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3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16
第一二一〇章 策問比試

    文華殿內,司禮監太監過來幫忙,每位大臣跟前都添置了桌椅和文房四寶,以便將心中計畫寫出。

    這對主持兵部事務的熊繡來說並非難事,甚至連太子朱厚照寫得也很順手,可對於其餘大臣來說,倉促間草擬一份行之有效的計畫,要求顯得高了些。

    「幾位大人,你們快些寫啊,陛下,還有大明太祖太宗皇帝,可都在等著諸位!」蕭敬看到眾大臣落筆艱難,心中無比著急。

    在他看來,只有眼前這些肱股之臣才能拯救大明於危難,但除了熊繡外,其他人似乎對京畿防備之事並無太好見地。

    劉健和李東陽,對於京畿防務有過商談,但多屬老生常談。在他們看來,京畿防備無非是在於守住城池,但對於細節就不甚了了。掌五軍都督府的英國公張懋,雖然聲望卓絕,但少有臨戰機會。

    等朱厚照洋洋灑灑寫出幾百字,抬起頭來,才知道原來他崇拜的幾位老臣,這會兒都還在乾瞪眼。

    朱厚照立即催促:「幾位愛卿,為何不動筆?再不寫,本宮可寫完了,別到那時說本宮不知道尊老愛幼!」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又看了看馬文升和張懋,目光最後落在熊繡身上。

    實在不行,就讓熊繡出來主持軍務!

    畢竟滿朝大臣,似乎只有擔任兵部侍郎多年的熊繡能當此大任。

    朱厚照繼續埋頭書寫,謝遷一咬牙,也開始在白紙上落筆,他提出戰略,主要在於一個穩字,固守京師不出,等各地勤王兵馬抵達,再跟韃靼人交戰。

    劉健和李東陽乾脆就沒動筆。

    張延齡使出吃奶的力氣寫了些,但無非是城門城牆如何防備,大局觀太差,大家關注的焦點集中在謝遷、熊繡二人身上。

    「本宮寫好了,幾位元卿家還需要多久?」

    朱厚照第一個放下筆,他撰寫的軍事方略字數多達上千,洋洋灑灑十幾篇,但筆記就不敢恭維了,朱厚照的字,連基本的工整都做不到,中間有不少塗鴉的部分,看上去烏七八糟。

    熊繡第二個放下筆,五百字已是他竭盡所能。

    至於謝遷,最晚動筆,但所寫內容相對殷實,字數跟熊繡大致相當,加上張延齡一份不到三百字的方略,一共四份答卷擺在眾大臣眼前。

    劉健和李東陽正要上前拿起策問查閱,朱厚照上前阻止:「幾位卿家,你們還沒說好,如何定勝負?」

    劉健回答:「太子殿下,當然是以切實可行為準則,若所提方略得體,便可中選,上呈天聽!」

    朱厚照有些不滿:「說來說去,還是要由父皇定奪,如果父皇有主意的話,早就拿出決定來了……他若知道這份策問是我書寫,一定不會同意我主持軍機。幾位卿家,這樣不公平!」

    謝遷勸解:「太子殿下,天下兵馬調度之事,素有都由皇帝定奪,若太子對於軍務有見地,陛下自會贊同。」

    謝遷的意思是,這天下都是你們老朱家的,你老爹對我們這些大臣不信任,才遲遲沒有定下誰來統兵,但若你這個儲君有能力,你老爹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同意?

    「好,那就開始吧……本宮第一個交卷,字數最多,可別弄混了!」朱厚照很怕這些大臣賴帳,親自站在桌案邊監督,他想傾聽別人對他的評價,很想知道,自己才能如何,說白了他對自己也缺少一個客觀的瞭解。

    ……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率先閱讀的是謝遷的答卷。

    謝遷「穩守不出」的方案說白了就是依靠京城的城牆跟韃靼人周旋,堅決不出城跟韃靼浪戰,拱手將戰場主動權交出。

    這方略看似窩囊,但卻是眼下老臣的第一選擇。

    受中庸思想影響,絕大多數大臣都抱著「無過便是功」的看法,認為只要能守住京城就是勝利,如此一來龜縮不出便是最好的選擇。

    李東陽道:「固守固然有其必要,但若狄夷兵馬日夜不停歇,連續發起攻城,不知京師可保幾日安寧?」

    謝遷回道:「京師城牆高深,即便日夜攻打,也足以堅守兩月以上,完全可以等到各地勤王兵馬抵達!」

    「唉!」

    張懋嘆了口氣,道,「如此等於放棄居庸之險,若西北各軍鎮邊軍無法將北寇殘留在宣府、大同周邊兵馬清剿,這一戰就會轉入相持,三五月內都未必會有結果,如何能確保京畿安全?」

    言外之意,張懋對於這種消極的應對方案不讚同。

    固守不出意味著京城外所有地區都會被放棄,屆時京城將會陷入孤島狀態,就好像土木堡之戰的翻版,即便京城防禦再穩固,兵馬和糧草數量始終有限,如果韃靼人堅持圍城打援的戰術,長此以往,京師終究會陷落。

    謝遷道:「難道有更好的方略?」

    劉健道:「於喬切勿心急,有些事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久攻之下必有失城,無論是城防,還是守城將士,一旦一環出現問題則京城危哉,此不可輕易嘗試!」

    劉健雖然對軍事不太懂,但他讀史書很多,知道一個最簡單的道理,那就是久守必失。

    大軍壓境,城池總會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紕漏,有可能是在出兵時不小心被敵軍所趁,諸如靖康之恥;又或者是城防駐守人員投靠敵軍,諸如靖難之役等。

    要守住城池,單靠防守很困難,駐守將士注重的不是國仇家恨,他們在意的是自己的功名利祿,即便外夷入侵,仍舊會有貪生怕死之徒為了自身榮華富貴,充當蠻夷的走狗。

    所以,謝遷這篇純防守的策略並未得到贊同。隨即是熊繡的策略。

    熊繡這篇策問的中心思想,也是固守待援,但熊繡軍事上的造詣,明顯要比謝遷高深許多,他提出來,要在穩固防守的同時,調動京畿周邊兵馬,分別駐紮於京城周邊的堡壘,互成犄角之勢,牽制韃靼人。

    李東陽道:「熊侍郎這篇軍務策,不失沉穩,與狄夷兵馬周旋,攻守兼備,是為上乘!」

    在兩篇軍務策比較中,李東陽更支持熊繡的作戰思想,謝遷對於京畿防備知之不詳,他只能根據自己的理解做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安排,而熊繡因為在兵部任職多年,對於京城的軍隊和地勢瞭若指掌。如此一來,自然能提出更多切實有效的策略。

    李東陽詢問了劉健的意見,從回饋來看,也對熊繡的觀點讚許有加。但問題是,熊繡只是兵部侍郎,讓熊繡出來主持軍務難以服眾。

    上一次京城保衛戰的總指揮于謙,怎麼說也是兵部尚書,如今臨陣將劉大夏的兵部尚書撤職而換上熊繡,明顯不合時宜,畢竟劉大夏在寧夏鎮也獲得勝利,現在還在領兵回京勤王的路上,此時撤換劉大夏,會令三邊將士軍心不穩。

    馬文升道:「不如,以汝明為副帥,劉少傅掛職正印,與韃靼兵馬一戰!」

    謝遷並未因自己的策問沒選上而苦惱,點頭附和:「如此甚好,不若即刻上奏陛下,請陛下定奪?」

    幾名大臣旁若無人評說,朱厚照聽得雲裡霧裡,心裡琢磨:「這就商定完了?怎麼沒聽到對我那篇軍務策的評價?還是說他們已經評價完了我沒留意?」

    「喂!」

    朱厚照終於忍不住開口,「幾位卿家,你們在說什麼?本宮這篇策問,你們可有看過?這可是本宮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寫這麼多字呢!」

    同樣不滿的還有張延齡。

    只是張延齡在這班老臣面前,沒什麼說話的資格,而且他知道自己所寫基本是臨時拼湊兒成,根本不頂用。

    劉健看了朱厚照一眼,見他一臉堅持,只好將朱厚照的軍務策拿起來閱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16
第一二一一章 形勢危急

    謝遷和熊繡的軍務策,都是以防守為主,二者不同之處在於,熊繡對京城山川地勢以及兵力分佈瞭解比謝遷更透徹,這是專業和業餘的區別,謝遷身居內閣,六部事情都有所涉獵,但具體深入就不如六部堂官了。

    劉健看了朱厚照的軍務策,發現這是一份以進攻為主的軍務策,可說是「另闢蹊徑」。

    「劉少傅,您……」

    謝遷很好奇朱厚照在策問中究竟寫了什麼……還別說,篇幅不少,厚厚一疊一看便知道是長篇大論,雖然字體不工整,中間修改之處頗多,但足以證明太子是用了心的。

    劉健眉頭緊鎖,顯然朱厚照提到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思考。

    李東陽和張懋等人,對於太子軍務策上寫的什麼內容並不關心,在他們看來,無論太子見識有多高,也無法企及兵部侍郎熊繡,否則熊繡還有臉在兵部第二人的位置上幹下去?

    劉健看過後,微微搖頭︰「太子策問中許多想法,老臣無法接受!」

    不說不好,而說無法接受,說明朱厚照寫的不完全是廢話。朱厚照聞言不滿地抗議︰「劉先生,您說不好,總要說出個理由吧?」

   「京城可沒想像那般大,之前已連續戒嚴兩三個月,城裡的糧草物資最多再支撐幾個月就會出現問題,而城南和城東城牆老舊,朝廷曾有意擴建南城,但無端拖延,現在韃子犯境,若連續攻打其中一門,城牆必不堪重負,若崩塌當如何?」

    朱厚照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之前所有人都當他是無知頑童,不會有什麼好見地。結果上來第一句,就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城南和城東城牆老舊急需修補一直是戶部和工部面臨的老大難問題,之前順天府曾奏請此事,工部也向朝廷提出加固城牆。

    結果朝廷這幾年開銷太大,加上弘治皇帝一直籌備出兵塞外,為兒子登基創造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使得朝廷銀根收緊。再加上之前戰事一直是在邊關進行,如論如何也料不到京城會受到威脅,於是城牆修築便被擱置一邊。

    修築加固京城城牆的奏本,到現在還留中不發,說明皇帝不是無心,只是暫時沒騰出手,又或者說是沒找到這筆專項資金的出處。

    李東陽打量謝遷,目光好似在說,於喬,是你告訴太子這事的?

    顯然,現場沒有戶部、工部的人,眾大臣對此事知之不詳,沒有人會對京城城牆加固這樣的「小事」加以留意,熊繡和謝遷在撰寫軍務策的時候,也都沒想過這件事對京城防務有何影響。

    劉健臉色不好看,素來被輕視的太子能有此見地讓他面子有些掛不住,當下道︰「太子殿下,與狄夷兵馬交戰,歷來以防守為主,如何能主動出擊與之硬拚?」

    朱厚照嚷嚷道︰「誰說不可以?我大明騎兵並不比歷朝歷代差,想我太祖、太宗皇帝,就曾出兵草原,打的蒙元餘孽節節敗退。」

    「往前數,唐朝有李靖、李績等人滅吐谷渾、高句麗、北突厥,再往前,歷史有那麼多名將,更有漢朝大將衛青、霍去病,主動出擊跟胡虜一戰,功績彪炳千古,為什麼現在就不可以?」

    朱厚照學會了辯論,以前他跟人說話,那是撒潑耍賴,充分利用他太子的身份胡攪蠻纏。但這次他說話條理和邏輯性很強,言語中帶著強大的氣勢,直刺人心,至少劉健和李東陽等人聽來,朱厚照這話沒什麼問題,只是他們所持立場不同,無法苟同。

    謝遷出來說和︰「太子殿下,世易時移,不能一概而論。本次出兵,乃我大明出兵在先,但因戰局急轉直下,終釀成此禍!」

    「出兵有錯嗎?關鍵是看領兵之人是誰!如果是沈先生這樣領兵有方的英才,取勝的一定是我大明,但你們卻派劉尚書去,而劉尚書擅長的卻是防守,朝廷未做到人盡其用,方有此逆轉。本宮只是用最合理的手段,跟韃靼人交戰,沒有正面交鋒,談何守住京城?」

    朱厚照侃侃而談,渾然忘記自己才是個十三歲的少年郎。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對朱厚照雖然無語,但有些話卻難以反駁。

    土木堡之變後的京城保衛戰,于謙調度兵馬,也是以京城為根基,與瓦剌人在九門之外展開攻防戰,連戰連捷,最後瓦剌人在進無法攻破九門外明軍大營,退無法拿下居庸關,明朝勤王兵馬又隨時會殺來的情況下選擇了撤兵。

    劉健感覺自己無力反駁太子,看向旁邊的張懋,問道︰「英國公有何見地?」

    張懋道︰「紫荊關失守,韃靼人多半會趁機東進,威脅京畿,但也可能會在京師周邊掠奪。如今看來,固守待援最為恰當,畢竟三邊兵馬差不多已快撤到大同,京師各地只需駐守半月以上,隨著冰雪封凍,不良於行,韃靼人必會撤兵!」

    朱厚照嚷嚷道︰「什麼冰冰雪封凍韃子就會撤兵,這是偽邏輯!沈……有人說過,韃子地處大明之北,而地勢越往北天氣越寒冷,寒冬臘月韃子在我們大明,只會感到溫暖,比起我們韃子更耐寒!」

    熊孩子的見識,遠遠超過在場老臣的想像。

    眾人皆都沉默不語,他們在想,太子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知識?

    馬文升道︰「爭辯無益,我看還是由蕭公公去奏請陛下,請陛下定奪!」

    劉健思索後,無奈地點頭,如今要讓朱厚照安份下來很難,能鎮得少太子的人不是他們這些老臣,只能是皇帝。劉健拱了拱手︰「有勞蕭公公將這幾份戰策,交與陛下御覽!」

    ……

    七名顧問大臣從文華殿移駕奉天殿,這裡是正統年後朝中舉行大朝會的大殿所在。

    此時在京的文武大員均已接到韃子兵臨城下的消息,受詔進宮,等候進一步的消息。

    謝遷跟隨眾人進入奉天殿。此時弘治皇帝尚在病榻上,奉天殿處於無主狀態,眾大臣惶恐不安,都在議論如今京城形勢,很多人甚至談論遷等禁忌話題,可見壓力有多大。

    聲音太過嘈雜,謝遷知道此時蕭敬正在乾清宮請示皇帝,結果難料,他不想參與議論,而且自認不會成為領兵人選,於是閉目假寐。

    此時馬文升走了過來,問道︰「於喬在想領兵人選之事?」

    謝遷睜開眼打量馬文升,隨即將頭低下,繼續保持緘默不語的狀態——在出兵援救土木堡這件事上,馬文升未站在他這邊,對此謝遷有些心結。

    馬文升與謝遷並肩而立,言辭間多有感慨︰「現在形勢遠不及土木堡後,當初京城尚有二十二萬大軍可供調遣,現在兵馬竟不及當初一半,而韃靼人兵鋒之盛卻又強過也先統率的瓦剌軍,這一仗不好打啊!」

    謝遷反問︰「馬尚書認為,此戰有幾成勝算?」

    這個問題將馬文升給問住了。

    從實際角度出發,戰爭有勝有負,韃靼人已經殺到京城,京城就算防守再穩固,也有失守的可能,此番韃靼人來勢洶洶,大明防禦非常困難。

    但站在大明重臣的角度,必須要說十成勝算,因為如果敗了,極有可能是要落得國破家亡的厄運,華夏文明面臨倒退,再次進入外邦統治中原的悽慘狀況。

    馬文升道︰「於喬以為呢?」

    謝遷沉默一下,回道︰「頂多……六成吧!」

    馬文升苦笑不已,心想︰「於喬對於戰局分析倒還挺樂觀,如今朝中什麼都一團糟,說五五開已經算是勉強了。」嘴裡卻出言告誡︰「於喬此話,切不可被外人得悉!」

    「知道又如何,老夫只是根據實際情況分析,並未危言聳聽。」

    說到這兒,謝遷喟然長嘆,「之前你也說過了,今日局面遠遜於己巳之變後。韃靼大軍兵分兩路,一路留在宣府,阻攔我邊軍回撤,一路進攻京城,圍城打援,京師久守必失,馬尚書可有思慮及此?」

    謝遷的話,讓馬文升愁眉緊皺,一時間二人皆都陷入沉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17
第一二一二章 太子上位

    奉天殿內,眾大臣正在議論,朱厚照在常侍太監張苑等人的陪同下抵達,大臣們趕忙站回原位,恭敬地向太子行禮。

    朱厚照一來就在龍椅上坐下,也不管是否僭越,抬手招呼:「眾位卿家,不用理會本宮,你們說你們的就是!」

    如果是皇帝如此發話,大臣們或許會以為皇帝生氣了,但說這話的是太子,十三歲的少年郎,在場大臣沒什麼想法,之前還有事情沒說完的,試探著低聲交談,他人紛紛效仿,奉天殿內很快便由寂靜變得嘈雜。

    剛才說讓大臣們不必理會自己的朱厚照,這會兒卻悶悶不樂,心想:「我說讓你們不理會,你們就真的照著做?我以後當了皇帝,讓你們跪著看誰敢站起來。」

    過了許久,蕭敬在幾名司禮監太監的陪同下從偏殿大門進來。

    劉健和馬文升,一個是內閣首輔,閣臣之首,一個是吏部尚書,部堂至尊,分別帶著幾名重要大臣上前迎接。蕭敬臉色有些不好看,不疾不速走到劉健等人面前,將一份詔諭遞到劉健手上。

    蕭敬小聲提醒:「陛下有命,以太子為監國,主理軍國大事!」

    劉健老臉橫皺,沒有多說什麼,李東陽卻站出來指責:「陛下如此安排,是否草率了些?」

    謝遷和馬文升等人可不敢如此放肆,張懋趕緊勸說一句:「聖旨已下,遵命行事吧。這節骨眼兒上還是少些爭吵,想想如何匡扶少主才是!」

    張懋口中的「少主」自然是指朱厚照,意思非常明確,皇帝已經沒法出來主持朝政,很可能不久就要傳位太子,與其到那時,太子大權獨攬後再規勸和輔佐,還不如在太子尚是監國時,多加提點。

    熊繡作為兵部實際主事人,心頭無比失落,畢竟他對於自己在軍事上的造詣頗為自信,然而並未得到皇帝賞識,朱佑樘一如既往地「任人唯親」,寧可讓太子出來主持軍機,也不讓他上位。

    馬文升道:「韃靼兵馬已至,陛下有恙無法主持大局,以太子為監國統領軍機,有例可循。」

    李東陽看著馬文升和張懋,心想:「之前你二人都不支持讓太子領兵,怎麼陛下聖旨一出,你們便大力擁護?京城戍衛防備,一切聽從太子安排,如此豈非拿我大明江山社稷當兒戲?」

    謝遷此時倒保持足夠的冷靜,他向劉健等人打眼色,示意在場文武大臣看著,不管怎麼都應以太子為尊……當著太子的面私下議論旨意是否正確,始終是對皇家的大不敬。

    劉健拿著蕭敬轉呈的聖旨,轉身往龍椅方向過去。

    朱厚照見到後趕緊從龍椅上站起,下麵文武大臣則分列兩邊,以笏板遮面,聽從旨意。

    劉健走到朱厚照跟前,行禮道:「太子殿下,陛下有旨。」

    「呃……」

    朱厚照想了想,一抬手,「劉少傅請宣讀!」

    「遵旨!」

    劉健領命,轉過身面對下方文武大臣,將手上聖旨展開,大聲宣讀,「朕受命於天,治國逾十五載,惜德行有虧,北夷屢犯我疆土,朕調兵與之一戰,然賊勢大不能敵,連破我關隘,犯我京師。值此國戰之機,朕有恙不能效社稷,與眾卿共禦外辱。太子年少,今朕以其監理國政,統籌軍機,眾卿匡扶,朕感念,不忘恩德!欽此。」

    讀到這裡,劉健合上聖旨,眾大臣下跪行禮:「願為吾皇分憂!」

    朱厚照聽了半晌,最後才回過神,嘀咕道:「父皇這是讓我出來主持朝政,尤其是軍機大事?」

    「咳咳。」

    劉健轉過身,跟大臣們一起向朱厚照下跪行禮,等抬起頭來時見到朱厚照正在發怔,劉健趕緊清了清嗓子,讓太子及時回過神,說一些場面話。

    朱厚照琢磨一下,笑盈盈道:「諸位卿家,請平身!」

    大臣們口稱:「謝太子殿下!」

    眾大臣站了起來,仍舊不敢抬頭,準備接受太子訓示……接下來跟韃靼人一戰,所有人事調度以及軍事安排,按照道理都應由朱厚照做出決定。

    朱厚照樂不可支,卻不知先說點兒什麼好,之前出任監國,他感覺自己是被人架空的傀儡,現在他想一展身手,按照自己的設計跟韃靼人作戰。

    張懋見朱厚照只顧傻樂,半天不發話,只能打破僵局,上前行禮請示:「殿下,臣請任命將領,加強指揮!」

    已經確定由朱厚照以監國身份主持大局,那接下來問題就簡單了,選派將領提督各營軍馬,統一軍事指揮,任命專人擔任中軍都督府都督和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提督守備京城,這些都需要馬上做出安排。

    但朱厚照只會紙上談兵,他從沈溪那裡學到一些兵法,自己又瞎琢磨出一些門道,提出的戰略策有模有樣,但涉及實際操作他就慌了手腳。

    不過朱厚照有點小聰明,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道:「不知張老公爺有何人可推薦?」

    這下輪到張懋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張懋領五軍都督府,整個大明他算是掌兵人,相當於「天下兵馬大元帥」。但身為掌兵人,沒資格對朝廷用人發表議論。

    大明統兵和調兵分別是兩套系統,各自由五軍都督府和兵部主導,朝廷要調派何人領兵,怎麼個打法,這是兵部的事情,五軍都督府的責任在於聽從指揮,選派兵馬打仗。

    張懋道:「回太子,老臣並無合適人選,請示下!」

    朱厚照有些不滿,他覺得張懋不配合他工作,只得看向劉健:「劉少傅呢?」

    賦閒或者在職的將領誰能打仗還能打勝仗,我怎麼知道?劉健一陣頭大,他覺得這種事應該由兵部負責,讓他向朝廷舉薦兵部的文官還差不多,讓他選派具體將領,這超出了他的能力。

    劉健道:「還是聽聽馬尚書的意見,馬尚書戎馬半生,為大明穩固邊關立下汗馬功勞,馬尚書當有獨到見解!」

    朱厚照瞪了劉健一眼,別看劉健論歲數能當他爺爺,可這熊孩子對誰都缺乏尊敬,就連對沈溪,他也只是因為崇拜沈溪的才能和本事才有所收斂。

    「馬尚書總該有人選吧?」朱厚照視線轉移到馬文升身上。

    這下馬文升心頭也不太痛快,暗自琢磨:「究竟是誰主持大局?怎麼一轉臉,我就得替朝廷舉薦領兵之人?如果打了敗仗誰負責?太子之前撰寫的軍務策遠超自身的能力和見識,背後分明有人出謀劃策,但現在怎不見這幕後之人出面?」

    馬文升道:「太子殿下,老臣以為,永康侯徐源乃忠臣之後,精通兵法謀略,可執領中軍都督府,佐戍京師!」

    朱厚照想了想,我可不認識永康侯是那尊大神,當下問道:「永康侯可在?」

    這話出口,讓在場大臣感到一陣尷尬,不過武將中卻有一人應聲出列,上前行禮:「臣參見太子殿下!」

    朱厚照仔細打量,但見是個三十歲許的男子,看上去頗有精神,塊頭也大,讓朱厚照不由欣然,在他看來,這種將領應該就是個「傻大個」,非常容易支配。

    卻說這永康侯徐源,乃是靖難名將徐忠之後,到弘治年間,徐家已經沒落,徐源一直處於賦閒狀態,屬於混吃等死的勳貴,如果不是這種大朝會,斷不會進宮。

    朱厚照問道:「你就是永康侯?」

    男子行禮:「正是微臣。」

    朱厚照笑道:「那好,就你了,你執領……中軍都督府,負責守備京城,調遣兵馬,隨時聽候本宮調令,與韃子殊死一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17
第一二一三章 注意你的言辭

    奉天殿,在這次臨時舉行的大朝會上,朱厚照完成了戰時的人事安排,所有職司人員完全來自大臣的舉薦,任命過程幾近兒戲,只是隨便說上兩句,甚至連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就把差事分配了下去。

    朱厚照威風八面,所有大事小事都可一言而決,劉健、馬文升等人要麼不說話,要麼只是舉薦,對他無法形成箝制。

    「真過癮,如果以後能天天這樣就好了!」

    朱厚照安排完事情,眉開眼笑,他已經沉浸在這種大權在握的飄飄然中,開始想像以後自己當上皇帝會怎樣。

    不過眼下熊孩子還有件更熱衷的事情,每當想起都讓人熱血沸騰,那就是跟韃靼人正面作戰,這是朱厚照一直以來的夢想,領兵跟蒙古人交戰,最後取得「封狼居胥」的大捷,名留青史。

    朱厚照在下朝的時候心想:「等著吧,這次對韃子作戰由我來指揮調度,一定可以完成沈先生的遺願,取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勝,為沈先生報仇雪恨!」

    朱厚照這邊玩得盡興,可文武大臣就悲哀了,他們陪著一個半大的孩童胡鬧半天,尤其是李東陽、劉健這樣的重臣,在朝堂上沒說什麼,可散朝後,心頭別提有多堵了。

    剛出奉天殿,李東陽便衝著馬文升發難:「馬尚書對於太子主持軍政之事,就無其他看法?」

    誰都看出李東陽滿腹火氣,只是之前在眾大臣面前顧著皇家的臉面才沒發作,出來後他可不管那麼多,在李東陽這樣自詡忠直的大臣心中,怎麼都忍受不了朝事被一個什麼都不懂卻裝懂的少年掌控,尤其還是在這種關係江山社稷存續的危急關頭。

    劉健滿臉抑鬱之色:「賓之,切不可難為馬尚書!」

    內閣大臣與六部堂官,一個是決策層,另一個是執行層,二者互不統屬,就算馬文升有什麼不對,但馬文升是六部之首的吏部負責人,是皇帝信任有加的大臣,而且這次太子主持大局是弘治皇帝親自做出的決定,並非是出自公推。

    李東陽怫然甩袖:「狄夷兵馬頃刻間便會出現在京師左近,太子連宮門都不能出,指揮調度如何做到協調有序?」正待離去。

    忽然看到謝遷表情似笑非笑,李東陽遷怒道:「於喬,作何發笑?」

    謝遷回答:「莫非李大學士認為,陛下讓太子監國,只是讓他出來作個泥菩薩,讓我等臣子任意擺佈?」

    李東陽一怔,道:「於喬這是何意?」

    謝遷輕嘆:「這大明天下始終屬於朱家,陛下要為將來嗣位人選考慮,尤其如今陛下身染惡疾,對太子期許更高。你我作為臣子,為陛下分憂,不但要處理好朝政,抵禦外夷,更重要的卻是為陛下好好培養儲君,讓太子有本事有擔當。」

    李東陽雖無法辯駁謝遷的話,但卻不願認錯,依然不悅地說:「可是……太子始終頑劣了些!」

    謝遷續道:「太子頑劣,當由我等臣子規勸輔導,此人臣所為……難道太子無道,我等就要犯上作亂不成?」這話有大不敬的嫌疑,但李東陽等人卻不能指責,謝遷說的不過是個淺顯易懂的道理。

    「況且……」

    謝遷又補充道,「太子頑劣在於學業荒馳,縱觀之前他撰寫之軍務策,深諳上兵伐謀之道,試問諸位中可有誰自信見地遠勝太子?」

    李東陽和劉健等人,臉上都帶著唏噓之色,如果不論對太子的偏見,之前所獻軍務策的確面面俱到。劉健皺起了眉頭:「若太子胡寫一通,倒是在情理之中,可他出口成章……其中恐有蹊蹺!」

    謝遷道:「難道劉少傅認為太子背後有人提點?敢問此人是何人?」

    這下劉健回答不出來了。

    非常淺顯的道理,如果真有這麼個人,對京城事情如此瞭解,面臨韃子進攻應對如此得體,甚至做出一些點睛之筆的安排,這樣的人早就在朝堂上聲名鵲起,斷不至於去當幕後軍師,連劉健也沒聽說朝堂上有這麼號人。

    「既然沒有,那就當是太子所言。」

    謝遷道,「陛下令太子總領大局,但太子無法走出宮闈,令行皆都要出自六部、五軍都督府、京營,如今京畿各衛兵馬奉調回京,遼東總兵也將舉兵勤王,明日京城外便會有韃靼軍兵馬抵至,戰事即將開啟。諸位還有時間在這裡怨天尤人?」

    此話提醒了在場眾人。

    戰事已到一觸即發的地步,沒有時間再計較太子出來總領大局是否有錯。紫荊關失守雖然只有兩天,但紫荊關距離京城不過百多里,韃靼兵馬頃刻間便會殺來。

    而京城周邊基本處於不設防的狀態,韃靼人可以從紫荊關直接殺到京師城下,如今大地冰封,京城的護城河也早已封凍,九門外更是有大批民居,韃靼人可以就地取材建造攻城器具,這些都不利於防守。

    李東陽道:「即便陛下安排太子主持大局,但事情也不可以太子命令為先,而以熊侍郎安排為準。諸位可有異議?」

    李東陽的意見,等於架空太子,所有軍令仍舊歸兵部進行調配,而兵部則要聽從內閣的指示,等於由內閣掌兵,只是上面有個傀儡一樣的監國太子,跟前幾日韃靼未攻破紫荊關時的情況相仿。

    馬文升半眯著眼:「此舉,怕是不妥吧?」

    張懋之前還站出來幫朱厚照說話,但此時他卻選擇站在李東陽一邊,道:「太子畢竟年輕氣盛,賓之此舉,尚可!」

    張懋這個老狐狸,不選擇站邊,而說李東陽意見「尚可」,意思是,我沒完全贊同,也沒予以否定,只是勉強站在你這邊,如果將來出了什麼事,你別賴我,我可沒發表什麼見解。

    謝遷和馬文升本想出言反對,但看到張懋傾向於劉健和李東陽,他二人也就不多說了,皇帝委任是一回事,到了臣子這裡,則是另一回事。

    ……

    朱厚照回到擷芳殿,仍舊難掩興奮。

    快步跑進自己的寢殿,沒等寬解外袍坐下休息,熊孩子便興沖沖地說:「過癮,太過癮了,原來當皇帝這麼好玩,那麼多大臣,全聽我一個人安排,我說讓誰當什麼官,誰就當什麼官,一個二個對我點頭哈腰,還有那些個老臣,平日我都要稱呼他們先生,現在也對我畢恭畢敬。哈哈,如果母后也能看到我當時的風光就好了!」

    有了高興事,小孩子唯一能想到分享之人,就是自己的家人,朱厚照之所以如此努力地表現自己,也是為了能給他老爹老娘爭臉。

    張苑趁機拍起了馬屁:「太子之前在文華殿和奉天殿,說話那叫一個擲地有聲,由不得幾位大人不俯首聽命。」

    「那是,也不看看本宮是誰,本宮可是大明未來的天子!」

    朱厚照挺起胸脯,好像一隻鬥勝的公雞,一臉得意洋洋,「還是沈先生的計謀好,我平日揣摩兵書,終有所得。這次讓我寫軍務策,我按照沈先生的意思,洋洋灑灑便寫了出來。哈哈,父皇肯定對我的才華刮目相看!」

    張苑好奇地問道:「是……沈翰林為太子寫的軍務策?」

    朱厚照理所當然地道:「可不是麼,你當本宮真有這本事?說起來,還是沈先生教得好,之前沈先生曾拿當年土木堡之戰後的京城保衛戰進行詳細講解,其中提到於尚書怎麼跟瓦剌人作戰,還附上沈先生的分析,以及做出的改進。」

    「這篇文章乃是當初沈先生留給本宮的課後作業,本宮當時湊趣寫了一些,沈先生批閱後覺得寫的不好,又讓我修改了好幾次,不知不覺我便熟記於心!」

    張苑聽得一愣一愣:「怎麼又是沈溪?」

    「張公公,注意你的言辭,對別人你可以無禮,但對沈先生,一定要保持應有的尊敬,不是有句話麼,死者為大,現在沈先生多半不在人世了,他為大明做了那麼多事情,還教給本宮很多本事,可因為朝中人羨慕嫉妒,讓他困守土木堡,終全軍覆……呃,不知道最後到底如何,本宮好久都沒聽到土木堡的消息,希望沈先生能化險為夷!」 朱厚照幽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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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四章 照例執行

    宣府之地再次普降大雪,這已是亦思馬因撤兵到宣府後的第四天,這天一大清早,他收到沈溪率部突破土木堡外韃靼防線、愛將烏力查全軍覆沒自身生死不明的消息。

    「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亦思馬因聽到這消息,未感覺有多驚訝,在他想來,烏力查根本就沒有與沈溪一戰之力,沈溪得勝,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預料之外,主要是沒想到沈溪對戰機把握如此好,而且一戰便定輸贏。

    此時,跟亦思馬因做了幾日露水夫妻的阿武祿走進房間,將親手泡製的熱茶送上,柔聲道:「將軍明知烏力查不是沈溪的對手,為何會留下他殿後?這不是將自己族人的性命視若兒戲嗎?」

    亦思馬因抬起頭看向阿武祿,滿臉的無奈。他伸出手接過熱茶,卻遲遲沒有飲下,半響後索性將茶水放在帥案上,輕聲嘆道:

    「中原人有一句老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烏力查雖是我麾下大將,但這幾年他都在為汗部做事,所率兵馬只知有大汗,卻不知道當前部族面臨的危險。」

    「之前我下令全軍撤離,但烏力查卻覺得大汗那邊不好交代,而且他說自己有把握能把沈溪困在土木堡。既然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如今兵敗,那便怨不得旁人!」

    阿武祿心頭一顫,沒想到自己鍾情的男人,如此的「寡情薄義」,只因為烏力查想完成大汗交與的任務,就讓他帶著兩千多將士送死,要知道烏力查的屬下,基本都是亦思馬因部族的勇士。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昭使可覺得我如此做有錯?」亦思馬因察覺到阿武祿神色的變化,抬頭問道。

    阿武祿微微一笑:「當斷不斷必有後患,將軍能壯士斷腕,必能成就大事。將軍行事乃為勢所迫,不如此如何能向草原子民證明將軍確實費盡心力與明人一戰?可惜土木堡中的明軍突然得援軍助陣,方有此大敗……妾身心甘情願站在將軍一邊!」

    亦思馬因對於阿武祿的善解人意大為高興,一時間意氣風發,哈哈大笑:「好,昭使之心拳拳可表,我心甚慰。」

    「明軍著實可惡,居然破壞大汗逐鹿中原的大計,我當收拾兵馬,與明軍在宣府好好較量一番……」

    「此戰必將打出我韃靼第二大部族的氣勢,不敢說大獲全勝,但至少要讓明軍上下對我部族心存忌憚,輕易不敢再言出塞之事。」

    「我知道大汗要對付的明朝兵馬,正是明廷最後的希望,明朝兵部尚書劉大夏親率的三邊兵馬。」阿武祿有些疑惑地問道:「但沈溪和他在土木堡的兵馬呢?置之不顧嗎?」

    亦思馬因搖頭:「那路兵馬數量不多,即便加上明朝邊軍騎兵,也不足以與我汗部兵馬交鋒,昭使當準備一番……有些事,差不多該進行了!」

    話中有話,阿武祿略一琢磨,已明白亦思馬因的意圖。

    跟劉大夏率領的兵馬苦戰為假,亦思馬因真正的用意卻是要撤兵回歸草原,趁著達延可汗巴圖蒙克入侵中原後方空虛的有利時機,迅速擴充勢力,確立其在草原上的霸主地位。

    以前亦思馬因沒這資格,因為他沒有黃金家族的血脈,但現在他有巴圖蒙克的親生兒子作為倚靠,只需扶植巴圖蒙克的幼子成為汗王,他便可大權獨攬。

    巴圖蒙克的幼子,便是阿武祿的兒子。

    這正是阿武祿跟亦思馬因狼狽為奸的最主要原因,因為二人都感到自己勢單力孤,一旦達延部強勢崛起,兔死狗烹的亦思馬因絕對沒有好下場,阿武祿的子嗣也永遠不可能擁有汗位繼承權。

    這是一次利益的結合。

    亦思馬因嘆道:「沈溪兵馬,此時應該退向居庸關了,很可能與亦不剌的兵馬遭遇……這可是除達延部外,草原上最精銳的部族兵馬,若沈溪能戰而勝之,那他下一步就是揮師勤王。哈哈,那時候大明京師可就熱鬧了。」

    阿武祿問道:「沈溪敢率兵去京城嗎?大汗可是糾結了十餘個部族,在平原上作戰,沒有土木堡外的溝溝壑壑,沈溪未必有一戰之力……」

    亦思馬因微微搖頭:「沈溪此子心思,我無法揣度,其智計在我見過的人中,數一數二,對於戰場和局勢的把控,我自認不如他……能在明朝這樣人才濟濟制度森嚴之所快速崛起,不是沒有原因。」

    「我原以為中原人只會死讀書,沒想到還有沈溪這樣出類拔萃的奇才。放眼整個大明,也只有他才能讓我折服!」

    阿武祿連連點頭,心中在想:「沈溪此人確實深不可測,可惜他不是草原人,無法為我所用,我只能委身於亦思馬因這麼個糟老頭子。」

    雖然二人是合作關係,阿武祿也把亦思馬因當成情夫和最有力的支持者來看待,但阿武祿對亦思馬因缺少敬重。

    凡事就怕比較,放眼天下,亦思馬因的能力已屬佼佼者,他能把劉大夏和大明朝廷玩弄於鼓掌之間便是明證,但跟沈溪一比,那就相形見絀了。

    ……

    十月二十七下午,未時一刻,文淵閣公事房裡,劉健、李東陽和謝遷聚在一起研究當前形勢,部署京城防務。

    之前的七人顧問團,隨著太子被委以監理軍政重任後,沒有了繼續存在的價值。

    七名顧問各自回到原先的崗位,總攬軍政的是太子朱厚照,制定計劃的是內閣三名大學士,兵部侍郎暫代尚書事的熊繡作為傳達和執行者,張懋、徐源、張鶴齡等人則履行領兵作戰的義務……

    上午朝會結束時一切都還顯得雜亂無章,不過才過了兩個時辰,事情便已安排得井井有條。

    三人商議完京畿用兵,對兵部委派具體職司官員的奏摺進行票擬,重新擬定好後形成書面報告,準備呈遞朱厚照。

    事情眼看談完,劉健突然發出感慨:「賓之,於喬,你們說,為何邊關發生如此大的變故,連張家口堡和宣府鎮城都失守,烽火臺那麼多,卻無法將消息準確傳至京城?」

    李東陽沉默不語,謝遷回答:「劉少傅或有不知,內關以西的烽火臺,從永樂之後便多處受損,宣德年間曾有修復,但隨即便經歷己巳之變……己巳之變便是因各處烽火傳達不暢,情報閉塞所致。」

    「之後成化以及本朝初年雖有修繕,但修繕之烽火臺基本為三邊之地為主,內關以及宣大一線從未受到重視。事有巧合,狄夷兵馬或許正是掌握我大明防備上的漏洞,陰謀才會得逞!」

    劉健非常氣憤:「邊關但凡有隻字片語傳來京城,何至於到如今地步?京師危殆,如今加上各衛所兵馬,京城防備兵力總數不過十萬,比之己巳之變後駐守兵馬少了五成,然狄夷兵馬卻有十萬往上,遠超當年瓦剌進犯中土兵馬,此戰堪憂啊!」

    土木堡之變後,瓦剌兵馬一共也就七八萬之數,雖然精銳,但數量有限。

    當時于謙在京城保衛戰中出動的明朝兵馬超過二十二萬,並且新皇登基,軍心齊整,一戰得勝。

    而這次戰事,卻是由蒙古汗王親率兵馬,集合草原各大部族,甚至之前投靠大明的兀良哈等部族,也都參與出兵,兵馬總數約在十萬到十五萬之間,反而明朝京營和五軍都督府在京衛所兵馬數量大為銳減,總數僅為十萬。

    本來在單兵品質上就有不如,現在連數量也都不能取得優勢,情況確實非常之惡劣。

    謝遷有些不屑……誰說邊關沒有隻字片語傳來?沈溪小兒不是早就說明情況?只是你們自己不予理會,認定沈溪信口雌黃。

    後來沈溪說遭遇韃靼主力,你們仍舊選擇不信,對朝廷所謂的烽火臺信任無比,現在倒好,嘗到惡果了吧?

    李東陽道:「當務之急,是對各城門嚴防死守,防止韃靼人的哨探進城,錢糧、輜重也必須提早安排,京城戒嚴日久,民生疾苦,若不及時籌備,徵調城中大戶人家錢糧,恐無足夠軍資進行持久作戰!」

    劉健琢磨一下,打仗打的是後勤,韃靼兵馬入侵中原,糧草補給線拖得很長,這倒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李東陽跟他說的是大明糧草缺失的問題,而劉健則在想如何利用韃靼後勤糧草補給困難做文章。

    李東陽見劉健不語,看向謝遷:「於喬以為如何?」

    謝遷搖頭:「城中戒嚴已久,糧草匱乏,且各處糧倉皆有虧空,此為戶部貯糧之長久弊端,非旦夕之功。今大戰來臨,若強行征掉民間糧食,恐人心不服,不若仿己巳之變後,先與將官派發半年錢糧,令軍心穩固,再圖一戰,如何?」

    土木堡之變後,于謙為軍心穩固,將通州貯藏的糧草先行分配到軍將手中,如此既斷了被瓦剌兵馬搶掠之虞,又提升了軍心士氣,乃于謙所使妙招。

    李東陽遲疑:「故技重施,是否可行?」

    劉健點頭:「非常時期,不得不如此,便按照於喬所言,照例執行罷!」

    正要做出決定,謝遷卻道:「此事,需上奏太子,由太子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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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五章 你就是馬九?

    進入十月,京城形勢一片緊張,城外兵荒馬亂,城內則處於戒嚴狀態,只是早晚各開放半個時辰城門和市場,米糧一天一個價,蔬菜更是沒處買,對於城中居民來說,這種日子簡直是水生火熱。 更新最快

    京城沈府,一家人的日子過得也很是清苦。

    沈家並未在京城置辦田地,都覺得沈溪在朝為官不知能維持多久,寧可把田地置辦在老家汀州府,這不但是沈明鈞夫婦的想法,也是謝韻兒的想法。

    因為謝韻兒當初曾考慮過在京城置辦田地,但現在她卻暗自慶倖,如果當初買了田地,遇到戰爭,田地基本荒廢,戰後能否拿回來還是兩說。

    「也不知道相公怎麼樣了!」

    謝韻兒乃一家主母,沈溪不在的日子,她得肩負起全家人的吃喝拉撒。

    家裡人丁不少,上到沈明鈞夫婦這樣的長輩,下到沈平這樣的稚子,都需要人照顧,好在京城有丫鬟和僕從,再加上雲伯等人相助,謝韻兒肩上的擔子才輕省些。

    可她對於眼前的事情還有些迷茫,一個女人家,始終有許多力不能及之處,更何況操持的還是個正二品朝廷大員的府邸。

    西北消息,一個月前就斷了。

    沈溪倒是寫過一封信回來,報了平安,之後就再無半點消息,是死是活都沒人知曉,謝韻兒只是從外面打探回來的隻字片語中,知道如今戰事不順,據說邊關經一系列慘敗,沈溪的兵馬去了哪裡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而沈溪之後便無信函傳回,謝韻兒就算讓謝恆奴回娘家打探,也沒得到有價值的消息,現在只知道沈溪領兵在宣府之地,此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沒事總喜歡煩人的婆婆周氏,每天都會到沈家大宅這邊來詢問情況,最開始是讓丫鬟來問,而後就是周氏本人,好像是謝韻兒將她的兒子拐跑一般。

    「……我說兒媳,你也知道憨娃兒這人,有時不知道個分寸,當初考學的時候,一去就是幾個月,甚至經年,我這當娘的心裡總放心不下。現在他人在邊塞,就算再忙,總該寫個信回來。他不知曉,你難道不知道提醒他?」

    在周氏看來,沈溪是去西北當官,打仗不打仗跟他關係不大。

    就好像沈溪在東南任督撫,那時就算戰事緊張,他也會寫一兩封家書寄回,讓家裡人安心。

    在周氏看來,打仗就是給兒子積累功勞,現在兒子去西北任職那是準備領大功,至於什麼危險,那都是下面當兵的事情,跟她兒子無關。

    謝韻兒在周氏面前感覺很無力,沒什麼可解釋的話。

    就算自己的婆婆是個「潑婦」,沒事總喜歡給別人找麻煩,但至少對她還是不錯的,曾經的好姐妹,現在做了婆媳,關係上總是更親密,而且謝韻兒也的確不知道沈溪在西北的情況,她不想說多了讓周氏胡思亂想。

    謝韻兒道:「娘,您只管放心,相公吉人天相,就算領兵在外,總能化險為夷,此番相公在西北,必然取得功勞,只等班師回朝!」

    周氏美滋滋地說:「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兒子,我栽培出來的,能有錯?那個韻兒,這……十郎在家裡調皮搗蛋,我想把人送過來,讓他在你這邊學習,還有……亦兒,你沒什麼問題吧?」

    謝韻兒心想,自己的小叔子沈運,性子怯弱,怎麼可能調皮搗蛋?反倒是沈亦兒簡直是個混世魔王,走到哪兒吵到哪兒。或許婆婆不想帶沈亦兒,才想把這對雙胞胎姐弟送過來吧。

    反正謝韻兒帶小叔子和小姑子不是一天兩天,早習慣了家裡有兩個愛鬧騰的小傢伙,畢竟這偌大的府邸,也需要一些熱鬧的氛圍,於是回道:「娘,您放心就好,把十郎和亦兒送過來吧,這邊有我,還有小玉,我讓小玉幫忙多照看些就是!」

    謝韻兒自己沒多少時間,畢竟她要帶兒子,還得打理家業,而謝恆奴差不多要分娩了,挺著個大肚子,需要她這個當姐姐的照顧。

    周氏略有不滿:「讓個丫頭來照看孩子,是否見外了些?韻兒,不管怎樣,你這當嫂子都得負起責任來,這樣娘才放心!」

    「知道了,娘!」

    謝韻兒嘴上答應,心裡卻不以為然,畢竟她事情太忙,手頭的活計都做不過來,至於帶孩子,她寧可交給兩個孩子的女先生,還有小玉來做。再怎麼說,現在小玉也算是孩子的母親了。

    ……

    轉眼到了十月下旬,京城形勢徹底惡化。

    隨著紫荊關遇襲和失守,京城全面告急,之前只是城外兵荒馬亂,現在城裡也開始變得波譎雲詭,街道上開始有大批官兵往來,甚至城中抓起了壯丁,所有超過十三歲的男子,都必須要到官府報名,隨時可能被徵調。

    就連剛到京城的馬九等人,也需要報籍。

    馬九畢竟是隨軍在東南打過盜匪的,算是有戎馬經驗,原本沈溪在給朝廷的請功奏本上,便提到過馬九的功勞,希望馬九能到軍中任職。

    東南的時候,朝廷回饋的情況是可行,但回到京城,沈溪被徵調往西北,馬九等人留在京城,兵部候缺的事情便沒了下文。

    但這次戰事開啟,馬九入軍籍的事情被重新提了出來。

    此事是由謝遷主導,謝遷記得沈溪在東南沿海打盜寇的時候,身邊跟著一群人,這些人乃是沈溪親自栽培。

    本著強將手下無弱兵的理念,謝遷覺得這些人可以委以重用,當即跟兵部打招呼,重新擬定馬九等人功勛,甚至提出徵調原本沈溪的手下到京城,諸如荊越等人。

    從東南調兵到京城,山長水遠,需要一定的時間,但給馬九一個將職,這事根本不難。

    在謝遷斡旋下,跟著沈溪在東南打盜寇的幾人都被兵部徵用,抽調到五軍都督府候缺,因為謝遷並沒有實際掌兵權力,就算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給面子,馬九等人還是沒拿到實缺,性質跟預備役的小軍官差不多。

    馬九在兵部遇到些麻煩,謝遷雖然幫他說了話,但畢竟縣官不如現管,而且軍中的官職也不是隨時都有空額。

    經中軍都督府委派,馬九暫時以小旗身份候缺,這已算「格外恩寵」,馬九領了差事,但對自己在哪支軍隊服役都不知道,就懵頭懵腦地返回沈府,他見到妻子把事情一說,小玉很開心,因為自己的丈夫總算跟著沈大人「出人頭地」了。

    「相公好好做,等老爺回來,肯定會想辦法!」小玉帶著鼓勵的口吻說道。

    馬九苦笑不已:「小玉,你高看我了,我跟著老爺打仗,只是鞍前馬後跑腿,換了誰做的或許都比我好……唉,希望老爺在西北別有事!」

    在車馬幫老人心目中,已經把自己當成沈府家僕,心中所向都是沈家,以前他們把惠娘當成自己的僱主,但現在惠娘因故而歿,他們只能寄希望於沈府……

    現在沈溪的成就非常耀眼,對這些做家僕的來說也是一種無上的光榮,走出去,但凡有什麼麻煩,提到沈府,別人馬上投以敬佩的目光,一切便相安無事。

    就在馬九安心候缺時,這天下午府中突然來人,傳喚馬九去兵部議事。

    「兵部議事?」

    馬九聽到這名詞,感覺異常陌生,他不覺得自己有資格登兵部大門,那衙門口實在太大,以前路過兵部的時候都得低著頭。

    來人是兵部的一名吏員,滿臉笑容:「馬將軍,您是貴人,軍國大事沒您老人家參與那怎麼行?」

    突如其來的恭維話,讓馬九腦袋「嗡嗡」作響,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心想:「難道老爺從西北迴來了?」

    馬九本來幫府中推磨做豆腐,他趕緊讓小玉進去跟謝韻兒告假,自己從府門出來,見門口已經準備好高頭大馬,前後還有護送的兵丁。

    「請,馬將軍!」吏員笑盈盈道。

    馬九顧不上多問,因為他覺得自己沒那資格發問,等他上馬,往兵部去的路上,雖然街道上冷冷清清,但他卻感覺到一種光榮。

    到了兵部,有人過來給馬九牽馬,馬九跳下來,還沒站定,但見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正站在兵部衙門的臺階上打量他,見到他後那少年往這邊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幾個卑躬屈膝的人,看那姿態,馬九非常懷疑是戲中的太監。

    少年走過來,將馬九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就是沈先生在東南打倭寇時候帶著的馬九,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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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六章 督戰

     馬九怎麼都沒料到,自己此生有機會見到太子,未來的皇帝如今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感覺自己的人生恐怕要改寫了。

    當朱厚照帶著馬九,一起跨進兵部大門時,馬九整個人恍恍惚惚的,腦袋「嗡嗡」作響,旁人跟他說什麼,他根本聽不進去。

    馬九跟沈溪經歷過風浪,從一個不識字的小混混,成長為沈家不可或缺的部分,擁有小玉這樣沈家忠實的丫鬟為妻,夫妻二人都要靠沈家過活,他現在腦袋裡只想著一件事,全靠自家老爺,自己才有機會飛黃騰達。

    來到兵部正堂,朱厚照進去後裡面圍坐在一起商談的人全都恭敬地站起身行禮,除了暫代尚書事的兵部左侍郎熊繡,前兵部尚書馬文升外,尚有兵部郎中、員外郎和主事等官員若干,另外便是張懋和張鶴齡。

    內閣三位輔政大學士沒有到場,因為這是一場軍事部署會議,朱厚照不希望別人來干涉他的安排,馬文升純屬是不放心,不請自來。

    「這位是跟沈卿家在東南沿海平定倭寇和盜匪,立下汗馬功勞的馬九!」

    朱厚照如此介紹馬九,「本宮請他來,是想讓他參謀軍機,如本宮有何調遣,也會遣他做事!」

    馬文升和張懋對視一眼,二人均未想到朱厚照對沈溪的人如此看重,但不管怎樣,馬九隻是個小角色,馬文升和張懋不想過多干涉,由著朱厚照「胡鬧」。

    馬九雖被朱厚照接納,但他以前只是沈溪的跟班一枚,即便跟沈溪和自己的妻子學會讀書識字,但只是屬於執行者,對於軍事韜略處於似懂非懂的狀態。

    不過馬九這人有旁人不及的優點,那就是忠心和坦誠,做事一絲不苟,即便弄不明白也會一絲不苟執行,而且他將太子當成神明看待,即便太子年少,對於太子的命令也沒有任何遲疑。

    朱厚照在兵部大堂侃侃而談,之前張懋和馬文升對太子多有輕視,但聽朱厚照將當前戰局分析得頭頭是道,除了佩服有加,心中都在想,究竟是什麼人給予太子這方面的指導?

    「……好了,就這麼多,料想一兩日內,韃子就會殺到京城九門下,至於韃子主攻哪個城門,本宮尚不能確定,但每處城門都需要提高警惕。之前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安排領兵的將領,本宮今晚要見上一見,如果韃子連夜發起攻城,本宮會親自上城頭鼓舞軍心士氣!」

    朱厚照此時仍舊沒斷了出宮的念想,

在大明遭遇劫難時,他少年血氣方剛,初生牛犢不怕虎,斷無退縮之意。

    這跟朝中許多老臣的想法截然不同!

    朱祐樘之所以讓兒子出來打理軍政,除了對朝中大臣不信任,主要還是希望利用兒子的血性,跟韃靼人好好較量一下,彰顯大明決不退縮的信心和勇氣……這是朱祐樘看到兒子親筆寫就的用兵策後艱難做出的決定。

    朱厚照看向馬文升幾人,問道:「馬尚書,張老公爺,國舅,本宮安排的事情,沒問題吧?」

    「太子殿下指揮若定,讓人欽佩!」

    張懋誇獎一句,然後代表軍方表態:「老臣會遵照太子指示,調兵遣將,確保京城守備萬無一失。今北寇雖未進犯京師,但據報其先鋒兵馬距離京城已不到五十里,今京師九門封閉,北寇斥候未有機會混入城中!」

    「沒有讓韃靼人混進城就好,本宮也怕那些韃子密探來個裡應外合,那情況就危險了。這樣吧,張老公爺,今日你先代本宮到九門巡視,鼓舞軍心,本宮明早收拾好後,也會前往督查,你看如何?」朱厚照隨口做出安排。

    張懋神色尷尬,他本想說,自己年老體邁,爬個城頭就要老命了,哪裡還有餘力督導巡察兵馬?

    但太子命令已下,當著馬文升、張鶴齡和這麼多兵部文官的面,回絕太子的調派,他知道這對太子的威望有極大損害。

    張懋只能恭敬領命:「老臣遵命!」

    ……

    京城九門防備,如火如荼展開。京城駐守兵馬,以中軍都督府下轄衛所、天子親軍京營兩大部分組成,總兵員大約為十二萬到十四萬,但其中近半為預備役,真正能調遣上城頭的軍戶兵,數量約在七八萬間。

    韃靼前鋒主力,在達延大將蘇蘇哈率領下,於十月二十八清晨殺到京城西南三十里的盧溝橋。

    蘇蘇哈所部騎兵,大約在一萬到一萬五千之數,當日蘇蘇哈並未發動攻城,也未對京師周邊興州中屯衛、營州前屯衛、神武中衛、定邊衛等衛城和宛平、通州等縣城做出騷擾,直接駐兵於永定河畔,準備來日韃靼主力兵馬抵至後,再行出兵。

    十月二十八當天傍晚,張懋遵照朱厚照指示,親自到城頭巡查,張懋得知韃靼先鋒兵馬已兵臨城下,馬上派人前往皇宮奏稟。

    三位內閣大學士留守文淵閣,收到韃靼最新消息,第一時間轉呈司禮監,又由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傳報皇帝知曉。

    然而朱祐樘此時仍不能理政,之後蕭敬急匆匆帶人前往擷芳殿,將正在睡夢中的朱厚照喚醒。

    朱厚照不敢怠慢,帶著常侍太監張苑等人,直接前往文淵閣議事。

    當朱厚照進入文淵閣大門,三位內閣大學士皆整理好衣冠上前行禮,朱厚照打了個哈欠,一擺手:「三位元閣老,不知韃子情況如何?」

    劉健奏稟:「回太子殿下,狄夷前鋒一萬之數駐兵京城西南永定河兩岸,其斥候遊騎已經在宣武門、正陽門等地出現!」

    朱厚照捏著手指頭算了算,驚訝地問道:「以韃子兵馬的強悍,區區三十里,一個時辰就可殺到京城城下!危險,太危險了。劉尚書,你認為韃子是否會趁機出兵擾亂我城南天地壇?」

    大明修築南城城郭是在嘉靖年間,此時京師尚且只有內城九門,連皇帝祭天的天地壇都不在城牆保護下。

    劉健對此多有無奈,道:「回太子殿下,狄夷兵馬若趁機北犯,天地壇恐被賊兵佔據!」

    「啪!」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怒不可遏,「豈有此理,皇家祭祀天地之所怎容有失?傳本宮命令,馬上派出一路人馬,鎮守天地壇!」

    劉健、李東陽和謝遷面面相覷,面對太子如此軍令,他三人就一個想法,這不是瞎胡鬧是什麼?

    京師防禦中壓根兒就沒有天地壇的事情,就連瓦剌人當初攻打京城,于謙也沒說對天地壇予以特殊眷顧,一直到瓦剌人撤兵後,才對損毀的天地壇進行修繕。

    現在朱厚照居然捨不得放棄城外一個不具備防禦價值的地點,這跟上門給韃靼人送人頭有何區別?

    劉健趕緊勸諫:「殿下,天地壇在正陽門外,無堡壘鎮守,出兵後,若狄夷兵馬進犯,如何鎮守?」

    「那……就拼了,我就不信,都是一個腦袋兩條腿,我大明軍隊就不如人家。再者說了,就算拼不過,也要讓韃子知道,我大明將士不是善茬!」

    朱厚照握緊拳頭,小臉憋得通紅。

    劉健差點就要說「荒唐」,心想:「太子對於軍國大事如此兒戲,陛下讓他出來主持,莫非是天要亡我大明?」

    作為首輔,劉健無論如何也不能公開頂撞朱厚照,他看了李東陽和謝遷一眼,見兩位同僚並沒打算就太子的意見發表看法,只得道:「殿下,與狄夷交戰,首戰得勝方能穩定軍心,若貿然出兵天地壇,一旦遭遇兵敗,必會導致軍隊士氣大挫,不利於之後連場惡戰!」

    「這樣啊……」

    朱厚照雖然頭腦發熱,但卻會思考,當劉健提出首戰必須要告捷這說法,他思慮良久,終於點頭道,「劉少傅說的有理,那這事就算了吧,時候不早,本宮已收拾妥當,準備前往正陽門督戰!」

    劉健才剛鬆口氣,聽到這話,幾乎跳起來,剛把太子不靠譜的出兵計畫給勸回,怎麼太子自己又要去「督戰」?

    一個熊孩子上城頭,除了增加危險,還有什麼別的益處?

    劉健道:「太子身繫江山社稷,切不可親身犯險,太子三思!」

    朱厚照這次卻出奇地堅持:「不用三思,本宮已決定,誰都不用說,這就引路吧!」

    劉健哭笑不得,但他沒有辦法勸阻太子,畢竟名義上太子才是主持大局之人,他只能聽命行事。

    就在劉健感覺無計可施時,謝遷突然走出來,道:「太子殿下,不妨等天明後,由老臣陪您一同上正陽門。此時夜深霜重,太子還是先休息為是!」

    朱厚照琢磨:「來文淵閣的路上,那風吹到臉上就跟刀割一樣,冷風直接往我衣領裡灌,凍得我全身起雞皮疙瘩,確實不好受。不如遵照謝先生所言,等天亮後再去……反正韃子沒殺來,早去晚去效果都差不多,嗯,就這麼決定了!」

    想到這裡,朱厚照點頭嘉許:「謝先生言之有理,本宮予以採納,好了,幾位卿家先休息吧,不用理會本宮,本宮隨便找個地方就可歇息!」

    說完,朱厚照沒有回擷芳殿,就在文淵閣後院找了個過得去的房間休息,他靠著軟枕,卻因心頭激盪,一時難以入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19
第一二一七章 耍猴?

    十月二十九,天色大亮,京師從昨夜便下起了小雪,城垣與街道變得銀裝素裹,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朱厚照的車駕,已然在羽林右衛兵馬護送下,往城南正陽門而去。

    在明朝,上直親衛一共有二十六衛,均為天子親軍,負責統籌提調上直二十六衛的正是壽甯侯張鶴齡,朱厚照作為主兵之人,道理上二十六衛人馬均歸他調遣。

    馬九擔任朱厚照親隨,騎馬陪同車駕之側,馬九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如此風光,能陪伴於太子身旁。

    朱厚照一行,從午門出發,途徑大明門。等出了大明門,正陽門赫然在望。

    車駕抵達正陽門城頭下,朱厚照從馬車車廂裡下來,一股雪風吹來,小身板忍不住哆嗦兩下,然後在張苑的侍候下裹緊了衣領。

    朱厚照抬起頭來,看著巍峨聳立的城樓,發出由衷的感慨:「這門樓可真高,這麼高的城牆,韃子應該殺不進來吧?」

    想到這裡,朱厚照為自己是大明王朝的儲君而感覺欣慰和自豪,但隨即心中有些悲哀,暗忖: 「空有如此強大的國家,卻被韃靼人恣意踐踏,將來若找到機會,我一定領兵將韃子打得滿地找牙,彰顯我們大明國威!」

    朱厚照信心滿滿,與張懋、張鶴齡、熊繡等人登上正陽門城頭……謝遷並未遵守諾言,陪同太子出來,原因是幾名閣臣商議太晚,大約卯時才睡下,朱厚照沒心思等謝遷起來,匆匆吃過早餐便啟程了,

    朱厚照登高望遠尚是第一次,當他站在城牆上,回頭望向威嚴的紫禁城和整齊的京師街道,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邁之氣。

    「吼吼!」朱厚照興奮地朝身後的京城招了招手,大聲發出吆喝,其手舞足蹈的樣子令張懋等人大惑不解。

    張苑勸誡:「太子殿下,您小心些,從城牆上摔下去可就不好了!」

    「怕什麼?」朱厚照一臉不屑,「本宮在這上面,真能掉下去不成?你們幾個讓開,別擋著本宮的去路!」

    朱厚照左後看了看,決定再登上四層高的門樓看看,一馬當先向樓梯口衝去,張懋有些擔心,生怕太子在門樓上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影響軍心士氣。

    但見朱厚照一往無前,到後面步子越走越快,一次邁過兩級階梯依然不過癮,非要三五級階梯地走。

    等到了門樓頂部,通過瞭望口往下面一看,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油然而生。

    朱厚照探出腦袋,環視正陽門城頭以及城牆上駐守的官兵,旌旗如林,兵馬齊整,眼睛都看直了,嘴裡嘟噥:「怪不得古往今來人們都想當大將軍,原來帶兵這麼爽,能站在高處看這麼遠!張老公爺,那邊是什麼地方?」

    張懋湊了過來,順著朱厚照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回答:「回太子,那裡便是天地壇。」

    「哈哈,原來那裡就是天地壇,有趣有趣,本宮以前跟父皇去過一次,但跟這次看到的完全不一樣。那邊又是什麼?」

    朱厚照又指向城樓右側方向,那邊也有門樓。

    張懋道:「那裡是宣武門!」

    「原來那兒就是宣武門,左邊就是崇文門了吧?」朱厚照眨著眼睛問道。

    張懋行禮:「正是!」

    朱厚照興奮不已:「本宮早就聽說這些地方,卻都無緣親自看過,現在算是長見識了……對了,我能從城牆上,直接前往宣武門和崇文門嗎?」

    張鶴齡跟著爬了一刻鐘的樓梯,累得氣喘吁吁,此時聽到熊孩子還要瞎走,趕緊上前提醒:「太子殿下,您來是為巡視城門,如今看過了,就該擺駕回宮。您是大明儲君,當以安全為第一要務!」

    朱厚照生氣地說:「本宮走在大明京師的城牆上,就算韃子殺來,他們不可能直接攻進來,前方不是還有護城河保護麼?來人,本宮這就下樓,接下來巡查崇文門!」

    朱厚照出了紫禁城就好像撒開腿的兔子,想追回極為困難,在場人中,也就張懋和張鶴齡有一定話語權,可他二人都不太想管熊孩子的事情。

    張懋心道:「如今京師防備之事,皆出內閣,至於太子要如何個巡查法,由著他就是!」

    張懋和張鶴齡正準備繼續陪同朱厚照「胡鬧」,突然警訊傳來:「報……韃靼兵馬距離正陽門已不足八里!」

    聲音從城樓下一道道傳來,讓在場官兵忍不住一個激靈……這消息太過突然,京營兵普遍都沒做好打硬仗的準備,韃靼先鋒兵馬這就往城下殺來了?

    朱厚照從城門樓上下來,正在喘氣,聞言嘀咕道:「怎麼這麼快?張老公爺,本宮昨日調撥兵馬駐守天地壇,即便後來取消這道命令,但正陽門乃京師防守重中之重,目前正陽門有多少兵馬?」

    張懋顧左右而言他:「太子,如今北寇兵馬不知虛實,是佯攻亦或者虛張聲勢,無法得到有用的訊息,還是等查明北寇兵馬虛實再出兵!」

    朱厚照不滿地說:「張老公爺,本宮現在只問你,正陽門目前有多少兵馬,能不能跟韃子一戰!」

    聽說韃靼人殺往正陽門,朱厚照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領兵跟韃靼人一戰,在他看來,只要有勇氣就一定能取勝,他覺得大明官兵跟他一樣有跟韃靼人血戰到底的勇氣。

    張懋不想作答,倒是張鶴齡說出真相:「回太子殿下,正陽門駐守兵馬,共兩個衛,約兩千兵馬!」

    朱厚照一聽,驚訝地問道:「為什麼會這麼少?這麼點兒人夠用嗎?」

    張鶴齡不知該如何回答,張懋板起面孔:「回殿下,京城九門防務,均不能懈怠,北寇進犯京師,主攻方向尚未確定,各處城門都得有足夠兵馬駐防。京師兵力有限,若不能合理分配,必造成某個方向防守空虛,為北寇所趁!」

    朱厚照怒不可遏:「什麼被韃子所趁?正陽門乃是我大明京城門戶,其外便是天地壇,韃子兵馬肯定會從正陽門發起進攻,只派駐兩千兵馬,那韃子殺來,不什麼都完了?不行不行,馬上傳本宮的命令,立即調撥兩萬兵馬過來!」

    張懋想了想,回道:「太子領兵,所出旨意老臣不敢不從。但問太子殿下,城中各處兵馬分配都已完成,不知從何徵調兵馬過來駐守?」

    一句話,把朱厚照給問懵了。

    朱厚照對於軍事的瞭解,基本屬於紙上談兵,沈溪所出題目,僅僅涉及戰略層面,朱厚照從未考慮過兵馬從何而來這麼現實的問題。

    朱厚照不解地問道:「京師兵馬都安排完了?本宮不信,本宮命令必須儘快抽調兩萬兵馬到正陽門來,最好都是騎兵,本宮要親自領軍出城與韃子一戰!」

    如果說之前張懋還想妥協,但他聽說朱厚照要親自領兵出城,立即就打定主意拒不合作。明擺著的事情,他不想眼睜睜看著大明江山葬送在朱厚照手上,以京城的牢固程度,韃靼人豈是短時間內能夠攻取的?

    但若被朱厚照折騰一番,說不定京城旦夕被破,那時他張懋恐怕會被作為千古笑談而被後人諷刺。

    張懋板起臉:「太子要調兵,請跟內閣、兵部、五軍都督府協調,老臣無調兵許可權!」

    朱厚照氣憤不已,他打量張懋許久,最後不得不妥協,一甩袖,暗忖:「父皇安排我主持大局,但下面這些老臣都不給我面子。史書說的沒錯,這些大臣都不可信,如果是太平年景,或者人人都爭當諫臣和忠臣,可到戰亂時,他們只顧自己安危,甚至在外夷入侵時想著獻降投誠,換取功名富貴。」

   「還是太監聽話老實,就好像張苑、劉瑾這樣的,雖然有時候他們確實讓人很討厭,但至少對我忠心耿耿!」

    朱厚照道:「國舅,你們京營也沒多餘兵馬可調度?」

    「呃……」

    張鶴齡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但見張懋盯著自己,那目光有殺人的跡象,張鶴齡知道必須要跟張懋站在同一條陣線,因為自己的小外甥的確屬於無理取腦,聽從他的安排絕對會出大事。

    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堅守京城不出對他們來說才是唯一正確的決定,若聽從朱厚照的吩咐,出兵跟韃靼人在曠野上作戰,連張鶴齡也覺得有獲勝的希望。

    朱厚照見自己舅舅不搭腔,怒從心頭起,喝道:「本宮算是看出來了,你們當本宮是小孩子,是嗎?那讓本宮來正陽門做什麼,陪你們表演耍猴戲?」

    在場眾人噤若寒蟬,太子發威,雖然不能對張懋和張鶴齡怎麼樣,但對下面的人,朱厚照可就未必會客氣了,誰也不想自己成為殺雞駭猴的對象。

    「報……」

    斥候告急的聲音再度傳來,「韃靼兵馬,在正陽門南五里處駐紮,數量不詳!」

    朱厚照冷冰冰地說:「聽到了吧,韃子殺到家門口了,在城外五里駐紮,讓我看看……應該就在那邊,氣死本宮了,本宮要見劉少傅,還有馬尚書,他們當初是怎麼答應本宮的?還有蕭公公,讓他們一起來見本宮!」

    張懋道:「太子殿下,閣臣和六部部堂不便上正陽門,請太子移駕別處,再行傳召!」

    「為什麼不行?怕被一鍋端,是嗎?現在正陽門危在旦夕,有什麼好害怕的?本宮……算了,本宮這就回大明門,讓他們去那兒見本宮,本宮要好好問問他們,為什麼對本宮如此敷衍,說話不算數,讓本宮充當他們的傀儡,就跟耍猴似的?」

    說完,朱厚照憤懣不已地下了正陽門城頭,乘車駕往大明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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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八章 沒有火炮?

    韃靼先鋒兵馬,在達延部大將蘇蘇哈的率領之下,抵達京城城南五里處紮營,京城之戰隨時都會打響。?

    內閣大學士劉健等人,議定《京畿防備輯要》,準備進呈弘治帝朱祐樘,但被蕭敬告知,朱祐樘病情嚴重,不能打理朝政。

    「陛下龍體違和,難道諸位大人想讓陛下在病中也不得安寧?」蕭敬平日對內閣大學士極為恭敬,但涉及到皇帝的安危,卻沒能讓他妥協……蕭敬無兒無女,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對皇帝盡忠上。

    即便劉健身為輔大學士,對蕭敬依然是畢恭畢敬,當即試探問道:「蕭公公,這奏摺當如何處置?」

    蕭敬有些不耐煩:「這麼大的事情,雜家可不敢隨便做主,幾位大人,還是請示太子殿下吧。陛下委命太子監國,可不就是為了應付如今的情況?」

    劉健一聽極為尷尬。

    上疏《京畿防備輯要》就是為了壓制太子監國對軍政的影響,怕熊孩子大權在握惹出事端,現在不但不能將太子權力進行限制,反倒連所有上疏都交給太子審閱後硃批,劉健心頭自然大為不悅。

    但劉健沒說什麼,行禮後帶著李東陽和謝遷從乾清宮告退,沒走出幾步,李東陽低聲感慨了一句:「莫非如今是要步靖康之亂的後塵?」

    如此大不敬之言,連劉健和謝遷也忍不住側頭看了李東陽一下,不明白李東陽為何會如此憤慨,但仔細想想,便大致明白過來。

    靖康之亂時,宋徽宗為了避免當亡國皇帝,將皇位傳與宋欽宗,結果父子二人雙雙當了亡國奴。

    現如今,弘治帝將朝中處置軍政大事的許可權,交給年輕氣盛的太子,跟靖康之亂時多少有些相似。

    劉健頓時板起面孔,訓斥道:「賓之,請注意說話的場合,此等言語,豈是為人臣子者當言及?」

    三人沿著後左門和華殿而去,恰好兩名東宮太監急匆匆前來通稟,太子正在文淵閣等候。

    劉健沒有把太子等候的事情放在心上,一邊走一邊說道:「昨日狄夷兵馬已抵達京師左近,九門防備皆已齊備,但以安全計,還應當派出一支機動兵力,於九門各處巡防,隨時策應各門……」

    謝遷問道:「那城外堡壘呢?」

    劉健搖頭:「能棄當棄!」

    謝遷對此雖不滿,但卻拿不出更好的解決之道。三人很快抵達文淵閣外,正好通政使司左通政張悅帶著城外最新消息而來,見到三位閣臣,張悅心急火燎地道:「幾位大人,韃靼兵馬開始攻城了!」

    三位閣臣皆都愕然,劉健連忙問道:「這是幾時生的事情?」

    張悅道:「半個時辰前,韃靼前鋒兵馬沿城外護城河,繞城一週騷擾,我將士皆都駐守城內,未曾出戰,有散落在城外的哨探或被殺,或被擒,下官來奏稟之前,韃靼兵馬尚未撤去!」

    謝遷嘀咕道:「亂了亂了,這一戰還未完全準備好便開啟,我大明軍隊倉促應戰,吉凶難料啊!」

    劉健一抬手:「進內商議!」

    一行進到文淵閣,只見堂上端坐一人,此人原本拿著奏本在看,聽到腳步聲他放下奏本,站起身打量幾人,劉健這才想起之前東宮太監前來通稟太子在文淵閣等候。

    未等劉健等人行禮,在大明門沒等到人又追到內閣來的朱厚照大聲喝問:「幾位先生,韃子兵馬已經殺到京城外,本宮現在要調遣兩萬騎兵從正陽門出擊,你們快給本宮兵符,本宮這就調兵遣將!」

    聽到太子要領兵出擊,劉健嚇了一大跳,趕緊勸諫:「太子稍安勿躁,臣等剛得知消息,狄夷兵馬僅繞我京師護城河轉圈,並未起攻城。此時若我軍主動出擊,或許落入狄夷圈套,不可操之過急!」

    朱厚照這會兒急了,一跺腳:「我不管!現在是我支持軍政,還是你們?為什麼我說話你們都不聽?」

    「你們看,韃子看到我堂堂大明京師,閉守不出,他們豈非更加囂張?如果不給他們一點威脅,等到他們運來攻城器械,隨心所欲起攻城,或許城破就在眼前,久守必失的道理你們不懂?」

    謝遷趕緊勸慰:「太子殿下,如今這境況,著急也沒用,不如靜觀其變!」

    朱厚照不屑地道:「謝先生,以前本宮覺得你有本事,但現在看來,不過是徒有其名……我看你還不如你孫女婿沈溪呢!」

    「沈卿家敢作敢為,他能預料到韃子動向,把消息告訴你們,而你們卻自以為年老見識高,不採納沈卿家的忠言,現在沈卿家已被你們的傲慢和無知給害死了,本宮繼承他的遺志,領兵與韃子一戰,想扳回一城!」

    「可你們呢,卻覺得本宮才疏學淺,把我說的話當放屁。那本宮現在請問一句,你們不是覺得自己有本事嗎,誰出來擔當大局,保證一定能轉危為安?」

    這下內閣三位大學士都不說話了,京師危急,誰敢做出如此承諾?

    朱厚照氣勢更盛,道:「既然你們都不能擔當,那本宮便來擔當,給我兩萬騎兵……不用,給我一萬就夠了,本宮親自領兵出城與韃子血戰一番,讓他們看看大明兒郎不都是孬種!」

    劉健行禮:「太子萬萬不可,如今狄夷兵臨城下,只有堅守方有一線生機,若出兵,只會自取滅亡!」

    原本朱厚照就一肚子火氣,現在他更是怒不可遏,道:「就算滅亡,那也是我朱家的江山,跟你們有什麼關係?你們只管聽本宮的,把兵馬調撥給本宮,否則……本宮要你們好看!」

    他本想威脅一下眼前三位閣臣,但話說出口,才現劉健等人,面色如常,顯然不把他的恐嚇當回事。

    朱厚照氣憤不已:「本宮這就上正陽門城頭,跟大明將士一同作戰,同生共死!你們這些膽小怕事的怯懦之臣,早晚有一天你們會知道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

    說完,朱厚照甩袖出了文淵閣,三位閣臣只是冷眼旁觀,只有張悅不解地問道:「幾位閣老,這……」

    劉健收回目光,道:「不是還有事商議嗎?狄夷進兵情況如何,詳細道來……」

    ……

    朱厚照重新回到正陽門城樓,才知道已經開戰。

    韃靼紮好營房後,兵分兩路,繞著京城週邊走了一圈,將京城九門悉數騷擾了一遍。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戰報總結上來,城外被擄劫的哨探斥候若干,還有部分百姓被屠戮,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民居被焚燬……應該是韃靼人總結了歷史經驗教訓。

    當年土木堡之變後的京師保衛戰,大明官兵曾在城外空置的民房內埋伏大量兵馬,給予瓦剌軍隊迎頭痛擊,韃靼人此舉便是杜絕遭遇埋伏的風險。

    韃靼兵馬在城外橫行無忌,城中守軍就算再惱怒,也不敢貿然出兵與韃靼人交戰。

    朱厚照拳頭打在城垛上,憤憤不已:「韃子不過才一萬兵馬,我們城中守軍幾十萬,居然讓韃子這麼橫行無忌,氣死本太子了!難道就沒一名將領肯跟隨本宮前去,將韃靼人殺的片甲不留?」

    在場將士都不敢吱聲,對於韃靼人囂張的氣焰,城中守軍氣憤歸氣憤,但沒人敢站出來與韃子在平原上作戰。

    朱厚照一臉惱怒:「問你們呢,誰願意跟本宮前去一戰!」

    朱厚照環視在場軍將,目光所及人們紛紛低下頭,沒人敢領命,當他看到馬九的時候,馬九試探著略微抬起頭,抱拳道:「太子,小人……願意一戰!」

    在場這麼多將士,沒有人在太子面前自稱小人,唯獨馬九對自己缺乏自信,他早已習慣聽從命令,之前他聽沈溪的吩咐行事,無論在商場上還是戰場,都取得很大的成績,現在他面對太子,也是一般無二。

    所有人中,只有馬九俯領命,朱厚照心頭大為不滿,但還是點頭道:「總算有人能聽本宮的話,可惜你……手下沒兵。本宮記得你今天的話,等將來吧,以後本宮親自領兵跟韃子廝殺的時候,讓你帶兵跟隨本宮左右!就這麼定了!」

    「烏魯魯……」

    就在朱厚照說話時,城外韃靼兵馬已經重新彙聚到正陽門外,此時韃靼人完成了對京城周邊的劫掠和破壞,正在正陽門外對著城門耀武揚威。

    朱厚照破口大駡:「他娘的,敢這麼囂張,放炮,聽到沒有,本宮讓你們放上幾炮……京城有多少門火炮?」

    負責鎮守正陽門的守將隋仲道:「回太子殿下,正陽門並無火炮!」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非常驚訝地問道:「正陽門城頭沒有火炮?火炮都去哪兒了,不是說我大明最厲害的兵器,就是火炮嗎?難道連京城都不多準備幾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0
第一二一九章 回師居庸關

    大明最近幾年是鑄造不少佛郎機炮,這些炮品質參次不齊,基本都被送去九邊。

    剛開始佛郎機炮的確發揮不小作用,但也僅僅只限於城塞的防禦作戰。

    大明砲兵素質不高,再加上邊軍將領固執傲慢,使得佛郎機炮在野戰中運用不多,結果當榆林衛城等城塞被韃靼人輕鬆拿下時,佛郎機炮有很多落到韃靼人手中。

    但韃靼人也不太精通佛郎機炮,更多的是把佛郎機炮當成威懾手段,用來炫耀武力,亦思馬因掠奪回來的佛郎機炮,有大半送到土木堡,最後落入沈溪之手。

    而京城根本就沒有佛郎機炮配備,甚至連舊式火炮也極少,防守主要靠連弩和弓箭,京城城牆也是大明各城池中最為高大險峻、機關設置最多的所在。

    「太子殿下,城頭設有連弩,還有數百弓箭手,一旦韃子來犯,保管叫其有來無回!」隋仲自信滿滿第說道。

    「有來無回個屁啊,你當本宮沒見過世面?現在什麼年頭了,還連弩和弓箭手呢,你當這是一千多年前靠武將悍勇吃飯的三國時代?這年頭就應該用火炮,等砲彈落下炸開,韃子成片倒下,而你的連弩射出擊即便能射到人,也會被韃子身上的厚甲給攔下!」

    朱厚照說著,又看了看下面那些耀武揚威的韃靼人,憤怒地說道,「現在給本宮送一門火炮上來,讓他們知道厲害!」

    馬九在東南沿海剿匪時見識過沈溪施展火炮,知道如何才能發揮火炮的最大威力,當即鼓起勇氣稟報:

    「太子,小人見過沈大人開炮,如今我們所在的位置距離韃子兵馬足有四里地,即便居高臨下,增加射程,但也無法覆蓋目標!」

    隋仲等人均用鄙夷的目光看向馬九,在他們看來,太子身邊一個卑躬屈膝,走到哪兒都點頭哈腰的小人物,居然主動跳出來「丟人現眼」,他們不認為馬九在火炮的使用上有什麼發言權。

    朱厚照倒是對馬九說的話很感興趣,問道:「那你說說看,沈先生是如何在實戰中運用火炮的?」

    馬九對於火炮的操作流程、射程遠近大致熟悉,可讓他講解具體如何運用,他就感覺腦袋和嘴巴糊在了一起,無法將腦海中的東西歸納彙總講述出來。他憋了小半天,才道:「小人……說不上來!」

    「真是笨哪你!」

    朱厚照直接罵開了,「可惜這會兒沈先生不在了,要不然本宮直接去問他,就知道火炮該怎麼運用才能發揮作用!」

    馬九驟然從太子口中得到沈溪的消息,心頭驚駭無比,「沈溪不在了」是什麼意思?他只能期冀事情跟他理解的不同,僅僅是沈溪人在西北未歸來。

    此時的朱厚照,可沒意識到自己言多有失。他之前只是聽說大明火炮厲害,卻忽略了火炮需要人才能發揮其威力。

    佛郎機炮是沈溪一手引進,沈溪懂得如何充分利用佛郎機炮,懂得在實戰中靈活變通,而別人卻沒這能力。

    別人只是一味想用火炮對著敵人轟,卻不明白射程和射角的關係,也不懂在什麼時機放炮最好,更不懂如何保養……很多時候火炮只是開了幾炮就炸膛,對自己一方造成人員和士氣上的損失。

    就算沈溪之前培養的張老五等幾個炮手,送到九邊培養炮手,但因戰場上瞬息萬變,這一戰的導火索又是大明出兵在先,火炮並未發揮威力,等真正到了肉搏時,已經沒有人相信火炮能力挽狂瀾,就此浪費了這一大神器。

    韃靼人在京城外面耀武揚威,朱厚照暴跳如雷,偏偏他手頭無兵,沒法帶人殺出城跟韃靼人拚命。

    就這麼過了中午,韃靼人揚長而去,仍舊選擇在距離正陽門五里外的空地上紮營。

    朱厚照把周圍能召集的軍將叫到身邊,商談戰事,但這些將領對於出城與韃子作戰都不抱信心,一個二個低頭不語,被太子問到看法時唯唯諾諾,全無主見。

    本來朱厚照可以回皇宮先填飽肚子再好好休息一番,但他打定主意,要留在城頭跟士兵同吃同睡,如此方顯得他體恤將士,愛兵如子。

    本想品嚐一下烈酒的味道,可惜軍中不備酒水,朱厚照大為失望,不過他對軍中的伙食還算滿意,主要是他吃慣錦衣玉食,突然吃點兒驢肉火燒、羊肉鍋盔和小米粥,讓他感覺享用到了「人間美味」。

    朱厚照暗忖:「父皇沒虧待將士,營中吃得這麼好,何愁此戰不勝?」

他卻不知道,也只有他自己和身邊少數人可以享用到驢肉火燒和羊肉鍋盔,其他人能吃到白麵饅頭已經算是撞大運,大多數人只能吃炒麵或者炒米就熱水過一頓。

    剛過正午,斥候將前線最新消息傳到城頭:「……韃靼五路人馬,從房山、涿州、固安各處殺奔京城,目前其中軍駐兵法華寺!」

    朱厚照看向隋仲,問道:「法華寺在哪兒?」

    「回太子殿下,法華寺在京城東南方,崇文門之南,天地壇之右!」隋仲指著法華寺的方向說道。

    朱厚照震驚不已,嘆道:「五路兵馬,這是多少人?有沒有十萬?」

    隋仲回道:「太子殿下,之前奏報,韃靼兵力約在六萬許,具體的……末將並不知曉!」

    作為正陽門守將,隋仲對於大局瞭解不多,朱厚照發現自己在城頭無法得到更多的消息,當即心急火燎下了城,隋仲還以為自己做錯事引來太子不滿。

    張苑本來要緊跟朱厚照的步伐下城頭,但他很懂得見縫插針,走過去對臉色陰晴不定的隋仲低聲說道:「以後要學會做事,別老惹太子心煩!」

    見到張苑給自己打眼色,隋仲忽然明白自己哪裡做得不好了,感情沒把孝敬銀子送上去,當即點頭應是,心中卻在想:「幸好張公公提醒及時,卻不知太子殿下也是貪財之人?」

    這會兒的朱厚照,一心去調查韃靼總兵力情況以及其主攻方向,他知道問在城頭值守的將領沒用,直接往大明門兩側的六部而去,他準備找代理兵部尚書事的熊繡,或者去找執掌五軍都督府的張懋,問明情況。

    ……

    就在京城戰火一觸即發時,沈溪正領兵在居庸關以西三十里的草原地區,與韃靼亦不剌所部展開激戰。

    此時已是沈溪離開土木堡後的第三天。

    沈溪進兵速度不快,因為軍中輜重極多,大多數都是之前從韃子營中所獲,而且許多牲畜用於「馬雷」作戰,以至於運送輜重的牲口數量嚴重不足,很多時候只能靠人力,甚至被他整合的邊軍騎兵中部分馬匹,也加入到運糧牲口的行列。

    沈溪此時親率的中軍主力,大約在一萬左右,跟之前全數為步兵不同,此時軍中騎兵數量近半。

    在出土木堡後,他分出一路約三千兵馬走居庸關北路,沈溪自己這一路人馬則走居庸關到宣府鎮城的官道。

    中途駐軍地點,沈溪只短暫在懷來衛城歇息,等他發現懷來衛城在韃靼人鐵蹄踐踏後變成空城,他便放棄在懷來衛城駐兵的打算,一路東進,剛渡過媯水河,便與亦不剌所部後軍遭遇。

    騎兵對騎兵,沈溪前軍由林恆親率,大約五百騎,亦不剌的後軍騎兵數量大致相當,雙方展開短暫交兵,亦不剌部撤往居庸關方向。

    到此時,沈溪所部與居庸關駐軍對韃靼兵馬形成前後夾擊之勢,與韃靼亦不剌部一萬兵馬對峙於居庸關外。

    居庸關守將,仍舊為隆慶衛指揮使李頻。

    沈溪派出的北路兵馬,貼著松山、玉渡山山腳,走隆慶州繞道水泉溝,從側翼撤回居庸關,沈溪為了取得跟居庸關聯繫,派出大量斥候,帶著他寫給李頻的信,讓李頻配合作戰,在保證居庸關穩固的情況下,擇機攻擊亦不剌部側翼,牽扯其注意力。

    「師兄,讓我去吧,這幾天行軍慢吞吞的,之前與韃子那一仗我又沒趕上,都快憋壞了!」

    王陵之隨時都會主動跟沈溪請戰,這傢伙精力過剩,以前想跟人打架沒機會,到戰場上他終於可以一展所長,那顆不安定的心一發而不可收拾。

    沈溪道:「我中軍一共才五千騎兵,失去一兵一卒,對接下來的戰事影響都很大。淩之,不管你想做什麼,都得沉住氣,等機會吧,我一定會讓你殺個過癮,盡情展示你一身所學!」

    「好,這可是師兄你說的,我記下了!」

    王陵之非常激動,好像得到某種恩賜,其實沈溪只是做出一個讓他打仗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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