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4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04
第一一八〇章 二次工程

    土木堡明軍的第二次大規模土木工程又開始了。

    這次沈溪除了命令大明官兵修復之前垮塌的戰壕外,還調動城中所有力量,拓寬加深戰壕,並且在戰壕與戰壕之間,甚至在戰壕內部挖掘五花八門的陷阱以及埋設威力不等的地雷和火藥。

    士兵們聽說又要開工,都是叫苦連天,但一邊叫苦,士兵們還不得不再次拿起鋤頭、鐵鍬等工具,出城去揮汗如雨。

    這會兒所有官兵求生的希望,都寄託於沈溪一人之身,不聽沈溪的他們不知道該聽誰的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第二輪工程剛開始不久,胡嵩躍就跑到沈溪面前倒苦水,劉序和朱烈之前對沈溪的意見不小,但不知何時起,他們卻成了沈溪堅定的擁躉,反倒是之前被沈溪賞識的胡嵩躍,近來總是會給沈溪找麻煩。

    沈溪算是看出來,城中沒人給他搗亂,這些人渾身就不舒坦,好不容易張永消停下來,胡嵩躍又開始了。

    城西指揮所大堂內,胡嵩躍叫苦不迭:「……出城方一日,便將人給累出個鳥來,城外大多數地方都上了凍,需要用火把地烤軟了才能重新挖掘,沈大人,您看是不是把這差事停一停,等過幾天天氣暖和了再說?眼下雪都還沒化完呢……」

    沈溪的運氣很好,自從十七日今冬第一場雪開始,這幾天接連下雪,每場雪的勢頭都不小,暫時解決了城中的用水問題。

    但下雪也有個不好的地方,就是造成溫度下降得太厲害,土木堡周邊地區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十度左右,士兵們雖然身上穿得厚厚的,依然感覺徹骨的冰涼,再加上大地凍得硬邦邦的,白天繼續修塹壕難度無形中確實加大了許多。

    不等沈溪喝斥,劉序已然翻起了白眼:「老胡,你想死想活?沈大人命令修壕溝,定是看出上次韃子攻城這一路走得太過順當,你看看,敵人找來沙袋和原木,然後再在上面搭上門板,有些地方甚至只需要搭上梯子和門板,便可無驚無險到城下,連馬匹都能通行……」

    「要是下次韃子照葫蘆畫瓢,捲入重來,土木堡因此而失守,你負得起這個天大的責任嗎?」

    胡嵩躍不滿道:「作何是我負責?我能管到的只是城西,另外幾個方向可不歸我負責!若是城池是因為其他方向崩潰而陷落,憑什麼要賴到我頭上?」

    朱烈嚷嚷道:「行了行了,聽聽沈大人怎麼說。沈大人您只管交待,俺堅決聽從命令,絕無二話!」

    沈溪搖頭:「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你們大老爺們兒,每天都在做些什麼?除了爭吵,就不能幹點兒有意義的事情?不過這回老劉說得有理,我們之前的塹壕確實還不夠寬和深,導致敵人在提前準備妥當後很容易就渡過去了,相同的錯誤咱們絕對不能犯第二次!」

    「誠然,大雪之後城外的泥土不好挖,但相比於接下來城中要遭遇的連番苦戰,現在能多修築一點是一點,說不一定這些塹壕和機關,到時候就能保住我們一條命,這道理難道你們不懂?」

    「可是,沈大人……」

    胡嵩躍又想說什麼,卻被沈溪伸手打斷。沈溪道:「本官不想聽任何解釋,本官只看結果,哪位將軍幹得又快又好,本官會記他一大功,將來回到京城也會為他請功論賞……你們看著辦吧!」

    胡嵩躍道:「沈大人,您別用這種話來擠兌我們,咱現在這狀況,還回京城呢?騙鬼去吧!」

    這話引來劉序和朱烈怒目相向,朱烈喝斥道:「老胡,你小子是皮癢了吧?沈大人說能回去,就一定能回去,現在就出去挖溝,不幹活的兔崽子,跟你一樣拿鞭子使勁抽,他娘的真是一群欠抽的貨!」

    胡嵩躍看到沈溪面色冷峻,劉序和朱烈更是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想了想縮縮腦袋,沒有再反駁,他知道自己犯了眾怒。

    沈溪對這三個刺頭有些無可奈何,揮揮手道:「城外修築防禦工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本官這兩天要監督造炮和造子彈,不能出城,一切拜託了!」

    朱烈拍著胸脯,笑著表態道:「沈大人只管去,這裡有俺們呢!」

    ……

    土木堡內,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型的兵工廠。

    沈溪從居庸關帶出來近兩萬斤火藥,之前又在韃靼人營中搶了一萬多斤,同時沈溪還在韃靼人營中搜刮到一批兩人合抱大小的松木,每段松木都有一兩米長,當時沒想好用來做什麼,現在火燒眉毛了,沈溪才想到可以利用這批松木製作「大砲仗」。

    京營兵大多手腳笨拙,不過在民夫以及後續進城的士兵中,頗有一些能工巧匠。特別是居庸關裡,匠人通常是作為預備役而存在,一旦遭遇戰事就會編入行伍中,這次隆慶衛將其當作援軍給派了出來,等於是白白便宜了沈溪。

    沈溪從中選出四百人,再加上之前遴選出來的能工巧匠,創建了工匠營。目前城裡的磚瓦已經停止燒製,工匠營目前主要是製造火銃子彈、地雷以及陶灰瓶、西瓜雷等土手榴彈,還有便是用松木製作的「無良心炮」。

    作為總工程師,沈溪親自上陣指導,手把手教這些手工匠如何利用現有的材料來製造有用的武器。

    這純屬被逼到絕境,沈溪沒轍了,這小小的土木堡根本就無法堅守,只能想方設法加大自己的勝算。

    「大人,您看,這是您要的槍,不知道是否跟你設計的一樣!」

    沈溪正在工匠營視察,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將一把長筒「火槍」呈遞到沈溪手上。

    因為大明火銃改良過多次,近來又曾用小型佛郎機炮來作為散彈槍使用,使得槍械改造還算順當。

    軍中會修火銃的工匠不少,沈溪扒拉一下就找出二三十個人,然後用這批人成立了一個專門的「科研小組」,主攻就是後膛制式彈丸槍。

    這種火槍在實戰性能上,或許跟後來大行其道的後膛槍有很大差距,但這卻是目前沈溪能做到的極限。

    在沒法形成批量制式生產子彈的情況下,沈溪能想到的,就是加快火銃的射擊速度,將原有火銃進行改良,然後用現成火銃來改造火槍,但不能有太大變動……畢竟沈溪手頭並無太多原材料,想在這小小的土木堡冶鐵不切實際。

    沈溪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把後膛彈丸槍,總的來說不太滿意,這東西的射程別說是一里,恐怕一百米開外都未必能殺死人,已屬於近距離作戰兵器,跟靠密閉性來發射彈丸的佛郎機火銃相比都有一段差距。

    「繼續改造!」

    沈溪將半成品的後膛彈丸槍放了回去,讓工匠繼續根據圖紙繼續試製,主要是涉及後膛的彈室,很難做到密封,再加上這時代想製造膛線太過困難,冶鐵技術落後,鐵也很脆,種種因素限制了沈溪造槍的步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04
第一一八一章 算無遺策

    土木堡內外,人們正在如火如荼修築防禦工事和造兵器,沈溪的情報隊伍也沒有閒著。

    沈溪派雲柳和熙兒,帶著斥候去城外刺探情報,趁著夜色掩護靠近敵營,將敵營情況詳細觀察後,帶回來交給沈溪參詳。

    夜已深,土木堡從喧囂中安靜下來,但城外的挖溝工程還在繼續,就連城中的工匠營也沒歇著,人們輪班工作,爭分奪秒為贏得一線生機而揮灑汗水。

    城西指揮所內,雲柳和熙兒正在向沈溪彙報。

    「……韃子剩餘兵馬,應該不足兩萬,但目前與之前的形勢截然相反,城東方向賊寇最多,其次是城南,城北和城西方向卻薄弱了許多……」

    雲柳做事嚴謹,她把所有調查來的情況歸納彙總,整理好後再奏稟給沈溪,簡單明瞭。

    說的人非常認真,但沈溪卻有些左耳進右耳出的意思,他正在潑墨揮毫,將城外新的戰壕示意圖不斷地勾勒在地圖中。

    雲柳奏稟完畢,跟熙兒等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熙兒忍不住出言提醒:「沈大人可有聽清?」

    「你當本官是聾子嗎?」

    沈溪抬起頭來,沒好氣地瞪了熙兒一眼,「城外防備,應該是進入一個短暫的真空期,料想用不了兩日,韃靼主力又會捲土重來!」

    雲柳不解地問道:「沈大人為何會作此判斷?」

    沈溪低著頭,繼續手頭上的事情,顯得極為專注,口中回答得卻很鄭重:「韃靼兵馬如今進展順利,顯然不想在後方留下土木堡這顆釘子,何況……這顆釘子中還是我這個讓韃靼人極為忌憚的人來主導。」

    「我揣測,就算韃靼國師亦思馬因想要罷手,達延汗也不會允許,這其中涉及到派系之爭,也有功勞的分配問題,達延汗多半會勒令亦思馬因領兵繼續進攻土木堡,那時候亦思馬因就不會像頭一次攻城那麼客氣了!」

    雲柳驚訝地問道:「沈大人是說,韃子會捲土重來?」

    「也許吧!」

    沈溪搖搖頭,苦笑道,「韃靼人分出兵馬來攻打土木堡,或許是好事,至少居庸關、紫荊關和京師面臨的壓力會驟降,如今我們很難殺出城,就只有靠土木堡內外的防禦工事固守,一旦韃靼人再度殺來,只能期待天時地利人和站到我們一邊……不過,戰事恐怕不會有之前那般順利了!」

    雲柳沉默許久,又問:「大人,韃子幾時會再攻城?」

    沈溪道:「短則兩日,長則三五日,沒個准信,有備無患吧!」

    ……

    自十月十八開始,居庸關開始被韃靼兵馬騷擾式攻擊,以亦不剌兵馬為先鋒,韃靼人在兩天內,完成對居庸關下的兵馬增援,不但居庸關遭受兵馬襲擊,居庸關周邊的水關、石峽關、陳家堡等處,同時遭到了韃靼人攻擊。

    十月二十,亦思馬因率領兵馬回撤土木堡,此時土木堡成為內長城和外長城之間,宣府地界最後一座尚被明軍控制的城池。

    沈溪再次派雲柳和熙兒出城調查,經過多方彙聚而來的資料總結,沈溪大概弄清楚了一件事,城外亦思馬因的兵馬數量,應該在三萬到四萬間,以騎兵為主。

    土木堡內守軍,則基本是步兵,目前有戰鬥力的兵馬大約在七千之數。

    雙方兵馬對比,基本處於六比一的比例,明軍佔據絕對的下風。

    同時,敵我兩軍的戰爭資源更是相去甚遠,城中各種物資都很缺乏,而城外韃靼人則是兵強馬壯,城中比城外多出來的就是佛郎機炮和槍彈,還有沈溪在土木堡山頂上挖出來的溝溝壑壑。

    ……

    十月十九,下午,京師,紫禁城中的文華殿,此時大明朝廷正在進行一場關於西北戰事的討論,朝中七位顧問大臣悉數列席,蕭敬也代表皇帝旁聽。

    除此之外,尚有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一些官員和將領,另外就是不太懂軍事的六部尚書、侍郎,都察院和通政使司一眾官員。

    這就好像是一次朝議,但皇帝沒有出席,主持朝議的兩位分別是吏部尚書馬文升和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

    在這種類似於朝議的朝會中,所有出席的官員都可以各抒己見,如果意見得當就會記錄下來,被朝廷採納。

    目前議論的事情,基本跟西北即將發生的戰事有關。

    朝議開始一段時間,謝遷對於別的不太感興趣,他唯獨感興趣的是關於土木堡戰事的分析。

    他很想知道,沈溪是否有逃生的希望。

    這會兒謝遷不求沈溪能在土木堡之戰中取得多大戰功,他期待的是沈溪能平安歸來,反正這一戰沈溪已充分表現了自己。

    即便沈溪在「私自調兵」不太妥當,但謝遷認為通過他的斡旋,完全可以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何況沈溪那邊還立下大功,戰勝火綾部的四千兵馬,如此沈溪的「罪責」也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土木堡地勢較高,一旦開戰,城中兵馬可以一湧而出,選擇從一個方向實施突破的話,可快速突進,土木堡內有騎兵兩千,以步兵留下殿後,兩千兵馬可快速奔襲,馳援居庸關……」

    說話這位元,謝遷認識,甚至之前他還覺得此子乃是可造之才,李東陽多番推崇,但後來謝遷發現沈溪的才能之後,就對這樣略微顯得平庸的後生不那麼感興趣了。

    此人正是謝遷老友王華的兒子,跟沈溪同一年考中進士的王守仁。

    王守仁當初跟沈溪一起調離京城,王守仁去的是湖廣地界,沈溪則去閩粵赴任,在沈溪從南方調回京師之後,王守仁沒過多久也回到朝廷,為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官居正五品。

    朝中有人好做官,王守仁的官升得也算是很快了,入朝不過四年多時間,就做到了兵部郎中,而且在兵部議論軍務的時候,他也有資格列席,甚至是暢所欲言,朝中閣臣和六部尚書都在旁邊聽著。

    雖然王守仁分析講解得頭頭是道,但在場大多數人聽得那是一個雲裡霧裡,比如什麼兩千騎兵,不是說沈溪軍中全都是步兵,兩千牲畜都是馱馬和騾子、驢子嗎?怎麼腦補出來的騎兵兩千?

    李東陽卻認真對待,不時點頭應和,甚至偶爾還會出言問詢,讓王守仁做出一番更為準確的分析。

    每次王守仁都對答如流,這足以證明王守仁在行軍打仗上頗具才華,之前之所以不顯山不露水,完全是因為被沈溪的鋒芒所籠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05
第一一八二章 天經地義

    王守仁雖然是以心學聞名於世,但作為明朝著名的軍事家,其軍事才能也非浪得虛名,他在湖廣做了一年地方官後,逐漸褪去身上的浮躁之氣,人變得沉穩而內斂,做事也越發世故圓滑。

    這次回到京城,王守仁雖然算不上高昇,但在同科舉人中,他的官職算是僅次於沈溪的存在。

    但王守仁自己明白,己未科進士中,他就算有點兒前途,但還是沒法跟狀元沈溪相比。

沈溪可沒有一個在詹事府履職十多年的狀元老爹,在朝中也沒有賞識他的恩師,基本是靠自己打拚才有今日今時的身份和地位。

    王守仁更多地是靠自己父親在朝中的好人緣……誰都知道,王華如今深得弘治皇帝賞識,未來太子登基後,作為東宮講官的王華,有很大的機會入閣。

王華人脈很廣,跟朝中官員相處都不錯,所以花花轎子有人抬,王守仁陞官速度快可以理解。

    而李東陽不但欣賞王華,連王華的兒子也多有照顧。

    王守仁說完,謝遷指著地圖發問:「王郎中,你提及土木堡之戰,沈溪小兒唯一能做的就是突圍,利用騎兵的優勢突破狄夷的防線,回兵居庸關。那老夫問你,你覺得,沈溪此戰勝算幾何?」

    謝遷一向不喜歡較真兒,這是朝中大多數人對他的看法。

    朝中三位顧命大臣中,謝遷最狡猾,就算將七卿加進去,謝遷還是最圓滑世故的那個,一向是逢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以前朝會,一旦有什麼難題,都要謝遷出來打圓場,每次都能憑藉他的口才化解朝堂上的紛爭。

    謝遷「尤侃侃」之名可不是白來的。

    但現在謝遷對於土木堡的事情,卻很上心,連「勝算幾何」這問題都問出來了。

    李東陽蹙眉道:「於喬,你這就有些為難伯安了……土木堡遠在居庸關之外百里,他如何知曉?」

    李東陽主動為王守仁打圓場,因為他對西北戰事瞭解很透徹,清楚沈溪手底下根本就沒兩千騎兵,只有少量斥候才有戰馬,其餘都是拉載糧草輜重的牲口,但騎著馱馬、驢和騾子可不能上戰場,也不可能跟韃靼追擊的輕騎賽跑。

    所以,王守仁提出的只是一種假設,在理論上或許可行,但實際操作難度太大。

    什麼步兵防守,騎兵突圍,沒有人願意留下來墊後送死,讓步兵負責阻擊的結果,就是潰不成軍,而且大明騎兵比起韃靼騎兵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怎麼就是為難了?」

    謝遷怒不可遏:「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不知曉還在這裡妄加議論,可知如今土木堡正被北夷兵馬團團包圍,沈溪小兒正承受數萬鐵騎日夜圍攻?你們同樣有父母妻兒,可曾想過他人現如今的處境?」

    謝遷反應過激,但此時沒人跟他計較,因為誰都知道謝遷跟沈溪的關係……謝遷的小孫女可是沈溪的妾侍,如今很可能要當寡婦了,而且肚子裡還有個「遺腹子」,以後這「遺腹子」很可能會被謝遷留在身邊培養。

    大臣們都知道,跟謝遷說沈溪的事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謝遷再不濟,也是弘治皇帝寵信有加的內閣大學士,而且謝遷這幾年風生水起,連李東陽和劉健都要禮讓三分,就好似如今謝遷發火,劉健老神在在地閉目養神,而馬文升則跟兵部左侍郎熊繡說著什麼,根本就沒人指責。

    內閣首輔和吏部尚書不管,誰跳出來橫加指責,那不是自討沒趣?

    王守仁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場合發言,卻被謝遷當眾喝斥,不由感覺面子有些掛不住,但謝遷畢竟是內閣大學士,不僅是他父輩之人,而且還是他老爹考中狀元時的房師,即便同殿為臣,謝遷教訓他,他也得恭恭敬敬受教,而不能有任何不滿的神情。

    王守仁對於尊師重道看得很重,當下恭敬說道:「回謝尚書,土木堡之困,在於攻城者兵多將廣,守城方則兵寡將微,且城垣年久失修,不足以應付日夜進攻。若選擇突圍,或可死中求存,防守固然可安寧一時,但最終難免城破人亡!」

    謝遷雖是內閣大學士,但他同時也領兵部尚書銜,當然朝中很少有人以「尚書」相稱。

    王守仁此話一出,李東陽一時間有些著急,心想,伯安,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都知道謝遷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沈溪守城等死,可王守仁現在揪著問題不放,就彷彿是在謝遷的傷口上撒鹽。

    謝遷並沒有惱羞成怒,因為他覺得跟一個後生斤斤計較不值當,當下不屑一笑,再次問道:「王郎中,老夫且問你,若派你領兵往援土木堡,你需要多少兵馬方可解土木堡之困?」

    「於喬……?」

    李東陽聽到這兒,忍不住再次發話,言中未盡之意是……這是朝堂,商量的是軍國大事,不是講兒女私情的地方,不能因為困守土木堡的沈溪是你孫女婿,就這樣偏袒,要拿出內閣大學士的氣度出來。

    王守仁卻正色回答:「回謝閣老,出兵馳援土木堡,需要考慮的地方很多,比如韃靼圍城的兵馬有多少,糧草輜重幾何,以及我方情況等等,另外出兵是以騎兵還是步兵為主,是邊軍還是京營兵……天時地利人和等諸要素,皆要考慮,除此勿輕易言兵!」

    問得刁鑽,回答也很圓滑。王守仁沒有正面作答,但答出來的東西,卻讓謝遷挑不出毛病。連一些老臣,聽完都在那兒點頭,覺得王守仁說得合情合理。

    謝遷冷冷一笑:「多說無益,你且說,多少兵馬?」

    王守仁想了想,給出個折中的數字:「以如今戰局來看,非十萬兵馬,不可馳援!」

    面對王守仁的狡辯,謝遷冷笑不已。沒有十萬兵馬都不能馳援,土木堡形勢該有多惡劣?偏偏還在這兒談論土木堡突圍之事,在謝遷看來,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謝遷道:「如此說來,沈溪小兒若無十萬兵馬,休想從土木堡回來咯?」

    這種問題,明顯是抬槓,王守仁哪裡敢隨便作答?

    李東陽出面說和:「於喬,土木堡之事,不早有定論?為什麼還要在這裡為難伯安?他不過據實以陳!」

    謝遷本想說,什麼據實以陳,根本是潑冷水,還是完全按照你李大學士的意見在潑,為的是讓人明白沈溪小兒無法從土木堡回來,他的死好似多麼天經地義,渾然忘了當初是誰否定沈溪的奏稟,覺得他是無中生有地博取功勞。

    「那就繼續據實以陳吧……老夫倒要聽聽,能議出個什麼結果來?」謝遷原本站著,此時他索性找了張凳子坐下,甚至翹起二郎腿,一點也不顧忌他內閣大學士的風度。

    一眾朝官面面相覷,他們看出謝遷的憤怒,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勸。即便那些跟謝遷平日關係不錯的朝臣,這會兒也不敢站出來為沈溪說話,畢竟土木堡只是一座廢棄的城塞,沒有出兵援救的價值。

    王守仁被謝遷這一鬧,之前的自信消失不見,一張臉漲得通紅,耷拉起腦袋,顯得有幾分自慚形穢。李東陽卻出言鼓勵:「伯安,繼續說,下一步你談談長城內關駐守……」

    之後王守仁再談用兵之策,謝遷怎麼都聽不進去。

    其實不用王守仁說,謝遷自己心裡也明白,現在京城的希望,只能寄託各路勤王兵馬,此時朝中沒出現大面積的遷都議論已是好的了,換作當年土木堡之變時,「遷都」的聲音早就響徹朝野。

    問題主要還是出在韃靼人身上。

    韃靼人取得張家口堡、宣府鎮城的勝利後,並沒有急著東進,而是採取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方式,先將大同鎮和太原鎮派出的援兵給殲滅,這才揮兵長城內關,如今居庸關告急,但並未出現大的險情。

    韃靼人那邊打得不急不燥,朝廷這邊就顯得不溫不火。

    大明缺少朱祐樘這個主心骨,原本此時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太子監國,由太子來拿定主意,即便太子不參與到軍政策略的討論中,也可以讓太子代皇帝拍板,這樣會讓朝中大臣安心許多。

    但現在的問題,太子朱厚照根本不成氣候,從皇帝到朝中大臣,都沒有將朱厚照當回事,以至於朱祐樘一病不起後,朝廷就少了拍板之人,居然讓大臣自行商議。

    若是平日軍國之事,或許沒今日這般拖遝,問題是現在所有行軍打仗,包括勤王、駐守等事宜,都不是隨便一個朝臣能擔當的,沒朱祐樘首肯就是不行。

    王守仁說過後,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又有幾名官員出來說話,但這幾人的見地居然還不及王守仁。

    如此一來,就連謝遷也不得不承認,王守仁在分析當前時局頗有獨到之處,絕對是個可造之才,但想到王守仁對於土木堡之戰的評價,他心頭就是一陣惱火,再想到王守仁跟沈溪同科進士,謝遷更是來氣。

    「看看人家王伯安,好好地當官,一步步成為朝廷柱樑。反觀沈溪小兒,被你們抬到高位上,委以重任卻又不相信他,污衊他謊報軍情、軍功,現在還將他置之死地,真是讓人寒心啊!」

    謝遷可不會承認是自己間接害了沈溪,他覺得是李東陽、馬文升、劉大夏等人對沈溪的不信任,才讓沈溪落得被困土木堡的結局。

    朝堂議事,在進行兩個多時辰後宣告結束。

    謝遷聽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渾渾噩噩,腦子一片糊塗,事後他回想一下,甚至想不起除了王守仁那段關於對土木堡戰事的議論,還聽到什麼建設性的意見,似乎別的分析都只是紙上談兵,完全沒有實用性。

    「若是沈溪小兒在,一定分析得頭頭是道,什麼大局、細節,還有對於未來的判斷,絕對是一說一個準兒!」

    因為朝廷需要人出來主持大局,作為內閣首輔的劉健,以及次輔的李東陽,此時此刻也難以再用之前那些告假的藉口不入文淵閣值守,謝遷便有了更多時間回府。

    結果他還人還沒走出午門,馬文升已快步跟了上來,那腿腳之靈便,簡直不像屢屢告假在家的七十多歲垂暮老人。

    「於喬,還因為王伯安所說之事不悅?」馬文升上來先見禮,隨即笑呵呵問道。

    謝遷沒好氣地說:「莫不是在馬尚書眼中,我是如此沒有氣度之人,要跟一個後生斤斤計較?」

    馬文升笑了笑,如果是平日,他還真會承認下來。因為在他眼中,謝遷就是這麼個喜歡意氣用事的「後生」。

    在謝遷眼中,王守仁和沈溪等人都是後進晚輩,但在馬文升眼中,謝遷又何嘗不是如此?

    馬文升道:「於喬,我知道你心情不佳,但有件事不得不跟你說明。之前我曾收到時雍的來信,說及沈溪在宣府之事……」

    謝遷一抬手,打斷馬文升的話:「多說無益,宣府如今已全線失守,難道土木堡還會發生奇蹟不成?」

    馬文升道:「於喬就不想聽聽時雍對於沈溪的評價?」

    謝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道:「他劉時雍算什麼?這會兒在我面前裝好人了?當初若非他向陛下舉薦,沈溪小兒如今還在東南剿匪,好好做他的三省督撫,那是何等風光?」

    「也不看看近來東南沿海奏報,沈溪小兒在閩粵桂不過一年時間,甚至不涉民政,便做出大量惠民之舉,盜寇不得存,百姓安居樂業,這是何等功勞?」

    「哼哼,即便有如此政績,還是不可避免在土木堡做孤魂野鬼,你覺得我應該感謝他劉時雍?」

    憤怒起來,謝遷言辭可沒平日那麼隨和。

    不過也並非完全遷怒他人,謝遷覺得劉大夏在這件事上負有很大的責任,別說在馬文升面前,這會兒就算在皇帝面前,他該罵還是要罵。

    當初為了不讓沈溪去西北,謝遷冒著得罪皇帝的風險,處處跟朱佑樘唱反調,但後來終歸沒阻攔住。

    謝遷雖然在罵劉大夏,其實是在恨自己,他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沈溪,讓沈溪在朝堂上步子邁得太大,這下終於出問題了。

    馬文升嘆道:「於喬不必如此消沉,如今尚未得到土木堡失守的消息,沈溪或許能有一線生機呢?」

    謝遷不屑地道:「哼,馬尚書何時也學會自欺欺人了?土木堡地處居庸關之西,如今內關以西,即便是懷來衛和延慶州都無訊息,土木堡即便失守,京師能得到消息?馬尚書莫非認為沈溪小兒有能力跟韃靼人一戰?」

    馬文升搖了搖頭:「換作別人,定然是不可能,但沈溪此子……卻不儘然。」

    一句話,便讓謝遷眉頭緊鎖,心中開始思考馬文升說這番話的用意。

    聽起來,好似是在恭維沈溪,也是在安慰謝遷。但仔細想來,馬文升這話說得還算是有幾分道理。

    換了別人,那一定是不行,大明軍隊和將領的德行,謝遷和馬文升都很清楚,馬文升在西北帶兵多年,親自領兵打到哈密,而謝遷在朝中處理政務多年,對於軍隊那些破事瞭解得更是清楚。

    大明*****戰鬥力偏弱,這是事實,即便偶爾有一兩個將領有一定才能,也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但在沈溪身上,這條定律似乎不奏效。

    馬文升道:「弘治十三年,西北那一戰,你我不也都以為沒有希望了嗎?那時候沈溪身邊的兵馬,似乎還沒今日這般多吧?」

    謝遷琢磨了一下,不由點了點頭,嘀咕道:「沈溪小兒似乎從居庸關帶走不少火炮和砲彈,還有新式火銃、火藥……」

    沈溪從居庸關帶走大量火器的事,之前朝廷得到過奏報,內閣擬定票擬的還是謝遷本人,謝遷有意將這事大事化小,因為他覺得給沈溪一點火器,沒什麼錯處,誰讓佛郎機火炮和火銃就是沈溪從佛郎機人手中搞到的?

    現在想想,當初沈溪不過十餘門炮,外加幾輛牛車,居然就創造榆溪河大捷,至今這一戰仍舊被朝廷上下津津樂道,可惜別人說及這事,總是將神奇歸在劉大夏身上,而不是真正功勛之人沈溪。

    馬文升再道:「沈溪自身領兵數千,再加之隆慶衛後續調撥的援軍,總兵力應該有七八千左右,以土木堡地勢,若他能以火炮據城而守,或許可堅持多日……」

    謝遷擺手道:「不必安慰我了。馬尚書,我且問你,沈溪手頭糧草有多少?禦寒的冬衣可完備?有沒有可以用來防禦的器械?」

    馬文升年紀大了,只負責大的方向決策,對於兵馬糧草配備等具體事情懵然無知,所以他只能搖頭。

    謝遷有些煩惱道:「如今連沈溪軍中殘存兵馬數量且都不知,糧草、輜重配備也都兩眼一抹黑,如何敢稱可堪一戰?土木堡地勢雖高,但被四面圍困,定當缺水,這種境況下,除了突圍一途,莫非還有奇蹟?」

    馬文升輕輕嘆了口氣,這小小的動作,也證明在他心中所想,土木堡的確是沒有可反敗為勝的機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05
第一一八三章 堅持

    土木堡城北,距離城塞不到十里,亦思馬因立在高臺上,眺望土木堡城頭,在他眼中,眼前不再只是一座方圓不過兩里的小城。

    而變成沈溪精心構築的一座擁有銅牆鐵壁的堡壘,要用四萬左右的兵馬一舉攻克這座城池,即便最終能獲得勝利,也將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國師!」

    烏力查立站在亦思馬因身後,等候自己的族長下達攻城命令。

    亦思馬因說過,土木堡一戰不宜再拖,若遲遲拔除不了眼前的釘子,屆時達延汗巴圖蒙克將會帶領各部族人馬殺進明朝內長城,本部族的人馬留守殿後將會成為現實。

    亦思馬因並非是為了搶功,而是他認為,一旦韃靼兵馬前後脫節,很容易被明軍所趁,而能利用韃靼人這個弱點的,不會是尚在三邊之地需要大半個月才能星夜兼程趕回宣府戰場的劉大夏部,只能是沈溪這路兵馬。

    「國師,下令吧,天黑前,末將一定帶人攻破明軍城塞!」

    烏力查信心十足,在他看來,之前土木堡已經在韃靼兵馬攻擊下搖搖欲墜,如今連城門都已是破敗不堪,只需要一口氣衝到城牆邊,一兩個時辰便可攻陷城池。

    亦思馬因問道:「你能看到城頭嗎?」

    「能!」

    烏力查抬頭看著土木堡城北的門樓,從山腳下向上看,城池巍峨高聳,但若是從城本身的位置來判斷,週邊的城牆其實只有六七米高度,甚至不及一座普通縣城的城牆來得高。

    土木堡除了城門以及周邊很短一段牆體,其餘城牆大多為土磚壘砌而成,這樣自然就顯得脆弱不堪,只需在同一個地方連續使力,就可以破牆而入,其實土木堡年久失修,在沈溪到來之前,牆體破損之處甚多。

    即便是現在,城牆的修築也未完善,因為沈溪把工程重點完全放在了挖掘戰壕上,根本沒想過要去修繕什麼城牆。

    再高的城牆,也會崩塌,但深而寬的壕溝,卻可以成為天然的阻礙,令韃靼兵馬無法順利攻到城下。

    而且一條壕溝可以作為一條防線,火炮的距離足以跨越全部壕溝,韃靼人要填平一條壕溝,就是要冒著佛郎機炮的轟擊,前方和兩側還可以輔以弓弩和火銃,填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的坑,被阻攔在塹壕前的士兵不死絕,也差不多打殘了。

    這還僅僅只是一條防線,如果是從山下一直填到山頂的城垣下,這損耗大大地超出亦思馬因的想像。

    亦思馬因皺了皺眉,問道:「這一戰,你打算如何打?」

    烏力查想都不想,握緊了拳頭:「帶領兵馬,只管沖上去,將明軍殺得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你能靠得攏嗎?你觀察過明軍挖掘的深溝沒有?兩匹馬掉進去也不見底……這幾日我們的對手可沒歇著,許多壕溝明顯進行加深和加寬處理,而且我看那些空地上有動過土的跡象,肯定埋設有大量火藥。」

    亦思馬因怎麼都不理解,為什麼沈溪手下挖溝的能力,會這麼強。

    之前兩次攻城,雖然城外有溝壑,但尚可用扔原木和沙袋後搭上木板和雲梯的方式通過,但這次折返回來,他發現那壕溝已差不多快有一丈五寬,深也有一丈。面對這樣寬度和深度的壕溝,填出一條路需要耗費的材料是極為驚人的!

    烏力查表態:「國師請放心,末將一定不辱使命!」

    亦思馬因嘆了口氣,心中有些許失望,落寞寡歡道:「烏力查,打仗有時候要多動動腦子,不要只憑血氣之勇。好吧,既然你堅持,那你現在率領一百騎兵到明軍陣地前逛一逛,如果回來時你還覺得能攻上去,我就任命你為攻城前鋒!」

    「是!」

    烏力查對於亦思馬因的小心謹慎頗不以為然,他不信自己會被眼前的困難給難倒,心中暗道:「不就是幾條溝嗎?我帶著人,陸地上不能通過我就順著溝走,要不了多久就能衝到城下,到時明軍必會在我面前跪地求饒……看我的吧!」

    當烏力查帶人去明軍前沿陣地查探時,亦思馬因看著那一條條壕溝搖頭感嘆。

    「天時地利人和,對方佔全了,如果再下幾場雪,水源根本就不用愁,除非能熬到城中糧食斷絕,可那樣一來,不知道要等到何時,真讓人傷腦筋!」

    ……

    未時二刻,天色昏昏沉沉,沈溪正在指揮所大堂處理匯攏來的情報。

    他端坐在火盆前,不時將手靠近火盆,用以取暖。

    這兒已是城中僅次於鑄造廠的暖和地方,但沈溪還是難忍寒冷的天氣,每天手基本都會被凍僵,白天還得出去巡查城池和防線,查看兵工廠的產出,非常的辛苦。

    這樣已經夠慘的了,但老天爺又來添亂,前天從城外回來,沈溪便感染風寒,不時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身處這樣一個時代,如果沒有一副好身板,還是別逞強出來帶兵!」

    沈溪手旁有薑湯和熱茶,這都是城內最好的東西,雲柳親自為他煮的。

    沈溪知道自己病得不是時候,但卻無可奈何,此時他晚上已不敢入眠,因為土木堡的夜晚太過寒冷,溫度已經下降到零下二十度左右,也是這連場大雪鬧的,被逼無法,他只能白天才入睡,每天睡眠時間不過兩三個時辰。

    「大人,城中藥材已斷,您染恙在身,還是先把薑湯和熱茶喝下肚,暖暖身子吧!」雲柳非常細心,她是那種出可以刺探情報,入可以當個賢慧女人的人。

    沈溪這個時候,深切地感受到身邊有女人照顧的好處。

    越是生病,沈溪就越懷念京城的老婆孩子,那暖和的熱炕,甚至是老娘周氏的喝罵,都成為一種美好的懷念。

    沈溪搖了搖頭,道:「拿去給染病的士兵用吧,我這裡有火盆,尚能堅持!」

    即便是生病,沈溪也依然將外面的士兵記掛在心上,不想搞特殊化。

    城內外的士兵,這些天染病的不少,以至於原本就缺乏的藥材,到如今已全面告罄,連他這個主帥生病都無藥可醫。

    雲柳神色稍微有些失落,在她看來,沈溪現在的表現純屬逞強。

    她很想勸說幾句,卻又知道自己沒什麼話語權,到了嘴邊的話,最後還是被她強行嚥了下去。

    雲柳清楚一件事,土木堡之所以到現在還在堅挺,未被韃靼人攻破,不是因為這裡的防禦有多嚴密,也不是因為將士有多驍勇,完全是因為有沈溪帶兵鎮守。

    換了旁人,就算有再多兵馬,也不可能守住這樣一座孤城。

    沈溪在軍中的地位,沒有人可以替代,如果沈溪這個時候倒下,那土木堡很可能立即就土崩瓦解。

    就在雲柳把薑湯和熱茶端出指揮所大堂,讓沈溪的親衛將東西交到那些傷病號手中時,突然有斥候,拿著令旗快速跑向指揮所大門,沿途嘴裡還在喊:「急報,韃子攻城……」

    這聲音就好像催命符一樣,每個聽到這消息的士兵,都不自覺精神一振。

    心裡懼怕多天的事情,似乎馬上就會發生,而在斥候進入指揮所大門不久,劉序已經聞訊趕來,身後還帶著幾名親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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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四章 一戰定輸贏

    土木堡城西指揮所內,沈溪剛剛得到韃靼人準備再次發起攻城的消息。

    沈溪一時間尚有些不敢相信,這會兒他頭腦昏昏沉沉,因為人在病中,連思緒似乎也變得遲鈍了。

    「沈大人,千真萬確,韃子派了一支百人左右的隊伍,一口氣殺到了城北五里左右,在查看過我方前沿陣地後便選擇退去。因未得您的指示,我方設置在塹壕核心區的砲兵陣地沒有開炮……現在請您示下,再有類似情況,是否發起攻擊?」

    劉序神色顯得有些迷茫,沈溪制定的應對策略,他雖然已經聽過多遍,但還是不能完全理解。

    比如說對戰鬥時機的把控,又或者是對敵方斥候的限制,他都沒有完全按照沈溪的要求來做。

    沈溪沉著臉問道:「才一百多人的韃靼騎兵隊伍,居然讓他們來去自如,那我等還修什麼戰壕?再有這種事,用得著問我嗎?只管給我開炮轟他娘的!你們說嫌砲彈少了,還是官兵畏敵如虎?」

    劉序原本以為自己做出避免交火的指令是正確的,但在見到沈溪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惹禍了。

    沈溪罵了一句,便沉默下來,側過頭凝眉思考,他需要儘快將整件事理清楚。

    「韃靼派人來刺探我方戰壕的構築情況,說明韃靼人已做好攻城的準備,但他們只是在我們的週邊陣地打轉,沒有深入到我們的核心塹壕區,顯然也是擔心遭遇陷阱或者我軍的伏擊,心有忌憚。」

    「傳令三軍將士,繼續修築戰壕,不能有絲毫懈怠,現在大多數戰壕都已經拓寬加深,但眼看大戰在即,後續工程也千萬不能懈怠!」沈溪下令。

    沈溪說話稍微用力,嗓子發癢,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劉序杵在那裡顯得很緊張,沈溪這兩天染恙在身,他是知道的,現在三軍上下跟他的心情相仿,誰都不想看到沈溪倒下。

    「大人,您切莫動怒,是卑職思慮不周,以後絕對不會再犯錯!我這就帶人去修戰壕,戴罪立功。您先休息吧,在韃子全面攻城前,您可千萬不能有事!」

    劉序很懂規矩,沈溪不想看到他,他在見完沈溪後就趕緊告辭離去。

    等人離去,雲柳才敢上前攙扶沈溪坐下。

    「我沒事。」

    沈溪想了想,吩咐道,「傳令斥候,一旦韃靼營中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傳報本官,此戰……絕不能讓韃靼人發動突襲,而我三軍懵然未知!」

    很快一天時間過去。

    十月二十二日,申時剛過,北風凜冽,土木堡城塞內外都被寒氣籠罩,天氣冷得幾乎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自從早上開始,城塞外拓寬加深戰壕的工程便不得不停止下來。但官兵們並沒有閒下來,把一桶桶熱水提上城頭,順著城體潑下去,很快整個城池的牆體便封凍成了冰牆,光滑不說還很堅固,韃靼人再想輕鬆破城可沒那麼容易了。

    沈溪站在城頭,儘管身上裹著厚厚的羊皮襖,但也感到一股徹骨的寒冷,這是之前幾天他都不曾領受到的。

    拿著望遠鏡查看半個多時辰,沈溪將手放下來,正前方的土木堡山下,韃靼人已將營地前壓到距離城牆不到六里的地方。

    「一夜之間,韃靼人便將營地向前推進了五里,看來這一戰無可避免了!」沈溪感慨地說道,「只是不知這一戰後,城中有多少人活著!」

    雲柳問道:「沈大人,這一戰無可避免了嗎?」

    沈溪微微點頭:「嗯。」

    雲柳道:「那大人更應該下去休息了……一旦開戰,三軍將士還等沈大人指揮調度,如果沒了您這個主心骨,這一戰恐怕真的沒什麼指望了!沈大人,卑職已讓人為您準備參茶,您還是補補身子吧!」

    土木堡內尚有參茶可以喝,沈溪有些意外,但他知道這是雲柳帶在身上的,顯然為了他已經盡心盡力。之前他還對雲柳和熙兒些許敬而遠之,但在他生病這段日子,雲柳和熙兒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心裡要說不感激那是不可能的。

    沈溪一擺手:「傳令下去,讓官兵們都吃頓好的,每人提供二兩燒刀子,我想這樣的份量足夠禦寒了。今天都給我打起精神,跟韃靼人好好一戰,如果這一仗能能贏,大家就可以回加見老婆孩子,如果不能勝,那就長埋在此。」

    「代我告訴弟兄們,即便是長眠與此,也會有其他弟兄陪著他,不會過太孤單,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

    土木堡中,因為沈溪的傳令,而讓士兵心情變得極為複雜。

    以前這些京營兵都貪生怕死,但在土木堡這段時間,他們體會到一個戰士的榮耀。

    天色逐漸變得黯淡,婦人們已經開始生火做飯,今晚這餐每個士兵都能吃上熱騰騰的湯飯,鹽巴放得足足的,這是以前在京城時都不能享受到的優厚待遇。

    沈溪在後勤保障上,儘可能做到盡善盡美,幾次大戰下來收集到的倒斃戰馬的馬肉,這次要讓大家吃個夠。如今已經面臨生死存亡,在沈溪看來,再囤積糧食搞什麼細水長流已經沒有必要。

    劉序、胡嵩躍等軍官,彙聚到了城西的指揮所開會。

    這次會議非常簡短,也是沈溪最後一次作戰前動員,儘管劉序等人不知道為什麼沈溪篤定當晚會開戰,可當他們得到要大戰一場的指令後,每個人都熱血沸騰,因為這場戰事持續的時間在他們看來有些太久了,是騾子是馬該拉出來遛遛。

    以前他們對自己沒多少信心,認為上了戰場就是守住城塞聽天由命,但現在他們有了新的追求……跟著沈溪大幹一場。

    「幾十年前,我大明幾十萬兵馬曾在這土木堡折戟沉沙,這裡是我們大明銘記恥辱的地方。」

    沈溪揮舞著拳頭,慷慨激昂地說,「但時過境遷,如今駐守城池的是我們,雖然我們只有七八千兵馬,但在此處,卻擁有整個大明最堅固的防線……」

    「只管讓韃靼人來進攻,不戰到最後一兵一卒,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我雖然是個文官,也會拿起戰旗,站在城頭,如果明天清晨還能看到戰旗飛揚,那就代表我們勝利了,從此以後韃靼人將會失去與我們對壘的勇氣!」

    胡嵩躍瞪大眼睛,問道:「大人,有這麼容易嗎?」

    朱烈怒道:「啥容易不容易的?大人怎麼吩咐,咱就怎麼幹,不就是幾個韃子嗎?之前幾戰,哪一戰咱吃虧了?這土木堡的防禦工事可是咱手把手修建的,就這樣都打不贏,那乾脆以後別出來當兵了,老實回家去種田,免得出來丟人現眼!」

    胡嵩躍臉色漲得通紅,但看到沈溪說完話後不斷喘息的虛弱樣子,心中一軟,便點了點頭。

    張永在旁邊恭維:「諸位將軍,這土木堡……還有大明的國運,可就全寄託在諸位身上了!」

    這話說得漂亮,但張永只是用他的嘴進行安撫,而不會有任何實際表示。等到打仗的時候,更是會躲得遠遠的。

    劉序表態道:「沈大人,您請放心,土木堡全體將士,絕對沒有一人臨陣退縮,這一戰……不是韃靼人死,就是我們亡,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所有人都看著沈溪,等沈溪最後鼓舞軍心的發言。

    可惜此時沈溪精神萎靡不振,畢竟生病已經三天,現在病情還在惡化之中,腦子被持續不斷的高燒折磨得有些迷糊,當下只是拱拱手:「諸位,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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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五章 棋逢對手

    夜幕降臨,土木堡裡裡外外,官兵都已經做好戰鬥準備,很多士兵在猜測,韃靼人到底會從哪個方向發起進攻。

    「這麼說吧,那些韃子如果敢來,有沈大人指揮調度,來多少死多少,不信咱們走著瞧!」

    「別是那些韃子不敢來,讓我們空等一夜吧?」

    「不會的,沈大人說要來,那就一定會來,希望我們這邊來更多點韃子,這些人頭可都是軍功,拿著它回到京城,等朝廷的賞賜下來,我跟弟兄們多喝幾杯!」

    ……

    沈溪在軍中的地位,空前絕後地高,土木堡內的士氣也是前所未有高漲。

    下午時,有些人還對晚上的戰事忐忑不安,可如今夜幕降臨,士兵們坐下來將下發的酒水全都喝完後,心頭的恐懼也就完全消彌不見。

    他們想起之前幾戰獲得的功勞,沈溪信手指點,談笑間就取得幾場大戰的勝利。

    那幾戰,贏得實在是太爽利了,士兵們甚至都沒感覺有多大危險,只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在不同時間點輪番出擊,最後跟著前鋒兵馬衝殺出去,就殺得韃靼人節節敗退。

    身為軍人的榮光,就是在戰場上攆得敵人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狼狽逃竄。

    現在終於到大決戰了,將士心中所想已不是死亡有多麼可怕,而是在想功勞如何到手,回到京城後如何去向人炫耀跟隨沈溪出征的榮光。

    「整個大明,恐怕都在指望著咱們!」

    這就是士兵們最基本的想法,大明朝廷都沒預料到的事情,被沈溪預料到了。

    整個大明邊軍都沒完成的壯舉,就是一次殲滅韃靼四千精騎,累積消滅近兩萬精銳,也被他們完成。

    現在他們要完成的是更大的壯舉,是要善始善終地完成土木堡的防守戰,令韃靼人徹底體會到失敗的滋味。

    士兵們早已將刀槍磨得鋒利而寒光湛湛,就算是那些置身一線戰壕中的官兵,也沒有因為對未知的恐懼而瑟瑟發抖,相反全身上下都感覺到一股澎湃的力量,這是一股發自內心的、對勝利充滿渴望的力量。

    ……

    土木堡城西,韃靼大營,亦思馬因也完成了總攻前的所有備戰工作,正在中軍大帳進行戰前動員。

    「……大汗令,土木堡必須要在中軍拿下長城內關前攻取,我們剩下的時間,最多只有三天……本國師認為,今天就是最後的機會!」

    亦思馬因對本部族的勇士發出最後通牒,「土木堡,必須要在明天日出之前,完全攻克,誰能殺死敵軍主帥沈溪,加萬戶,美女百名,馬匹二百匹!牛羊千頭!」

    即便是置身中軍大帳的韃靼將領,聽到這條件也感覺分外有誘惑力,更別說是外面那些普通的部族戰士。

    在韃靼人眼中,打仗不是為了攻城掠地,而是為了搶奪財物和奴隸,所以他們對於這種攻堅戰,尤其是戰利品很少卻需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攻城戰沒有多大興趣。

    可當在知道這一戰的封賞後,他們的積極性便充分調動起來。

    「不就是一座差點兒被我們拿下來的小城嗎?之前連張家口堡、宣府鎮城這樣的堅城還不是手到擒來?」

    韃靼將士也有了一種盲目自信,士氣高漲,他們不能像亦思馬因一樣預見到這場戰事要遇到的困難,心中想的唯一事情,便是如何把犒賞爭奪到手。

    烏力查作為先鋒營將領,出列請示道:「國師,幾時開始攻城?」

    「天黑後!」

    亦思馬因道,「明軍開灶的時間,就是我們攻城發起的時間,這個時候是明軍精神最疲勞、意志最懈怠、防禦力最低的時候,如果這一戰持續一整晚,那明軍上下多半會餓上一宿……」

    「之所以選擇晚上攻城,在於明軍擁有火器優勢,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的火炮、火銃和弓弩,指哪兒打哪兒,我們的傷亡會很大,但如果是晚上,有夜色掩護,我們的行動會輕省許多。」

    「前半夜,我們將以佯攻為主,到後半夜,再發起總攻,兵馬主要從土木堡城西、城北兩個方向發起攻堅,其餘兩個方向為佯攻,牽扯敵軍注意力!」

    烏力查行禮:「國師請儘管放心,只需一輪攻勢,我便可率部攻下明軍城頭!生擒明軍主帥沈溪回來!」

    亦思馬因打量烏力查一眼,眼神中有少許失望,很顯然烏力查這樣沒腦子的大塊頭不是他理想中先鋒官的人選。

    他本想問,你昨天去過明軍的前沿陣地,難道就沒發現明軍修築的塹壕工事很難攻取麼?

    但想到這樣的質問會影響三軍士氣,亦思馬因沒有直言,他知道軍中上下,十個有九個都是跟烏力查一樣是只知道用蠻力的勇夫,不懂得變通,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將軍中所有攻城器械基本都用上。

    亦思馬因自己對於攻打土木堡這一戰,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採用的都是最基本的戰術,那就是集中優勢兵力,在明軍防備最弱的時辰驟然發動攻擊,一夜之內攻破明軍堅固的壁壘。

    動員會結束,隨著一眾將領離去,亦思馬因俯首看著最新繪製的土木堡地勢地形圖,感到憂心忡忡。

    「沈溪,你不愧為明朝最優秀的人才,當初明朝皇帝沒派你領兵往三邊,那是明朝皇帝有眼無珠。有你在,莫說是宣府、張家口,就算是榆林衛也絕對不會失守,今日我卻不得不跟你正面一戰,也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看看誰能堅持到最後吧!」

    亦思馬因從中軍大帳中出來,自己也感覺到一股徹骨的冰寒。

    但作為自小在草原上生長的人,他早已習慣這般寒冷的天氣。

    「一夜之後,或者土木堡中明軍全軍覆沒,要麼我部被迫撤守,但沈溪你要想一戰得勝,還是艱難了些!」亦思馬因道。

    ……

    夜戰已是難以避免,沈溪站在城牆的垛口後面,即便北風凜冽,他仍舊沒有下城頭,因為他要履行對將士的承諾,在城門樓堅持到戰事最後一刻。

    沈溪所立城頭,正是被韃靼人定為主攻方向之一的城西,這也是他認為敵軍攻勢最猛烈的方向。

    只有主帥親自坐鎮,全軍將士才能拚死效命,沈溪不想給自己的軍旅生涯留下最大的遺憾。

    「沈大人,各路兵馬都已進入陣地,按照您的吩咐……另有三千兵馬隨時聽候調遣!」雲柳出現在沈溪身後時,沈溪的身體就好像凍僵了一樣,半晌沒有動作。

    「你先下去躲避一下風霜吧,這裡太冷了,如果這一戰獲勝,記得幫我燒一盆熱水,我想洗洗臉,好久沒洗過臉了!」沈溪道。

    「是,沈大人!」

    雲柳聽到這句話後心中一陣淒苦。

    土木堡內的條件實在太艱苦了,沈溪在病中仍舊要處理大量軍務,基本的作息都保證不了,連用熱毛巾擦擦臉都成為一種奢求。

    隨著夜色籠罩大地,韃靼營中突然響起號角聲,這本來是明軍開灶的時刻,因為沈溪早有準備,當天下午的開灶時間比起平時提前了一個多時辰,這會兒士兵都已是酒飽飯足,就等著最後一戰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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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六章 太子監國(上)

    十月二十二,就在土木堡即將發生慘烈戰事時,紫荊關告急文書送到京城。

    幾乎是沒有任何徵兆,韃靼達延部主力,在達延可汗巴圖蒙克以及達延部大將蘇蘇哈的率領下,奇襲紫荊關。

    謝遷當日輪值,他原本以為韃靼人當日不會有什麼動向,當他看到告急文書時,簡直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為什麼不是居庸關,而是紫荊關?」這是謝遷心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在此之前,韃靼人完全就是按照宣府鎮城保安衛城土木堡城懷來衛居庸關京師的線路進軍,此後韃靼人出現在居庸關外也印證了朝廷的判斷,但現在突然發現,敵軍的主攻方向居然是紫荊關?

    隨即,由內閣大學士等七人組成的顧問團成員全都進宮,這次商議事情的地點不是在文華殿,而是在內閣所在的文淵閣。

    李東陽等人到來,先將告急文書看過,在確定韃靼人對紫荊關展開猛攻後,嘖嘖稱奇,熊繡隨口說了一句:「己巳年之變,瓦剌人也是由紫荊關為內關之首攻破城塞……」

    一語點醒夢中人!李東陽、謝遷這些人,雖然一再強調加強長城內關防禦,但主要還是加強居庸關防守。

    因為紫荊關實際上是在大同府廣昌縣境內,北面還有蔚州與宣府相連,在與保安州接壤的地方,尚有個堅固的關隘美峪所,因此所有人都存在個思維的誤區,認為韃靼人肯定會走居庸關這條路。

    在這種情況下,一眾朝官對於沈溪抽調隆慶衛的兵力耿耿於懷,卻忽略了一個現實……居庸關在防守力度上要比紫荊關強許多,而前往紫荊關沿途的關隘和城池,對於韃靼中軍主力來說,根本不值一提,韃靼人如果要破開內長城攻打京師,走紫荊關一路顯然更輕鬆些。

    最關鍵的是,隨著廣昌也就是後世的淶源縣城失守,向南沿走馬驛鎮便可到倒馬關,從倒馬關可到保定府唐縣,照樣可以深入華北平原。紫荊關遇險,意味著倒馬關也不再安全,可以說長城內關防禦已經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劉健一拍桌子:「北寇欺人太甚!」

    雖然在場之人都同意劉健的說法,但卻沒有表達贊同之意……明擺著兩國交戰,戰場上那是憑真本事說話,各逞奇謀,韃靼人現在避開居庸關,突然攻打紫荊關,就是要讓明朝人反應不及。

    李東陽問道:「紫荊關告急,是幾時發生的事情?」

    謝遷最先看過告急文書,回道:「昨日!」

    「一日一夜,如果連同傳令的時間,或再需一日,此時徵調兵馬往援,可還來得及?」李東陽再問。

    劉健之前只是在對韃靼人入侵之事表達憤慨,而李東陽則是務實地問詢防備之事,但這並不能證明李東陽比起劉健有更好的應對策略,主要在於劉健年老體衰,很多事已不像之前那樣能做出果決的判斷。

    謝遷在旁邊回道:「怕是來不及了!」

    這會兒謝遷,雖然在擔心紫荊關的戰事,但他同時在想土木堡的事情。

    如今紫荊關遇到危險,基本能確定土木堡已然失守,因為此番韃靼人入侵採取的是一個釘子一個鉚的戰略,先把沿途所有危險拔除,再循序東進。謝遷為土木堡的事而感懷,心中難免惴惴不安。

    劉健道:「此事需立時上奏陛下,請陛下定奪!」

    蕭敬一臉為難之色:「幾位大人,你們這不是給陛下添堵嗎?紫荊關……失守就失守了吧,要是增援紫荊關,而倒馬關又失守,因此導致京城防備空虛,實在是得不償失。現在重要的是要守住京師,己巳之變時,京師那會兒是如何守住的?」

    一句話就表明他的態度,京師外的所有城塞和關口都可以放棄,最重要的是保住大明國都的安全。

    韃靼人有多少兵馬已無關緊要,紫荊關是否失守也不打緊,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京師這最後的防線,所有的防禦都只能以確保京師的安全來規劃。

    在場一眾大臣,包括張懋和張鶴齡,都面面相覷,很顯然蕭敬的話超出了他們能夠接受的範圍。

    長城內關已到了非常危險的時刻,如果連紫荊關都不能嚴加防守,聽之任之,那京師防備再好,但也到了兵臨城下的地步,周邊那麼多城池和村落,豈不是任由韃靼人魚肉?以京師作為防禦的第一線,並不是什麼上上之策。

    李東陽遲疑了一下,問道:「蕭公公,陛下如今……完全不能打理朝政嗎?」

    蕭敬抹著眼淚,道:「陛下這幾日龍體欠安,別說是打理朝政了,即便說幾句話也很困難。諸位大人,京畿戰事就多多仰仗諸位了!」

    謝遷老臉橫皺:「如此緊要之事,皇室該有人出來打理了……如今最好是讓陛下委任監國,統籌全域。」

    李東陽忍不住色變,提醒道:「於喬,有些話可不是為人臣者應該說出來的!」

    謝遷正要反駁,旁邊劉健抬手阻止道:「於喬的話並非是無的放矢,太子如今年歲漸長,已經能知道一些事情了,在陛下不能親自打理朝政的時候,由太子來監國也未嘗不可……」

    說著,劉健還給李東陽使了個眼色,隱隱有警告之意……這個節骨眼兒上,你不讓太子出來主持大局,是想自己一個人做乾綱獨斷?這樣如果最後結果是好的,那自然皆大歡喜,但如果遭遇兵敗,甚至京師失守,你我能擔負得起這個責任?

    身為大臣,別的本事不一定強,但踢皮球的本事絕對是一流。

    誰都不想承擔戰敗乃至京師淪陷這個責任,或者說在一些朝事上很多人都不想出來做拍板之人,在戰略方針的制定上,決策者一定只能是皇帝,又或者是儲君。

    李東陽看了看在場之人,很顯然在場大多數人都跟劉健和謝遷抱有同樣的想法,就是在這種事上必須要有人出來拍板,這個人還不應該是臣子,李東陽終於首肯:「那我等立時前往乾清宮,向陛下請旨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07
第一一八七章 太子監國(中)

    朱厚照幾乎是在睡夢中被人叫起來的,然後渾渾噩噩被帶到了文華殿,坐在原本屬於他老爹的龍椅上,看著在場一干大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諸位……先生,你們找我有事嗎?」

    朱厚照面對這群人,實在沒什麼底氣,他不敢自稱本宮,因為他知道在場這些大臣,隨便拉出一個他都得罪不起。

    相對而言,他覺得最好欺負的反而是他的舅舅張鶴齡,但這會兒張鶴齡站的位置有些偏外面,而且目光閃爍,不敢與他對視。

    謝遷能言會道,此番依然由他上前解釋:「太子殿下,陛下罹患惡疾,當前戰事緊急,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臣等特地請旨陛下,委任太子為監國,詔書天明之後便會下發,今後朝事還請太子殿下參詳謀劃!」

    朱厚照聽得有些迷糊,不過有件事他大概明白了,自己居然獲得了參政議政的權力,一雙眼睛頓時眯了起來,高興地問道:「謝先生,我聽的不是很明白,您能再跟我說一次嗎?是父皇生病不能處理朝事,讓我來幹,是吧?」

    謝遷原本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但他見到太子眉開眼笑的模樣,心裡頓時犯起了嘀咕……太子這是哪根筋不對,你皇帝老爹病入膏肓無法打理朝政,你居然能笑得出來?

    在場除了朱厚照之外,別人都愁眉苦臉,心情異常沉重和壓抑,所以現在熊孩子的笑分外引人矚目。

    最後,謝遷還是放下雜念,恭敬行禮:「回殿下,確實如此!」

    「那好啊,當前戰事到底如何了,你們快給本宮好好說道說道,沈先生……沈溪在土木堡,可是打贏了?他一定率軍把韃靼人殺得片甲不留,對吧?」

    朱厚照對於什麼紫荊關和居庸關防禦根本就不感興趣,他關注的物件只有土木堡,因為他崇拜的沈溪正在土木堡跟韃靼人交戰,此時儼然把沈溪當作了自己的替身,代入感十足。

    朱厚照的問題,就好像撞到了鐵板上,在場的大臣沒一個敢隨便回答。

    土木堡已許久沒有消息傳來,這會兒三邊以及宣大一線的戰報原本就少,紫荊關、居庸關和倒馬關已經成為內長城防禦的焦點,情報基本是從這三個關口傳遞迴京城,關口以外的情報極少。

    謝遷回道:「殿下,土木堡……並無任何消息傳來!」

    朱厚照一聽不樂意了,耷拉著臉問道:「沒消息?這怎麼可能呢?謝閣老,我知道土木堡可是你孫女婿沈溪領兵去的地方,沈溪手頭有幾萬兵馬,跟韃靼人交戰,以他的才能一定可以力挽狂瀾……哦對了,你們派了多少援軍過去?」

    在場的大臣很是為難。

    原本請個小娃娃出來當監國,是做樣子貨專門負責蓋章,以便把所有責任扛下來。誰知道太子並不甘心當傀儡,上來就問東問西,問的問題還都是在場一干大臣不想回答或者是沒法回答的。

    單就一個沈溪,就讓朝廷上下顏面無存。

    別人都沒預料到戰事進展,唯獨沈溪提前就判斷出來了,消滅四千韃靼鐵騎立下大功的結果,就是把他扔在土木堡不管不問。

    這事怎麼聽,都是朝廷不靠譜。

    能夠跟朱厚照產生一定共鳴的,在場一干大臣中也只有謝遷。

    謝遷老懷感慨,搖了搖頭,有些鬱鬱寡歡地說道:「回殿下,朝廷並未派出兵馬增援土木堡!」

    「你們……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朱厚照指了指在場眾大臣,氣憤地甩了一圈衣袖,道,「沈先生哪裡得罪你們了?竟然連援軍都不派……沈先生說過韃靼人會攻打宣府,怎麼樣?宣府失守了吧?沈先生說紫荊關會遇險,現在紫荊關也快要被韃靼攻破了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朱厚照這一開口,就把在場之人嚇了一大跳。

    所有大臣均面面相覷,那目光好似在說,誰把紫荊關告急的消息告訴了太子?

    朱厚照一來就很是囂張地質問一番,提到了紫荊關被攻打之事,但此時並未有任何人跟太子說及此事。

    所有人都看向謝遷,似乎在場人等中只有謝遷最有可能跟太子說這些事情,因為謝遷比其餘顧問大臣都更早見到戰報,有「作案」的時間。

    但有些事情卻經不起推敲,因為謝遷輪值文淵閣,根本就無閒暇去東宮。

    馬上又有人想,難道是蕭敬把消息透露了出去?

    朱厚照環視一圈,有些不滿地抗議:「一個個看著本宮作何?我問你們話呢,現在紫荊關是不是被韃靼兵馬攻打?」

    謝遷臉上滿是為難之色:「……確實如此。但不知太子殿下是從何得知?」

    朱厚照憤憤然道:「我就知道,看來沈先生說的沒錯,如果外番要攻打我大明京城,要過內長城一線,一定是走紫荊關,因為紫荊關在長城內三關中,地勢相對沒有那麼險要,這些年來朝廷只注重外長城修築,紫荊關年久失修,越發不堪一擊……這就叫做柿子專挑軟的捏,看來韃靼人也不傻嘛!」

    這話說出來,在場很多大臣都面色無光。

    韃靼人不傻,太子也不傻,沈溪更不傻,只有在場這些大臣卻在犯傻,被韃靼人殺到紫荊關前,才意識到韃靼人主攻的並不是居庸關。

    明朝君臣天真地以為,能靠居庸關的險要鎮守前往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殊不知這居庸關只是空架的擺設,韃子虛晃一槍,便調頭去了紫荊關。

    朱厚照悶悶不樂了好一會兒,再次出言問道:「那紫荊關失守了嗎?」

    謝遷的回答相對輕鬆些,道:「未曾失守!」

    「沒失守啊?那算算應該快了,韃靼人連張家口堡和宣府都能在短時間內攻陷,那證明其攻城器械齊備,紫荊關失守應該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下一步韃靼人應該跟幾十年前的瓦剌一樣,內外夾擊居庸關,同時進兵京城。」

    「當然,韃靼人也有可能避開京城先不打,讓京城軍民全都陷入極大的恐慌中,他反而回兵去攻打大同以及太原,拿下山西再圖謀京城或者中原,重演當初蒙元入侵金國的一幕……」

    朱厚照侃侃而談。

    一個十三歲的熊孩子話說得溜順,而且頭頭是道,那些個傾聽的大臣,個個面露驚愕的神色。

    在這些大臣眼中,太子只是個小娃娃,根本就沒指望他出來監國能有什麼見地,誰知道朱厚照這一亮相,就表現出非凡的見識,由不得眾大臣對他有任何輕視。

    但也有大臣在想,不會是皇帝為了彰顯太子的威信,背地裡找人教太子說這些話,其實太子原本什麼都不懂吧?

    之前這些個顧問大臣還準備對太子奏稟紫荊關的事情,然後假模假樣詢問太子的意見,只等太子點頭便可以用太子的名義發佈命令,但現在朱厚照似乎什麼都知道,倒也省事解釋一番,但該問的還是要問。

    謝遷便試探著說道:「那太子殿下……對紫荊關防備,有何看法?」

    朱厚照之前對答如流,甚至還能拿出自己的見解,聽起來都是合情合理,讓眾大臣對他刮目相看,但這會兒朱厚照聽到問題後,卻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08
第一一八八章 太子監國(下)

    看到太子朱厚照半天答不出話來,在場大臣均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李東陽等人都在想:「太子始終是個少年,對於當前戰局不甚瞭解,估摸是有人教他說了之前一番話,於喬這問題他沒準備過,所以就不知該如何回答。」

    想到這裡,李東陽馬上進言說出自己的看法,以便讓太子據此做出決定,然後實施辦理。

    李東陽出列道:「太子殿下……」

    「我想到了!」

    朱厚照突然大喊了一聲,打斷了李東陽的話,「我認為,紫荊關不應該成為我大明防守的重點,必須加強京師防備,同時調集各路勤王兵馬往援京師,就好像幾十年前於尚書做的那樣,諸位先生……我說的可有道理?」

    李東陽直接被熊孩子給嗆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答,謝遷已然恭維一句:「太子高見!」

    這會兒張懋和馬文升都在打量謝遷,那神色好似在說,你沒來由去拍太子的馬屁作何?要是讓這熊孩子蹬鼻子上臉,那事情可就複雜化了……之前太子擅闖乾清宮寢殿的事情難道你忘記了?

    朱厚照被謝遷誇讚,果然受到極大的鼓舞,精神振奮地說:「哦對了,還有土木堡,想打贏這一仗,必須派出援軍前往土木堡,將沈先生營救出來,若是他能夠領兵回來,京城就有救了!」

    劉健、李東陽等人都在給蕭敬使眼色,很明顯,太子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這些老臣,從心底裡瞧不起十來歲的朱厚照,雖然從面子上他們要把太子奉為監國,處處聽從吩咐,但其實他們只是把太子拉出來當個擺設,以便出了事情好有人頂缸。

    所以朱厚照在這兒發表見地,在他們看來無異於一個頑劣童子在他們面前班門弄斧,根本便是大放厥詞,壓根兒就不想仔細傾聽。

    蕭敬趕緊勸誡:「太子殿下,這幾位大臣的學問……都是舉世聞名的,太子為何不聽聽他們的意見呢?」

    朱厚照道:「我是在聽啊,幾位先生,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了,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研究一下!」

    不知者無畏,這是在場幾名大臣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居然說要坐下來跟六七十歲的鴻儒研究一下戰場上的事情,簡直狂妄到了極點。

    他們不自覺就想到了沈溪……雖然沈溪沒有朱厚照這麼囂張,但每次提出來的觀點,最後都被證實真實可信,這已經讓他們很沒有面子了,誰知道現在太子又跳出來表現了。

    劉健相對忠直一些,提醒道:「殿下,土木堡尚在長城內關以西,如今內關關口已然告急,無法出兵往援!」

    「唉!」

    朱厚照幽幽嘆了口氣,顯然是不認同劉健的看法,「怎麼會不行呢?你們也不想想,韃靼人從南邊的紫荊關一路殺了過來,那北邊居庸關外,就一定只是疑兵,又或者兵力嚴重不足。」

    「這個時候我們只要派五十萬大軍從居庸關一口氣殺出去,必能將韃靼人殺得屁滾尿流。到那時,攻打紫荊關的韃靼人一看情況不對,還不乖乖地夾著尾巴逃走?這就叫做圍魏救趙!」

    這話雖然聽起來像是那麼回事,但張懋等人卻是汗毛直豎,這都哪兒跟哪兒的事情啊?

    如今朝廷沒有五十萬大軍,甚至連五萬大軍的援軍都未必拼湊得出來,至於什麼圍魏救趙,更屬於無稽之談,殺出居庸關跟韃靼人的騎兵在平原地帶作戰,那跟派出軍隊去送死沒多少區別。

    張懋皺了皺眉:「殿下,很多事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朱厚照嘟起了嘴:「什麼從長計議從短計議,我提的意見多好?這可是我研究了很多天兵法的成果,我早就看明白了,韃靼人其實就是紙老虎,只要我們比他們的人馬更多,這場仗就不會輸,如果你們怕死,可以讓我親自來,我禦駕親征……」

    「咳咳!」

    謝遷聽到這兒,趕緊連聲咳嗽打斷朱厚照的話。

    這小子還沒當上皇帝呢,就已經在想「禦駕」親征,這換了別的朝代,就算這小子是皇儲,那也是「大不敬」。

    可惜事情就是那麼富有戲劇性,朱厚照沒人跟他競爭太子的位置,難得皇后分娩,可惜誕下的是個公主,朱厚照的皇位那是鐵打不動,要是他不願意繼承皇位,大明朝才容易出現混亂。

    謝遷趕緊打圓場,道:「殿下的提議自然是極好的,但京師周邊之地,兵馬糧草尚且不足,更談何出兵往援?況且出兵需要多方協調,費時日久,不若組織京師防備,或者增援兵馬往紫荊關……」

    朱厚照不滿地說道:「謝先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出兵往援土木堡需要多方協調,還說什麼費時費力,難道去增援紫荊關就不費事了嗎?」

    「這個……」

    謝遷沒想到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語病,就被熊孩子敏銳地抓住了,而且還準確地出言攻擊他。

    朱厚照又接著說道:「再者說了,三邊以及宣大之地,好像不止沈溪沈卿家一人吧?劉尚書的兵馬也在,你們就算不考慮出兵援救土木堡,也該考慮一下劉尚書的兵馬如何回京才不被韃靼兵馬所趁。」

    「其實你們放棄出兵,就等於是失去了跟劉尚書帶回的兵馬前後夾擊韃靼人的機會,這是哪門子的用兵之道?」

    這話說出來,雖然只是些淺顯的道理,但至少在場這麼多大臣都沒想到。

    七名顧問大臣均未想到朱厚照的話這麼多,而且怎麼聽都不像是有人提前編排,似乎每句話都是由朱厚照自己用腦子想出來的。

    眾大臣心裡都在琢磨:「太子這是從哪裡學來的東西?雖說有幾分幼稚,但很多話都是擲地有聲!」

    他們不知道,朱厚照在學習《四書》、《五經》上自然是稀里糊塗,但對於兵法韜略上卻是用功至極,通常來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太子就好這口,沈溪教給他的那些兵法又淺顯易懂,而且非常實用,以至於朱厚照不自覺就學會一些實用的策略。

    謝遷回頭看著劉健等人,大概重複了一下朱厚照的話,當作強調:「……太子殿下認為從居庸關出兵……」

    李東陽打量謝遷一眼,好似在說,我們聽到了,不用你來提點。

    劉健問道:「此事萬萬不可,在劉尚書兵馬回師京城之前,還是少與北寇兵馬正面交戰為宜,加強京畿防備才是當務之急!」

    「喂,諸位先生,你們有點兒膽略好不好?難怪沈先生當初告訴我,我們大明在戰場上最缺的不是人馬,也不是資源,而是一種魄力,總是想著防守防守再防守,就沒想過我們打出去,同樣可以贏,還可以讓韃靼人知道我們大明的厲害?」朱厚照不滿地抗議。

    謝遷無奈地開解:「太子殿下,您……如今尚且年幼,許多事……不甚明瞭。戰場之事,更多的需要從長計議!」(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09
第1189章 京師可安守

    朱厚照別提有多氣了,我跟你們聊戰略,跟你們聊行事的魄力,你們卻說我年歲小什麼都不懂。

    我會不懂?

    我看你們還沒我懂呢!

    朱厚照打從心眼兒裡不服氣,他認為自己瞭解得很多很透徹,甚至在行軍打仗上,他覺得自己僅次於沈溪,在大明算是「二號人物」,他自以為剛才對戰場上行軍打仗的一番論述很到位。

    朱厚照道:「謝先生,我平日敬重您,因為您是沈先生的長輩。我所說的,都是我苦思所得,我覺得這個時候就應該主動出擊,才能捕捉到戰機,一味龜縮防守,不但把主動權拱手讓人,還會讓京城外的老百姓遭殃……難道諸位先生就忍心看到生靈塗炭嗎?」

    謝遷臉色不太好看,太子說敬重他,他本應開心才是,但之後朱厚照說出理由,僅僅只是因為他是沈溪的長輩。

    這讓謝遷感覺老臉掛不住。

    謝遷看了李東陽一眼,意思是,還是你來說吧……你的臉比我黑,說話更容易被太子接受。

    就連謝遷自己,也知道這時候不適合主動跳出來唱黑臉,因為他沒法在太子面前狠下心來,相反李東陽更容易給人一種鐵面無私的感覺。

    李東陽出列行禮:「太子,當前防務的重點在於確保京畿安全。百姓安居樂業是建立在大明國祚穩固基礎上,在蒙元統治下倒是不打仗,但百姓何來安穩可言?太子切勿主次不分!」

    朱厚照嚷嚷道:「誰說我主次不分?我想大明將士拿出鐵血男兒的氣度,跟韃靼人拚死一戰,這有錯嗎?倒是李先生的話,我不能苟同,為守住京師,就讓韃靼人在京城外肆虐,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到頭來釀成靖康恥……哼哼!」

    跟吵架一樣,朱厚照顧不上眼前這些人都是他老爹敬重的大臣,其中大多數都算是他的先生,說話未免難聽了些。

    李東陽等人聽到太子提及「靖康恥」,臉色都不好看,問題在於這話題太過沉重,朱厚照說了一個所有大臣都不願聽到的名詞。

    這也是之前很多大臣擔心過的問題,就是韃靼人的南侵,或許會重演北宋末年那段屈辱的歷史,令大明成為歷史上新的笑柄。

    身為人臣,很多事就算擔心也不能明言,可作為太子就沒那麼多顧慮了,熊孩子把話說出口後,現場鴉雀無聲,都在等那種說話有份量的人出來接茬。

    朱厚照看到各位大臣都不發話,還以為自己在辯論中佔據了制高點,立即蹬鼻子上臉,道: 「諸位先生,我學識淺薄,可既然父皇讓我聽政,我就可以隨意發表意見,即便你們覺得這事不妥,那也應該聽聽我的意見,對吧?」

    劉健、張懋、馬文升等人略微有些尷尬。

    從道理上來說確實如此,朱厚照完全可以參與軍機大事的討論,甚至還應該擁有拍板定案的許可權,畢竟他是監國,但在場老臣可不打算聽這麼一個毛頭小子的號令。

    如果朱厚照是皇帝也就罷了,但如今朱厚照只是太子,在場老臣個個覺得自己資歷豐富,如果聽任一個熊孩子瞎胡鬧,那是對大明江山社稷的不負責任。

    作為首輔,劉健主動站出來表明態度:「太子有何等意見,只管提出便是!」

    「既然讓我提,那我就不客氣了。本宮認為,沈卿家在西北之戰中居功至偉,他能提前預料韃靼人走向,但朝中沒人信任他,以至於讓他被困土木堡,這是朝廷的過失,是你們這些大臣的過失。」

    「俗語雲有錯能改善莫大焉,父皇如今病臥在榻,朝事由我而決,那我現在認為,必須出兵馳援沈卿家,只有將沈卿家救出來,讓他領兵攻打韃靼人,這樣我大明才有機會轉敗為勝!」

    朱厚照語不驚人死不休,他的意見總結起來就兩條:一是出兵將沈溪營救出來,二是讓沈溪率兵跟韃靼人作戰。

    李東陽、張懋等人,都在給劉健打眼色,意思很明顯,我們把太子請來監國,不是讓這小子指手畫腳,只是讓他當傀儡,現在他不按套路出牌,那此舉意義何在?聽任這小子胡說八道?

    謝遷看出各位大臣的意思,當下搖了搖頭,出列道:「太子,您所提意見,對於此戰的確有很多幫助,殿下雖年少,但雄韜武略,將來或為明主……」

    這話出口,在場之人對謝遷紛紛報以鄙視,這種拍馬屁的話對皇帝說說也就罷了,對太子接二連三說算幾個意思?

    朱厚照可不懂什麼忠言逆耳,也不懂什麼是讒言,這種話被謝遷這樣的老臣說出來,讓他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謝遷順著話茬道:「太子既然說出如此有建設性的話,不妨先回寢宮休息,臣等將此事再行斟酌後,與太子商議,不知可好?」

    別的大臣這才明白謝遷拍馬屁的用意何在,感情是為了讓熊孩子早點兒走,免得在這裡礙手礙腳。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努力睜大眼睛道:「本宮還不困,完全可以留下來多提出一些參考意見!」

    張懋笑呵呵道:「太子殿下,您的意見我們自然會詳細考慮,但明日還有朝事商議,屆時您也要出席,若不儘早休息,明日朝會豈會有精神?」

    朱厚照聽說自己有資格參加和主持朝議,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小臉憋得通紅,雖然還是有些不捨,但卻點頭道:

    「既然如此,那本宮先回去休息了,明日朝議時,本宮再出來跟諸位先生一同商討……哎呀,不說沒覺得,我還真有點兒困了呢,走了走了!」

    說完這話,朱厚照起身,在一眾常侍的相隨下出了文華殿。

    等太子離開,殿內幾人面面相覷,他們都有相同的感覺,這找來的不是什麼傀儡,而是個有話癆毛病的小祖宗。

    之前想來,太子有點兒不識深淺,可當熊孩子走了,在場之人再琢磨他說過的話,又覺得獲益良多。

    朱厚照遠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簡單,話粗理不粗,一些見地更是引起張懋、謝遷等人的重視。

    就比如朱厚照能提前判斷韃靼人在內長城一線主攻的是紫荊關而非居庸關,這件事其實朝廷早就該想到,畢竟有土木堡之變時瓦剌人從紫荊關作為突破口這一歷史教訓。

    朱厚照離開後,眾大臣歸位,張懋問道:「諸位同僚,太子之言,大家意下如何啊?」

    李東陽道:「太子對軍政之事不甚瞭解,他的話,豈能作為參考?如今若不能保證京師的安全,則大明危哉。此時理應調集京師周邊人馬,屯駐京師,以待各地勤王兵馬抵達,再與韃靼人一戰!」

    謝遷道:「那就任由北寇圍城打援?」

    李東陽不滿地道:「於喬,你這是什麼話?長賊人志氣,滅我大明威風?」

    李東陽和謝遷以前可以說是摯友,但因為李東陽對沈溪不欣賞,而謝遷則將沈溪當成自家人,後來二人在政見上就有諸多不合,但也保持面子上的相互禮重,現在涉及到具體用兵,二人竟絲毫不讓。

    李東陽有劉健撐腰,謝遷則有馬文升站在一邊,兩派在政見上不合,很容易形成無解的僵局。

    「就事論事而已。」

    謝遷一甩袖,道,「固守京師,那京城周邊之地盡喪,如若北寇兵馬陳兵京師之外,各地勤王兵馬到來,豈不成了添油戰術,任由對方逐一吃掉?京城始終有防禦上的破綻,一旦被北寇所趁,則大明江山社稷危矣!」

    「反倒不若採納太子所言,主動出兵與北寇一戰,或許有轉機!」

    謝遷說完,打量馬文升、張懋和熊繡,在他看來,自己不需要去打動劉健和李東陽,只需讓另外幾人站在他這邊就可以。

    馬文升語重心長:「於喬,主動出兵,始終是要冒風險的……」

    一句話,就代表馬文升在這件事上並不支持謝遷。

    謝遷先是一愣,他不明白為什麼馬文升會反水,但隨即想明白一件事:「馬尚書突然臨陣倒戈,不會是覺得我提倡出兵,是為了去救沈溪小兒吧?」

    一直不說話的張鶴齡突然站出來:「不主動出兵,京畿防備就沒有風險了嗎?」

    從朝中地位來說,馬文升作為吏部尚書,屬於部堂之首,他說話,就必須要有等量級的人出來質疑,內閣大學士又或者是領五軍都督府的張懋都可以。

    張鶴齡作為外戚大臣,本無太多話語權,可在此時,他出來說話,別人也不能說什麼,因為張鶴齡畢竟是侯爺,爵位在身,而且領京營兵馬,深得弘治皇帝器重,算是半個皇室的人。

    謝遷沒料到張鶴齡會站在他這邊,臉色漲得通紅——他不太習慣跟外戚持同一立場。

    「出兵之議,暫緩吧!」

    劉健作為內閣首輔,下了定論,「京畿防備,建立在九城穩固的基礎上,若出兵,重外而輕內,京畿防備必然顯現諸多弊端,反倒不如固守待援。」

    「三邊劉尚書統轄兵馬,北直隸衛所兵馬,還有各地勤王兵馬,短則數日,長則一月,都可從各地徵調往京師,京城之固重於一切,懈怠不得!」

    熊繡提醒道:「那紫荊關……」

    李東陽補充:「顧不上了,紫荊關若能堅守自然是好,即便失守,尚且有居庸關可做防備,大同、太原兩鎮仍舊有數萬兵馬可調動東進,京師可安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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