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德川慶喜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2
463.第六十七章英雄相惜(7)

不,不得不指出,在一度墮入馬基雅弗利式奪權鬥爭的政治風潮的某處,依然殘留著勤皇這一特殊而清澈的太陽之光,這才是最重大的收穫。
    雖然無數人都利用這一點來作惡,但同時,天長地久這一特殊生命觀所孕育出的民族個性也得以靜靜地磨礪和深化。
    歸正傳——
    山岡鐵太郎就這樣返回了江戶,並立刻向勝海舟和慶喜作了彙報。
    其時,慶喜接連喚來海舟和泥舟,又召見鐵舟和一翁,命令他們在獻出江戶城時不可與對方交惡。
    如今,已經沒有人能夠接近正在閉門反省的慶喜……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2
464.第六十八章隱居水戶(1)

    一
    山岡鐵太郎帶回的報告未必會令勝海舟感到滿意,但不管怎樣,恭順一事已經決定。***
    「我國皇室並無討伐恭順者的兇器。」
    既然只有貫徹國體的理論能得以通過,勝海舟也無法說出不滿。慶喜恐怕也是一樣。現實中已生鳥羽、伏見的衝突,既然朝廷將其視作抵抗,慶喜便只能拋棄所有私,堅持道歉。
    水戶的大義便是如此嚴格而清晰地證明著國體。
    (無論在什麼況下,都不可利用朝廷,滋生利己之心。)
    以尊皇為絕對的哲學理念一直貫穿其中,倘若忘記嚴格遵循這一原則,政治便會走上通向無盡墮落的道路。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從大政奉還到王政復古的大號令、恭順、退隱、無血開城,慶喜的態度中一直都貫徹著一種超常的信念。
    若非慶喜,事態展至此,想必日本國內已然陷入了一場無法收拾的大混亂之中。正因如此,他才希望他們能幹脆地承認錯誤:「明白了!將慶喜當做賊人對待乃是朝廷之過!」然後再作為大政奉還的一部分將江戶城奉上。
    然而,事態卻並未如此前進。
    「請放過主公慶喜的性命!」結果變成了西鄉參謀認同德川氏家臣的這種忠誠,挽救了慶喜的性命,相當於施與了一個大大的人。勝海舟也好,慶喜也好,對此自然都感到一種無法釋懷的遺憾。不過,在這種況下,再怎麼說也無濟於事。因此,勝海舟絕對不會說,一同來向慶喜報告的大久保一翁也沒有說。
    「西鄉也是一個有趣的人,他準備酒菜款待山岡,甚至贈與軍營中的通行證,令山岡得以自重重殺氣之中平安歸來。」
    其時,慶喜凝視屋頂,淚水簌簌地下落。
    「總之,山岡反覆強調,絕不接受將軍留在備前藩的條件,這一點做得很好。當然,或許還有更好的交涉方法,但……」
    當勝海舟說到這裡,慶喜雙眼含淚地打斷了他。因為若是在這裡稱讚西鄉,便代表己方無人。
    「你認為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是,這是山岡帶回的對方的處分提案,我已經對其進行了若干修正,寫成草案……」
    「那是……以請願書的形式寫的吧……」說著,慶喜的嘴唇再次扭曲了。
    聞一知十……慶喜的頭腦如此敏銳,對勝海舟而,沒有比這更令他感到心痛的了。
    「是的,請您拆閱。」
    「究竟是將軍心懷朝廷,還是薩、長和岩倉心懷朝廷……現在正是被後人重新審視的重要時刻……總之,請願書恐怕是一定要有的。」
    說著他也不禁低下了頭,將草案遞到慶喜面前,然後匆忙剪去燭台上的燈芯頭。
    不知從何時起,外面下起了小雨,屋內的光線顯得十分黯淡。當燭光再次亮起時,只見大久保一翁的眼睛也已變得濕潤。
    「這便是德川三百年奉公的結束之時嗎……」
    「別這麼說,總有一天……歷史會還我們一個公道的。」
    慶喜則開始默默地閱讀草案。既然是請願書,便必須先由慶喜承認鳥羽、伏見的責任,而後請求朝廷免其死罪。至於這份請願書在慶喜心中造成了何等殘酷的屈辱感,勝海舟是最清楚不過的。
    「放心,我會負責交涉,一定要讓西鄉也體會一下將軍的苦楚。」
    「……」
    「會見地點將定在高輪的薩摩藩邸,我會好好教教這些野武士何為政治大道的。」
    「……」
    「如您所見,文中寫有——將軍將暫時在水戶隱居反省,即日起,江戶開城一事將由田安慶賴公負責……這樣可以嗎?」
    然而,慶喜並未回答。他默默地將草案還給勝海舟,然後開口說道:「所有人都會怨恨我吧,身為毀掉德川家之人……」
    勝海舟故意呵呵笑了起來:「將軍以國家為重,其他人則以自身為重,這也是沒辦法的,總有一天人們會明白的。」
    「那就拜託你了。」
    「那麼,一旦西鄉前來聯絡,我便立刻前往高輪的薩摩藩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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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第六十八章隱居水戶(2)

    慶喜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扳著指頭算了起來。***其時距離3月15日的總攻只剩下三天時間。
    但從現實角度來看,可以說,江戶無血開城在那時已經確定下來了。勝海舟和西鄉二人均已決定見面,設法收拾局面。如今的問題,或許只是字面上的最後交涉而已了。
    於是,3月13日,聽聞西鄉已經進入高輪的藩邸,勝立刻前去拜訪西鄉,直接約定於第二天——即14日開始談判(會談)。
    既然自14日開始談判,那15日的總攻便只能延期。見過勝后,西鄉於當天喚來親信中村半次郎(當時或許已改名桐野利秋)和村田新八,下令將總攻延期。
    二人此前自然早已見過。元治元年(1864年),當兵庫的開港問題糾纏不清時,勝曾闖入大阪的藏屋,對西鄉大加叱責;而將在王政復古兩個月前遭到暗殺的坂本龍馬介紹給西鄉的也是勝。
    14日下午,勝瞪大眼睛奚落著西鄉的肥大軍裝,出現在了西鄉面前。勝只有西鄉身材的一半大小,看起來如同小兵。
    二
    勝海舟當時一身乾淨利落的和服,腰間佩帶細長的大刀和小刀。相比之下,上身著肥大軍裝、下身穿瘦窄白褲子的西鄉,看起來則顯得十分滑稽。
    「噢,這不是西鄉先生嗎!我差點兒以為是法國人呢。」
    「勝先生!好久不見,有幾年了?」
    「啊,自從上次大阪的藏屋以來,有四年了吧。你當時身穿印有薩州十字紋的黑縐綢外褂,真是風采過人呢!」
    「哈,那樣風采過人的西鄉卻被先生嚴厲地訓斥了一番呢。不過,正是因為先生的訓斥,我才得以對外交的艱難略有認識。說起來,將坂本龍馬介紹給我的也是先生,他的仁義委實可敬可佩,令人惋惜啊!」
    說到這裡,西鄉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繼續說道:「對了,先生當時還特意托坂本送來了淺草的海苔。」
    「是嗎?對了,我也想起來了!坂本當時還說了句名呢。」
    「名?」
    「是的,當時我讓他評價你這個人,那傢伙如此說道:『西鄉這個傢伙深不可測,輕敲則輕響,重擊則大鳴;說愚蠢則愚蠢至極,說聰明則聰明絕頂。』」
    「哈哈哈……」西鄉搖晃著龐大的身軀,一邊習慣性地用右拳敲打後腦勺,一邊放聲大笑,「唉,我真的很希望他能活到王政復古成功的那一天。先生失去了重要的弟子,想必也非常沮喪,我很明白你的心。」
    「既然說到坂本,我有一件事要好好地責備一下西鄉先生。西鄉先生,可萬萬不能燒毀江戶城啊!不,將慶喜公樹為朝敵之類的小花招不過是小官小吏的手段,絕非大人物所為。」
    勝海舟大聲說道,然後環顧四周,最後在庭院里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院里燒毀的櫻樹上櫻花盛開,片片花瓣落滿了石凳。
    西鄉似乎也不禁吃了一驚。
    「先生,我派人拿把椅子過來吧?」
    「不用,這樣就好,先生也請坐在那塊石頭上。端坐在大地之上,交談於繁花之下,這正是日本人的風格,不是很好嗎?」
    如此一說,西鄉再次敲打著後腦勺,也在幾步開外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突然一陣撕裂聲傳來,似乎是西鄉過於肥胖,導致白褲子的某個部位裂開了。
    「實在太失禮了,褲子有些破裂,差點兒連睾丸也露出來了,哇哈哈……」西鄉用大大的手掌遮住睾丸一帶,表認真地說道,「先生,看來還是家徽和服更適合日本人啊,因為若是睾丸露了出來,談判也註定會失敗的。」
    勝海舟將目光從西鄉身上移開,開口說道:「並非只有活在當下的日本人在看,五十年後、一百年後的日本人也在看。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他們都會看……我相信,你現在的樣子是很出色的。」
    「所極是。」
    「沉下心來就會現,此次事件其實關係到今天和百年後的再度決勝。」
    「您說再度決勝?」
    「這次是我的失敗,讓你們殺到了六鄉川岸邊。但倘若對抗,敵人和同伴都會戰死。」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3
466.第六十八章隱居水戶(3)
  
  「嗯。***」
    「此乃殘暴將領所為。不,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連靜寬院宮也無法獲救,果真如此當今聖上必將悲嘆不已。」
    「的確如此……」
    「靜寬院宮為了公武友好、拯救國家,方才下嫁。倘若連她都失去了,德川家將會變成真正的逆賊。無論什麼人說什麼,都是逆賊無疑。」
    「……」
    「因此,西鄉先生,出身水戶的慶喜公絕對不會出手與官軍對抗,此事才是至關重要的一點啊。」
    「……」
    「慶喜公認為鳥羽、伏見的衝突著實不該生,故而退至江戶,而後又徑直出城,於上野山中隱居反省,因此是你們贏了。然而,百年之後必將不同。不分青紅皂白地向決不抵抗且閉門反省的一方動攻擊,而且不止是官軍,連市民甚至親王都死於戰亂之中……究竟是誰在指揮官軍……制訂出如此愚蠢作戰計劃的參謀究竟是誰……」
    說到這裡,西鄉慌忙打斷了勝海舟:「先生,請、請等等!其實,西鄉也已意識到了。」
    「縱然眼下獲勝,百年後也必將失敗,你明白這個道理了?」
    「其實,我在渡過三條大橋時……有位老尼曾送給我兩和歌。」
    「哦?她說了什麼?」
    「攻守雙方心自知,你我皆為皇國民……」
    「嗯,這個尼姑有點兒意思,她的話簡直就像看穿了當今聖上和靜寬院宮的內心。」
    「我因此恍然大悟。不過,雖說恍然大悟,卻也無法就此撤軍。其時,西鄉心想,先生人在江戶,一定會主動伸出手……」
    「等等,等待伸手之人並非我,而是慶喜公。因為同為子民,所以既不能背叛,也不能反抗。擺放在俎上的水戶魚肉……慶喜公絲毫不動,靜心閉門反省,這便是他的姿態。西鄉先生!即便如此,你仍要動總攻嗎?」
    勝海舟的聲音變得愈尖銳。
    三
    在他人看來,二人似乎只是在若無其事地聊天,尚未展開交涉或是談判。
    「老爺,房間準備好了。」
    正在這時,一直在西鄉身邊照顧其生活起居的名叫熊次郎的忠誠僕人迎了出來。
    「勝先生,請進屋再敘。」說著,西鄉站起身來。一站起來就見他的褲子一直垂到薩摩式的木屐上,樣子十分古怪,勝海舟不禁再次笑了起來。
    「西鄉先生,日本人身穿肥大的西褲,在外國人看來恐怕會十分古怪吧。」
    「也許吧,好像在模仿他人一樣。」
    「在能夠熟練地模仿他人之前,一定要多加小心,不然會遭到輕視的。」
    「所極是。西鄉最近也開始明白,對待外國人不可大意,這都多虧了先生。」
    「哎呀,你能明白就再好不過了,因為現在並非同國子民目眥盡裂地相互戰鬥之時。」
    「所極是。」
    二人登上走廊,走進房間后相視一笑,彷彿所有事都已說完。想必此時西鄉的內心一定比勝海舟想象之中的更加明朗。
    關於當時的事,勝海舟曾數次在《斷腸記》和《冰川清話》中稱讚西鄉道:
    當時的談判至關重要。倘若西鄉不在官軍之中,談話恐將無法達成一致。至於當時的形勢,西鄉等人自品川前來,伊知地(東山道參謀,正治)等人則自板橋前來。江戶市內得知不日將有官軍攻來,亦是一片騷亂。然而,我毫不在意城外官軍,眼中只有西鄉一人。於是,我手書一封簡訊,選定田町的薩摩藩邸為談判地點。(中略)終於來到一個房間內開始談判,西鄉對我所完全信任,不夾一絲疑念。雖然也有很多困難的提議,但西鄉表示全由自己一身承擔……僅憑西鄉這一句話,江戶百萬生靈和財產便得以保全,德川氏也免於滅亡……若是換作他人,必然無法如此。他人或者會認為我的話自相矛盾,或者會說我行不一,或者會說無數兇徒如今不正在市內聚集嗎——等等,吹毛求疵地予以各種各樣的責難。如此一來,談判必將破裂。然而,西鄉並未說這些蠢話。他通觀大局,且十分果斷,令我也佩服不已。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3
467.第六十八章隱居水戶(4)

    事實上,當二人進入房間面對面落座之後,西鄉幾乎沒有再進行任何討論。***勝海舟表示,如今四處上演的小規模爭鬥只是個別士兵單獨行動所至,與慶喜毫無關係,事會有些漏洞也是在所難免。西鄉則點頭表示贊同「我會向總督稟告此事」(源自《斷腸記》),將總攻延期。
    就這樣,西鄉於16日返回靜岡,向總督親王復命,之後總督親王又派其前往京都。於是朝廷立刻召開了三職會議(總裁、議定、參與),審議西鄉的提案。
    自西鄉上京到確定江戶無血開城,用了半個月時間。在此期間,想必江戶市民都戰戰兢兢,無心做任何事。
    最終,朝廷的三職會議採納了西鄉的意見,決定「慶喜其罪雖重,可免一死」。4月4日,經橋本實梁、柳原前光之手將此敕命交給了當時負責留守江戶城的田安慶賴。
    詔書內容如下:
    一、開放江戶城,移交至尾張藩。
    二、之後返還相應數量的物資,但眼下需暫時上繳所有軍艦、鐵炮。
    三、居住在城內的家臣須移居城外,閉門反省。
    四、凡幫助慶喜謀叛之人,一萬石以上者由朝廷裁議處置,一萬石以下者免除死罪、自行處罰,而後上報朝廷。
    五、上述各條執行之後,保留德川氏家名,慶喜於水戶反省。
    事實上,到此可以說薩摩原來的主張(馬基雅弗利主義)已經徹底失敗。大政奉還令倒幕論的實體土崩瓦解,而德川家的存續和慶喜被免除死罪的裁決也令征討朝敵一事在實質上宣告失敗。
    如此一來,事便與普通的諸侯騷亂並無多少不同,最終只是將主公處以隱居之罰。因此,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可以說薩摩這場甚至搬出了錦旗的奪權鬥爭,在可稱做民族良心的傳統和勤皇面前,已經淪落為極其可笑的滑稽表演……
    或許應該說,在如此複雜的政權交替中失去官職的舊幕府官僚們是最可悲的。但是,不久之後一視同仁的錄用之道即將開通,可見這其中隱藏的日本的良心與皇室之間的關係是多麼令人不可思議。
    總之,勝海舟交涉的中心是:自己負責保證靜寬院宮的安全,慶喜公的安全則由西鄉保證。如此一來,便可令朝廷事態相互糾纏,形成勢均力敵之勢。這也是勝海舟的心計。
    即便如此,我們仍不能忘記,江戶百萬市民生活獲救乃是慶喜、山岡和勝海舟之間的大義、感、智謀協同努力的功勞。
    辭別西鄉后,勝海舟立刻前往上野山中拜訪慶喜。其時,前往拜訪慶喜也令他面臨著生命危險,或許不知何時就會從某個地方飛出一顆子彈。因此,他在黑門町附近下了馬,將馬轡交給身邊唯一一名侍從,獨自一人向彰義隊1[1彰義隊:無血開城後由幕臣、一橋家臣、攘夷浪人以及江戶市民組成的擁護將軍慶喜的武裝隊伍。
    ]保護下的山中悄然而去。
    勝海舟當時的心境並非如他之後在《冰川清話》中所描述的那樣平和安寧。雖然西鄉聽信勝的話已經返回京都,但在京都既有大久保利通還有岩倉具視那些怪物。
    那是一個暗殺隨處可見的時代,正因如此勝海舟才感到特別擔心。而當他滿懷心事來到大慈院的四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見到慶喜時,不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四
    慶喜反省的房間只有四張榻榻米大小,連褥子都沒有。當時慶喜身穿整齊的和服外褂和褲裙端坐在榻榻米上,面對著書桌,旁邊還放著已經熄滅的矮架燈。他大概一直這樣翻看著某本書,直至天明。
    「將軍,您在看什麼呢?如此認真。」伴隨勝一同前來的高橋伊勢守開口問道。慶喜將書的封面在伊勢守面前晃了一下,而後將書合了起來。封面上寫著「宋臣行錄」幾個字。慶喜任由月代和鬍鬚長長,其模樣令人望之心痛。
    「你方才說勝海舟回來了?」
    「是,還是由安房守彙報經過吧。」
    「是嗎?海舟,辛苦你了。自你昨夜回來之後,軍艦奉行榎本武揚和步兵奉行大鳥圭介都相繼前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3
468.第六十八章隱居水戶(5)

    勝海舟為難地咋了咋舌,跪拜在地,開口說道:「此二人皆為強硬的主戰論者,他們想必說了些違背您意願的話。」
    「沒錯。他們似乎仍未斷絕與洛奇(法國公使)的聯絡。」
    「法國也很固執,拿破崙三世仍表示希望站在將軍一邊。」
    慶喜輕輕點了點頭,「他們說,這種鬥爭在歐洲十分常見。雖然號稱王黨,但對手既然是薩摩,便應毫無顧忌地予以討伐……」
    「若按他們的道理來講,的確如此……」
    「他們說,水戶的尊皇只是拘囿於頭腦之中的尊皇,是忘記了行使實力的紙上談兵。我們擁有足以堅決而出色地實行開國的實力,且遠勝薩、長所想。因此,現在應該堅決討伐薩、長,由我們擁立朝廷,實現真正的勤王。」
    「那麼將軍是如何勸說他們的?」
    「我對他們說,在很久以前我也產生過這樣的想法。既然是自己曾經走過的路,自然不會不明白,但此事絕不可行。不過……」
    「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嗎?」
    慶喜再次點了點頭,雙眼已經變得濕潤。
    「將軍!日本也有了不起的人,一點便通。此人便是西鄉。西鄉曾握住我的手,下令停止總攻,然後匆忙趕往駿府商議。他或許還會親自進京,在天皇膝下商議此事。」
    「是嗎?真是……辛苦你了。」
    「好不容易才將大政奉還,倘若此時分裂國家,一切都將變成徒勞。不過,將軍,倘若西鄉回來說自己無法說服眾人,您打算怎麼辦?」
    勝海舟試探般地詢問道,慶喜放在腿上的雙手卻開始微微顫抖。
    「我相信日本人……相信深深滲入這片國土的日本人的良心……無論西鄉一人的行動和力量如何,我……我對這片國土的信賴都不應生動搖……」
    突然,一直聆聽的高橋伊勢守大聲嗚咽起來,整個房間都籠罩在一片哭聲之中。
    對勝海舟而,慶喜此時的覺悟便是決定自己行動的燈塔上的指航燈。
    他永遠是正確觀察現實的行動者。海軍的榎本武揚和陸軍的大鳥圭介仍在推行抗戰,縱然西鄉完全接納己方提出的條件,也無法保證能實現無血入城。
    (事並非如此容易……)
    從鳥羽、伏見的先例便可看出,一旦薩、長一方迫不及待地進入江戶,無論指揮者意見如何,都難免會爆小規模的戰鬥。而如何對此加以預防和鎮壓,便是勝海舟的責任。
    「既然得知將軍的覺悟,我也已下定決心。那麼我們就當做會收到退隱水戶的消息來安排一切吧。」
    「交給你了,只能……交給你了,海舟。」
    我再次告誡自己,這才是處理現場的關鍵。他並不認為將上野山團團圍住的憤怒的輪王寺法親王、松平太郎、彰義隊會平安無事地就此離開江戶。法親王曾再三向官軍請願均被駁回,海軍也是一樣。幕府的軍艦和船員仍在榎本武揚的掌握之中,只要榎本一聲令下,海軍或許便會不顧一切地開炮攻擊,奮力突圍。
    縱然憑藉西鄉的努力,令朝廷接納己方的請求,但若是此二人互相呼應,點燃戰爭的導火索,慶喜退隱水戶一事便不可能實現。
    「在下有事拜託將軍,請將軍自此刻起……開始生病。」
    慶喜苦笑著說道:「這件事可比生病嚴重多了。其實,我偶爾的確會腹痛。」
    「請您提前向田安中納說明——由於生病,縱然退隱一事得到准許,您也無法立刻出。」
    「你是說無法立刻前往水戶?」
    「是的。而且,無論您心如何,都希望您不要會見任何人。」
    「這麼說,連同伴也要欺騙?」
    「將軍!萬一江戶化作焦土,火勢將會蔓延到整個日本!」
    「的確如此……」
    「既然如此,即便是同伴也必須欺騙。將軍生病,無法立刻前往水戶……倘若不對外散布這一傳,事的後果恐怕將不只是我勝海舟被後人嗤笑這樣簡單。」
    慶喜目光凌厲地望向勝海舟。對慶喜而,或許這才是最違背其本意、最為殘酷的策略。已是俎上魚肉的他一定希望至少可以口誦大義,堂堂正正地離開江戶。然而,勝海舟卻叫他稱病不見任何人。他一定是打算叫慶喜不見任何人,假裝無法在離開之日出,卻於事前悄悄離開。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4
469.第六十八章隱居水戶(6)

    (作為最後的將軍,可以採取如此凄慘的離去方式嗎……)
    五
    「將軍!西鄉如今不畏犧牲地正在為拯救將軍和江戶而努力……可是,倘若江戶與百萬市民一同化為灰燼,將軍也命喪江戶……到時西鄉會受到讚譽,但您認為遭到嗤笑的又會是誰呢!」
    勝海舟不顧一切地勸說著慶喜。
    「我很明白將軍的遺憾和悔恨,但倘若今日之事無法成功,此前的恭順將成為謊,您的苦心將化作泡影。我決不能讓將軍蒙受如此屈辱。將軍!請您無論如何都再忍耐一次!」
    慶喜的嚴厲目光驀地自勝臉上移開,一行清淚突然自臉頰滑落。
    「海舟……」
    「是……在。」
    「東照權現進入江戶的時間是天正十八年(1590年)吧?」
    「是的……是在二百七十八年前。」
    「自他當上將軍也已有二百六十六年了。你想一想,我是權現公的後代……是繼承權現公的水戶之子,秉承先人教誨,一旦出事,便要站在朝廷一邊而非幕府一邊……作為水戶之子,難道可以一邊奉還大政……一邊在第二百七十八年偷偷地離開這片土地嗎?而且還要欺騙同伴?」
    「將軍!請您……請您忍耐。」
    「我一直勉勵自己無論是武勇和耐性均不能遜於權現公……如今卻落到這般凄慘下場……」
    「將軍!正因如此,您才必須一直忍耐下去。倘若將軍不能悄然離開,恐怕直至後世,皇國大志都將難以再現。」
    「海舟……你不必擔心,我已有了覺悟,就按你說的辦吧。」
    「不勝感激……」勝海舟並未哭泣,而是用手拍擊胸膛。
    即便勢猶如四面楚歌,也絲毫不放鬆戰術上的計劃,這便是勝海舟。
    根據他的計劃,這樣一來,無論彰義隊和榎本武揚如何企圖暴亂,都可以救出最後的將軍。當然,他的這個計劃與世人常說的人或忠義存在本質上的區別。在他看來,為了能讓這個國家永遠展下去,就必須讓人民一目了然地認識到,誰才是真正的愛國,誰才是真正以朝廷為重而活。
    (只有如此,這個國家的繁榮才有希望……)
    而且,在這個計劃中,德川慶喜作為一方的人證,此時萬萬不能辭世而去。倘若慶喜此時被殺,歷史將按照薩、長的意願被隨意改寫。如此一來,便無法將全日本的人才聚集到天皇膝下。為了讓所有人才跨越各自以藩為中心的利己之牆、讓他們看到太陽之眼,慶喜便是最重要的證人。他的革新便在於此。
    於是,自第二天起,慶喜便成了一個需要忍受更多孤獨靜寂的反省之人。除了讀書,他只能聆聽時而在窗外響起的鳥啼聲和風雨聲。
    慶喜稱病謝絕會見,對象甚至包括為勝海舟與西鄉會談創造機會的山岡鐵太郎。
    樸實的鐵太郎並未意識到慶喜是在裝病。
    「怎能讓將軍在此時被病魔纏身?」
    出於純真性,他一直在太醫身旁打轉,卻現沒有任何人前來探病,不禁火冒三丈,口中不住呵斥。
    於是,到了4月11日,敕使同西鄉一同前來江戶,將寫有前述五項條件的詔書頒給田安中納,而後收繳軍器。直至那時,他們仍然相信慶喜還在上野山中。
    海軍的榎本武揚等人申請將上繳軍艦的日子延期一天,到了夜裡,他便率領八艘軍艦逃離品川海,停泊在房州的館山海邊,窺探官軍的舉動。
    後來經過勝海舟的勸說,他最終向朝廷上繳了四艘軍艦,其餘歸德川氏所有,問題暫時得以解決。然而,當4月11日黎明到來時,慶喜已經不在江戶了。
    當勝海舟和西鄉在前一天商定好所有入城步驟時,慶喜離開上野大慈院的事便已確定下來。
    (慶喜此舉是要離開江戶,前去水戶反省……)
    顯而易見,勝海舟認為,只要明白這一點,主戰論者的憤怒也會得以平撫。
    當日天未明,慶喜便身穿黑木棉外褂和小倉縞褲裙,腳踏麻里草鞋,離開了大慈院。時至破曉的上野山中頻頻響起杜鵑啼聲,此起彼伏。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4
470.第六十八章隱居水戶(7)

    隨從有大旗本新村主計頭、成田下總守、千田要等七八人,均為高橋伊勢守和勝海舟挑選之人。***除此之外,還在各個十字路口安排了人手,以保證慶喜一行得以順利通過。
    隊伍最前方有人打著一盞印有寬永寺寺紋的燈籠,燭光不時地微微搖曳。一行人走下上野山,來到通往千住的路口。從表面上乍一看去,人們只認為是寬永寺的寺院武士一大早有事外出。沒人注意到最後的將軍離開江戶的身影,只有麻里草鞋踏在積滿露水的地面時出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然而,到了千住大橋附近,不知從何處走漏了風聲,送行之人變得越來越多。在微明的天色之中,只見那些人伏地跪拜,其中還有人啜泣不止,甚至有人禁不住喊出名號高呼道:
    「將軍!您就這樣走了嗎……」
    「實在太遺憾了。」
    「太遺憾了。」
    每逢如此,走在最前面的新村主計頭便出手加以制止。然而,當一行人正要經過大橋時,一個人影突然衝過阻礙抓住了慶喜的褲腳。
    「將軍!嗚……嗚……」
    雖然來人並未特意報上姓名,但慶喜一眼便認出來了。與其說這是山岡鐵太郎的啜泣,還不如說大聲慟哭來得貼切……
    「是鐵太郎嗎?」
    慶喜目光炯炯地望向對方,開口問道。只見鐵太郎忘我地在清晨的霧靄中爬了過來,仍舊痛哭不已。
    「我要暫時前往水戶。」
    「嗚……嗚……」
    「我去水戶反省,你明白我的心意吧?」
    「是……是的。只有水戶……只有水戶才是將軍心之所屬,才是思慕朝廷的故鄉。」
    「說得好。正因如此,我才會去,你要明白啊。」
    「將軍!水戶滿是思慕朝廷的志士們的亡靈……那些亡靈將會滿懷何等的欣喜來迎接您啊……」
    「是啊……那片土地上沉睡著眾多始終如一的人,遠比長州和薩摩多得多……」
    「不,那些人一定會紛紛醒來一同迎接將軍。他們的聲音……他們的聲音一定會令新世界睜開眼睛的。將軍!在將軍恭順的聲音響徹整個日本之前……在此之前……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請您一定要忍耐!」
    「鐵太郎,天快亮了,再見。」
    「是!天快亮了。將軍抵達水戶時,清晨將會再次來臨……我也一定會忍耐的……」
    說到這裡,新村主計頭突然上前插嘴說道:「時辰已過,儘快上路吧……」
    「再見,保重。」
    「將軍……」
    「不要再哭了,此前是江戶,此後將是邁向新世界的第一步……我會一直守護著這個新世界,一生貫徹恭順。再見。」
    四周拜倒的眾人歇斯底里地放聲慟哭,橋下奔涌的浪潮聲和麻里草鞋踏在地上的乾澀聲音透過哭聲,直入人心。
    慶喜凝望前方的天空,邁步前行。他再次想起勝所說的話——自天正十八年(1590年)起,如今已是第二百七十八年。
    前方的天空已經開始放亮,甚至可以隱約看見鳥兒飛翔的身影。
    (是啊,接納江戶城的敕使一行此刻正要離開品川的宿營了吧……)
    想到這裡,慶喜再次感到內心深處傳來一陣痙攣般的劇痛,不禁產生出一種幻覺,不知道現在走在路上的究竟是家康還是自己。
    (這是歷史的變遷……)
    其時,日本的安定便是先於萬事萬象的歷史的希望所在,二百七十八年後,歷史的車輪開始緩緩朝著世界安定的方向駛去。
    (僅此而已……)
    在這新世界中生存下去,只要一直思慕著天長地久的皇宮即可。
    一行出了江戶,只見轎子已候在橋對面。能夠看見轎子,便證明天已亮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4
471.第六十九章恭順之鬼(1)

    一
    水戶的土地散著一種大火過後的凄涼與荒蕪。自烈公以來,熾烈的勤皇熱火與以幕府為重的俗論黨反覆衝突,雙方流下的鮮血如浪潮一般,使這裡的城堡、大地、壕溝以及石牆都給人極其荒蕪的感覺。
    眼前一切讓人心中滿是痛楚,彷彿這裡便是一間巨大的廢屋,而住在裡面的整個家族均已亡命。
    在這種氣氛中,殘留下來的重臣們默默地迎接慶喜,將其接入曾令整個日本青年為之血脈賁張不已的藩校——弘道館。
    出迎眾人大都沒有說話,剛剛抵達的慶喜也一直保持沉默。
    這所建築是多麼令人懷念啊!昔日,他與兄長五郎麿(池田慶德)、弟弟八郎麿(松平直候)、九郎麿(池田茂政)等人歡快地一同來此上學的景宛如昨日般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
    說起來,自移居一橋家起,慶喜便在種種政治的波浪中浮沉,今日又重新回到這裡,回自己的一生,不禁恍然如夢。
    父親烈公喜歡梅樹,便在院中栽種了各種梅樹,如今已結出青色的果實,偶爾還會響起鳥兒尖銳的啼叫。
    (人的一生……)
    人生究竟是什麼?
    刻有藤田東湖親筆所書的弘道館記的石碑矗立在那裡,靜靜地與自己相望。石碑周圍曾是全國書生志士的聖地,從這裡噴湧出的活力四射的思想之泉,決定了他們的生死,並在全國各地孕育出成千上萬朵革新之花。
    最終,這種無比熱的思想直接向實踐進。
    「由水戶將過去的一切破壞殆盡,緊接著由長州來負責重建明天。」
    年輕且充滿活力的水、長聯盟也如昨日方去,其純粹熱熊熊燃燒,引了安政大獄,又令櫻田門外血染白雪……所有的這些往事仍然歷歷在目。
    至少在當時,慶喜是這些志士們的希望之星。然而,事態一波三折,漸漸地理想被染上了現實政治的污垢。不,應該說是變得分不清哪些是污垢,哪些是純粹之。而後,事態繼續不斷變化,最終又令慶喜蒙上了賊名。
    但事實上,在如此劇烈的變化之中,只有水戶藩一家始終如一地展開鬥爭,甚至不惜讓全藩變作空城……
    慶喜站在玄關,面對如怒濤般自大門湧來的感慨,不禁感到手足無措。
    (是啊,只有這弘道館無所不知……)
    只要凝聚所有意志在此保持恭順,相信人們將會重新意識到,各自行動的目標是什麼,心中真正所期望的又是什麼。除此之外,如今的慶喜沒有任何力量來說服眾人。對他而,剩下的唯一任務便是貫徹超越一切政治的沉默和反省。
    「皇宮在哪個方向?」慶喜進入屋中后,靜靜地問道。
    聽到慶喜詢問京都的方向,出迎的水戶重臣伊藤玄蕃語氣沉重地作了回答。
    慶喜默默地面朝京都方向伏地跪拜,在拜倒的同時,一種難過湧上了心頭。對水戶而,身居九重天外的天皇是連接理想與現實的夢幻橋樑,是絕對的存在,而如今,天皇或許已被強行拖至了俗世之中。
    自太政官廳於該年春天(正月二十七日)移至二條城以來,岩倉、大久保等人不停奏請天皇親征慶喜,頻頻提議遷都大阪。
    當然,雙方的目的並不一致。岩倉企圖令天皇成為武人大元帥,實現以王政復古為名的奪權,而大久保等人的舉動則是為了令薩摩取得以天皇政治為名的新政府的主導權。在這些近侍的包圍之下,水戶所期望的高遠的國體之夢如今正瀕臨破滅。
    (幼帝究竟還能否繼續留在皇宮之中?)
    想到這裡,慶喜覺得弘道館的巨大屋頂彷彿直接壓進了自己的身體,不禁由拜倒變為了啜泣。他未曾想到,為了開始反省而在弘道館進行的此番遙拜竟會令自己的良心感到如此痛苦……
    慶喜此刻的悲傷正如同太平記中的大楠公說的那般難以道盡:「只需得知正成1[1楠木正成(1294~1336):南北朝時代的武將,被世人稱為「大楠公」。此處的「正成」是對自己的簡稱。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3 00:25
472.第六十九章恭順之鬼(2)

    ]一人在世,便足以安撫聖慮。***」
    顯而易見,「聖慮」並非指世俗之人的智慧,而是太陽之光所代表的創造天地的大自然(神)的意志。違抗該意志者亡,奉行該意志者生——這便是自日本歷史中探尋出的萬代不易的水戶精神。
    如今的慶喜雖然仍舊信奉這種精神,但其忠誠卻並未能神出鬼沒般地活躍於世。甚至可以說,慶喜已被逼至窘境,除了表現恭順以外別無他法。
    (為何會這樣……)
    雖然口中倡導著絕對忠誠,卻不勝惶恐地失去先帝。如今,他又不得不將幼帝交到那些不辨是非的近侍手中,坐視他們簇擁幼帝,將神武東征之前的苦難強加其身……慶喜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
    過於遙遠的事暫且不提,自權現公傳至賴房,又自賴房傳至光圀,再到齊昭,對朝廷綿延不絕的敬慕最終甚至令慶喜決定奉還大政。但無論它多麼美麗、多麼浪漫,依然遭到了不可理喻的現實主義的踐踏。一念及此,慶喜又感到一陣難以遏制的悲傷,彷彿自己被切成了無數碎塊。
    (是啊……弘道館遠比寬永寺更加沉重……)
    慶喜領悟到,正是祖祖輩輩自內心的悲傷將自己喚來這裡,眼淚不禁簌簌而下。
    二
    在慶喜抵達水戶的第五天下午,乳母高野鹿子在伊藤玄蕃的引領下前往弘道館拜訪了慶喜。
    鹿子是藤田東湖的妹妹,被慶喜的生母文明院(有栖川宮吉子)選中,尚待字閨中便成為慶喜的乳母。不久,慶喜成為一橋家的養子,鹿子便在自己的家塾之中挑選了一名女學生——也就是一色須賀,送至慶喜身邊服侍。此人與慶喜可謂頗有因緣。
    慶喜自然拒絕會見。理由極其簡單——自己是蒙受賊名的反省之身,縱是家人親族,也不應會見。
    伊藤玄蕃向鹿子轉告了慶喜的意思后,鹿子笑著說道:「看來將軍已經變成恭順之鬼了。鹿子如今是久木久敬的妻子,在還是藤田東湖的妹妹時——不,還是將軍的乳母高野時,便已是水戶的女鬼。如今,一個鬼拒絕與另一個鬼見面……豈不成了鬼怕鬼?請您再通報一次,哪怕讓我悄悄見他一面也好。」
    她便是如此固執的女性。慶喜對她的脾氣也十分熟悉,只好同意隔著拉門見面。
    「我不能主動和她說話……」慶喜開口說道,話語之中滿含眷念之,「你告訴她,只要見到我平安無事,便須儘快離去。」
    「明白。」
    於是,伊藤玄蕃帶領鹿子來到慶喜的起居室,鹿子則在旁邊的房間迅速與玄蕃調換了位置。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率先打開拉門說道:「將軍,伊藤玄蕃已經按照您的吩咐退下了。」轉眼之間,她便坐在了門內,自己成了傳話人。
    藤田東湖曾以無可挑剔的豪放氣概集天下志士們的信賴於一身,但比之其妹鹿子尚要略遜一籌。
    「將軍!玄蕃先生說……他很想念您。」
    「是嗎?玄蕃這樣說?」
    「是的。他說……水戶之魂重歸水戶,沒有比這更令人感到喜悅的了。」
    「我明白了,他……他是這樣說的?」
    「是的。將軍!水戶最近流行惡性麻疹,因此,除了玄蕃先生之外,請不要與其他人同處一室。」
    玄蕃嚇了一跳,慶喜也不禁瞪大眼睛。
    「什麼?大家都染上流行病了?」
    「是的。那人說,倘若染上了以幕府為重的麻疹,將軍的水戶精神將難以維繫,因此務必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是誰說的?」
    「是文明院老夫人說的。」
    「什麼?你……見過家母了?」
    「是的……在松戶的隱居處。她比以前氣色更好。她希望將軍把迄今為止的辛苦看做幼時的針灸,叫您不要因區區針灸之苦便失聲大叫。」說著,這位女鬼終於張嘴輕聲嗚咽起來。
    「高野,你近前來……你又不是麻疹。」
    聽到母親的名字,慶喜終於忍不住主動開口。鹿子慌忙擦去眼淚,移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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