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3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09
第一一九〇章 一將功成

    十月二十三日,清晨,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升起時,土木堡這座堅守了近一個月的城塞,仍舊在大明軍隊控制下。

    土木堡西門城頭上,大明的日月旗迎風招展,作為扛起大旗的人物,沈溪在城頭站了一晚,儘管北風凜冽,後半夜還下了一場小雪,沈溪身體帶著病痛,但他仍舊沒有下火線,頂著寒風堅持了一晚上。

    韃靼人攻城一夜,上半夜是同時四個城門的佯攻,目的在於打擊明軍的鬥志,讓明軍倦怠。到了後半夜,韃靼人開始發動猛烈的攻城。

    韃靼人主攻的方向是城西和城北,動用的兵馬大約是三萬。

    最初,韃靼人採用老辦法,那就是先扔沙袋和原木,準備從無到有搭建出一條路,結果城裡城外火炮其鳴,城外第二道、第三道塹壕裡,射出無數的火銃子彈和弓弩箭雨,把韃靼人掀翻一片。

    韃靼人付出巨大的傷亡,但塹壕加深加寬後,耗費的沙袋和原木數量倍增,死傷也顯著增加。

    在這種情況下,韃靼人簡化了進攻步驟,直接在塹壕上並排搭上三排雲梯,然後再在雲梯上搭建木板,如此便形成簡易的「浮橋」,然後韃靼兵馬快速渡過塹壕,向前擠壓。

    但這個時候,塹壕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如論韃靼人在哪個方向「強渡」塹壕,其左右兩翼都會出現明軍官兵的身影,基本上不用特意瞄準,只需要對著「浮橋」的方位射擊,韃靼人是來多少死多少。

    韃靼人一看情況不對,只得採用第三條方案,衝鋒的時候直接跳下明軍構築的戰壕,沿著戰壕向明軍前沿陣地突擊。

    但結果依然可悲!

    沿途除了遭到明軍三段式射擊的阻擊外,塹壕裡到處都埋設有陷阱和地雷,陷阱通常只有一米多深,底部埋有大量豎立的鐵釘,人一掉進去腳掌就被穿透,隨處可以聽到瘮人的慘叫。

    最可怕的還是地雷,由於坑道里地形受到限制,最大程度地發揮了地雷爆炸的威力,雖然只是黑火藥地雷,但威力一點兒也不小,通常是一炸一大片。

    韃靼兵原本信心滿滿,可當總攻發起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他們依然處在完全抓瞎的狀態下。

    戰場上到處都可以看到明軍士兵,隨處都能聽到炮聲,無時無刻不傳來同伴的慘叫,箭矢不停地「嗖嗖」掠過頭頂,那是雙方的弩箭在空中交錯,唯一的區別是韃靼人的弓箭不知道射到哪兒去了,而明軍的弓箭卻有固定的方向,取得的效果不可同日而語。

    韃靼人悲慘的發現,他們每往前走一步都異常的艱難,身邊不時有人倒下。

    經過三四個時辰的慘烈戰事,韃靼人取得「階段性勝利」,那就是在第二天黎明前,他們全面攻佔了大明核心塹壕區的前四道坑道,但代價也是無比巨大,足足葬送了六千多韃靼兵。

    就在韃靼人自以為很快就可以攻破明軍防線時,天終於亮了,韃靼人放眼望去,距離土木堡城頭仍有一里之遙,而且最近一道戰壕就在前方距離不到五十步的地方,這會兒明軍設置在土木堡城頭的火炮基本不需要挪動地方,只需調整射角,就可以繼續將他們籠罩在炮火中。

    身處一線的韃靼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苦戰大半夜,結果僅僅只是向前推進了一里,要是衝到城牆下,估計還得付出雙倍的犧牲,更不要說後續還有城裡的巷戰。

    天明後,敵我雙方的優劣勢一目瞭然,這個時候,亦思馬因原本指望能守住佔領的戰壕,然後等喘息一下,再發起更猛烈的進攻。

    結果,明軍這幾天製作的六門松木炮發威了,在「砰砰」的悶響中,每門松木炮均拋射出磨盤大的砲彈,然後這包裹著鐵砂、碎石和瓦礫殘片的火藥包劃出條完美的弧線,在韃靼人密集的塹壕上空爆炸。

    「轟轟」的爆炸聲接踵響起,塹壕下的韃靼人頓時淹沒在巨大的烈焰中。

    數以百計的韃靼兵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和分崩離析、漫天飛舞的爆炸破片混雜在了一起。

    每個火藥包方圓十丈之內,所有韃子都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七竅流血,摔倒在地,巨大的衝擊波撞碎漫天迷霧。

    只是一輪打擊,韃靼人就再次送掉六七百人的生命,大驚失色之下,亦思馬因只能選擇放棄。

    苦戰一夜下來,明軍將士也是精疲力盡,只能目送韃靼人順著戰壕撤去,城頭的火炮不時響起,繼續收割韃靼人的生命。

    到上午巳時二刻,韃靼人已經撤回始發營地,但很快,韃靼人便開始撤除營寨,向更遠的地方退去。

    到這個時候,明軍上下才發出陣陣歡呼,確信自己又打贏了關鍵一仗,很快便在各級軍官率領下,前出塹壕收割韃靼人的人頭,獲取軍功。

    一戰功成萬古枯!

    沈溪在走下城頭後,終於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儘管大明的防禦措施做得極為完善,戰前也制定了精密計畫,但還是有五六百官兵在夜戰中犧牲。

    作為鎮守西路的胡嵩躍,在這一夜承受的壓力無疑是最大的,夜色下不僅韃靼人會犯錯,明軍也是一樣,因此有很多次韃靼兵攆上了撤退的明軍的屁股,胡嵩躍便硬著頭皮帶人迎戰,利用手裡的砍刀和長槍,為火銃兵和弓弩兵撤退爭取時間,僅僅這一夜胡嵩躍就親手殺死七名韃靼兵。

    等天亮後,見到韃靼人撤兵,胡嵩躍整個人倚在厚厚的坑道壁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然後就看到沈溪帶著親隨到前沿陣地來視察。

    「沈……沈大人?」

    胡嵩躍見到沈溪,神色中帶著些許茫然。

    他本以為沈溪不會出現在這麼危險的位置,可當見到沈溪一臉肅容而來,他還是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可惜因為昨夜一宿都在緊張狀態下,這剛鬆弛,連站都站不穩。

    「坐著回話!」沈溪道,「昨夜的戰況如何?火速將總結呈報上來!」

    「啊?」

    胡嵩躍整個人都被問懵住了,對於昨夜的戰事,他所知甚少,只知道哪裡出現險情他就往哪裡趕,整晚打下來身體都虛脫了。

    如今戰事結束,連戰場都沒來得及打掃,胡嵩躍連手底下折損多少弟兄都不知道,更別說是計算韃靼人死了多少。

    胡嵩躍無從回答,沈溪也不勉強,用力拍了拍胡嵩躍肩膀,道:「老胡,辛苦了,先歇著吧,本官繼續往前視察!」

    胡嵩躍本來想起來陪同,但他的情況確實不好,旁邊七顆被砍下的韃靼士兵腦袋看起來也很寒磣人,於是又癱坐回去。

    旁邊有士兵給胡嵩躍遞過來一碗熱水,他這才知道原來土木堡後勤補給這麼強大,戰事剛結束就能供應上熱水,這還是在前沿陣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10
第一一九一章 寒風中的火爐

    沈溪進入前線陣地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看望正被陸續送進城進行緊急救治的傷病員,至於將士的屍體會在後續被抬回城中。

    雖已經是寒冬,但不管是大明官軍還是韃靼人的屍體,都必須擇地尋找地方掩埋,遠離貯藏水和糧食的地方,否則可能會引起疫病。

    城裡衛生狀況非常差,因為極度缺水,在這種境況下,更需要保持城中最基本的飲用水和食品安全。

    此次出城視察,沈溪看到的都是很不好的光景。

    士兵們結束一宿戰事,雖然很多人連根韃靼人的毛都沒看到,但這會兒他們依然疲憊不堪,光是心理上的折磨已讓他們苦不堪言,再加上天氣嚴寒和一宿沒睡,每個士兵幾乎都在打瞌睡。

    以前沈溪巡查,士兵不管怎樣都會起身笑臉相迎,但這次即便有些士兵看到他,也僅僅只是點了點頭,無力起來,因為身體太過疲倦。

    「別睡別睡,把周圍的人都叫醒,要睡回城到營房睡,在這裡眯一會兒,很可能起不來了!都把身邊的人叫醒!」

    沈溪必須不斷提醒周圍的人,甚至讓人去軍中傳令,不能讓士兵在陣地上睡眠,即便要睡,也要等換崗後回到有遮掩的工事和建築物中睡。

    士兵們一坐下,很難從地上爬起來,每個人都是有氣無力,就算有人攙扶也行動極為困難。

    沈溪巡查半天陣地,深深感覺到戰事的殘酷,這極端惡劣的環境下,不但是在折騰大明士兵,相信韃靼人那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好在今天早上雨雪停歇,天上有了太陽,在金黃光輝籠罩下,天氣跟著暖和許多,否則沈溪實在不知道會有多少士兵因為這極度的嚴寒而凍死在戰場上。

    雲柳之前出去傳遞消息,此時此刻回到沈溪身邊,奏稟道:「大人,該傳的消息都傳遞出去了,還派出斥候帶著您的手書前往居庸關。如果一切順利,兩日內快馬就會將土木堡的戰報送到京師。您不必太過擔心!」

    沈溪淒苦一笑:「不擔心?朝廷明顯是將我們放棄了,算算日子,居庸關應該還在大明的控制中,紫荊關那邊應該是朝不慮夕了。」

    「不出意外,京城現在全力在做的不是加強居庸關和紫荊關一線的防備,而是著重於京畿防備……京城那些大臣的想法,就是循規蹈矩,一切依照成功的案例行事,沒有誰會下令主動出擊!現在倒是可以把希望寄託在劉尚書回撤的兵馬上!」

    雲柳臉上看到些許希望,連忙問道:「沈大人,是否派人去通知劉尚書?」

    「不必了!」

    沈溪搖搖頭道,「劉尚書此番回京勤王,走的必然是南路靈丘、廣昌到紫荊關或者倒馬關一線,不可能會走北路,即便派人前去,收效也甚微。」

    雲柳原本激發出來的希望,瞬間就被沈溪的分析給破滅。

    雲柳對於沈溪的判斷深信不疑,因為她明白只有沈溪能創造奇蹟,現在大明與其指望劉大夏,還不如期待沈溪能創造奇蹟……她對沈溪抱有盲目的信心。

    沈溪又道:「不過倒是可以利用劉尚書回兵這件事,來給圍困土木堡的韃靼人製造恐慌。馬上傳我的命令,派人往城外韃靼營地中送戰書,就說本官準備在下午派兵出城,與韃靼人決一死戰!」

    雲柳以為自己聽錯了。

    夜戰才剛結束,軍中上下均疲憊不堪,沈溪馬上就要提出下一輪戰事,還是主動出擊下山一戰?

    「沈大人,這是幹什麼?」雲柳不解地問道。

    「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便是,韃靼人接到這份戰書後,必然會做出反應,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有機會了!」

    沈溪沒有出言解釋,此時他自己也很疲倦,想找到高床軟枕好好睡上一覺,可惜即便是準備有火盆的指揮所裡也不是那麼溫暖,更沒有柔軟的床榻,他只能隨便找個地方閉上眼湊合著睡一覺。

    雲柳領命:「是,沈大人,卑職這就去傳令!」

    雲柳離開後,沈溪帶人回到土木堡,直接回到城西的指揮所準備休息。

    土木堡內一片忙碌,沈溪簡單地將堆積在桌案上的一些公文整理一下,寬解下身上已經凍得冰硬的軟甲,沒有熱水可供洗把臉,甚至臉上還因為刺骨的雪風而疼得厲害。

    回到後面的寢室,雖然屋子裡升起了火盆,但溫度依然很低,北風也被土牆擋在了外面,他將外衣解下來,卻始終不敢除去裡面的內衣,勉強在鋪了層茅草的木板床上躺下,蓋上被子,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就在沈溪感覺到寒氣一股接著一股侵襲脖頸以及身體,全身顫抖個不停時,半夢半醒中,突然有一個溫暖好似火爐的東西到了他的被窩裡,他抱著這暖暖的「火爐」,心中便感覺到一股安適與溫馨,似乎連身上的病痛也跟著減輕。

    ……

    午時二刻,城外韃靼大營中軍大帳中,亦思馬因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軍事地圖。

    之前一戰,已經是他出兵圍攻土木堡後遭遇的第三場大敗,這還不算之前火綾和阿武祿主導的兩次兵敗。

    在此番入寇大明的系列戰事中,韃靼兵馬除了火篩部在寧夏鎮輸給劉大夏,東路主力也僅有在土木堡接連遭遇挫折,亦思馬因感覺自己肩頭上承擔的巨大壓力。

    「國師,城裡的明軍,居然派人送來戰書!」

    烏力查氣急敗壞地出現在亦思馬因身前,怒不可遏,「那沈溪,居然提出今天下午出兵與我們決一死戰!」

    「什麼?」

    亦思馬因寬大的額頭上現出幾條皺紋,在看過烏力查遞過來的戰書之後,他先是以為沈溪患上了失心瘋,隨即他意識到什麼,當即問道:「除此之外,城裡還送來其他什麼東西沒有?」

    烏力查一怔,問道:「國師,明軍準備出擊了,這是最好殲滅對手的機會,無論他們送來什麼,都不會影響這一戰我軍的勝利!」

    亦思馬因冷笑不已:「你以為沈溪真的會派兵殺出來嗎?這只是詐兵之計,目的在於讓我軍人馬結成防禦陣型,白白消耗體力,以便讓他的兵馬可以在城中得到休息喘息的機會,阻止我軍連日發起猛攻!」

    烏力查一臉的費解:「國師,末將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需要你明白,你只管帶人到營地前方守著,一旦城塞內有人出來,你前去迎接,將人帶到我面前便可以了!」

    亦思馬因說完,心裡又出現幾分躁動,他已經預感到沈溪下一步會走什麼棋。

    等烏力查領命而去,亦思馬因才若有所思道:「難道昨日一戰,真的是我軍在土木堡外的最後一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10
第一一九二章 承諾

    土木堡內,沈溪難得睡了個好覺,等他從睡夢中醒來,感覺精神有所恢復時,便意識到有哪裡不對。

    儘管意識依然昏昏沉沉,但他還是睜開眼來,面對的是讓他感覺意亂情迷的顏色,隨即眼前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原來懷中抱著的「火爐」,根本是一個人,而且是個軟玉溫香的女人,正是這幾日一直幫他東奔西走不辭辛苦的雲柳。

    「嗯?咳咳……」

    沈溪想說點兒什麼,但當他想清清嗓子時,一股冷氣灌入口中,卻不由劇烈咳嗽起來。

    他所患風寒非常重,要不是一口氣支撐著,不可能一直堅持到現在。

    雲柳並沒有睡過去,當聽到聲音時,她抬起頭來,便看到沈溪在撕心裂肺地咳嗽,她趕緊伸手去幫沈溪扶正身體,隨即她發現什麼,趕緊將自己前襟的衣服稍微整理一下,但還是難掩可以令女兒家嬌羞的地方。

    當她坐起身時,身前的褻衣已基本整理好,到底還是蓋住了誘人的所在。

    「大人!」

    雲柳此時的聲音沒有之前那麼乾脆簡練,而顯得有幾分嫵媚多情,沈溪聽在耳中,心中自然而然多了幾分柔情。

    沈溪咳嗽幾聲,定睛看了過去,只見雲柳含羞坐在那裡,露在外面的肌膚現出紅白相間的顏色,他沒有側頭看向一邊,因為他也並非是不諳世事的少年郎,對於眼前的事情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沈溪問道:「做什麼?」

    雲柳這才趕緊離開床榻,將外衣隨便披在身上,稍作整理,道:「大人連日奔波,又身染風寒,如今城中缺少必要的藥材和條件,奴婢……便想用自己的身子為大人暖身,唐突了大人,罪該萬死!」

    說著,雲柳也不顧身上衣服單薄,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沈溪趕緊伸出手,道:「起來說話吧……咳咳,我不想自己病了,也讓身邊的人病倒!」

    「是,大人。」

    雲柳惴惴不安,她不明白沈溪的態度,所以此時她只能寄希望於沈溪不埋怨她,她沒奢求自己「主動獻身」的舉動能換來沈溪的垂憐。

    沈溪掙紮著坐了起來,稍微整理衣服,但仍舊咳嗽不止。

    沈溪一手掩住嘴咳嗽,另一手對雲柳示意一下,讓雲柳給他拿水過來,當羊皮水袋呈遞到沈溪面前,沈溪湊過嘴吸吮,才發現裡面盛著的居然是熱水。

    「大人……您慢些喝!」

    雲柳在旁望著沈溪,目光中滿是柔情。

    沈溪喝過水,用衣袖隨便擦了擦嘴,道:「這土木堡內,的確不適合你們這些女眷居住,辛苦你們了!」

    「大人,不辛苦!」雲柳聽到沈溪關切的話語,感覺心中暖洋洋的,此時就算是再累再辛苦,她也覺得值得。

    沈溪轉頭看了看,問道:「熙兒呢?」

    雲柳回道:「熙兒正在為大人燒水,這滾開水,便是她為大人準備的,大人起來時……才有熱水擦擦臉,甚至可以清潔下身體。大人不用太過節省,您剛才睡下的時候,外面天色驟變,隨著北風呼嘯,天空烏雲密佈,很快又下起了大雪!」

    沈溪聽到這話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有些著急,他不顧身上沒有穿太多衣服,直接下得地來,到了寢室門口,隨著他將房間的木門打開,一股凜冽的寒風猛烈地灌了進來,他並沒有關注那徹骨的寒冷,眼前是一片白雪皚皚,到處都是淩亂飄落的雪花,呈現一幅冰雪世界的景象。

    「唉!」

    沈溪關上屋門,長長地嘆口氣,道,「本以為上午見了太陽,今天能消停些,誰知道又是一場大雪,將士們的日子不好過啊。」

    「吩咐下去,將城內所有木料和草料整理一下,再把繳獲的布匹以及從死去的韃靼人身上剝下來用開水消過毒的羊皮襖和袍子敞開向官兵供應,一定要保證官兵的保暖需求,同時能吃上熱湯飯!」

    之前沈溪擔心的是城中水源和飲食供應問題,但此時他更擔心柴禾不夠。

    這一年隆冬比往常年來得早許多,沈溪沒料到會是這般局面,城中飲水問題暫時不用發愁,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城中柴禾數量不多,以前還有部分用在修造工事上,此時沈溪很怕沒有足夠的木柴來生火開灶。

    「是,大人,卑職這就去吩咐!」

    雲柳不顧辛苦,趕緊整理好衣衫,將之前的男裝拿起來套在身上,他正準備出門,卻被沈溪一把抓住手。

    雲柳身體好像突然僵住一樣,手足無措,人更是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

    沈溪笑了笑,道:「雲柳,真是辛苦你了,如果能回到京城,我不會負了你和熙兒!」

    「謝……大人!」

    雲柳聽到沈溪作出的承諾,心頭百感交集,這是她這一生最希望聽到的一句話,也是她聽到之後感覺最溫暖幸福的一句。

    「咳咳!」

    沈溪仍舊咳嗽個不停,他不得不鬆手,回到床榻前坐下,雲柳過來將他的衣服整理好,二人才一前一後出了寢室。

    來到指揮所大院前面的大廳,張永一個人顯得異常焦急,他雖然知道昨晚明軍又獲得一場勝利,但他清楚這會兒韃靼人並未撤兵,從方方面面的情況分析,頂多是打退韃靼人一次攻城。

    張永見到沈溪進來,立即上前攔住沈溪,劈頭蓋臉問道:「沈大人,這一戰到底怎麼樣了?」

    沈溪咳嗽著在坐下來,勉強回答:「湊合吧!」

    張永又氣又惱,說道:「什麼叫湊合,沈大人,這贏就是贏了,輸就是輸了,您打完仗就回去歇著,還不許人過去打攪,而那些個將官又全都在城外不露面,咱家連究竟是何等狀況都不知曉,您說這給朝廷的奏報中如何說及?」

    沈溪半眯著眼打量張永,問道:「張公公,如今你很在意給朝廷的奏報嗎?」

    張永被問得啞口無言,此時此刻土木堡相當於是一座孤島,他自身難保,哪裡還顧得上去給朝廷寫戰報?

    即便寫了,也是送不出去的。

    張永支支吾吾地說道:「回頭……總還是需要的!」

    沈溪側過頭,道:「等有需要再說吧。張公公先回去歇著,本官今日很忙,無暇跟你細說!」

    「仗都打完了,沈大人還有什麼可忙的?難道跟咱家說說都不行?」

    張永有些著急,打完一場仗,連戰果都不知道的滋味實在不好受,而他又不敢親自上城頭查看,怕被韃靼人的弩箭射下來。

    沈溪道:「本官要準備今日決戰之事,這回答,張公公可滿意?」

    張永遲疑了一下,隨即搖頭。

    沈溪拿出這樣的藉口來,他只當沈溪心煩不想跟他廢話,識相地站到一邊去了。

    他現在只清楚一件事,如今的沈溪可是惹不起的人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11
第一一九三章 說服

    沈溪只是到指揮所查看一下是否有新的奏報,但土木堡內部情報的傳遞,多半是靠口口相傳,沈溪沒來,胡嵩躍等人也不敢隨便將戰果上呈,也是怕不合沈溪的心意而被張永知曉。

    那些武將都在防備張永,將張永當成是朝廷的眼線,將張永擺在了對立面。

    沈溪從指揮所出來,直接去城中見一位特殊的「客人」,便是之前出使土木堡而被扣押,到現在還未離去的達延部汗妃阿武祿。

    「……沈大人,你們明人都這麼不講原則?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可是最基本的原則!」

    阿武祿似乎對於自己的自由並不太關心,她並非是貪生怕死之人,脾氣很硬,雖然是明朝的女人卻有著草原女人的獨立和倔強。

    沈溪瞥了阿武祿一眼,然後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本官並無意扣押夫人,只是戰時的臨時舉措,夫人見諒。本官這就讓夫人下山回營!」

    阿武祿原本無所畏懼,但聽到這話,她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打量沈溪一番,問道:「你要殺我?」

    「咳咳!」

    沈溪咳嗽兩聲,道,「連夫人自己也說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本官一向遵守規矩。夫人在山上停留幾日,想來也厭倦了這裡的生活,你是達延汗的王妃,不是山大王的壓寨夫人,所以還是早些歸去為好!」

    阿武祿冷笑一聲,那意思好似在說,你也知道自己是山大王?

    沈溪補充道:「夫人下山時,順便幫本官帶一封信,同時幫我捎幾句話。如果夫人能做到,那本官會恭送出堡……若不然,夫人可能就要往黃泉路上走一遭了!」

    阿武祿之前還覺得沈溪識相,聽到這話她瞪著沈溪,喝問:「你在威脅我?」

    沈溪聳聳肩:「夫人在本官眼中,算得上有膽有識的女人,本官無比欽佩。本官看來,草原理應跟中原王朝相安無事,邊境開放貿易,互通有無,草原上發生任何爭端,中原王朝都不會幹涉。若兩邦交好,則我大明邊民可獲得安寧,連草原各部族也可安居樂業!」

    阿武祿厲聲喝問:「沈大人說這些話有用嗎?如果大明開放與我草原貿易,何至於我草原人屢屢南下犯境?今年這一戰,也是你們皇帝一意孤行要攻打草原,我們只是被逼反擊。說到底,根源在你們大明!」

    這些話雖然有攻訐之意,但沈溪卻意外地點了點頭,顯然是贊同阿武祿的看法。沈溪道:「夫人說的話,本官大抵認可,只是夫人有的說辭卻有欠妥當。即便我們大明全面開放邊境貿易,就能制止草原各部族南下犯邊嗎?事實並非如此吧!」

    阿武祿道:「大明開放邊疆貿易的時候,我們草原人似乎並未屢次犯邊吧?」

    「沒有嗎?那這幾十年來,大明九邊民生發展緩慢是什麼原因?還不是因為蒙古各部族紛紛在春秋兩季在我大明邊境打草穀所致?」

    沈溪搖了搖頭,隨後又道:「計較這個毫無意義,此番本官身陷險地,身邊只有數萬將士相隨,本官目的是早日回到京城,希望夫人跟亦思馬因國師帶去本官的問候,本官願意跟他和談,讓他有機會在草原稱雄!」

    阿武祿不屑地笑道:「沈大人是在說夢話吧?沈大人怎知攻城的是我們韃靼國師?」

    兩人目光對視,阿武祿原本以為自己氣勢足夠強大,但她很快發現,沈溪這個看起來單純的少年,目光深邃,連亦思馬因都沒法跟沈溪相比。

    沈溪道:「這事兒有撒謊的必要嗎?夫人曾為大明人,後為胡虜所擄,成為達延汗的偏妃,此番跟隨亦思馬因所部出征,不過是擔任監軍,監視亦思馬因軍中的情況,隨時向可汗奏報。」

    「但是,夫人有野心,希望能為自己子女爭爭取應有的權力,讓他們有機會染指汗位,但夫人是漢人,你的子女無論是不是達延汗的親生子,都無法成為黃金家族的合格繼承人,而且達延汗對滿都海感情甚篤,即便滿都海身故,她的兒子仍舊會繼承可汗之位……」

    沈溪的話在阿武祿心中激起一片波瀾。

    阿武祿之所以屢屢對亦思馬因示好,就是為換得亦思馬因的支持,讓亦思馬因出面幫她的子女爭取地位。

    「這又如何?」

    阿武祿道,「我們草原上的事情,跟你無關!」

    沈溪道:「夫人沒有否認,那就是實情,本官想為夫人做一點事,所以才說出肺腑之言。本官看來,夫人跟亦思馬因國師暗中來往,不但幫不到夫人,甚至會引火焚身,因為達延汗早有一統草原之心,亦思馬因部勢大,早已成為達延汗的眼中釘肉中刺,遲早被滅,夫人跟他走得近,你覺得達延汗會容許身邊有二心的女人?」

    阿武祿神色變得嚴峻,問道:「沈大人又是從何知曉此中內情?」

    沈溪輕蔑地笑道:「我當然知曉,因為這根本不是秘密,無論是亦思馬因,還是其餘部族首領,都應該意識到這點,這也是為何達延部兵馬東進攻打紫荊關和京城的同時,亦思馬因部要留下攻打土木堡的原因。」

    「亦思馬因部遲早跟火篩部一樣,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到那時,夫人你如何能保住自己在草原上的地位?」

    阿武祿之前還跟沈溪聲色俱厲說話,此時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因為沈溪所說都是實情。

    沈溪道:「現在,夫人回去後可以幫本官跟國師說一聲,看他是願意繼續攻打土木堡,自損兵馬與我鬥得兩敗俱傷,到最後被達延可汗所滅?還是及早撤回草原,成就霸業,與夫人共同謀劃將來草原大汗之位?」

    阿武祿已不言語,蹙眉揣度這件事的可行性。

    亦思馬因沒有黃金家族血脈,所以他沒有在草原當大汗的資格,但阿武祿的兒子卻擁有這種傳承,只要將阿武祿是大明人的真相掩飾便可,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因為達延汗巴圖蒙克也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娶了一個漢女為妃。

    阿武祿道:「沈大人覺得,憑你手下這點兒兵馬,也可將國師所部擊敗?哼,即便有這本事,我也會成為草原的罪人!」

    沈溪笑了笑,道:「夫人是願意當罪人,還是死人?全看夫人你的選擇!至少本官看來,夫人應該成為草原的女主人,把握自己的命運,那才是最好的結果!」

    阿武祿又陷入長時間的思考,在她心中,沈溪所提條件,有很大吸引力,只是她不相信沈溪罷了。

    沈溪畢竟只是大明一個官員,而不是皇帝,如果大明皇帝給予她如此承諾,她更容易接受。

    阿武祿道:「沈大人自身難保,如今跟我,以及亦思馬因國師談條件,不過是為了自身脫險,即便將來你們明人獲勝,我又怎知你們明人以及沈大人是否會背信棄義,趁我草原之危,出兵攻打草原?」

    「哈哈!」

    沈溪大笑,「本官雖非掌握國祚之人,但也能看清局勢,大明經歷此劫難,至少需要三五年時間休養生息,整頓邊軍,修復城塞,哪裡有精力攻打草原?難道這三五年工夫還不夠夫人和國師肅清草原上的反對勢力?」

    「到那個時候,有本官在朝中為草原人說話,不時進言幾句,如今我朝皇帝罹患重病,太子這兩年內就會登基,在下以太子之師的身份,難道還不足以幫到你們?」

    沈溪很清楚,要想讓阿武祿和亦思馬因接受自己的條件,先要在戰場上將二人打怕,再讓他們明白自己在明朝的地位。

    沈溪以少年之身獲得弘治皇帝賞識,而且作為東宮講官,若少太子登基,他更是會乘勢崛起。如今沈溪已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如果更進一步,沈溪入閣基本沒有太大問題。

    土木堡之固,讓亦思馬因無從下手,以其一貫的狡猾和見識,顯然能料到達延汗留他在土木堡就是為了將他丟在後面,流血又流汗,分功勞時卻沒他的事。

    亦思馬因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自己早就成為達延汗巴圖蒙克的目標,即便能攻下大明,他也很可能會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

    亦思馬因沒有不計傷亡攻城就證明這點,因為他要保存部族的有生力量,而不是把所有部族勇士葬送在土木堡下。

    亦思馬因面對一座擁有嚴密防禦措施的堡壘時,攻,難以攻克!

    似乎只有圍而不打,等土木堡內水盡糧絕,沈溪卻給了他第三條路,撤兵。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11
第一一九四章 不打,那就撤吧

    阿武祿帶著沈溪的交待,離開了寂靜的土木堡。

    她被蒙上了雙眼,和婢女一起乘坐馬車,在大明官兵押解下,越過七拐八彎的壕溝,來到距離土木堡五里的塹壕區週邊的一個緩丘下。

    等大明官兵撤去,阿武祿跳下馬車,在婢女侍候下解開眼罩,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油然而生。

    回向山頂的土木堡望去,眼前密密麻麻都是塹壕,殘破不堪的土木堡依然巍然矗立。

再看塹壕與塹壕之間,有不對稱的簡易橋樑相連,想必馬車便是由這些橋樑上通過的。

若戰事發生,所有橋樑都會被明軍拆去,那一道道塹壕將會成為吞噬韃靼人性命的洪水猛獸。

    阿武祿這段時間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也在反思自己。

    之前還是太小看沈溪了,這個大明的狀元郎,用了一個多月時間,修築起一座大明最穩固的城池。

    土木堡的防禦力度簡直堪比大明京師,虧自己以前還覺得很好拿下,一再碰壁後她才現這種塹壕的妙用,但悔之晚矣。

    阿武祿帶著負責的心情,乘車返回韃靼人在土木堡城西的大營,徑直來到亦思馬因的中軍大帳。

    經過昨日一戰,韃靼人損兵折將,營中隨處可見傷兵,呈現一片蕭瑟的景象,情況並不比土木堡中好多少。

    韃靼兵異常的鬱悶,他們善於在馬背上作戰,現在卻讓他們下馬當步兵,連滾帶爬向明軍堅守的山頭起猛攻,面前是一道又一道難以跨越的壕溝,頭頂流矢和砲彈飛舞,那種生死一線的感覺,讓他們感覺像是置身地獄。

    這正是亦思馬因選擇夜戰的原因,如果是白晝作戰,士兵見到同伴不斷在身邊倒下,或者是被炸得血肉橫飛,精氣神恐怕更會早早地就被打擊得蕩然無存。

    但即便這樣,面對一座幾乎不可能攻克的城池時,韃靼人也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到底是繼續攻打,還是圍而不打當龜孫子?

    亦思馬因聽說阿武祿出使回來,親自在中軍大帳接見。

    阿武祿心急火燎進到帳內,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國師,妾身有話與您細談!」

    阿武祿說的是漢人的話語,在場的韃靼將領都聽不懂,亦思馬因眯了眯眼睛,之前他就預料到沈溪下那份戰書的意圖。

    可以說阿武祿歸來,完全是在亦思馬因的預料中。

    「昭使有什麼話,等升帳議事之後再說……剛剛得到的戰報,明朝兵部尚書劉大夏,已親率大軍從寧夏鎮撤兵,如今兵馬過了黃河,即將抵達大同鎮!」

    亦思馬因面前擺放著一張軍事地圖,上面畫著一條線,正是劉大夏自西北撤兵的路線。

    劉大夏不愧為大明名臣,是承載弘治和正德兩朝交接的重要歷史人物,雖然他在領兵作戰上的能力上多有不足,但行事的魄力卻沒得說,撤兵度比起韃靼人想像中快了許多。

    劉大夏的撤兵路線,走的是長城內的驛道,由榆林衛城直趨府谷、河曲,再由偏頭關、老營堡到大同鎮,然後匯合太原、大同兩鎮兵馬,攻擊宣府,達到圍魏救趙的目的,再返回京師。

    此時達延汗部在後方佈置兵馬,主要集中在蔚州至廣昌一線,宣府的張家口至保安衛城、土木堡再到居庸關這一路,只有零散的部族武裝鎮守城池。

    此外就是亦思馬因率領的本部族四萬餘兵馬,但隨著昨晚攻城損失慘重,如今亦思馬因也僅僅只擁兵三萬五千餘眾。

    韃靼人升帳議事,議論的重點,在於如何抵禦劉大夏這路號稱二十萬,實際也就五六萬左右的兵馬。

    阿武祿在旁聽了好一會兒,心頭震驚莫名:「為何連劉大夏的撤兵路線,沈溪都能預料到?他跟我交待之事,已在陸續應驗,莫非我真要聽從他的吩咐,跟亦思馬因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將汗部人馬棄之不顧,而早早出關圖謀草原大汗的地位?」

    接連損失兵馬,而且折損的還是自己部族的主力,這個時候亦思馬因並不願領兵抵禦劉大夏部分,因為那只會兩敗俱傷。

    升帳議事結束,亦思馬因摒退眾將,大帳之中僅剩下他和阿武祿二人。

    「昭使平安歸來,可喜可賀,此番土木堡一行,辛苦異常,請先到寢帳歇息,之後本國師再為昭使接風洗塵!」

    亦思馬因猜到阿武祿可能是作為沈溪的說客而來,也大概猜到沈溪要對他說什麼,其實亦思馬因預感到,要攻破土木堡難度太大,最好的結果反而是等到城內水盡糧絕,但他又怕沈溪會領兵突圍。

    沈溪單純一個防守,就能玩出這麼多花樣,將一座漏洞百出的土木堡構築成大明最堅固的堡壘,他很懼怕沈溪在突圍戰中也用出什麼令他預料不到的戰術,讓他在這一戰中再次折戟沉沙。

    阿武祿道:「國師難道不問妾身這幾日在土木堡內,得到何等情報?」

    亦思馬因笑了笑,他心想,你所看到的一定是沈溪願意讓你知道的,以沈溪的狡猾,如果被你調查到有用的情報,豈能會讓你平安無事歸來?

    他搖搖頭道:「昭使先不必說,待休息之後再行商議!來人,為昭使準備沐浴的香湯,任何人不得打攪!」

    「慢著!」

    阿武祿突然抬起手道。

    亦思馬因皺了皺眉頭,問道:「昭使還有事?」

    阿武祿冷聲道:「國師這麼急著讓妾身去休息,是否怕妾身說出什麼話來,讓國師處境難堪?」

    亦思馬因道:「昭使多心了,土木堡久攻不破,乃是城中守軍將領沈溪狡猾多端,責任不在昭使,而在於我不能洞悉其陰謀,以至於造成如今土木堡堅固難攻。」

    「但土木堡四面被困,雖然有大雪可補充水源,但糧草遲早會枯竭,待城中軍心散去,再攻城,一戰可破!」

    阿武祿冷笑不已:「國師此話,在妾身聽來真是熟悉無比,我記得國師曾經說過一夜之間可破此堡,聲猶在耳,到如今卻要等到城中糧草枯竭,國師行事是否太窩囊了一些?」

    亦思馬因輕嘆,他也料到阿武祿回來後必然會質問他,會讓他面子上難堪,他並不想就這個問題跟阿武祿辯解。

    「昭使還有什麼交待,一併說來!」亦思馬因道。

    阿武祿道:「城中守軍將領沈大人,命妾身送來一封信函,請國師查閱!」

    說完,阿武祿將一封信函從懷裡拿出來,呈遞給亦思馬因。

    亦思馬因本不想打開信函閱覽,但他也想知道沈溪說的是什麼。

    他回到帥案後面,拆開信封拿出信紙仔細看了起來,覺信函中的內容有些隱晦難懂,看來沈溪也怕信函會落到有心人手上,會拿著信件向朝廷檢舉。

    說他裡通外藩……在這件事上,沈溪的確有跟韃靼人暗中商議的意思,但沈溪的目的主要是為保全己身,再者是利用所部有生力量,回援京師。

    亦思馬因很快便將信看完,冷聲道:「沈溪……還讓昭使轉達什麼話?」

    阿武祿道:「有些話,妾身不想在這裡說,今夜請國師到妾身的寢帳,妾身自會對國師言明!到時妾身會煮酒一壺,與國師暢飲!」

    這話說得同樣隱晦,但用意明顯。

    阿武祿不會輕易相信旁人,連對亦思馬因,她也保持足夠的警惕。

    而她要跟亦思馬因談事的場合,則是在她自己的寢帳內,煮酒款待亦思馬因為假,跟亦思馬因狼狽為奸為真。

    亦思馬因依稀能猜出阿武祿的目的,他對阿武祿的為人很瞭解,也猜到阿武祿想收攏他,甚至在此之前,阿武祿曾開出「自薦枕席」的條件,他居然昏頭轉向動對土木堡的一戰,結果卻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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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五章 寢帳議事

    阿武祿故技重施,亦思馬因的心不爭氣地跳動幾下。

    阿武祿神色中帶著一抹傲然,就好像一隻高傲的鳳凰,走到亦思馬因身前,伸出玉手為亦思馬因整理了一下衣襟,深情款款地說道:

    「國師英雄蓋世,我草原部族可以一掃數年陰霾,戰勝明軍,逐鹿中原,全仗國師之功,但大汗對國師多有猜忌,如今讓國師負責殿後,攻打土木堡,阻擊劉大夏部,是大汗對國師的怠慢。」

    「國師乃真英豪,豈能為這小小的土木堡左右?」

    二人的臉相距只在一息間,阿武祿吐氣如蘭,讓久在戰場不近女色的亦思馬因感覺到一絲旖旎。

    阿武祿再道:「今夜妾身在寢帳內備下水酒,國師早些來與妾身共飲……」

    亦思馬因嘴角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一時間豪情萬丈,道:「不必等到入夜,我這就與夫人入寢帳!」

    說完,也不等阿武祿給出任何回饋,亦思馬因直接伸出雙臂將阿武祿橫抱起來,阿武祿早有思想準備,在亦思馬因面前無任何的扭捏,就好像文弱的女人遇到傾慕的英雄一樣,對於亦思馬因的任何態度都採取默許和欣賞。

    亦思馬因直接抱著阿武祿,從大帳正門出去,門口的侍衛見到此景,不由一陣驚訝,但他們都是亦思馬因部落的勇士,自然不敢非議自己的族長。

    此時天色尚未黃昏,亦思馬因抱著阿武祿進到寢帳,進去之前,他先對值守的部將做出交待,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擾。

    芙蓉帳暖。亦思馬因自問並不好女色,但他對阿武祿卻有種難以抗拒的欲求。

    因為亦思馬因從阿武祿身上看到江山權柄,其實早在草原內亂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達延部的威脅,好在大明主動跳了出來,成為草原各部族的活靶子,成功把矛盾轉移。

    誰知道對大明的作戰才持續一半,達延汗對他的忌憚已經是昭然若揭,亦思馬因苦思破局之策。

    亦思馬因並非是黃金家族的血脈傳承,他要獲得權柄,必須要跟擁有黃金家族血脈的人合作,阿武祿是最好的人選。

    阿武祿是漢人,又是達延汗妃子,她的子女沒有王位的繼承權,只能依賴他這個韃靼第二大部族的首領的輔佐來獲得權力。

    二人間互相欣賞,當然並非是傾慕對方的人品、德行和美貌,而是看重對方能帶給自己的巨大利益。

    亦思馬因身材並非魁梧偉岸的類型,甚至跟普通草原部族首領不同,更像是一個文弱的老儒生,屬於深謀遠慮的軍師型人才。亦思馬因的智計遠比達延汗高,但在阿武祿面前,他卻將男人的本色發揮出來,讓阿武祿感覺到征服感。

    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寢帳內昏暗一片。

    亦思馬因仍舊在跟阿武祿作抵死纏綿,也是二人都憋了許久,此時又有政治利益上的糾葛,明白對方對自己的作用有多大,此時將寢帳外的事情暫時遺忘。

    過了不知道多久,亦思馬因才從床榻上下來,不緊不慢地穿衣。

    阿武祿則將身子委在暖被中,等燭光亮起,她用嬌媚慵懶的神色望向亦思馬因,目光中呈現欽佩和眷戀,就好像一個溫柔多情的小女人,讓亦思馬因感覺一陣意氣風發。

    亦思馬因終於知道為什麼草原上那麼多女人,達延汗最後還是選擇留下一個漢女在身邊,並封為王妃,因為阿武祿的確擁有讓男人瘋狂的魅力。

    「將軍……」

    阿武祿不顧天寒,直接掀開暖被下得床來,幫助亦思馬因整理衣衫,賢慧得如同一個剛過門的小嬌妻。

    亦思馬因本想摟住她,但大手接觸到她手臂的肌膚時,阿武祿不自覺顫抖一下,讓敏感的亦思馬因馬上縮回手去。

    阿武祿感覺自己身體對亦思馬因有著本能的排斥,心中暗叫「不妥」,當即用嫵媚的聲音辯解一句:「冷!」

    只是一句,便讓亦思馬因臉上升起的抑鬱之色得以舒展。

    「昭使不是說,要為我煮酒?與我暢飲麼?」亦思馬因笑著說道,「這等天氣,若是能喝上一壺熱酒,的確是人生一大快事!」

    阿武祿抿嘴一笑,道:「將軍心中就只有美酒,而無其他?」

    「這……」

    亦思馬因慚愧一笑,扶著阿武祿坐下,又為她披上被子,道,「昭使有什麼話,直說為好。」

    阿武祿搖了搖頭,道:「妾身眼中只有將軍,而無他事!」

    亦思馬因微微一笑,道:「難道昭使就未曾想過,讓自己的孩子繼承汗位,為夫人贏得無上榮光?」

    阿武祿道:「妾身有將軍垂憐,何須慮及其他?將軍若讓妾身有此際遇,那是妾身的榮幸,若將軍不允,那是將軍有著更深遠的謀劃,妾身不敢有違。今後妾身當依存於將軍,不敢有違!」

    儘管亦思馬因知道阿武祿是虛情假意,但他還是被這種強烈的征服感迷惑,心想:「能得如此美人垂憐,此生無憾!」

    阿武祿和亦思馬因做了露水夫妻,關係變得緊密後,終於可以坐下來坦誠相告了。

    阿武祿將沈溪教給她的話,用自己的語言組織說了出來,道:「將軍,如若是為汗廷拚死攻城,不知道土木堡拿下來後,您部族的人馬能殘餘幾人?既然不能兵不血刃攻佔眼前的堅城,為何不折兵前往宣府鎮城,轉而與大明兵部尚書馬文升所率兵馬一戰?」

    亦思馬因心想:「這可不是大汗妃子應該說出來的話,也只有她,既是漢女又為汗妃,期冀能掌握權柄,才會有如此野心!」當下微微搖了搖頭,苦笑:「大汗的命令,並非如此,要我如何決斷?」

    阿武祿道:「將軍乃是為草原萬千牧民而戰,妾身可為將軍證明,請將軍下令調動兵馬,主動迎戰劉大夏。隨著我軍撤離,土木堡中的明軍肯定會狼狽逃竄,沒了堅城防守,將軍可從容調兵將沈溪擊敗,成就將軍不敗之美名!」

    之前阿武祿說出來的話,是根據沈溪教的說,鼓動亦思馬因調兵前往宣府鎮城,抵擋劉大夏回援的兵馬,但後一部分則是阿武祿為了得到亦思馬因的信任而主動提出,她對沈溪可沒無絲毫信任可言,她所要做的就是利用亦思馬因的力量,執掌草原權柄。

    在阿武祿看來,沈溪始終是漢人,而且在大明朝廷中地位不算絕頂,而亦思馬因則在草原中屬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有能力匡扶她和兒子。

    亦思馬因遲疑良久,仍舊不能決定撤兵與否。

    阿武祿推波助瀾,道:「將軍,明朝三邊以及宣大一線的兵馬,都是您的手下敗將,再次將其擊敗也並非難事……即便放沈溪兵馬回到居庸關,能有多大影響?何況居庸關外不是還有亦不剌將軍的兵馬?」

    亦思馬因直言:「昭使之意,是讓我領兵撤回草原,放任大汗在明朝疆土內置之不理吧?」

    因為被毫無遮掩的質問,阿武祿面帶羞愧之色,她雖為漢人,但自認已經在草原紮下根基,有著草原人的榮辱觀,她對自己這種背主的行為同樣感覺可恥,她在厚厚的地毯上跪下來,恭敬地給亦思馬因磕頭。

    亦思馬因上前攙扶起她,安慰道:「昭使,你這是幹什麼?請起來吧,與我一同領兵往宣府鎮城,土木堡我就此撒手不管,誰願意攻打誰來攻打!」

    阿武祿抬起頭,目光中滿是憧憬和感激之色,道:「多謝將軍成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12
第一一九六章 昨日炮灰,明日救世主

    黎明的曙光乍現,土木堡外的韃靼軍已然開始撤兵。

    城塞裡的明軍等天光大亮時才看到這狀況,沒人還睡得下去,全都湧出城池,站在高處,看著遠方韃靼營中的動靜。

    韃靼兵馬的撤離,給予將士們極大的信心。

    「韃子這就跑了?」

    「我們勝利啦?」

    「終於可以回去見婆娘和娃子了?」

    士兵們一時間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苦苦堅守一個月土木堡,本來已不抱求生的希望,但在沈溪率領下接連打了幾場勝仗,終於熬到韃靼兵馬撤去,此時人們顧不得寒冷,大聲歡呼,彈冠相慶,但隨即他們便意識到一個問題……韃靼人撤兵是不是耍詐?

    韃靼人究竟是真撤還是假撤,撤兵多少,城外殘留多少兵馬,士兵們心中完全沒底,這會兒他們想到城中神一樣的人物,就是那位指揮了土木堡的防禦戰,讓他們絕處逢生的延綏巡撫沈溪。

    小兵無法直接去詢問主帥,便將自己的意願逐級上達,最後由主要將領,也就是胡嵩躍等人奏稟到沈溪那兒,詢問他的看法。

    此時沈溪,站在初升旭日的光輝籠罩下的土木堡西城牆上,拿著望遠鏡查看山下的情況,目送韃靼的隊伍宛若一條長龍般向天際而去,一時間也無法確定亦思馬因是否是真的撤兵,只能通過觀察韃靼人的隊伍情況進行印證。

    「將軍……」

    劉序、胡嵩躍和朱烈已站在城垛後面,遲疑好半天才敢去打攪沈溪,但劉序一開口,就被沈溪抬手把話語打斷。

    沈溪沒有轉過身,也沒有放下望遠鏡,許久後才悠然回道:「吩咐全體將士,保持警戒,一日內不得有任何人擅離崗位!」

    胡嵩躍看了看遠處韃靼人西撤的隊伍,皺著眉頭問道:「大人,您認為韃靼人是假意撤兵?」

    沈溪搖搖頭,道:「真假並不在本官考慮範圍之列,本官只知道,即便土木堡之圍可解,我們也無法即刻撤兵回居庸關,如今韃靼汗部主力兵馬應該正在攻打長城內關,甚至可能已破關而入!」

    人群後面的張永跳了出來,氣急敗壞地說道:「沈大人,您這話,咱家就不愛聽了,之前戰勝韃子兵馬,您不同意撤回居庸關,而後咱們就被圍困。」

    「現在韃子撤了,您還不肯撤,如今糧食雖然還有,水也因為連續下雪而暫時不用發愁,但柴禾卻不多了,如今燒水都要省著用,眼看就要吃生食……您是讓咱家跟您在這土木堡內陪葬?」

    「機會稍縱即逝,將士們可不聽您這一套!」

    劉序站出來表態道:「誰不聽了?就某些老陰陽人才敢不聽!」

    「你!」

    張永氣急敗壞,他從來沒見過這般囂張的將領,而且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個小小的把總,怎麼敢跳出來如此跟他叫板?

    沈溪之前一直沒轉身,到此時他才側目看了過來,張永固然是一臉憤怒,劉序也是不遑多然。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很清楚手底下這些將領的脾氣,這些人如果一點兒毛病也沒有,斷無可能被派出來增援西北……這可是標準的苦差事,有今天沒明天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劉序幾個從開始就給他找麻煩,糾纏不清,都是標準的刺頭。

    別說罵張永,惹急了他們連天王老子都不怕。

    這頭剛要爭吵,沈溪怒道:「住口!」

    以前沈溪很少拿出威嚴來喝斥將領,這次話剛出口,張永和劉序都趕緊給他行禮,也是下意識的舉動,這些人從心底裡對沈溪佩服至極,在此等時候,沈溪有足夠的威嚴來鎮服全軍上下。

    沈溪厲聲喝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本官下令大軍繼續駐守,不是沒有道理。紫荊關現在正被韃靼汗部主力猛攻,朝不慮夕,而居庸關外也有韃靼部族兵馬扼守。連番大戰下來,我們手頭牲口數量銳減……沒有牲口,如何將兵馬帶回京師?」

    張永道:「牲口是拿來運糧草輜重的,又不是運人……人有兩條腿,完全可以跑嘛!」

    劉序罵道:「他娘的,你耳朵聾了還是怎麼著?聽不到沈大人說,內關一線如今正被韃子主力攻打,咱現在可是在韃子後方,這麼殺過去,不是裡應外合,而是去找死……你個老陰陽人想去找死,別拉上我們!」

    「你個兔崽子,說咱家什麼?」張永怒目圓睜,悍然反擊。

    二人又要吵開,但都下意識看了沈溪一眼,見沈溪面色黑得嚇人,二人又都自覺不再言語。

    胡嵩躍上前行禮:「沈大人,您說長城內關不能回,宣府那邊更不能去,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難道繼續困守這土木堡?」

    沈溪若有所思:「其實,蔚州是個好去處,但綜合方方面面的情況,蔚州一線或許有韃靼兵馬駐守。況且我三軍仰仗之火炮極為沉重,沒有牲口運載,根本就無法上路,而我們的騎兵數量稀少,若是有人能調撥給我們一路騎兵,倒是可以一戰!」

    張永聽了這話,心裡就一個想法,做夢啊你?

    但他也不發言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在軍中沒有話語權,眼下沈溪已取得那些將領的完全信任和支持。

    朱烈道:「沈大人,您說的這些俺可不懂,您口中的…有人,可是說劉尚書?」

    沈溪點頭:「嗯。劉尚書從三邊撤兵,韃靼國師亦思馬因有先見之明,此番撤除對土木堡的圍困,想必是調兵往宣府鎮城戍守,阻礙劉尚書部東進。」

    「劉尚書兵馬以步兵為主,最怕與韃靼騎兵平原交戰,若遭遇亦思馬因部阻擊,劉尚書必會進城塞據守。」

    「但劉尚書精通兵法韜略,肯定會調集騎兵,從宣府往居庸關進發,屆時就會路過土木堡……只需要將這路兵馬收編,我們便有能力撤回居庸關!」

    之前還灰頭土臉的張永,聞言有些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問道:「沈大人,您沒誆騙我們吧?」

    劉序不屑地冷笑道:「怎麼,這會兒願聽從沈大人調遣了?沈大人說的話,幾時未曾兌現過?這三軍上下,唯獨只有你敢出言質疑!」

    張永慚愧一笑,但他兀自在嘀咕:「說的太過玄乎,也未必可信吶……即便能料準韃子的動向,也未必能猜度劉尚書的意圖,再者前往京師也不止居庸關一條路,或許兵馬直接從蔚州往紫荊關呢?」

    他本來就是為了抱怨,說得難免大聲了一些。

    沈溪道:「張公公質疑的好,那本官就跟你說道說道,為什麼劉尚書會派騎兵走居庸關一線。」

    「按照本官的預料,劉尚書的中軍主力抵達宣府一線時,南線的紫荊關已然失守,京城危殆,而宣府周邊又有韃靼國師亦思馬因的兵馬,此刻劉尚書所部步兵無法前進,必須以騎兵增援……那張公公覺得,劉尚書派出的騎兵,是會走韃紫荊關,還是走居庸關?」

    張永沒多少軍事頭腦,他琢磨了一下,問道:「有何區別?」

    胡嵩躍道:「劉公公,當然有區別,那時候紫荊關失守,道路不通,反倒是居庸關還在我大明控制之下,兵馬回援京師,當然走居庸關!」

    張永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

    沈溪道:「這也要看劉尚書對本官有幾分信任……本官當初分析戰局的文書,老早便送到劉尚書手中,但劉尚書一意孤行領兵西進,如今撤兵回援,他若信我可堅守土木堡,必會調度兵馬往土木堡來增援,那時候我便可以順理成章將三邊兵馬收到麾下,領兵回援居庸關,諸位意下如何?」

    在場幾名大明將領皆面面相覷。

    昨天晚上還是在土木堡內等死的炮灰,才一夜工夫,就可能要充當大明的救世主,想想都讓他們心潮澎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13
第一一九七章 突然變輕鬆

    昨日還困守孤城當炮灰,哪裡會想到轉眼自己就有可能會成為大明功臣,不但胡嵩躍等將領心潮澎湃,神往不已,連張永這會兒心情也很激動。

    張永忙不迭地出言阿諛奉承:「沈大人,您既然說沒問題,那自然便是沒問題,我信得過你!」

    劉序用鄙夷的目光打量張永……剛才還一根筋似地跟沈溪挑刺,這會兒就說沒問題,在他看來這老太監也太沒原則了。

    他卻不知,張永這樣的太監,做人根本就沒有底線,他的邏輯是先得保住一條命,接下來才輪到發財,如果還能風光顯擺一下,那自然最好不過。

    至於之前跟沈溪鬥氣,張永純屬為保住自己那條命,如果沈溪說的、做的能説明他達成目的,那他可以反過頭把沈溪當祖宗供著。

    胡嵩躍道:「沈大人,三邊兵馬乃劉尚書親自統領,領兵者……或許是劉尚書本人,如何能確定劉尚書會答應您領兵?」

    沈溪忍不住瞅了胡嵩躍一眼,臉上滿是失望之色:「以本官在土木堡抗擊韃靼人並斬首多達兩萬餘的功績,誰能比本官更合適領兵?」

    胡嵩躍趕緊解釋:「沈大人,末將並沒有質疑您的意思,只是……劉尚書他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啊!」

    張永斥駡道:「你小子是缺心眼兒還是怎麼著?現在城外韃子撤去大半,快馬行動方便許多,劉尚書既然不知,那就派人去大同鎮知會劉尚書,這總不會有問題吧?」

    胡嵩躍這才反應過來,不斷點頭,口中連稱「高明」。

    沈溪道:「本官自然會派人知會劉尚書,但目前兵荒馬亂,書信能否送到尚在兩說,本官只想承諾一點,若東進居庸關的兵馬途徑土木堡,本官自問有能力將這路人馬調至麾下……本官領的是延綏巡撫的差事,除了三邊總制,誰人能在本官之上?」

    這下旁邊幾人徹底明白了。

    沈溪有自信領兵,並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能力有多高,或者是被劉大夏賞識,而是來自於官大官小的問題。

    仔細一想可不是如此?

    西北這麼多將官,在亂成一團時誰都顧不上誰,各自為戰,但現在情況不同,論資排輩沈溪排不上號。

    但若論官銜,沈溪之上只有三邊總督……誰讓大明西北從來都是以三邊為主要抵禦蒙元餘孽的前沿陣地,而無形中將延綏巡撫的地位拔高?

    況且,劉大夏此番統率的勤王兵馬,是以三邊軍鎮為主,理論上來說是在沈溪治下,只不過延綏巡撫這個職務素來只是負責糧草後勤,少有領兵出征罷了。

    張永上前詢問:「沈大人,劉尚書派出的兵馬抵達土木堡前,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吧?」

    沈溪沒好氣地說:「這話張公公去問問韃靼人不是更好?本官又不是韃靼人肚子裡的蛔蟲,如何知曉?」

    張永面帶羞慚之色,他沒有再去沈溪面前自討沒趣,灰溜溜下了城頭,胡嵩躍等人則暫時留了下來,沈溪還要安排接下來土木堡的防禦。

    此時沈溪尚在病中,在交待完事情後,沈溪便返回指揮所休息,到下午才能確定韃靼人的具體動向。

    ……

    沈溪之前一天,溫香滿懷而眠,但現在他卻不便再如此「荒唐」。

    雲柳依然穿著男裝,在他身邊悉心服侍,為他準備火盆,又將燒好的熱水送上,為他用熱毛巾敷臉。

    沈溪下午睡醒,發現自己的病情有所好轉,出了身體的痛感減輕,腦袋也沒之前那麼昏昏沉沉。

    雲柳忙碌了半晌,這會兒正坐在椅子上小寐。

    沈溪剛側過身體,雲柳馬上被驚醒,她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愛慕和敬畏,在她心目中,沈溪有著崇高的地位。

    「到床上來吧,這些日子你可是忙壞了……好好休息,本官穿戴整齊後便出去巡查軍營!」

    沈溪說完便下床,站起來時身形一晃,差點兒一頭栽倒,原來腿腳一陣發虛,感覺身體輕飄飄的……病始終沒有痊癒啊!

    雲柳連忙上前攙扶沈溪,道:「大人才真正辛勞,卑職扶您吧!」

    沈溪本想推辭,但隨即一想,便點頭應允,讓雲柳攙扶自己站好,又幫助穿好衣服,這才一起走出房間。

    二人前後腳從房子裡出來,外面值守的親衛並沒多少驚訝,沈溪找了個「俊俏的太監」在屋中侍奉早就不是什麼秘密。

    這些人不敢私下議論,只是看向沈溪的目光有些異樣,或許他們正在為自己擔心,生怕沈溪「看中」他們。

    沈溪可不會在意這些蘊意頗深的目光,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在軍中,沈溪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即便士兵以前不服他,但長期征戰下來,已然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剛開始時他走到哪兒都會遭致白眼,現在他無論出現在軍中哪裡,都是士兵們由衷地敬意。

    沈溪用一場場硬仗,贏得了士兵們的絕對尊重。

    雲柳跟在沈溪身後,就好像一個小粉絲一般,看向沈溪側臉的目光中,永遠都帶著崇敬和傾慕。

    沈溪沒有對雲柳表現得太過親熱,他知道能給雲柳和熙兒納為妾侍的承諾,便已是一種極大的「嗯賜」,這也是雲柳和熙兒一直夢寐以求的,總算是達成了心願。

    「沈大人,韃子是撤兵了,但城外還留下兩三千兵馬,主要聚集在城西大營,是否派人將這路兵馬給一鍋端了?」

    劉序在偵查清楚韃靼人的具體情況後,過來向沈溪請示。

    沈溪問道:「補充水源的事,做了?」

    「這個……沈大人,這天寒地凍的,即便派人去南面的大河,怕也上凍了,如何補充水源?」劉序有些為難。

    沈溪頓時板起臉來,喝斥道:「有困難就不做了?城中難道一直要靠冰雪融水來作為飲用水?牲畜就不需要喝水了,還是那些個戰俘不需要喝水?其實冬天取水並不是那麼難,只需要用鐵鎬使勁砸,就可搞到冰塊,哪怕稍微堆砌得高一些也不用擔心水會溢出,運輸更方便。」

    劉序趕緊行禮,道:「沈大人教訓的是,末將這就安排人手去補充水源!」

    本來劉序是前來詢問沈溪出兵的事情,但沈溪對此根本就不上心,似乎壓根兒就沒有殺出土木堡的打算。

    城塞原本就不大,沈溪登上城頭,查看過四面的敵營情況,再派出斥候詳細調查韃靼人的動靜,到下午開灶時,士兵們都知道韃靼人這回是真撤了,一時間士氣高漲。

    沈溪在城中以及外面的陣地巡查時,到處聽到士兵們說大話:

    「……沈軍門讓咱們守在土木堡不走,那感情好,這裡衣食無憂,每天都有香噴噴的馬肉打牙祭,偶爾還能喝二兩小酒,日子過得別提有多美了!至於韃子,來一波咱滅一波,看誰還敢沒事來找茬!」

    「等啥時候韃子撐不住了,咱直接追殺過去,建他娘的功,立他爺爺的業!」

    對於這種吹牛逼的行為,沈溪沒有出面干涉,難得現在士兵對他信任有加,如果換作以前,獲得逃生機會他卻下令不准走,軍中上下準會叫苦連天,哪裡會像現在這般,即便士兵們都生活在困苦中,還能苦中作樂,士氣高昂?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14
第一一九八章 信心

    黃昏時升帳議事,土木堡中領隊官以上將領難得濟濟一堂。

    在之前的戰事中,大多數軍官基本都要堅守崗位,提防韃靼人發起突然進攻,只有少數幾個將領才能到指揮所商談事情,開完會還得分批次傳達下去,如今戰後終於可以正式舉行一次集合所有軍官的會議了。

    雖然指揮所大廳裡人很多,但真正有一定級別的,僅有胡嵩躍、劉序、朱烈和來自隆慶衛的千戶宋解,其中前三人是正經的京營把總,宋解雖然能力稍遜,但好歹戰前已經是副千戶,能夠獨當一面。

    至於其餘將領,都是半吊子,很多都是沈溪臨時突擊提拔的,戰後很可能會被一擼到底。

    雲柳和熙兒一直被人當作監軍,也獲得出席這次會議的資格。

    一上來,不出意外,張永率先詢問沈溪為何不出兵攻打韃靼營地:「……沈大人不能這般懈怠,韃子數萬大軍是撤了,可在城西留下一路兵馬,人又不多,打個勝仗鼓舞一下士氣不是很好?」

    不但張永對此有所期冀,連軍中將領也是個個主動請纓。

    主要是因為之前駐守土木堡接連打勝仗,收穫戰功太過容易,他們希望能全殲最後這一撥兩三千人的韃靼兵馬來個錦上添花。

    沈溪搖頭輕嘆,暗忖:「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以為善於打防守戰,就能跟曠野上與韃靼騎兵正面交鋒?渾然忘了大明官兵屢屢失敗的經驗教訓?」

    為了軍心穩固,沈溪不便把話挑明,只能另找藉口,當下道:「這一個多月來,我軍不是與韃靼人作戰,便是修築防禦工事,每個官兵都非常疲倦,實在不宜出兵。糧草還算充足,當務之急是補充水源,因此只要這路敵軍不干擾我軍出城補水,便由著他們吧!」

    「待劉尚書派出的援軍抵達,我們再圖謀滅掉當前之敵!」

    胡嵩躍急切地說道:「沈大人,這到手的功勞,為何要拱手讓給別人?現在就消滅他們,不是更好?」

    沈溪似笑非笑地看著胡嵩躍,問道:「胡將軍,本官問你,給你多少兵馬能滅了韃靼這一部兵馬?」

    「呃……」

    胡嵩躍被問得啞口無言。

    遲疑好半晌,胡嵩躍才回道:「大人,這清除韃子運籌帷幄之事,不是應該由您負責嗎?」

    沈溪就是覺得肚子裡的火氣沒處宣洩才問出這麼一句,他很想說:「你們以為韃靼人是怕了我們才撤兵?這是韃靼人內部的權力爭鬥!」

    「亦思馬因只是不想在土木堡外做無用功,白白增加損耗!被他連番攻打土木堡,就算城塞僥倖保存,但官兵們這會兒早就苦不堪言,本來就該好好休整。」

    「若觸怒韃靼人,使得其捲土重來,無需攻城只需團團圍住城塞,那時候我們才會遇到大麻煩!」

    沈溪厲聲喝道:「本官所作決定自有道理,毋須過多質疑,做好爾等手上的事(便可。如果本官要出兵,自會點齊人馬!」

    胡嵩躍等人不敢違背,恭聲領命:「得令!」

    沈溪又道:「傳令三軍,抓緊時間休息,一旦發現逃兵,殺無赦!但是,敵軍主力剛剛撤退,難保對方不殺個回馬槍,所以城外塹壕駐守官兵不能有絲毫懈怠,隨時做好防備韃靼人攻城的準備!」

    ……

    京城形勢急轉直下。

    紫荊關告急,京師以及周邊縣城宣佈戒嚴,各地勤王兵馬正在聚集,距離其進京尚有一段時間,弘治帝的病情也絲毫不見好轉。

    作為監國,理論上所有政令都要經過太子朱厚照的硃批,平日裡遇到不懂的地方,這熊孩子也會請教蕭敬、劉健、張懋和馬文升,但大多數時候這熊孩子都喜歡一個人胡來,讓朝中大臣頭疼不已。

    這些個重臣原本只是想將朱厚照當成傀儡,推出來做擋箭牌,如此朝廷上下在處理政務上會更名正言順。

    但朱厚照的所作所為,明顯超出掌控,這熊孩子上房揭瓦的事都能幹,更別說是在硃批上玩點兒花樣了,需要時時刻刻找人盯著,但依然不時會惹出事端。一旦遇到熊孩子發脾氣,一道政令可能會被無限期耽擱。

    「……跟你們說了多少回了?就算父皇在病中,也無需事事都來過問本宮,本宮哪裡懂得那麼多?你們有本事自己處置,反正本宮在你們眼中就是個孩子,這朝廷有沒有本宮都一樣!」

    朱厚照原本不敢對朝中大臣用沈溪教給他的禦人那一套,以前他只將這些心機和手段用在他兩個舅舅和隨侍太監身上,現在好了,隨著他擔任監國,這群大臣便成為新的試驗品,隨便說上幾句,就能讓在場大臣焦頭爛額,那些個老臣簡直要被這小傢伙氣死。

    有氣還沒地方發洩,這越發讓人窩火,劉健和李東陽兩次讓蕭敬上奏弘治皇帝,收回成命,讓太子重回東宮讀書,但因朱祐樘身體不濟,再加上皇帝夫婦的確有鍛鍊朱厚照治國的意思,以至於這件事一致拖著。

    朱祐樘的意思很明顯:「我雖然敬重你們這些老臣,但你們不能跟朕玩心眼兒……以前你們拿朕當槍使喚,現在朕病倒,又想將我兒子當作傀儡。朕把兒子交給你們,怎麼也要給鍛鍊出點兒能力出來,想就這麼讓朕把兒子送回東宮讀書,沒門!」

    每天朱厚照的固定節目,早晨起來整理好衣服,簡單洗漱,隨便吃點兒東西,就去文華殿等著,如果有朝事就會有大臣過來商議,如果沒有那就上課。

    「……沈先生那邊,還沒消息傳回來嗎?」

    朱厚照擔任監國這幾天,最關心的不是韃靼人有沒有攻破紫荊關,而是關心土木堡戰事進展。

    只是內長城之外到宣府一線,大明的情報網路完全陷入癱瘓狀態,朱厚照就算時刻盯著來自宣大地區的戰報,也沒發現隻字片語跟沈溪有關。

    別人都當沈溪在土木堡等死,朱厚照卻不信這邪,他是朝中對沈溪最有信心的一個……主要是他將沈溪當成自己的化身,絕不容許沈溪在土木堡戰敗身死,如此他會覺得很沒面子。

    這天當熊孩子發出如此感慨時,面對的物件是沈溪的親家祖父謝遷,朱厚照以為能從謝遷口中獲悉點兒外面得不到的消息,誰知道謝遷同樣是兩眼一抹黑。

    謝遷奏稟:「太子殿下,沈溪在土木堡堅守多日,恐不能久戰,若以居庸關守軍西援,或可解一時之困,助沈溪領兵撤回居庸關!」

    謝遷剛開始也是站在李東陽等人一邊,以京畿防備為重。

    但後來轉念一想,韃靼人走的是南線,居庸關雖為抵達韃靼人入侵的第一線,但派出兵馬將沈溪救回,保住沈溪一條命,不但能對自己小孫女和沈、謝兩家人作交待,還能為大明取得戰事的最後勝利奠定基礎。

    可以說,救沈溪根本是有益無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2:14
第一一九九章 半吊子監國

    謝遷對於沈溪的能力還是寄予厚望的,他覺得有沈溪在,至少可以確保居庸關的安全,他可沒指望沈溪能這番京師勤王。

    即便沈溪再有本事,回到京城也無用武之地。

    京師這地方軍政要員實在太多,沈溪根本就不能獲得獨領一軍的權力,倒是可能被人當成棄子給犧牲掉。

    朱厚照原本眼睛是半眯著的,聽聞謝遷的話,馬上鼓起眼珠子,拍案叫道:「好,好啊!謝先生此提議甚好,那咱們這就派居庸關兵馬前去土木堡救援沈先生!」

    謝遷沒料到熊孩子會答應得這般爽利!

    熊孩子的態度讓謝遷大感滿意,但隨即問題來了,光是他和熊孩子同意這件事沒用,朱厚照即便是太子,也不過是個被架空權力的名義監國而已,此事要想通過,必須要過顧問團這一關。

    但顧問團中真正支持從居庸關出兵馳援土木堡的大臣,除了謝遷外一個人都沒有,連一向跟謝遷站在同一條戰壕的馬文升也不同意如此荒誕的計畫。

    謝遷臉上的悲觀之色顯而易見,朱厚照卻不理解,連聲催促:「謝先生,馬上就按照您的提議行事……先擬下奏本,本宮給你當場硃批就是,謝先生快去辦理吧!」

    朱厚照等了多日,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提出比較有「建設性」的提議,心中別提有多開心了,他恨不能親自領兵去居庸關,再從居庸關出兵馳援土木堡,他甚至想像跟沈溪在某個戰場碰面的場景。

    那畫面太過唯美,若反應到後世的螢屏上,旁人看到的絕對不像是兩支百戰雄師會師,而是兩個土匪武裝碰面。

    謝遷嘆了口氣,道:「此事……怕是要先徵得朝中幾位大臣的同意,否則恐難達成!」

    朱厚照聽到這話,馬上皺起了眉頭:「本宮同意就是,為什麼還要別人讚同?謝先生寫下奏本,本宮同意,兵部具體執行,不就是這流程嗎?」

    謝遷善意地提醒道:「照理說確實如此,但所有奏本必須要先送到通政使司,繼而送到內閣票擬,然後轉交司禮監……最後才是陛下硃批,太子如今為監國,行的便是硃批之責,老臣可不能僭越!」

    朱厚照學東西雖然不慢,但要看他是否有興趣,對於朝中那繁瑣的規矩和流程,他懶得理會。

    當了幾天監國,熊孩子只知道有奏本批閱就可以了,往往都是根據內閣的票擬來寫,如果不按照票擬進行硃批,內閣便會按照原來的內容重新擬定,讓他再批閱一次,他還可以反對,然後就循環往復,直到他覺得煩了膩了,才按照原本的票擬題寫出來。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在對付熊孩子上很有一套,知道不能跟朱厚照硬著來,那就想方設法打掉少太子監國的囂張氣焰……你不是不服管教嗎,那就讓你知道違反文官意願要受到懲罰,具體下來就是天天抄寫內閣票擬,而且有抄錯的地方,還得重新抄一遍。

    朱厚照雖然逆反心理嚴重,但他對於這些頂級文臣缺少必要的辦法,平日威嚇兩句倒也管用,但轉過身這些人就變著法來「欺負」他。

    朱厚照嘟起嘴,怏怏不樂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流程來辦理吧。謝先生先寫奏本,內閣那邊,謝先生代為擬定票擬,送到司禮監……本宮會跟蕭公公知會一聲,直接送到本宮這裡來,本宮硃批後,再交由謝先生具體負責……」

    謝遷再次提醒:「太子殿下,行軍之事……由老臣擬定奏本,繼而又擬寫票擬最後還交由老臣負責處理不妥,應該由五軍都督府或者兵部的官員來擬寫最好,而且最後的執行也得交給他們處理!」

    朱厚照小鼻子小眼睛皺在一起,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不懂?」

    謝遷的暗示其實非常明顯,不外乎告訴朱厚照,我的奏本不能讓我自己來票擬,而且行軍打仗的事就不該由我這個閣臣來寫奏本……你不是有兩個舅舅嗎,壽甯侯和建昌侯統領京營兵馬,讓他們來擬寫票擬最合適,這樣我來擬定票擬,再呈遞司禮監你來硃批就沒多大問題了。

    雖然謝遷設想的流程很好,但問題是他不能把事情挑明,否則這事可就大了,被皇帝知道只會以為謝遷是挑唆他兒子「禍國殃民」,所以只能用暗示。

    朱厚照有時候很聰明,但在不熟悉的領域卻跟白痴差不多,再加上他根本不瞭解朝廷處理事情的流程,以至於謝遷說了一大通,朱厚照愣是沒明白怎麼回事。

    「謝先生,有話直說吧,這事應該找誰寫奏本更合適?你直接點個名字,本宮讓人去給他傳一道旨意即可,本宮身為監國,說句話還是好使的!至於怎麼寫,你可以先給本宮一個底稿,我把這底稿交給那人!」朱厚照拍著胸脯表態。

    謝遷到這會兒才醒悟,朱厚照只是個懵懂的孩童,指望他還不如自己想辦法,因為這熊孩子雖然有僅次於皇帝的權力和地位,但在政治上卻是一個新人,而且還喜歡瞎胡鬧,到時候出了問題得自己來背黑鍋。

    謝遷躬身道:「太子殿下,老臣並無上奏之意,可能是殿下有所誤會吧!老臣告退!」

    朱厚照一愣,他感覺自己被人戲弄了,怎麼都不明白為什麼謝遷變臉這麼快?

    「等等,謝先生,您剛才對本宮說了那麼多,這就……完啦?」朱厚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謝遷長長一嘆,道:「太子殿下,朝中之事並非您想像那麼簡單,任何事情都要有一定流程,若太子想達成心願,必須按照規矩辦理,否則就會被推翻!」

    「可本宮是監國!」

    朱厚照幾乎跳起來氣吼吼地說道。

    謝遷苦笑著搖頭:「即便是陛下,也要兼聽則明,不能獨斷專行,此為賢明聖君所為。若太子不能體會,不妨多研讀陛下的起居注,會對太子日後處理朝事有所裨益!」

    謝遷算是「仁至義盡」,他自己碰了釘子,沒有直接一推二六五,而是語重心長對太子做出合理的解釋,算是警示太子,讓他知道何所為何所不為。

    朱厚照見謝遷頭也不回走了,氣憤不已,一拍桌子:「哼,都當我是小孩子,連謝先生也這麼欺負我……從頭到尾,只有沈先生對我是真誠的,我若是不能把他救回來,以後誰能幫我?」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不能這麼被人束縛手腳……可是,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幫到沈先生呢?唉,真讓人頭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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