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2 12:52
433.第六十三章步步緊逼(1)

    一
    不知是否出於偶然,密詔下達與大政奉還生在同一天。***
    倘若這便是歷史的真相,應該將哪個當做「表」,將哪個視為「里」呢?
    慶喜並未失敗。他極力避免武力鬥爭,拒絕洛奇的再三誘惑,並開通外交之路,實現了大政奉還。因此,我們必須知道,以二條攝政為的朝廷重臣們在受理此事時亦不知密詔一事。如此一來,只有一種解釋——在新帝受理報告的同時,有人迫使其在密詔上鈐蓋玉璽。而且,直至今日,日本上下仍儘力避免提及此事,反而為脅迫之人歌功頌德,強行將其描述為勤皇者。
    其時,岩倉具視手下有一人名喚玉松操,岩倉經常就各種國體問題向他諮詢。據說,被稱做討幕密詔的宣旨文章即為此人所作——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源慶喜藉累世之威,恃闔族之強,擅自陷害忠良,屢次棄絕皇命,終至矯先帝之詔令而無忌,棄萬民於溝壑而不顧。罪惡所至,神州將傾。朕今為民之父母,若不討伐此賊,上何以見先帝之靈,下何以報萬民深仇。此朕之深憂,雖逢諒暗1[1諒暗:天皇死時,皇室及國民的服喪期。
    ]而不顧,實萬不得已。汝宜深體朕心,誅戮賊臣慶喜,速成回天偉績,還生靈太平山河。此朕之所願,萬勿怠慢。
    而且,密詔還下令一同討伐擔任守衛職的會津宰相(松平容保)和擔任所司代的桑名中將(松平定敬)二人。
    以上二人滯留於輦下,助幕府之暴,其罪非輕,故特此下令,迅速加以誅戮。
    充斥著如此憎恨之意的旨令和詔書實乃史無前例。如此態度絕非一視同仁、以萬民為赤子的日本的本來面目,可以說,這正是未能窺知國體本質且暴戾的政治陰謀的實證。至於此事令日本國體日後變得何等昏暗、遭到何等輕蔑,已然是眾所周知。
    領旨人為「長門宰相及少將、薩摩中將及少將」1[1長門宰相指毛利敬親,長門少將指毛利定廣;薩摩中將指島津久光,薩摩少將指島津忠義。
    ]。
    當然,准許毛利大膳(敬親)父子官復原職並迅速上朝的命令也在當日同密詔一起,經中山大納之手傳至岩倉具視,又經岩倉之手傳至小松帶刀、西鄉隆盛、大久保一藏和品川彌二郎四人手中。
    四人聯名提交承諾書,並於即日抵達長州的三田尻。其時,三田尻已聚集了約四百士兵,芸州藩也屯集於御手洗川,靜待密詔。
    在此次密詔事件中,中山忠能、正親町三條實美、中御門經之等公卿暗中領受岩倉旨意而活動,這令二條攝政驚愕不已,並對一干人等作出了處置。
    世間之事存在可用常識解釋和不可用常識解釋兩種。至少在戰國時代,朝廷衰微似乎是自然而然開始消亡的結果。後來通過信長、秀吉、家康相繼建功,朝廷命脈得以復甦,逐漸清晰地顯露出天長地久和萬世一系的真正姿態。
    為了傳承萬世一系,是親政好,還是避開直接怨恨由幕府主持政治好——圍繞這一問題,世人多有爭論。但將德川氏描述成罪大惡極以至神州將傾的凶賊,這種強詞奪理是在天皇身邊侍奉的廷臣們所無法接受的。
    因此,攝政及其下官員迅速達成協議,10月21日,這一密詔終被撤銷。
    無論如何,理應討伐的賊臣也已將委託的大政全部奉還朝廷。
    「我將辭職,後事還請勉力為之。」
    作出如此果斷決定並負責收拾殘局之人竟被蒙上賊名而遭到追討,這算什麼神州?又算什麼至高道德……
    特此有命,中止此前經中山忠能、正親町三條實愛、中御門經之向薩、長二藩所下密詔。
    當然,在此次事件背後,不僅有廷臣們鼎力相助,滿天下的志士們亦都在高呼:「不愧是第十五代將軍,果然是擁有水戶血脈之人!」這些感激的呼聲也成為了巨大的支持。據稱,向土佐的后藤象二郎積極闡述八條策略的坂本龍馬等人也感動至極,流淚說道:「好一個決定!吾願為此君(慶喜)獻出生命。」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2 12:53
434.第六十三章步步緊逼(2)

    通過中止密詔,可以清楚地看出宮廷的意向。***所謂的密詔怎麼看都不過是利用天皇的陰謀文章罷了。然而,由於此事會對日後以天朝之名掌握霸權的功臣們帶來妨礙,所以在歷史的表面,此事被巧妙地隱藏了起來。
    於是,他們聲稱慶喜奉還一事實為虛假,認為慶喜只是暫時辭職,其所謀長遠,乃是為了再次將天下掌握在自己手中。
    「若非如此,他又怎會那樣乾脆地奉還大政?這一定是他的計中之計,他還會再次奪回天下。」
    或許他們當真以為如此。人在評論他人時,必然會以自己為標準,而土鱉是無權評價明月的。他們的想法無非是結束幕政,宣揚「王政復古」的大號令,但卻連如此能力也不具備。
    其間,慶喜一步步地處理未竟事宜,岩倉派則在逐漸整頓軍備。
    11月23日,島津忠義率兵進入京都,駐紮於相國寺。24日,薩摩藩士西鄉隆盛和長州的品川彌二郎也抵達京都。他們認為,無論如何都必須集結兵力,依靠軍事實力震懾慶喜,但其實也可以說是因為他們無比懼怕慶喜。這些人便是如此悲哀,絲毫無法理解慶喜的立場。
    二
    薩、長無視慶喜恭順的態度而集結兵力,這令幕府一方——特別是德川家內部眾人群激憤。
    激起眾怒,再冠以賊名,逼其與薩、長作戰,適度削弱雙方勢力——這種類似后白河法皇1[1后白河法皇(1127~1192):即后白河天皇,日本第七十七代天皇。
    ]的想法,岩倉具視自然也會想到。
    最先踏入這一圈套之人是紀州的德川茂承。茂承將德川氏譜代諸大名和重臣們召至江戶藩邸,如此說道:「我等可先辭去王臣。」
    辭去王臣便意味著不再是日本人,這是對前述不合理密詔的強烈反抗。也就是說,此前脅迫新帝下達的密詔對國民思想造成了無比巨大的衝擊和動搖,而這便是最極端的第一個例子。
    此事並非不可理解。前將軍家茂是孝明帝的愛婿,而促成這段姻緣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岩倉具視……
    岩倉此次若無其事地迫使新帝下達密詔,不僅倒幕,還要討伐守衛職和所司代。雖然宮廷已經下旨撤銷密詔,但事實上,薩、長的軍隊卻接連進京,逐漸施加壓力。
    (如此靠不住的朝廷信之何用!)
    辭去王臣便意味著跳出敕命的約束,脫離國籍與之一戰。以水戶藩為,彥根藩及其他譜代大名亦高舉雙手贊成,只有越前藩表示反對,並儘力穩住眾人。
    「萬萬不可令此前苦心化作泡影。而且倘若將軍家反對,將至無法統御。」
    由此可見他們是多麼憤怒。事實上,這種對朝廷的不信任後來仍未消散,直至明治才有所緩解。
    總之,辭去王臣之舉暫被穩住,但其時,在江戶市內,相樂總三一派領受薩摩旨意,以所謂籌集勤皇軍資金為名,大行強盜行為,氣焰極其囂張。
    此番策動的大本營自然便是三田的薩摩藩邸,人們認為秘密下達命令之人便是西鄉隆盛。
    筆者知己三田村鳶魚老堅持認為下達命令之人是西鄉隆盛,直至死前仍不斷重複「我最討厭如此陰險之人,絕對不會成為西鄉黨」,並對其殘殺無辜市民、掠奪錢財、企圖攪亂江戶的反人道行為提出了強烈控訴。
    當然,相樂總三最後也死於薩摩之手。這樣的黑暗陰影總是被人故意從歷史表面抹去,以今天的角度來看,赤軍派當屬此例,那麼支配這暗影之人究竟是誰呢?
    就在兩派對立的況不斷激化之時,唯有人在京都的慶喜仍在默默地收拾殘局。
    11月8日,慶喜上書,奏請朝廷准許接受詔命的諸位大名進京。同一天,岩倉具視也第一次被准許重新居住在京都,得到了參加朝議的機會。
    善惡暫且不論,岩倉具視堂而皇之地以公卿的姿態現身,便意味著當前事態有了很大進展。
    當然,慶喜當時並未表示反對,因為他必須一邊儘力躲避背後的激烈衝突,一邊策劃取代現有制度的政府儘早誕生。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2 12:54
435.第六十三章步步緊逼(3)

    而在京都,譜代大名們皆如浪濤般搖擺。在彥根、大垣藩主持召開的京都會議上,眾人認為朝廷終究沒有實力來裁決一切事務,故一切皆視德川氏命令而定,並將此意上奏朝廷。
    會議召開的時間是11月11日。到了12日,攝政二條齊敬次在朝廷上與左大臣近衛忠房、右大臣一條實良聯名提交「朝權樹立」的政策問題和「復興太政官八省」的提議。
    11月15日,攝政又向德川慶喜、德川慶勝(尾張)、松平慶永(越前)及其他在京諸大名提出了「大政歸一」和綱紀確立的政策問題。
    而同一天,土佐藩士坂本龍馬和中岡慎太郎在京都河原町的居所——近江屋新助宅被刺客斬殺。這也是當時社會動蕩的餘波,坂本三十三歲,中岡三十歲,二人均正值盛年,其死著實令人惋惜。
    自此時起,岩倉具視開始大展身手。倘若不追究輕視大義這一點,他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明治政府的最大功臣。
    12月1日,他同中山忠能、中御門經之、正親町三條實愛等人一同召集大久保一藏、西鄉隆盛、品川彌二郎等人,秘密決定「宣揚王政復古大號令」。
    12月8日,根據敕命,如今只能依賴岩倉的流亡長州的三條實美、三條西季知、東久世、壬生、四條、澤等公卿以及毛利敬親父子等人均官復原職,岩倉本人和久我建通、千種有文、富小路敬直等人也被取消蟄居處分,打開了他們參加朝議的道路。
    如意算盤打到如此地步,可以稱得上猶有鬼神相助。如此一來,岩倉的同夥越來越多。9日,他請天皇駕臨學問所,在親王、諸臣會聚一堂的席上宣布「王政復古」,並即刻制定了朝廷的新官制。
    如字面所示,岩倉以快刀斬亂麻之勢,將原有的攝政、關白、征夷大將軍、國事掛、議奏、傳奏、守衛職、所司代等統統廢除。而對於廢除這些官職以後眾人的去向問題則沒有絲毫擔心。
    而且,他還設立「總裁」、「議定」和「參與」1[1王政復古時設立「總裁」、「議定」、「參與」三職,也稱「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參議」,明治二年(1869年)廢除。
    ]三個職位,替代原有職位,又勒令攝政、賀陽宮、九條、近衛(忠熙)、鷹司、德大寺、一條、柳原、葉室、日野、飛鳥井、野宮、伏原、里辻、久世等人同時停止參朝,閉門反省。通過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快速行動,當日之後,宮廷之內再無一人反對岩倉,實權不由分說地落入岩倉手中。這真是極端的封鎖論的絕技……
    三
    人通常都無法打破常識,但倘若立足於本質完全不同的觀點之上,便能做到令第三者完全無法想象的事。
    岩倉具視是公卿中的異端者。這位異端者現以薩、長為核心的軍隊可以為自己作戰,他便打起了不可思議的如意算盤,令這支軍隊與幕府軍交戰,無論哪一方獲勝或是失敗,自己都毫無損。也就是說,他若無其事地牢牢佔據了一個位置,一個可以下達任何密詔的位置。
    如此一來,他已是無所畏懼。幕府軍獲勝也好,薩、長軍獲勝也好,只需向獲勝一方下達敕命、加以驅使即可。
    事實上,這才是家康最擔心的「無法者」,但世人有時卻會為這種無法者冠以大天才、大英雄的美名,並不停拍手稱讚。
    至於面對五攝家,他也並無理由必須卑躬屈膝。倘若他們是圍在皇室周圍的一群蒼蠅,自己又何嘗不是?此時拍動翅膀,與眾同樂,有何不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勒令其蟄居實則給了他太多的思考時間,實屬一大疏忽。
    一旦涉及尊皇勤皇,世人都會變得容易衝動,若不利用這一點還能利用什麼?岩倉具視這種目中無人的性格實在太明顯了。當然,他當時並未理解國體真正的尊嚴。
    世人皆懼怕內亂。在內亂中,無論戰況如何,我都會毫無損……這種如意算盤令他的立場變得無限強大。
    (只要抓住慶喜等人的弱點加以攻擊,他們便與嬰兒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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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第六十三章步步緊逼(4)

    慶喜同時存在勤皇和水戶之子這兩個弱點。於是,岩倉巧妙地拉攏西鄉,命其在江戶暗中驅動類似赤軍的盜賊集團,而他本人卻並無任何罪惡感。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戰國時代的馬基雅弗利主義姿態。
    9日,岩倉白天將所有公武合體派的身影趕出朝廷后,立刻於當夜召開了著名的「小御所會議」。而通過白天的官制改革,無論是親王也好,五攝家也好,不聽自己命令之人均已被統統趕走。
    新總裁由有栖川宮熾仁親王擔任,御室宮純仁親王、山階宮晃親王、中山忠能、正親町三條實愛、中御門經之、島津忠義、德川慶勝、松平春岳、淺野茂勳(廣島)、山內豐信等人擔任「議定」,他本人則與大原重德、萬里小路博房、長谷信篤、橋本實麗等人一同擔任「參與」。
    其中,不可或缺的慶喜的名字自然已被除去。這是他的深謀遠慮,倘若其中包括慶喜,便無法實現討幕。說起來,討幕運動和勤皇便相當於他這輛霸權馬車的兩個輪子。
    他計劃將慶喜視作敵人,進行猛烈批判。如此一來,一些老好人志士們便會挺身而出,欣然幫助他動戰亂。而且,一旦拔刀出鞘,便不允許有任何瞬間的猶豫……
    在眾多史書中,均將12月9日的小御所會議描述成展現岩倉具視偉大決斷的事實。顯而易見,這只是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歷史表面,至於背後的真相,實則是極其露骨地利用天皇的行為,是當朝絕對不應生的一場政變。
    既已有此先例,明治以後便不可避免地生眾多類似事件。總之,除了薩、長、芸三藩之外,岩倉一派還將土佐、尾州、越前拉入己方陣營,並提出「如何處置慶喜」的問題,打算趁其外出之機,將其除掉。
    再沒有比這更加詭異無理的事了。「王政復古」這一詞語本身便很曖昧,令本性正直的春岳等人感到極其為難,而且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慶喜已經通過大政奉還解決了這一問題。但岩倉卻無論如何都要讓慶喜蒙上賊名,將其拖入內戰。這是一種革命戰爭的謀略,然而岩倉竟然出豪壯語宣稱:「此次維新必須遵循神武創業之前的精神。」
    這一意見或許也是玉松操等人提出的,但作為日本人,如此愚蠢地對待國體,實在令人感到無可奈何。如此或許也是以延喜1[1延喜(901~923):日本年號,其時的天皇是醍醐天皇。
    ]天歷年間的政治為標準,考慮到了后醍醐天皇2[2后醍醐天皇(1288~1339):日本第九十六代天皇,在位期間足利尊氏叛亂,開啟了日本的南北朝時代。
    ]失敗的先例。但他卻並未意識到,如此一來,無異於無視並抹殺了自神武天皇即位以來傳承了一百二十餘代的天皇皇位的尊嚴。
    萬世一系也好,天長地久也好,都已變得亂七八糟。傳承中的神武天皇一路剷平賊黨,到了大和的橿原,已是無人不服。直至那時,神武天皇才脫下身上的軍裝,次登臨天皇之位。
    據傳,神武天皇在登臨天皇之位時曾說道:「括八紘為一宇,不亦快哉!」
    此所表達的意思並非世界一家之類的征服之意。所謂宇,並非人類各自生活互不干涉的空間,而是連接宇宙的屋檐。鱗次櫛比且和平相處的屋檐意味著萬民泰平的繁榮,其中流露出一種當世再無敵人的境界。
    因此,這句話相當於廢除軍備的大宣,宣布今後世上再不需要武裝。
    但若無軍備,僅憑朝不保夕的草莽皇位,如何延續萬世一系、天長地久的大生命呢?
    登臨天皇之位是大自然的宣,意味著不通過戰爭而依靠太陽本身培育出的心境和道理來統率子民。然而,創業以前則另當別論。那時的人們必須不斷鬥爭,必須親手揮動武器。人們置身於由此產生的習慣與憎惡之中,終究與天長地久無緣。
    因此,岩倉所實則忘卻了天皇皇位為何物,他甚至也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墮落到了如同戰國狂暴武人一般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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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第六十三章步步緊逼(5)

    當夜,如此陰險狡詐的岩倉成為了冒犯天皇聖名的主角。
    四
    事實上,在前一天,即8日,出席小御所會議的尾、越、薩、土、芸五藩的重要官員曾被請至岩倉府,事先告知會議的機密詳。其中有中根雪江、大久保一藏、后藤象二郎、辻將曹等共計十人。
    不知這些人是懷著何種心思聽岩倉和大久保說明的,但總之,政變的計劃並未泄露給會津藩和桑名藩。
    就這樣,以攝政為的議奏、傳奏、國事掛等所有失去官位之人離開后,被解除蟄居處分的岩倉派的中山、正親町三條、中御門等人便即刻參朝。不久之後,薩、尾、土、芸、越五藩士兵則巧妙地與幕府和會津藩兵更替,皇宮的警衛完全落入了岩倉派手中。
    隨後,在布王政復古告諭文的同時,一無所知的退出者們均被勒令停止參朝,蟄居反省。
    到了夜裡,新帝御駕親臨,小御所會議正式召開。其時,擔任參與一職的西鄉隆盛將所有職務委任於大久保一藏,自己則負責各御門的警戒和諸軍的指揮工作。
    在如此陰森的氣氛中,議定中山忠能先宣布開會。
    「德川慶喜欲奉還大政,辭去將軍職務,朝廷已准其所請。此後自當鞏固王政基礎,確立萬古不易之國是。希望諸位謹遵聖旨,儘力公議。」
    將昨日的攝政及其他重臣全部流放,再欲確立萬古不易的國是……但以如此形式召開的會議如何能夠做到萬古不易?這與先帝徵集所有大名意見的聖意相去甚遠。
    正因如此,當時確立的體制僅僅維持了八十年,到昭和二十年(1945年)便已土崩瓦解。而德川時代經過了二百六十餘年,加上次與外國交戰的明治二十七八年戰爭1[1明治二十七八年戰爭:又稱日清戰爭,始於明治二十七年(1894),即甲午戰爭。
    ]之前的時間,共計約三百年間,日本與外國毫無干戈。與如此自肅之舉相比,兩者簡直存在天壤之別。而且,這還是在擁有明治大帝這位反對任何戰爭的不世出的聖明天子的況之下。筆者以為,此乃事關國體的大問題,作為日本人,必須重新慎重考慮。
    在會議上,土佐的山內容堂先緊緊咬住中山忠能不放。
    「席間為何不見前將軍慶喜?請即刻喚他參加會議。」
    因為即便是從事務交接的意義上來說,慶喜的出席亦極其重要。
    對面端坐的天子一動不動,席間的諸侯及各藩重臣也均無反應,倒是中山忠能先變得臉色鐵青。
    「慶喜……慶喜雖已將政權奉還,但終究不知其意是否出自忠誠。因此,在下認為暫時不要讓他參與要事為好。」
    「豈有此理!當此王政維新起步之際,公平無私方為要。但今日之事委實陰險。諸藩攜帶兇器,警衛皇宮,且連前將軍亦不得靠近,實屬不祥之至。請先召喚慶喜出席!」容堂額頭上頓時青筋暴起。
    中山大納與容堂之間的問答最能清晰地體現出小御所會議的本質和內容。
    容堂的質問出自理所當然的良知,至於忠能的回答,在任何人聽來都不會覺得是公正無私的。然而,直至昭和二十年(1945年),仍有許多日本人對這一極為不公的理論大加追捧。
    學者們對此語焉不詳,認為此舉畢竟成就了維新大業,普通人亦受到這種看法的嚴重影響。就在昨日,人們還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將明治百年視作日本文明的黎明。
    人們定是將其視作歐洲文明在日本的破曉,但在日本,這卻是一個巨大的錯誤。在這種偽裝的勤皇下,年幼的明治大帝被人自九天拖至地面,被迫穿上武裝。全副武裝成為大元帥后,又利用其名出兵異國,這一事實是何等令人心痛的輔弼錯誤啊……
    容堂繼續說道:「慶喜已奉還政權,辭去將軍職務,其忠誠理應嘉獎。而且,自元和以來已近三百年,德川氏行太平之治,其功績著實偉大。不僅如此,慶喜亦具英明之資,此乃天下周知之事實。召他前來參與大政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倘若不準,才真正違背了王政復古期待公議的宗旨,不是嗎?」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2 12:55
438.第六十三章步步緊逼(6)

    中山忠能慌忙望向參與席的岩倉。***容堂的反駁理論清晰,令他無以對。
    此時,越前的春岳也開口說道:「當此王政復古起步之際,以責備他人之罪為先,德義為後,實乃錯誤之舉。德川氏二百六十餘年隆治之功足以償還今日之罪。希望准許容堂所,傳召內府(慶喜)前來參議。」
    如此場面恐怕亦在岩倉一派的意料之中。看到德川的御家門筆頭春岳也出來,得到支持的容堂再次向前探出身子,開口說道:「決定吧!究竟傳召慶喜與否?起步伊始便要違背王政復古精神,簡直豈有此理!你們這些公卿究竟以何見解,竟敢行如此陰險之暴舉!莫非企圖挾幼稚天子,竊取權柄不成?果真如此,必致天下大亂!」
    突然,岩倉高聲喝道:「住口!聖駕之前豈可放肆!今聖上以不世出之英才,定王政復古之大業,幼稚天子云云何等不敬!請慎重行!」
    岩倉以嚴厲辭令封住容堂之口,而後轉動大腦袋,環視在座眾人。
    此時已無須再評論哪一方的論正確,「不敬」一詞力挾千鈞,著實是壓制政敵的好武器……
    五
    縱是容堂亦無以對。無論當今天皇如何年幼,在天子駕前說出挾幼稚天子竊取權柄之……著實有些過分。
    不,此種論越是正確,越是會給對方反擊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是容堂自己給了岩倉的機會。這一定是因為他無法看清對方過於露骨的行為,同時心裡還藏有孝明帝駕崩的陰暗謠。
    不敬!如此大喝之下,容堂被嚇了一跳,岩倉則間不容地繼續說道:「幼稚天子云雲,簡直豈有此理!今日之舉均出自聖意,若能念及此處,便不至有如此不敬行。在下反對慶喜出席,也不認為慶喜有痛改前非之決心。倘若慶喜果真心懷忠誠,不應僅止於大政奉還,當辭去所有官位,將土地人民全數奉還,重新從旁支持王政復古之大業,尚且為時不晚。二位又何必如此心急呢……好了,此事暫且放下,土佐君方才所,著實不敬,先請問,您是否打算向聖上致歉?」
    在這方面,岩倉不愧是滿懷自信的怪物。其所自私自利,又對對方辭吹毛求疵,完全一派訟棍嘴臉,還不停責問對方是否打算向天皇道歉,此舉無異於狐假虎威。
    利用一方與被利用一方……如此一來,正直的一方無論如何委屈,都只能選擇道歉。
    容堂道歉了。當然,他只是為自己不禮貌的失而道歉,並非向那些企圖竊取權柄的公卿道歉。
    若是日後的明治大帝,此時自然會向容堂講幾句寬慰的話。然而,當時的天皇自然不會這樣做,擁有藝術家氣質的容堂不禁因此而感到十分沮喪。
    (何等骯髒之輩……)
    出人意料的是,岩倉面對在座眾人時,其姿態彷彿君臨天下一般。
    「慶喜的悔意如何?他是否擁有將土地人民全數奉還的赤誠之心?待到認清這兩點后再議不遲,不應驚慌失措,平添騷亂。」
    「大人所極是!」
    參與大久保一藏立刻介面說道:「岩倉公所極是,倘若慶喜奉旨退官納地,便可准其參與朝議;倘若慶喜不遵旨意,無論如何都必要討伐其罪。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之有理!」
    「如此一來可算仁至義盡……」
    這些人一開始便已達成一致。於是,慶喜被視作魯莽之下便引戰爭的朝敵,陷入了百口莫辯的境地……
    此次既然冠以會議之名,那便只有兩種辦法可行——要麼由雙方陳述意見,最後少數服從多數;要麼讓天皇來進行最終裁斷。
    容堂與春岳的論述條理井然,有理有據,眾人意見頓時分成兩派。尾、越、土、芸四藩藩主及其隨從均贊成容堂的觀點,薩摩藩主及其隨從則贊同岩倉參與的觀點。
    由於僅有薩摩一藩支持岩倉,故而從常識出,會議結論已見分曉。於是,議論暫時中止。據說,中山忠能慌忙之中與二三人竊竊私語,遭到了岩倉的嚴厲呵斥。薩摩的久光亦感十分狼狽,命令岩下次右衛門前去與當時並不在場的西鄉隆盛商量。西鄉圓睜雙眼,開口說道:「眼下口舌之爭何用之有?一把匕足矣!」岩下回來后立刻向岩倉稟明此事,岩倉聽過之後便在心中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2 12:55
439.第六十三章步步緊逼(7)

    岩倉在心中決定,迫不得已之時應採取非常手段(無人知曉這一手段的具體內容,但想來應該是狠狠教訓反對者之意)。***據史料記載,岩倉決意堅持自己的主張,並喚來廣島的淺野茂勳,告知己意,又令淺野的家臣辻將曹參與遊說土佐的后藤象二郎。
    也就是說,會議第一次的結論是四對一。於是岩倉便先行脅迫本就認為兩方皆可的芸州侯,再命芸州脅迫土佐。
    總之,九門已被己方士兵控制,並由西鄉監督。只要對他們說一句:「反對看試試,保證你走不出大門!」這樣對方便無計可施。但事實上西鄉是否有說過「一把匕足矣」這樣的話,委實難以確定。
    就這樣,朝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照岩倉的主張作出了決定,而實際上這卻是充滿昏暗的明治維新的再次出。
    有學者如此評價這一決定:「蓋公議輿論之名目美則美矣,然當用於和平年代。值此危急之際,被迫聽任部分少數有力者、有識者之專斷亦屬在所難免。」
    正因存在眾多如此迎合奉承的曲學之徒,人們才會變得不僅無法實現勤皇,還到處宣稱文明東漸,令日本輕易淪為歐洲文化的殖民地。
    總之,對於小御所會議,我只能如此評價——這是一次自始至終都貫徹著馬基雅弗利主義的會議,完全歪曲了必須保持聖潔的勤皇之心。也正因如此,雖然擁有一個真正不世出的聖明天子,卻仍在維新后僅僅八十年便告土崩瓦解。
    總之,岩倉一派的強詞奪理得以通過,但通過卻並不意味著眾人均已接受。
    六
    朝廷順理成章地向德川慶喜下達了「辭官納地」的命令。
    他雖已辭去征夷大將軍一職,但仍有內大臣和近衛大將的官位在身。朝廷命令其將官位全部辭退,並將土地人民悉數奉還,這簡直無比荒謬。若是在後來廢藩置縣時諸大名均遵守同一標準的況下倒也罷了,而如今天下諸大名安然無恙,卻僅僅命令德川一家辭去所有官職,閉門反省。如此看來,先前的倒幕密詔雖已被撤銷,但事態和行動上卻毫無反省的跡象。
    策動下達密詔的一群人蜂擁而上,奪取政權,隨意將賊名強加於德川家,堅決倒幕,這些行為只能被人視作陰謀。難道政權當真該以如此形式交接嗎?
    不,在現實中,以小御所會議為分水嶺,政權便由二條攝政手中轉移至了岩倉手中。倘若旁觀之人紛紛效仿,策劃同樣的陰謀,該當如何是好……
    如今,在政治家與大眾之間依然存在一道相差懸殊的良心感的隔閡。所謂政治家,乃是騙子集團,在行動時完全不會考慮庶民的良心……而此事便是政治家喪失信用的一個範本。
    自此,社會的混亂隨著策動變得越加劇烈,同時也令人感到無限誘惑,不可思議地成為了權力和私慾的目標。
    慶喜或許也感到十分憤怒。不,他或許對此早有預料,正在考慮如何避開他們的陷阱。總之,倘若他此刻怒,聲稱欲辭去王臣的人們便不會善罷甘休。他心中時時刻刻都有一種危險的感覺,彷彿天下隨時都會陷入大亂。
    10日,尾張的慶勝和越前的春岳來到二條城傳達詔諭,命令慶喜辭官納地。當二人面有難色地傳達聖旨時,長州藩老臣毛利親信等人率領長州軍隊陸續進入京都,甫一入城便分別接到禁門警衛的命令,紛紛部署妥當。
    「管他什麼政治!」
    自然,會津、桑名的士兵對此都群激憤,京都瀰漫著一觸即的火暴氣氛。
    「如此下去,很快便會倒退至戰國時代,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實在叫人為難啊!」
    慶喜說完,慶勝和春岳倒也罷了,永井尚志則埋頭哭泣不已。
    「朝廷為何要對德川家如此殘忍?」
    慶勝和春岳頻頻重複著這句話離開了。慶喜沉思片刻后,喚來板倉勝靜,命令會津和桑名的所有士兵進入二條城。表面上似乎是慶喜擔心人手不足,但實際上,慶喜是害怕這些士兵會與薩摩軍生衝突。
    (無論如何,只能權且幫忙了……)
    於是,待群激奮的會、桑二藩士兵進入二條城后,慶喜命大目付梅澤孫太郎守衛二條城,自己則帶領松平容保、松平定敬和板倉勝靜三人迅速退至大阪城。此時是12月12日。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2 12:55
440.第六十四章慶喜的眼淚(1)

    一
    慶喜的行動通常會連他身邊的人也感到難以理解。***
    (他是想暫時退至大阪,整頓軍備,以便作戰吧?)
    跟隨他的人一定都是這樣想的,但他本人卻並無此意。廷臣們對政治生疏不懂,慶喜認為自己必須以一顆寬懷的心,為他們提供庇護。因此,他為了避免薩長同會桑生衝突,故而權且退至大阪,以防列強在混亂的旋渦之中再插上一腳。
    縱觀世上之事,有些事絕不可為,有些縱然想為之亦無法辦到。將這兩者混為一談,堅決執行無法辦到之事的決斷是愚蠢的,但出人意料的是,對此表示贊成的人卻非常之多。
    如今,岩倉具視正在用力推動一輛不可移動的車子。他將一切都歸於敕命,卻並未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極大地損害了朝廷的權威,反而變成了利用天皇的暴舉。
    他或許是在想,前政府多達四百萬石的土地和人民不會就此輕易奉還。不僅如此,他還打算將會津和桑名都視作敵人。而他之所以會產生出實行如此暴舉也無妨的錯覺,其中必然存在一定的根據。
    第一個原因恐怕是薩摩和長州向岩倉報告自己的武力時過分誇大,至於另一個原因,必定是他對慶喜其人無比畏懼之故……
    因此,慶喜打算暫時退至大阪,藉此平息會、桑士兵的激憤,接下來還必須防備列強的介入。
    慶喜在抵達大阪城的同時,便向留守二條城的大目付梅澤孫太郎下達了一條命令。
    「我自有長遠打算,在我出指示之前,絕不可輕舉妄動。」
    在有些人聽來,這一命令想必是與會、桑兩藩藩主詳加商議的結果。若作此想,自然便可避免暴亂。
    而後,慶喜立刻將人在大阪的英、美、法、荷、意、普魯士的六國使臣相繼召至大阪城內。
    已經到了約定的12月,這些外國使臣若是怒,打算布王政復古大號令的朝廷定會鬧得亂七八糟,哪裡還能進行國內改革?因此,慶喜先以對方容易接受的方式,向外國使臣告知日本改革政體一事,他也為此已將政權奉還,所以希望他們能夠暫且靜觀。其時是12月16日,不得不說,慶喜此舉才是對新政權最重要的真正支援。
    慶喜以為,如此一來,岩倉一派不久也會逐漸冷靜,然後從欲行不可為之事的異常狀態中脫離出來。
    然而,事態卻變得完全相反。他們頑固地頻頻要求慶喜辭官納地(實際上並不會納地,而會造成內亂),嚴重騷擾江戶市民,故而在三田引了火攻薩摩藩邸的意外事件。
    火攻三田薩摩藩邸的時間正是京都對立氣氛異常緊張的12月25日。慶喜對此自然一無所知。然而,浪人強盜們幾乎每天都會闖入市內的富商家中,聲稱「籌措政府用資」隨意斬殺家中之人。庄內藩群激憤,當他們知道這些人的大本營其實就是三田的薩摩藩邸時,便聯合吉田、壬生等諸藩動火攻,將浪人強盜一舉殲滅。
    當然,薩摩的目的是破壞幕府管制之下的秩序,今日赤軍派的戰術便是模仿了當時的做法……然而,這一事件似乎還有其他目的。
    其一,如此做法可以激怒幕府,逼其抵抗,使其蒙上賊軍之名;其二,通過在雙方之間製造事端,令薩摩藩內的穩健派下定討幕決心。
    因此,幕府雖然將薩摩藩邸燒毀,將強盜悉數殲滅,卻也激起了薩摩藩內的討幕緒。他們並不知道,如此一來,政治已變成視人命如草芥的策略與暴力的骯髒較量。
    25日火攻薩摩藩邸的消息於28日飛速傳至京都和大阪。二條城內的會、桑士兵頓時歡呼雀躍。
    「江戶已經開戰了!」
    「賊人已佔領皇宮,應即刻請將軍出馬,奪回幼帝!」
    這些話正如山內容堂被迫道歉的失一般,十分真實,具有一種足以驅動眾人的力量。事實上,宮廷內部似乎也已秘密決定,一旦生不測,天皇將前往他處。倘若置之不理,激憤的士兵很可能會衝出二條城。因此,大目付瀧川具舉與梅澤商議后,迅速前來拜見慶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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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第六十四章慶喜的眼淚(2)

    「希望您能詳細上奏,我已經無法制止了。」
    聽了梅澤的話而來到大阪城的瀧川具舉亦是十分激憤,猶如遭到切身之痛一般。
    「莫非大家都被大人欺騙了?大人難道不認為肆無忌憚的薩摩是奸臣逆賊嗎?」
    慶喜起初沉默不語。會津和桑名兩藩藩主就在旁邊,因此,回答萬萬不可草率。
    無論如何,江戶事件都大出慶喜意料,令他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他好不容易通過秘密幫助新政權來令對方反省,如今一切努力都因這次事件而化作泡影。
    「大人!大人是否已與薩摩有過談判?倘若果真如此,若不說明真相,眾怒難消。今日可否請您說明真相?抑或決定率兵進京時日?今天在下一定要得到答覆才能回去!」
    實際上,這個瀧川對薩摩的憎惡似乎比梅澤更加強烈。
    二
    岩倉一派一直苦心研究如何才能激怒慶喜。倘若慶喜怒,他們所說的「慶喜懷有叛逆之心」的借口便有了充分的證據,才有理由請求天皇下達征討敕命。
    慶喜在行動時自然對此一清二楚。
    「我絕非違背聖意之人。」
    他表明自己的這種態度,想先行緩解岩倉派的警戒心理,並故意退至大阪,打算先解決列強這一難題。然而,薩摩在江戶施暴的陰謀行動和由此引眾怒而爆的三田火攻事件卻極大地擾亂了慶喜的計劃。
    「是嗎?繼續下去,二條城將變得無法控制?」
    「正是!朝廷也在催促大人進京,還請您立刻率兵進京。」
    慶喜考慮片刻,靜靜地說道:「好,那就進京吧。」
    倘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辦法能夠緩和會、桑二藩士兵的激憤,也只有如此了。
    慶喜自然並不打算引激烈衝突,他想先通過自己進京來令同伴放心,然後再直接與岩倉派談判。無論如何狂暴的討幕論者,都不會突然襲擊慶喜。倘若有人動襲擊從而引激戰,不僅京都會化作焦土,他們很有可能將不得不簇擁新帝前往廣島、長州或是更往西的地方,重蹈簇擁安德天皇的平氏1[1安德天皇(1178~1185):源賴朝討伐平氏時,安德天皇被迫跟隨平氏逃亡,最終投海自盡。
    ]的覆轍。
    (他們不至於如此狂暴愚蠢……)
    見了面一定能說服對方。然而,縱是如此迫不得已的決定也遭到了阻礙。26日,肥前、肥后、筑前、柳川、津、盛岡、阿波、久留米、對馬、二本松、新田等諸藩的重要官員們在京都圓山召開會議,並向朝廷提交了聯名文書。
    「此時催促慶喜進京必將引騷亂,理當循序漸進,方能取得復古實績。」
    顯而易見,除了擔心雙方生激烈衝突,其中還包含著另一種意思:「倘若慶喜進京,恐怕勢必會遭到挑釁並被迫蒙上賊名……」
    如此一來,慶喜又將變得無法行動。
    當時,一國執政者完全不成體統,混亂不堪,政令也是支離破碎。而且,朝廷缺少資金,支出數額卻極為龐大,為此朝議甚至作出決定,特意到大阪城要求提供資金。其時,慶喜立刻將手頭的千兩黃金交了上去。
    「既想讓他出錢,又想讓他蒙上賊名……」
    在一片混亂中,關於慶喜進京的傳不脛而走。與此同時,朝廷慌忙在京都至伏見一帶都部署了薩、長、土、芸四藩的士兵。
    其時,法國公使實在看不下去,再次提出援助幕府,老中松平康直等人積極勸說慶喜接受對方的好意,但慶喜仍然堅定地拒絕,終於迎來了慶應四年(1868年)的正月。
    有不少人認為,自慶應三年(1867年)末至生鳥羽、伏見衝突的這段時間內,時局混亂,或許已令慶喜感到束手無策而陷入茫然。
    或許在世人眼中確實如此,但對慶喜而,這段時間才是他一生之中需要作出最多決斷的時候。
    其時,拋卻岩倉一派的奪權運動暫且不提,慶喜已經清楚地知道,薩摩的勤皇與自己的勤皇在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至少與作為父親水戶齊昭的同志而共同憂國的齊彬時代的尊皇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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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第六十四章慶喜的眼淚(3)

    水戶齊昭擁有的進步性甚至令島津齊彬都尊敬地以師道待之。他所標榜的「尊皇攘夷」,絕非後世雷同者所說的固執地厭惡外國人的思想。他先是打算親自完成日英詞典的編纂,並為公子們種牛痘,以牛奶撫養,自己也吃肉,還進行各種化學實驗,並計劃親自遠渡海外,是一位了不起的進步主義者。其思想模式植根於水戶史學所具備的宇宙性(神國觀),故而可以清楚地看透歐洲文明的侵略性,因此才倡導攘夷。
    攘夷的對象自然並不僅僅是異國之人,而是必須將盤踞在我們心底的「邪心」全部驅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薩摩的齊彬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同志。
    正因如此,日下部伊三次、有村俊齋、西鄉隆盛等人起初都親近水戶,努力向水戶學習。而且,西鄉如今在久光身邊。因此,慶喜並未將其視作那些不同境界的只會利用朝廷的所謂勤皇派。
    (他或許有些誤會……)
    果真如此,西鄉必然有一天會恍然大悟,明白慶喜也是他們的同志。而且,如今的慶喜心中光風霽月,即使面對真正的勤皇家也不會因感到羞愧而迴避。
    慶喜斷定家康的主張便是如此,故而奉還大政,辭去征夷大將軍,光明正大地開拓一條新的道路。因此,鑒於坂本龍馬的感謝和述懷,慶喜認為西鄉隆盛理應也會有同樣的反應。
    事實上,正是這種信賴促使慶喜決定於慶應四年(明治元年,1868年)元旦進京。
    在元旦時,宮中會舉辦很多儀式。按照習俗,在四方朝拜的節會上,百官均會前來朝賀。而且,今年初春,諒暗期已經過去,名義上也已經實現了王政復古。正因如此,被准許保留前內大臣稱謂的慶喜計劃進京朝賀,同時打算與岩倉派交流意見。慶喜以為,如此一來或許便可以避免緊張對立的雙方之間生武力衝突。
    (有人會明白的,若是無人明白,新政將無法前進……)
    懷著這種想法的慶喜為了援助新政,決定親自入朝,隨從人員的安排也已部署妥當。
    三
    慶喜之所以決定進京,新政府的「財政」問題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岩倉一派的宮廷之人只知一味進行奪權鬥爭,但支持實際生活的卻是金錢。薩、長几乎已經拿不出金錢上供,朝廷的資金儲備也已經見底。事實上,慶喜於年末上交的千兩黃金也僅被用於天皇的生活費用。
    其時,被派往大阪城的人是管理皇陵的戶田大和守忠至。通過戶田的談,慶喜清楚地察覺到,派遣戶田前來的人其實就是岩倉具視。
    「實際上,已經到了先帝的周忌,但朝廷卻沒有足夠的費用。真是惶恐之至……實不相瞞,天子的糧倉已然空空如也。」
    聽到對方的話,慶喜一時陷入沉默。對大阪一方而,一旦開戰,這些資金將成為重要的軍餉,激憤的旗本們究竟會不會准許戶田大和守從這裡運走千兩黃金呢?
    「事實上,此前薩摩的三十名士兵就任皇宮警衛時,曾向朝廷索要飯糰充饑……」
    「連這個也沒有嗎?」
    「是的。」
    這便是宣揚脫離現實的大號令之後的實,令人想笑卻笑不出來。
    「好吧,將黃金裝在稻草包里運出去,這樣別人就看不出裡面是什麼了。」
    總之,慶喜讓戶田帶走了千兩黃金,而且還讓保管幕府貢納金的代官小堀數馬寫下了支出命令書。
    就這樣,27日,三井提供了一千兩,31日,小野善秋提供了一千兩,島田八郎左衛門提供了一千兩,合計四千兩。朝廷好不容易迎來了明治元年,卻在眾人的大肆爭論之下,連為值勤士兵做飯的錢都拿不出來……當時的朝廷已經陷入令人無法袖手旁觀的窘迫境地。
    岩倉認為出生於水戶的慶喜絕不會對此置若罔聞,而慶喜雖然早已看穿了他的卑鄙用心,卻仍提供了幫助。
    後來樹立了財政政策并行紙幣的由利公正(三岡八郎)雖然當時已從越前來到了京都,但在剛剛布了大號令的朝幕對立的局勢下,沒有富商信任新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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