順利通過呢?」
    「請勝先生寫一封給西鄉的書信交給我。」
    「哦……你以為如此便可通過嗎?」
    「還請將益滿休之助借我帶路。若是如此仍難逃一死,那也沒辦法。」
    「那見到西鄉,你打算怎樣做?」
    「我什麼也不會說。既然知道他聽不進去任何話,那我說再多無聊的道理也沒用。」
    「既然如此,這樣做對將軍又有何益處?」
    「竭誠盡忠……可以嗎?如今在幕府,只有我們三舟能夠真正理解將軍心意。尊奉皇室唯有恭順一途……高橋泥舟推薦的山岡鐵舟願捧著這顆絕對真心,帶著勝海舟的信去見西鄉。無論西鄉是否有所觸動,這都不是問題關鍵,但如此一來,他就將明白將軍至誠至純的境界。既然對方是怪物,那麼我也不會退縮。」
    「原來如此。」
    勝海舟第一次抬起眼睛,望向虛空。
    「你的想法與我未必相同,但這個辦法並不壞。好!就讓怪物與怪物較量一番吧。」
    正在這時,益滿用圍裙擦著手走了進來。
    四
    「刺身做好了,拿到這裡來嗎?」益滿一臉獃滯地說道。
    「對了,我記得你曾說很久沒有彈過三味線,很想試試?」勝海舟出人意料地問道,「我曾阻止你彈奏,讓你等等。怎麼能在我的住處彈奏三味線呢?而且自從將軍隱居上野,整個江戶早已弦止曲歇。在這種氣氛下,我將你藏起來,再讓你彈奏三弦,必將引來很大的麻煩……但今夜沒關係。你將刺身和酒一起端來,再彈奏一曲,彈一中節也好。」
    益滿的眼珠滴溜兒亂轉。他的視線滑過勝海舟若無其事的臉龐,又望向了正襟端坐的山岡。
    「呵呵……我明白了,先生,我要和山岡先生一起走,對吧?」
    「你不願意嗎?比起這裡,和山岡一起回到西鄉那裡會更為安全吧。」
    「嗯,如此一來,我也不用殺死於我有恩的先生了……先生用人著實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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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第六十六章拜會西鄉(5)

    倘若能將益滿休之助當做通行證,帶領山岡前往駿府,也算大功告成了。***
    勝海舟撅著嘴繼續說道:「如何?吃完這條魚便走吧,我不會強迫你改變心志。你應該去見西鄉,見過西鄉以後,還可以回來殺我。」
    「好,那就這樣!」
    「哈哈哈……沒想到出身薩摩的江戶之子也如此善解人意。」
    「呵呵……薯類的枝蔓上有時也會長出瓜來。好了,我立刻去準備酒菜。」
    勝海舟確實十分了解山岡。山岡鐵太郎既然在高橋泥舟的引薦下面見慶喜,並了解到了慶喜內心的痛苦,他自然不會就此離開。
    (西鄉究竟會不會見他?)
    他並未考慮到這一點,而是直接讓鐵太郎帶上益滿出。
    「這是將軍家的最後一搏,而你很有氣派,鐵舟。」
    勝海舟在冰川下的住所中響起了久違的三味線琴音,令步兵隊的士兵們大吃一驚。在這之後,勝海舟開口說道:「有很多人難以忍受薩摩,因而怒衝冠,但至死都要貫徹恭順之誠的……唯有你鐵舟一人。」
    「我益滿也是因此才特別接受引路任務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是夜,二人攜帶勝海舟寫給西鄉的書信,悄悄離開了府邸。
    鐵太郎自然並未考慮成敗,他只是將一柄無邪之劍悄無聲息地指向西鄉的胸口。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便是以自創的無刀流的不殺誠意麵對西鄉。
    鐵太郎所攜帶的勝海舟寫給西鄉的書信十分簡單。
    無偏無黨,王道蕩蕩。今官軍迫至江戶,我德川氏士民謹行君臣之禮,嚴守恭順之道,盡為皇國生靈之故。且皇國今之形勢不同往日,雖兄弟鬩於牆,亦當外御其侮。諸君宜慎查實,明辨道理。
    倘若用勝海舟的話來直接解釋這段話,則大意如下——
    「渾蛋!你們以為直接攻打便能輕鬆得到江戶嗎?正因我們打算直接送給你們,才會以如此姿態保持絕對恭順,因為大家都是日本人。你們好好睜大眼睛看看,那些外國人伺機而動的目的究竟何在。」
    據說,攜帶這封書信的山岡鐵舟每次在官軍的警戒線上遇到盤問時,都會故意大聲報出名號:「我是朝敵德川慶喜的家臣山岡鐵太郎,放我前去駿府的總督軍大本營!」然後,趁著對方目瞪口呆之際,他便得以迅速突破警戒線。
    聽到對方堂而皇之地大聲報出「朝敵」名號,任何人都會大吃一驚。鐵太郎便抓住這一瞬間的空隙通過,剩下的事則由薩摩藩士益滿休之助來解決。這其中的呼吸把握可謂深得劍禪一致之妙。
    其時,鐵太郎心裡自然已經有所決斷。官軍對付他只有兩種辦法——活捉或殺死,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可能。若是被殺,則萬事休矣。但無論敵人多麼粗暴,作為將軍慶喜前往征討軍大本營的使者,應該都不會被輕易殺掉。因此,十有**會是活捉。既然如此,那就被捉好了。
    到時無論被監禁在什麼地方,只要說一句:「我有一句話要對大總督親王說,只要讓我說完這句話,要殺要剮隨便你們。」縱然總參謀聽不見,隊長之流也會心存一念,不會將其殺死。由於鐵太郎心中已有此計較,態度便顯得極為悠然。
    鐵太郎就這樣進了駿府。雖然喜歡殺人多過吃飯的中村半次郎(桐野利秋)、村田新八等西鄉手下的參謀都在那裡,但他們也不得不帶鐵太郎去見西鄉。
    無論如何,他們的朋友益滿休之助是和鐵太郎一起來的。他們都很清楚,益滿曾被幕府逮捕,囚禁在傳馬町的大牢里。過了兩個多月,益滿被勝海舟救出大牢……如今他又和山岡鐵太郎一同返回……既然如此,便不得不向西鄉引見。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益滿確實是鐵太郎的一張十分方便的通行證。
    就這樣,山岡鐵太郎晝夜兼行,於9日正午時分,終於抵達目的地駿府,並且見到了大本營總參謀西鄉隆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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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第六十七章英雄相惜(1)

    一
    鐵太郎前去面見西鄉時的危急勢實如千鈞一。***
    總督府的武家參謀值勤處設在駿府傳馬町某富豪的府邸之中,中村半次郎和村田新八也在這裡。當他們得知益滿休之助帶著幕府的精銳隊長山岡鐵太郎回來時,中村立刻圓睜雙眼,心中暗想——殺了他!
    鐵太郎在薩摩士兵中間享有「鬼鐵」的綽號。在當前況下,這位「鬼鐵」卻滿不在乎地自江戶來到駿府,不知有何要事……
    事實上,當日自橫濱返回的紀州軍先鋒隊成員帶回了出人意料的報告,致使值勤處一片嘩然。
    在此前的江戶總攻中,帕克斯一直聲稱將官軍的傷者送到英國公使館的醫院中救治,而如今,他卻突然改變態度,說依照國際公法,不能只幫助西軍一方。若是鎮壓內亂,他還可以幫忙,但如今是具有政治性質的兩股勢力在進行「戰爭」。因此,依照公法所示,他不能幫助任何一方。他亦明,倘若西軍強行攻入江戶,而慶喜前來向英國求助,那麼他便有義務在大英帝國的國旗之下保護前將軍慶喜。帕克斯態度的轉變自然是由於勝海舟的訪問之故,但這些低級武士出生的參謀們對此自然無法得知。
    「什麼國際公法!慶喜的級明明近在眼前,難道英國瘋了嗎!」
    聽帕克斯的口吻,英國似乎不惜與身為同夥的薩摩一戰。正因突然生如此重大況,中村半次郎等人才會猶豫,不知是否應帶鬼鐵去見西鄉。
    「好,村田,我們去向西鄉先生通報,益滿帶著山岡先生跟著來吧。」
    二人正打算帶領山岡離開值勤處,走向後院,卻被益滿攔了下來。
    「喂,中村,等等,山岡先生也等等。其實,我是和他一起來請求放過慶喜先生的性命的,但你們似乎想立刻殺了他,殺人對你們而實在再尋常不過了。」
    「什……什麼?放過慶喜的性命……」
    「是的。我和勝先生已有約定,你們可不能殺了山岡先生。他此番前來已抱有必死之心,你們殺了他也很正常。不過,村田,能否先通報西鄉先生呢?」
    突然,村田「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在三人爭論之際,鐵太郎早已不見蹤影。隨後,一個響亮的聲音便自後院傳來。
    「西鄉先生!我是朝敵德川慶喜的家臣山岡鐵太郎,來自江戶。」
    正當三人面面相覷之時,西鄉推著山岡從後面走了出來。
    「不要那樣大聲叫嚷,會驚嚇到公卿們的。好了,我們在這裡說,這裡比較合適。」
    「哎呀,不好意思,我天生大嗓門兒。哈哈哈……」
    鐵太郎快步走進值勤處,找個椅子坐了下來。
    中村半次郎和村田新八心中同時暗叫一聲:「糟了!」只有益滿休之助臉上泛起微笑,迅速將西鄉坐的凳子擺放在趕製的大桌子前。
    「先生,益滿被勝先生救出傳馬大牢,又按照他的吩咐,帶了此人回來。」
    身穿軍裝的西鄉一邊點頭,肥碩的身子一邊坐在了凳子上。
    「話雖如此,你可是帶了個惡人回來啊。勝先生也太過分了……山岡先生,總攻已定於15日,你此時前來,究竟希望西鄉怎樣?」
    鐵太郎重重地向前拽了拽椅子。
    「並非什麼難事。慶喜公自一開始便已決定恭順,希望你們能放過他的性命,僅此而已。」
    「說得容易……不好辦啊。山岡先生,征討軍的方針早已確定,不可更改。你也知道,列藩六十餘份哀訴狀和輪王寺一品親王(法親王)1[1輪王寺法親王:小松宮嘉彰親王之弟,慶喜生母的叔父。
    ]的請願狀均已被駁回。」
    「那是你們的錯誤決定,只是基於前將軍懷有叛心這一錯誤報的錯誤判斷,才認定必須加以討伐。然而,慶喜公毫無叛逆之心。天皇一聲令下,慶喜公便告誡家臣要絕對恭順,自己則移至上野山中隱居反省。雖說有些失禮,但既已清楚叛逆謠純屬誤傳,便應加以改正,這不也是總參謀的職責嗎?」
    「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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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第六十七章英雄相惜(2)

    西鄉抱著雙臂,口中低聲嘀咕著想反駁,但眉頭卻皺得更緊了。此時他胸前的暗兜里正裝著對摺起來的蓮月尼的詩箋。
    攻守雙方心自知
    你我皆為皇國民
    詩詞中「皆為皇國民」的感在西鄉心中翻騰不已。
    「西鄉先生,山岡雖然不才,對慶喜公的水戶之心卻也略有了解。此際最需要不顧一切虛心地向您請願,我正是因為相信這一點,才會前來。這是勝先生的信,請您拆閱。」
    鐵太郎目不轉睛地凝視西鄉,西鄉卻並未立刻伸手去接鐵太郎遞過來的信。
    中村半次郎突然大喝一聲:「先生!」似乎還含有斥責之意——事到如今,倘若心生動搖,如何動總攻?
    「是嗎?原來如此……好,你們先迴避一下。」西鄉低聲說道,「山岡先生一路走來,想必也已餓了,你們二人去準備接待,尤其要命廚房做好飯菜。」
    西鄉語氣強硬地向中村和村田二人下達指示后,再次望向鐵太郎遞上的書信。
    他能夠略微猜測到勝海舟信里會寫些什麼。勝海舟也好,蓮月尼也好,都尖銳地朝著西鄉的良心直直地刺過來。
    二
    西鄉心中棲居著一條不可思議的龍,那條龍孕育自水戶思想的深淵,其中隱藏著許多回憶——藤田東湖的正氣歌、吉田松陰和橋本左內等人對新智慧和神州觀的強烈追求——均在同一深淵一同呼吸。
    在水戶的神州觀中,皇宮才是這個民族以宇宙為舞台所創作出的最大的詩篇、最美的和歌,是生命的樂章。對於那些誓以性命報效朝廷的人而,蓮月尼「你我皆為皇國民」勸誡中的絕對願望,沒有理由不在其心中激起萬丈波瀾。
    (萬事均以軍事優先……)
    若不如此,必然招致失敗。然而,在民族描繪出的大理想面前,有人卻毫不猶豫地捨棄了這一勝敗觀念。
    (那人便是孕育自水戶之淵的慶喜……)
    倘若有人明知如此,還要對其加以討伐,那麼討伐者會成為真正的的勝利者嗎……
    待二人極不願地離開房間后,西鄉才自鐵太郎手中接過書信。果然不出所料,內容絕非以「軍事第一」,而是神州觀重於勝敗的崇高子民的覺悟在閃閃光。
    「我德川氏士民謹行君臣之禮,嚴守恭順之道,盡為皇國生靈之故。」
    西鄉覺得,這句話彷彿是在質問自己:「你是選擇神州的民之道,還是希望奪取眼前的勝利?」
    總之,西鄉認為「敬天愛人」是至高無上的人生。所謂「敬天」,絕非無所行動的信口開河,其中包含著一種毫不動搖的信仰,認為應該謹慎地順應天——即大自然的法則。可以說,正因如此,當西鄉走投無路時,他才會相信是天意所至,才會與清水寺的月照攜手跳入薩摩海中。
    不知從何時起,西鄉認定不打倒幕府便無法開創新的世界,不討伐慶喜就無法斷絕德川社稷,並基於這種認識展開行動。如今,他開始感到動搖。
    (你我皆為皇國民……)
    不用說,皇國思想中自然不應含有殺戮赤子的思想,更不用說要對絕對恭順而離開城池的猶如珍寶的這位子民加以討伐……
    鐵太郎一直緊閉雙眼,直到西鄉看完書信,他才恭敬地施了一禮,開口說道:「西鄉先生!我不想說任何軍事方面的事。不,若有必要,我隨時都可以對迫不得已況下的戰術之類進行詳細說明,但我要說的並非此事。我鐵太郎只求你們放過慶喜公的性命……只要你無意進攻,再加上前將軍的命令,便可拯救江戶百萬市民的性命。還請成全,拜託了!」
    西鄉仍未回答。他捲起書信,置於桌上,再次抱起雙臂,合上了雙眼。庭院里頻頻傳來黃鶯的啼叫聲……
    西鄉陷入沉思,唯一被允許留在原地的益滿開口道:「西鄉先生,其實,當我被勝先生救出時,我曾心想……開什麼玩笑,難道以為救了我的性命,再施以小恩小惠,便可以輕易利用我嗎?我並非如此易與之人,我一定會報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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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第六十七章英雄相惜(3)

    「……」
    「可是,勝先生並非如此小人……事實上,即使西鄉先生決定攻打江戶,勝先生也有足夠的手段救出慶喜公。」
    「什麼?有足夠的手段……」
    「是的,便是英國。薩摩和長州都以為英國是自己的夥伴,但倘若江戶出事,英國將出動軍艦加以援助。似乎是依照《萬國公法》……勝先生曾悄悄前往橫濱,同英國展開交涉,要求他們屆時以萬國公法為由出面援助。不過,交涉以後,有件事其實一直令勝先生感到十分頭疼。」
    「哦?」
    「將軍本人倒還好辦……縱然將軍怒,認為求助於英國簡直豈有此理,勝海舟也可以將其擊昏,而後強行帶走。然而,倘若外國以此為契機開始干涉,如今的政府中人將全部成為俎上魚肉,任人擺布……如此一來,日本將重蹈印度和中國的覆轍,這也是將軍最為擔憂的況。雖然一定要救下將軍性命,卻又苦於沒有防止外國干涉的對策……」
    「拜託了,西鄉先生!」鐵太郎又像一個焦急的孩子般催促起來,「倘若你能答應,慶喜公的性命、江戶百萬市民和日本國都將得救。」
    「真叫人為難啊!」
    「請無論如何想想辦法!你應該不會如此憎恨日本國吧……我並非想講大道理,請你想想,假如薩摩的君侯和慶喜公處於同一立場,身為家臣能夠就此沉默地退縮嗎?想必你也會同我一樣。我作為慶喜公的家臣,倘若慶喜公沒有下令要我救他,我便不能輕舉妄動!憑你的力量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卻要默默地讓他依靠帕克斯……我無法對如此危機坐視不理啊!」
    西鄉的雙肩再次開始劇烈顫抖。在鐵太郎和益滿來此之前,橫濱已經派人前來報告了帕克斯態度急劇轉變一事。正因如此,西鄉才感到十分苦惱。
    (倘若不顧慶喜的性命,英國將施以援手……)
    若從軍事層面上來說,一旦勝海舟將計就計,西鄉已然敗北。
    事實上,當西鄉面對如此況時,他的倔脾氣通常會變得越來越大,不研究出更好的策略誓不罷休。然而,他這次並未這樣做。
    (勝海舟很了不起,山岡的心意我也明白。慶喜公擁有了不起的家臣……)
    他最先感到的是這種欽佩之。
    三
    益滿再次插嘴說道:「先生!無論正義站在哪一方,日本的事都必須由日本人自己解決……此時萬萬不可藉助於外國人的勢力……正因出於如此想法,我才會帶山岡先生回來。我曾坐在轎子上,用鹿兒島方說我是薩摩人,要前往靜岡——如此一說,長州兵便會不聞不問地放我們通過。這一路上我也想了很多,既然大家同為日本人,又何來什麼真正的戰爭呢?」
    西鄉抬手打斷了益滿。
    「我明白!你是在責備我,我不如你。我過於考慮傷兵的事,一心只想借用英國的醫院。但無論是醫院還是其他什麼,想要借用外國之物的心思便是可恥。我確實做得不對,實在臉面全無。」
    「不,西鄉先生,這些道理就免了。」鐵太郎再次將雙手平放在腿上,「拜託了!我雖然只是一名劍客,但我認為絕對不能殺人。在日本國,所有子民都是天子的珍寶……因此,請看看這把刀的刀鞘口,我已將這裡牢牢捆住,無法拔刀。因為我認為,縱然身為官軍,也萬萬不可斬殺子民。這也是慶喜公的心意,你根本不必為幫助他而感到羞愧。」
    說著,鐵太郎和西鄉眼中不約而同地流出了淚水。二人的眼淚閃閃光,順著臉頰滴落到腿上。而且,二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模樣。
    「我明白了!我西鄉也同為皇國民……」
    「這麼說,你同意了?西鄉先生!」
    「我明白了!只要慶喜先生的恭順能夠顯露出實效,朝廷一定會從寬處理。」
    「如何從寬處理?還請明示,西鄉先生!慶喜公絕無反叛朝廷之心,勝先生和在下對此都萬分了解。」
    「請你在這裡稍待片刻,我去向大總督親王(有栖川宮)稟告。」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1
460.第六十七章英雄相惜(4)

    西鄉以極其緩慢的動作自凳子上站起身來,臉上第一次露出害羞般的笑容。
    「我太胖了,經常坐到腿麻……請稍待片刻。」
    鐵太郎向西鄉深深地鞠了一躬。
    此時只見身穿帶有家徽外褂的少年侍者來回進出,將飯菜送往隔壁十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隨後,村田新八和中村半次郎走了進來。
    「哦,飯菜似乎已經準備好了……」
    益滿重重地點了點頭,走進房間,開口道:「喂,你們沒能殺了山岡,似乎很不服氣啊,但不要抱怨。喝酒吧,這才是為了西鄉先生和日本國的真正賀酒,永遠喝不盡的賀酒。」而鐵太郎此時仍舊並腿坐在椅子上低聲哭泣。
    世人以為,在此次靜岡的龍虎相會中,西鄉實在得到了太多的露臉機會。薩長政府成立,江戶市免於燒毀,慶喜也獻出江戶城,暫時在水戶反省——這些似乎都完全依賴於西鄉理兼顧的武人做法。
    當然,倘若鐵太郎的交涉對象是大久保利通,將不知結果如何。因此,我們不能忘記,鐵太郎的交涉對象是與慶喜一樣能夠理解水戶學精神的西鄉。
    然而,要想準確解讀西鄉的心,卻不能忽視其他的種種原因。
    當時官軍已經越過箱根,殺到六鄉川岸邊。因此,若無其他變故,官軍一定會在3月15日向江戶城動總攻。
    不用說,勝海舟一定會採取非常手段,將官軍放入江戶,然後在城內和街道四處放火,並命令幕府軍艦從海上開炮攻擊。屆時再通過英**艦,救出慶喜——這便是勝海舟的計劃,可說無一不是非常手段……
    慶喜恐怕不會同意他這樣做。因此,勝海舟才將大久保一翁和高橋泥舟安排在慶喜身邊。一旦開戰,泥舟的義弟山岡鐵舟可以將慶喜擊昏,抱著昏迷的慶喜突圍,登上英**艦。
    倘若只是執著於局面的勝利,戰爭就會變成人間最大的罪孽,其間可見一切悲慘之事,令人不忍目睹。當慶喜被順利救上英**艦時,自暴自棄的八萬騎旗本將變成怎樣的惡鬼四處作亂?單單想象,便足以令人渾身汗毛倒豎。
    入侵江戶的三萬幾千名官軍與拚死抵抗的市民和幕軍在大火中格鬥,最終不管是市民、幕軍還是上萬官軍都將一一被推向死亡的深淵。
    因此,顯而易見,最令西鄉在意的便是動總攻在戰術上對官軍的不利之處。
    (竟然有人會心懷如此決意而戰……)
    昭和二十年(1945年)也曾生過與此極其相似的事。佔領軍司令官麥克阿瑟1[1道格拉斯·麥克阿瑟(1880~1964):美國著名軍事家,「二戰」時歷任美國遠東軍司令等職,戰後出任駐日盟軍最高司令和「聯合**」總司令等職。
    ]將軍經過計算,認為殺死天皇需要犧牲二十個師團的美國士兵,只好作罷。
    從帕克斯依照《萬國公法》拒絕借出醫院的態度來看,西鄉也察覺到了勝海舟的作戰計劃。同時,他的良心也在渡過三條大橋時便開始隱隱作痛。
    攻守雙方心自知
    你我皆為皇國民
    勝海舟的作戰計劃、自己的良心,再加上對鐵太郎無比純潔的武人姿態的感觸,想必便是這一切讓西鄉下定了「順應天意」的決心。
    西鄉在總督親王駕前,同公卿參謀們展開了商議。一眾公卿在戰術上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西鄉的提案就此直接通過。
    四
    其時,在總督親王駕前經過慎重審議,最終確定了約七條和平處理方案。
    大意如下——作為承認慶喜恭順的交換條件,先應開放江戶,上繳所有軍艦武器,居住在城內的家臣即刻移居向島,慶喜本人則暫時留在備前藩。
    備前藩主池田茂政是慶喜的親弟弟,幼名九郎麿,二人幼時經常一起前往水戶的弘道館。鑒於存在如此關係,可以說,這種處理方法的確理兼顧,但同時這似乎也是一個陷阱。
    西鄉自總督親王駕前退下,回到中村和村田款待鐵太郎的房間,向鐵太郎告知了交換條件。當聽到最後的「暫時留在備前藩」時,鐵太郎不禁眉頭緊皺。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1
461.第六十七章英雄相惜(5)

    「對於其他條件,勝先生想必也不會有異議,但唯有最後一條,鐵太郎身為人臣,實在無法忍受。***」
    「你……你說什麼?備前侯是和慶喜公一起長大的兄弟……你認為這一點不好嗎?」
    「無論二人之間存在何種兄弟誼,主公被扣留他藩,監禁於鞭長莫及之處,身為臣子都無法坐視不理。只有這一條,請無論如何設法重新更改。」
    西鄉再次緊皺眉頭,陷入沉默。
    事實上,此處才體現出了西鄉與鐵太郎龍虎相會的真正價值。倘若鐵太郎看到西鄉改變心意,便徹底放下心來,忽視這一條件而直接返回的話,恐怕江戶仍不免化作焦土。
    最重要的是,勝海舟應該不會接受這一條件。當時,除了一部分藩以外,大部分藩主幾乎都是擺設。實際權力早已轉移到了臣子手中,縱是島津忠義和島津久光,最後也不禁感懷自己被大久保利通欺騙了。
    因此,倘若慶喜被扣留在池田藩,無論藩主意見如何,僅憑藩的方針便可以隨意決定慶喜的生死。如果岩倉等人對其中一名藩中重臣說「還是讓那個人消失比較好」,那慶喜恐怕將被立即殺死。
    「只有這一條,請無論如何將其撤銷。」
    「這我倒是未曾想過……我還以為已經考慮得很充分了……」
    「西鄉先生,便是在薩摩,你以為一切還可以按照藩主的想法而行動嗎?如今時勢已然不同,在藩主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有意料之外的密令下達……若是如此,該當如何是好?請你設身處地想一想,你能夠若無其事地將藩主交到我鐵太郎手中嗎?若是可以,倒不如交給英國公使更好……這種哄小孩子的做法是萬萬行不通的。為了保護主公安全,我山岡鐵太郎願意獻出生命!拜託了!」
    西鄉仍在低聲嘀咕著。或許唯獨在這一點上,他也大意地輕信了他人的意見……
    「世上既有畫龍點睛這一成語,也有造佛無魂1[1造佛無魂:日本諺語,喻指煞費苦心做好某件事後才現缺少了最重要的部分,等同於畫龍不點睛之意。
    ]的說法。你已經替我畫好了一條威武的龍……但倘若放在別人家中,那條龍便沒有眼珠。山岡不能抱著一條沒有眼珠的龍返回江戶。」
    鐵太郎步步緊逼,西鄉似乎也有些心頭火起。
    「如此說來,你是要我西鄉再次拜見總督親王,重新商議?」
    「沒錯。應該沒問題吧,西鄉先生?」
    「倒不是不可以……但倘若我拒絕呢?」
    「到時我會破除這把刀的封印。」
    「破除封印,你是要斬殺我西鄉嗎?」
    「開什麼玩笑!」鐵太郎的語氣突然變得高昂而粗獷,「山岡鐵太郎雖然不才,但也是武士。既然我已領悟劍法之道在於不殺,將刀封印,便不會再瘋狂到斬殺他人。我會在此剖腹自盡。」
    「山岡先生,你若剖腹,江戶怎麼辦?不,慶喜公怎麼辦?」
    「這個問題在下正在問你。倘若被人以為我是一個不能保護主公性命的家臣,那我鐵太郎也不用活了,不如立刻剖腹。若要我親手將慶喜公交給別人,恐怕除了剖腹別無他法。不過,西鄉先生,如此一來,你能接受嗎?」
    「嗯。」
    「八萬騎旗本之中可並非全如我一般將刀封印之人,有五萬人可以迅速拔刀作亂。讓那些傢伙拔出刀來,四處放火,你認為官軍會獲勝嗎?」
    「……」
    「鐵太郎剖腹,三萬五千名官軍的性命也將斷送。江戶市民遇難,你西鄉的性命恐怕也難以保全。勝先生不會算不到這一點的。正因如此,在下才會前來見你,不是嗎?鐵太郎並非只會一味哀求的毫無打算之人。」
    西鄉的臉微微紅。他一定也已想到,有鐵太郎和勝海舟這般人物存在,江戶必然不會毫無戰力。
    事實上,這才是最重要的關鍵所在。一味軟弱無力的請願,只會誘使對方大行暴論暴舉。只有依靠足夠的實力,再在辭上做足功夫,方為真正的交涉。
    「西鄉先生,請仔細想想,慶喜公和勝先生一直都在拜託你。他們既無絲毫與朝廷為敵之意,武器、軍艦也都可以隨城一併上繳。對待如此拱手恭順的子民,仍要不分青紅皂白地動攻擊,將同夥和市民一起殺死——這既稱不上戰術,亦非參謀所為……」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2
462.第六十七章英雄相惜(6)

    西鄉仍舊不一。
    然而,中村半次郎卻率先嘀咕起來。這很正常,因為鐵太郎提出的戰術理論既無可非議,其理由也十分充分。
    五
    連中村半次郎都能明白的道理,西鄉隆盛自然不會不明白。
    參謀一職的任務便是針對敵人制訂能夠獲勝的作戰計劃。然而,這次面對的敵人卻似有若無……
    倘若慶喜無論如何都要憑藉武力對抗,問題便簡單了,自己只要懷著必勝信念與對方交手即可。然而,慶喜既無戰意,亦無敵意。他已進入寺院反省,一心將城池和武器全部上繳。
    因此,只要撤銷「留在別人家中」這一條,讓他「和家臣一起反省」,這場戰爭便可不必互相殘殺就此終結。
    (但若是將其逼作困獸之鬥,又將變成怎樣呢?)
    而更重要的是,朝廷傳統之中並無這種鬥爭意識,事難免會變成薩摩的野武士因喜歡流血而故意四處屠殺民眾。無論勝敗,之後的歷史評論或許都會變成這樣。事實上,正因為明白這一點,西鄉才會感到異常苦悶。
    戊辰戰爭1[1戊辰戰爭(1868~1869):幕府與新政府之戰,包括鳥羽、伏見之戰、進軍江戶、東北戰爭、箱館戰爭等戰役,持續一年半之久。
    ]中會津和長岡之間也曾生過類似事件。長岡藩的河井繼之助在小千谷會見岩村時,已經知道對方打算不由分說地強加賊名,準備開戰。他認為為了後世不可屈服,便不得不採取了抗戰姿態。直至昭和初期,對他的惋惜和輕蔑仍根深蒂固地植根於市民心中。
    看到西鄉額頭滲出汗水,益滿休之助連忙拿出扇子,為西鄉扇風。
    「好吧。」借著扇子的風,西鄉開口說道,「你所極是。」
    「這麼說,你同意了?西鄉先生!」
    「只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我還要先問一下,慶喜公在獻出江戶城後會去哪裡?」
    「應該會暫時離開上野前往水戶吧。」
    「好!我立刻進京,一定保證慶喜公的人身安全。」
    「太好了!哎呀,太好了……我鐵太郎不用剖腹了!」
    「山岡先生,西鄉……今日終於遇到了真正的武士,真是感動得想哭。」西鄉突然提高聲音,一把握住了鐵太郎的手,「參謀不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這是你教會我的。此事在這裡恐怕無法決定,因此,我要前去面見聖上……一定……是的,我一定會設法讓聖上明白慶喜公的心意。」
    到了此刻,中村半次郎和村田新八早已無意反駁。益滿休之助看著二人,臉上露出微笑,眼中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淚花。
    筆者相信,龍虎二人在駿府的握手才是真正打開明治入口的一道晨光。如此一來,西鄉也明白了勝海舟的心意,而通過西鄉,天皇也開始明白德川家作為日本人的忠心。
    勝海舟絕非以為幕府軍無力對抗而向西鄉屈服,亦非向其請願。他在戰術上制定了詳細的對抗策略,並令西鄉也表示認同進而握手談和。
    筆者認為,這種人性與膽略之間的相互認同才是誕生出明治不可思議的活力和政治力的根本原因。促成西鄉、山岡和勝海舟在這種況下相遇的絕非人力,這正是應該稱之為「神風」的大自然微妙調和力的作用。
    正如過去有信長,以及之後的秀吉、家康這三傑一般,在慶喜之前也有齊昭、光圀和家康。同樣的,在江戶城總攻之前,無微不至的大自然又促成了這三人的偶遇——這之中的奧妙委實令人回味無窮。
    關於西鄉南洲1[1西鄉南洲:即西鄉隆盛,著有《南州翁遺訓》一書。
    ],已經不必多。既有的史書將其推為維新三傑之,對其風采極為仰慕。至於勝海舟,可以說是那些傑出大功臣們的表率,山岡鐵舟則是貫穿明治的武士道的代表性化身。
    於是,通過山岡的武士道與西鄉敬天愛人的思想的握手,二人都得以侍奉於年輕的明治大帝身旁,成為大帝成長道路上的難得助手。
    山岡鐵舟是侍從,西鄉是陸軍大將……世人通常僅將江戶無血開城視作這些人的功績,但事實上,他們的功績要數倍於此。由於有了他們此次相遇相知的奇緣,各藩之間的厚重隔閡被打開了一個巨大的通風口,自此,天下人才皆拋下小怨,紛紛往天皇膝下集中。而且,這三人的人格也成為了培養出明治堅定而真摯的風氣的重要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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