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3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6
第一二三〇章 守備不當

    十一月六日,正陽門遭遇韃子兵馬猛攻,城頭上下的喊殺聲驚天動地,響徹京城,明軍甚至動用剛剛從工部領回的佛郎機炮,隆隆的炮聲,宛若驚雷,京城百姓聽聞後無不惴惴不安,惶恐度日。

    正陽門大戰一直持續三個多時辰,從正午打到黃昏,明軍在未主動出擊的情況下,與韃子在城牆和城門部門展開激烈的攻守大戰,一番血下來,明軍折損超過八百,而韃靼人丟在城頭的屍體也有六百餘具。

    朱厚照留在擷芳殿,這兩天他被弘治皇帝「禁足」,除了不被允許前往乾清宮見駕,也不許出宮門,但他卻時時刻刻關注著京城各處的戰事。

    「錯了錯了!真是糊塗!這場仗根本就不應該這麼打!」

    朱厚照在聽張苑轉述德勝門和正陽門的戰事後,聲音頓時提高了八度,「韃子攻打京城,如果只是一味防守,連主動出擊摧毀敵人的攻城器具都不敢,官兵士氣很容易被韃子壓制。」

    「一旦將士看不到希望,就會有人動歪腦筋,試圖在改朝換代中博個好前程。只要有一個城門失守,韃子就會蜂擁而入,以京城幾條主要大街作為支撐,派出騎兵巡守,再逐漸蠶食各街坊,最後進攻皇城!」

    「如此要不了幾日,京城就會陷落!」

    張苑暗自竊喜,能夠把太子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但如今聽到這一套接著一套的理論,不由一陣頭疼。

    朱厚照越想越不安,霍然站起,吩咐道:「張公公,你且隨本宮去見父皇,我要對父皇言明此中內情,理清利弊,不能再讓父皇執迷不悟了!」

    太子要去規勸他的皇帝老爹,還是勸皇帝老爹別「執迷不悟」,張苑聽了心裡一陣發怵,暗自琢磨:「我不阻攔,分明是要等著挨板子?」

當下愁眉苦臉道:「太子殿下,您且不可如此魯莽,京城九門防備自有朝中大臣負責,您只管安心待在宮中就是!」

    朱厚照怒不可遏,瞪著張苑喝道:「你這是什麼話?眼看就要國破家亡,說安心真能安心得下來?」

    「朝廷制定的戰略根本是錯誤的,你要本宮怎能無動於衷?」

    「不行不行,本宮這就要去奏請父皇,讓父皇罷免這些庸碌無為的昏聵之臣,本宮要親自帶兵出城,摧毀韃子的攻城器械,挫其鋒芒,然後駐兵城外,與京城互成犄角,確保京城不失!」

    張苑大敢無奈,他知道這位小主子性格蠻橫,說出來的話很少有收回去的,行事從來都是風風火火,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朱厚照擔任了一段時間的監國,並且上過正陽門和崇文門督戰,他在宮中的地位無形中拔高了許多弘治皇帝雖然對他下了「禁足令」,但他真要使性子去乾清宮見駕,也沒誰敢出面阻攔。

    當朱厚照抵達乾清宮時,劉健等人尚未離開。

    這天吏部尚書馬文升病況有所好轉,加上京城的確到了危若累卵的地步,馬文升就算拖著病軀也要強撐著來乾清宮參加議事。

    朱祐樘終於不再是坐在寢殿的病榻上接見大臣,而是在乾清宮大殿的案桌前處理朝政,劉健等人剛剛把今天下午正陽門戰事詳細奏稟,算是對皇帝有一個交待。

    畢竟從開始分派守軍,到徵調兵馬增援,都是由內閣主導,如今五軍都督府和兵部都聽從內閣的調遣,若不稟報有僭越的嫌疑。

    朱祐樘聽完奏稟,略微沉默一下,這才問了句:「韃靼攻城兵馬,退去了嗎?」

    劉健略顯尷尬,他之前把戰事詳細經過俱都奏報,但皇帝在意的似乎並不是這些,唯有韃靼人是否退兵。劉健恭聲道:「是的,陛下!我正陽門守軍經過浴血奮戰,終於成功將韃靼兵馬逼退」

    在劉健想來,應該為正陽門守軍表功,所以才會說「浴血奮戰」,但越是「驚心動魄」的說辭,越是讓皇帝發怵朕之江山,韃靼人來去如入無人之境,天天都在朕的睡榻旁「血戰」,這不是給朕添堵嗎?

    朱祐樘先是搖搖頭,接著又點頭,說道:「通報表彰德勝門和正陽門守軍,我三軍將士齊心協力,繼續堅守下去,定要等到各處勤王兵馬到來!」

    「不可,父皇!」

    朱厚照的聲音突然從乾清宮門口傳來,這已經不是朱厚照第一次跳出來打斷朱祐樘的話了。

    跟上次朱祐樘怒不可遏相比,這次朱厚照故技重施,朱祐樘神色已然坦然許多,或許在皇帝心中,也覺得自己的兒子長大了太子有膽量上正陽門和崇文門與韃靼人交戰,他自問沒這魄力。

    兒子面對強敵臨危不懼,說明兒子有本事。

    「太子殿下!」

    所有大臣見到朱厚照進入大殿,俱都恭敬行禮。

    朱厚照「噔噔噔」來到龍椅前面:「兒臣今日來見父皇,是奏請京師用兵之事,諸位臣工免禮吧!」

    朱厚照對京城防衛屢屢發表意見,劉健等人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因為他們自來帶有偏見,認為太子年少無知不堪大用。

    站在大明儲君的角度,朱厚照雖然貪玩好耍了些,但他的聰明伶俐以及有擔當還是值得肯定的,只是劉健、李東陽等崇尚儒學的老臣,講究中庸之道,才對一個太過活潑跳脫的儲君不接受。

    朱厚照一進入乾清宮,許多大臣臉色都有些不自然,顯然是認為聽一個熊孩子胡言亂語實在有辱斯文。

    朱祐樘抬頭打量義憤填膺的兒子,皺眉問道:「太子,你來作何?」

    朱厚照正色道:「父皇,兒臣聽過這幾日德勝門和正陽門發生戰事的經過,認為京城守備採取的應對策略不當!」

    一句話,就讓在場君臣氣氛變得異常尷尬。

    連皇帝都對當日京城正陽門戰事予以肯定,但現在太子卻指責朝廷採用策略不當,分明是太子當眾打他皇帝老爹的臉。

    換作以前,劉健沒必要跟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爭辯,但現在涉及到皇帝的信任,他希望能得到京師保衛戰中獨一無二的指揮權,所以朱厚照發出如此言論後,他有些惱火,當即不客氣地質問:「太子以為何處不當?」

    朱祐樘見首輔大臣似乎帶著火氣逼問自己的兒子,心頭一沉。雖然他氣憤這些大臣之前架空自己兒子,但國難當頭自己卻沒太多精力和主見,不得不倚重眼前的重臣。

    朱祐樘道:「是啊,太子,你如何會質疑朝廷的決定?」

    身為一國之君,先制定一個基調,就是劉健的決定是由皇帝和內閣共同商議的結果,你作為朕的兒子,不能破壞朕在大臣心目中的形象。

    但朱厚照這年歲只明白死理,可不知道什麼是人情世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7
第一二三一章 太子請命

    乾清宮大殿,朱厚照環視朝臣一眼,朗聲說道︰「韃子進犯京城,如今採取的策略是嚴守不出,等待各地勤王兵馬,但請問要等多久才能迎來各地勤王兵馬?即便來了,是數百數千,還是上萬?他們又是否具備跟韃子正面一戰的能力?」

    因為問題本身就有諸多不確定性,各地勤王兵馬數量不一,而且各自為戰,並不一定能對京城防守起到促進作用,劉健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乾脆來了個默不出聲。

    朱樘咳嗽兩聲,問道︰「所以呢?」

    朱厚照道︰「兒臣看來,各地勤王兵馬,只是我們對外打的幌子,讓韃子瞻前顧後,不能專心攻城……其實即便勤王兵馬到了,也有很大的可能會被韃子擊敗潰散,那時京師或許依然是孤立無援的狀態!」

    熊孩子的話說完,在場大臣沒人應和,但公道自在人心,有人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因為這個分析合情合理。

    連大明最精銳的邊軍以及京城京營人馬都無法抵擋韃子入侵,指望地方主要任務是種田的衛所官兵?

    這玩笑開得未免有點兒大了!

    朱樘看了劉健一眼,見劉健皺著眉頭沒有搭茬的意思,略一思索,道︰「太子,你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繼續說下去!」

    「是,父皇!」

    朱厚照側目打量劉健、李東陽,他知道之前自己擔任監國這兩位對他最是敷衍,到了後來乾脆架空他,於是有針對地說道,「兒臣認為,真正能抵禦韃子入侵,並且將韃子趕走的,只能是京城守軍,指望勤王兵馬不切實際……因為援軍沒人統一指揮,不管來多少都會被韃子逐一擊破,這就叫添燈油戰術,不管添加多少燈油,最後都會燒光。」

    「如果京城守軍只是一味防守,不敢與韃子在城外交戰,那這一戰就會越打越被動,遲早會有把守城門的將領被韃子收買,那時城門洞開,一環出錯,滿盤皆輸,京師淪陷,我等也將落入韃子之手!」

    這話說完,在場大臣面面相覷。

    太子的話一套一套,聽上去有理有據,說白了就是太子對內閣做出的死守策略意見很大。

    在大臣們看來,太子沒能力自己組織這番話語,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是出自皇帝授意,一來皇帝不方便直面說,讓太子代為轉達,同時也好奠定太子在朝中的地位,為儲君培養威信。

    朱厚照最後看向首輔劉健,問道︰「劉先生以為呢?」

    儘管劉健對太子有諸多不滿,心中也有很多話能駁斥太子的言論,但在這種群臣彙集的場合,他還是不願意公然對著幹,因為連他自己也懷疑太子這番話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劉健暗自琢磨︰「難道之前太子撰寫的軍務策中的主張,也是由陛下授意找人教授?」

    只有謝遷心中直樂,心想︰「太子是沈溪栽培出來的,太子身上留下太多沈溪的烙印,只是沈溪習慣在人前裝熊,而太子則性格直爽,加之位高權重,不需要給朝臣面子,有話直說罷了。」

    在場人中,唯獨謝遷相信太子有這能力,別人都帶著這樣那樣的偏見。

    劉健仍舊不語,朱樘等得有些心焦,又問朱厚照︰「太子,那……若你出面主持大局,當採用何策略?」

    朱厚照道︰「必須主動出擊,敢於在野外跟韃子交戰,兒臣願意親自領兵在城頭督戰,定不能讓韃子再肆無忌憚攻城。只要將戰場從城內挪到城外,一戰之勝,便可鼓舞軍心士氣,戰事將更容易維持……請父皇恩準!」

    說完,朱厚照便跪了下來,請求朱樘準許。

    朱厚照這一跪,大殿中的文武大臣們就很尷尬了……太子跪下,他們作為臣子如果依然站著,顯得僭越和不敬,但下跪是否意味著贊同太子的意見,向皇帝請命?

    朱樘眉頭緊鎖,出城和不出城在他看來都有道理,但他怎麼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上城頭督戰,不想自己唯一的兒子以身犯險。

    朱樘看向滿朝大臣,希望得到大臣們明確的態度,而大臣們卻側頭看向劉健、李東陽和馬文升等人,他們希望通過觀察這些重臣的反應,來做出自己的抉擇。

    第一個跪下的,是謝遷!

    謝遷失去他青睞的接班人沈溪,對於太子的脾性倒是有幾分欣賞,尤其太子提議的事情,跟謝遷之前提出的派出騎兵繞到韃靼人側翼作戰類似,謝遷也認識到死守不出太過危險。

    隨後跪下的都是朝中的中層官員,他們的想法是搭上太子這條船,當然更主要還是他們認為這是出自皇帝的授意,不能不識相。

    但劉健、李東陽、馬文升、張懋等人始終未下跪,劉健出列道︰「陛下,太子領兵之事,實在太過冒險,不如由老臣親自上城頭督戰!」

    朱樘遲疑起來︰「先生年老體邁,怎能上城頭?這江山,雖是朕的,但也是天下黎民百姓的,朕既是這大好河山的擁有者,也是守護者,理應由朕親自上城頭督戰,鼓舞三軍士氣!」

    說著,朱樘站了起來,目光炯炯,逼迫在場大臣表態。

    大臣們此時已經沒法再迴避,皆都下跪,奏請︰「陛下,臣等願往!」

    一時間,劉健和李東陽,還有張懋等武將都不得不下跪,朱樘看著畢恭畢敬的大臣們,臉上露出寬慰之色,道︰

    「諸位卿家乃朕之左膀右臂,朕豈能讓諸位犯險?太子效忠社稷之心天日可表,朕心甚慰……謝先生、李先生,便以你二人督導,親自護送太子前往正陽門,不知你們可否替朕完成教導太子的重任?」

    謝遷一聽自己這把老骨頭要上正陽門,心裡發怵,但想到國難當頭,朝中這些頂級文臣中他算是最年輕的,不得不硬著頭皮領受差事。

    李東陽的態度跟謝遷差不多,最後二人俯首聽命︰「遵旨!」

    朱樘臉上滿是安慰之色,笑道︰「好!有兩位卿家助朕陪同太子上正陽門,朕心寬慰,熊侍郎,從即日起,京城調兵之事暫由你負責,如何?」

    皇帝突然說出如此話語,用意明顯,朱佑樘顯然對劉健之前一系列軍事部署不是很滿意,想要改弦易轍。

    熊繡哪裡敢有絲毫猶豫,當即俯首領命︰「臣遵旨!」

    劉健臉色鐵青,他沒想到自己會被皇帝直接剝奪統調兵馬大權。

    朱樘又安排六部協調防守城池,最後輕嘆︰「朕身體大不如前,可能沒多少時日了,諸位卿家,太子將來成就如何全看諸位輔佐,朕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你們身上,請盡心盡力,不負朕之期望!」

    說完,朱樘對滿朝文武鞠躬致禮,大臣們不敢怠慢,趕緊磕頭還禮。

    這會兒朱厚照卻是一臉的懵逼……我說的重點難道不是說主動出擊嗎?怎麼變成督戰了?那和以前有什麼區別?

    朱樘可沒顧忌熊孩子的感受,當下摒退眾大臣,唯獨留下謝遷和李東陽。他要交待些事,讓兩位閣臣把太子送上城頭,再盡快把太子從城頭帶下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34
第一二三二章 先行聯絡

    十一月五日,居庸關南口城門樓上,沈溪率軍進入居庸關,原本打算於次日率領大軍回京勤王,誰知道韃子向南口增兵,甚至還以攻代守,幾次向居庸關南城牆發起攻城作戰,沈溪不得不先把韃子打退再言進兵之事。

    連續大戰下來,韃子遭遇明軍佛郎機炮以及弓弩、投石機等打擊,死傷慘重,不得不退出南口,改而以零星騎兵監視騷擾。

    沈溪手頭可供差遣的將領不少,比如之前就跟隨他的京營把總胡嵩躍、劉序和朱烈,大舅子林恆以及跟他一起長大的好兄弟王陵之,還有劉大夏派出的幾名騎兵千戶王靖鏈、徐琨和孫杭,再加上隆慶衛指揮使李頻,可以說人才濟濟。

    沈溪麾下總兵力已經膨脹到二萬五千之數,如果再加上臨時徵調的民夫,他的這一路兵馬甚至可以達到三萬人,但真正有戰鬥力的,還是之前在土木堡經受過大戰考驗的八千步卒以及劉大夏派回的騎兵,這路騎兵也是劉大夏能擊敗火篩部、光復寧夏鎮的中堅力量。、

    不過,沈溪不能把所有人都帶回京師,經過協商,沈溪還是決定讓李頻帶領五千兵馬鎮守,這樣真正能回京師勤王的只有兩萬人,但這已經是沈溪領兵最多的一次。

    雖然這幾天在居庸關留下差不多一千韃子頭顱,但通過之前韃子攻城,沈溪大致得出南口周邊地區的韃子恐怕有萬騎。

    前往京師的路上定然困難重重,因此在韃子撤退後,沈溪並未馬上出兵,時間雖然非常緊迫,但他怕自己的兵馬沒到京師就在韃子連續不斷的襲擾下全軍覆沒。

    「師兄,你給我兩千騎兵,我先殺回京師,絕對能把京師周圍的韃子全給滅了……如果你覺得兩千太多,給我一千騎兵也是可以的……」

    王陵之在取得居庸關以北跟亦不剌部的大捷後,心氣十足,就想著如何建功立業,似乎只要他領兵所到之處,韃靼人就會土崩瓦解,這讓沈溪一陣無語。

    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師弟,怎麼始終都不會用腦子呢?武力值高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固然可以鼓舞軍心士氣,打開勝利之門,但若遇事只會一味逞強,最終只能害人害己。

    沈溪此時正在城樓上查看情況,留下來跟隨李頻防守城塞的兵馬僅有五千,但一定要保證這個雄關的絕對安全,如此才能做到進可攻退可守……進則回援京師,令韃靼兵馬土崩瓦解,退則固守居庸關,繼續打防守戰,跟韃靼人巧妙周旋。

    沈溪似笑非笑地問道︰「你知道韃子有多少兵馬?」

    王陵之思考了一下,道︰「聽說……有十幾萬?」

    沈溪瞄了他一眼,問道︰「十幾萬在你聽來,就跟三五百相仿,你可知道十幾萬是個什麼概念?」

    王陵之一甩手道︰「我管他呢,十幾萬也好,三五百也罷,只要我不死,在前面殺開一條血路,那韃子的防守陣型就會被我軍衝開,後續兵馬就可以趁機進行掩殺……這還是師兄你教給我的呢,騎兵的優勢就在於衝擊,打不開韃子陣型的口子,要騎兵幹嘛?」

    沈溪笑了笑,之前他覺得王陵之除了一身蠻力再無優點,但聽王陵之對於騎兵優勢的分析,又覺得這小子還是有幾分頭腦的,看來可以搶救一二。

    「人上一萬,無邊無沿,人上十萬,徹地連天。十萬的概念就是你一個回合殺一人,但殺一天下來很可能都只殺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以你的騎術和武功,大概能堅持個小半天,但軍中將士誰能陪你一路殺到底?等最後你身後的官兵悉數葬送,你的側翼沒有了掩護,你也逃脫不了兵敗身亡的命運!」

    「打仗一定要學會用腦子!我們前往京城這一路上,即將遭遇各路韃靼兵馬,如果我們不小心謹慎的話,足以讓我們進退失據,進而全軍覆沒。居庸關往京城不過咫尺之遙,但若是不能好好把握時機,京城內又沒有援軍出城與我軍配合的話,此戰會非常困難!」沈溪侃侃而談。

    王陵之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他眨了眨眼,問道︰「所以呢,師兄?」

    沈溪沒好氣地說道︰「所以,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著,沒讓你出兵,你就安心等待,讓你上陣,那便帶著你的人馬以一往無前的氣勢殺出去,完成我交給的任務。」

    「淩之,你的勇猛我很欣賞,但你的衝動和魯莽,卻是我擔心的,戰場上憑藉武勇即便能以一敵十甚至敵百,也絕對不可能有千人敵、萬人敵,而智謀卻可以破兵百萬,莽夫只會落得個慘淡收場的結局!」

    王陵之撓撓頭道︰「師兄,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平日在軍中,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有多笨,只是你太聰明瞭,在你面前我才會顯得一無是處。如果師兄的智慧能借我一點就好了,那樣我就有勇有謀,可以做到天下無敵!」

    「淨想好事!回去整頓兵馬,今夜就要起行了!」沈溪搖了搖頭道。

    「得令!」

    王陵之聽說晚上就會出兵,頓時興奮地找不到北,趕緊下城頭去做準備。他剛剛從馬道上下來,見到林恆匆忙而至,王陵之樂呵呵地打招呼︰「老林,好啊!」

    林恆在軍中地位比王陵之高,但他很欽佩在戰場上一往無前的王陵之,拱拱手道︰「王小將軍,本將前來拜見沈大人!」

    王陵之看了眼頭頂,見沈溪正在往這邊看,頓時覺得一陣自豪,以為沈溪對自己「另眼相看」,眉飛色舞地說︰

    「沈大人就在上面,他說今晚就要起行,我先去整頓兵馬,讓弟兄們好好�Τ@ı,這樣晚上才有精神。好了,等出兵時再見!」

    言罷,王陵之和林恆交錯而過,一上一下。

    林恆來到城頭,到了沈溪跟前,稟報導︰「沈大人,之前派出的斥候,均未傳遞消息回來……從目前的情況判斷,京師已陷入重圍,非常危險!」

    沈溪點了點頭,安慰道︰「情況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畢竟京城有劉少傅等人撐著,即便兵馬不列陣於九門之外與韃靼人周旋,京師也可暫保無恙。就怕久拖生變,之前京營和九門防備屢有疏忽,以至韃靼細作混入京師,若守軍連戰連敗,軍心一失,或有城門防備將官投靠韃靼,那才是京師危殆之時!」

    林恆聽到這兒非常緊張,問道︰「沈大人,居庸關南口周邊尚有大批韃子兵馬出沒,我等倉促出兵,是否操之過急?」

    沈溪輕嘆一聲,道︰「若不戰,對朝廷不好交代!」

    「京師如今最需要鼓舞軍心士氣,哪怕只是一場小勝,也可讓軍民上下一心,就怕將士看不到援軍到來,心生怯懦。」

    「不行,一定要再派出斥候和信使前往京師,無論如何,也要將我部兵馬即將回援的消息傳遞迴去。若京師可派出一營兵馬出戰,與我軍裡應外合,可打韃靼人一個措手不及,或收到奇效!」

    林恆抱拳道︰「沈大人放心,末將這就去安排!」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34
第一二三三章 栽培

    十一月六日,京師,正陽門,作為京城正門,正陽門在九門中的地位無出其右者。正陽門拿下來,六部及各寺司衙門便在眼前,明朝眾多朝臣便可一網擒下,明軍沒了指揮,必然不戰自潰,京城旦夕可下。

    正因為如此,正陽門被韃子盯上後便投入全部力量,雙方參戰的總兵力多達五萬,其中韃子三萬餘眾,明軍不到兩萬,戰況極為慘烈。

    與前幾場戰事有所不同,這次韃靼人準備充分,攻勢一波接著一波,往往前一次進攻剛剛失敗,新一輪的攻勢已然發起,不知何時護城河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屍體堆滿,城牆下血流成河,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硝煙和血腥味。

    大明太子朱厚照,以監國身份蒞臨正陽門城頭,上到城樓頂部為將士們擂鼓助威。朱厚照身旁有兩位閣老級別的文臣陪同,一個是謝遷一個是李東陽,還有許多六部大員。

    正陽門守軍原本軍心渙散,但在太子和閣老親臨的情況下,士氣大振,一整天戰事打下來,無數次將韃靼人從城頭趕下去。

    值得慶倖的是,城門、甕城的防守未出現大的偏差,戰事以雙方折損兵馬超過八千四百餘人而結束。

    這是京師保衛戰開始以來,雙方損失兵馬最多的一天。

    謝遷和李東陽作為皇帝派來陪同太子督戰的使節,原本得到的命令是讓太子上城頭鼓舞一下軍心士氣,隨即便得護送太子離開,以確保安全為第一要務。

    誰知朱厚照到了城頭上就開始撒歡,到處亂跑,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根本就不受控制。

    李東陽多少有些威嚴,本來想趁著韃靼人攻城的間歇把朱厚照「硬架」下城頭,但韃靼人的攻勢迅若奔雷,如同漲潮時的大浪一般,後浪推動前浪,綿綿不絕,根本就不給撤離的機會。

    韃子除了使用大量飛梯、躡頭飛梯、避檑木飛梯等輕便雲梯,最可怕的還是複合式車梯。

    這種車梯原本是存放在宣府武庫中的攻城器械,由車座與寬面梯組合而成,可供多人同時攀登,其構造與後世飛機場上登機用的舷梯類似,韃子把車梯貼上城牆,數百韃子通過車內部的樓梯源源不斷登上城牆,兩軍在城頭展開近身肉搏。

    所以,為安全考慮,謝遷和李東陽等人只能陪同朱厚照登上正陽門城樓最高處,各層樓都有重兵把守。

    朱厚照一點兒都不感到恐懼,居然擂鼓助威,而李東陽和謝遷也親眼目睹了無比慘烈的戰鬥畫面。

    「呼!」

    當最後一撥韃靼人終於撤下正陽門城頭,並將車梯推離城牆時,謝遷長長地舒了口氣,一時間竟然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冬月雖然不是京城最冷的時候,但此時溫度也已經直逼零度,謝遷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忍不住看了李東陽一眼,李東陽的臉色相對冷靜,謝遷心想:「還是賓之心理素質好,這種場合,我可經受不來,看來還是老了!」

    李東陽很直接,一把抓住朱厚照的手:「太子,現在韃子已經退了,我們這就下城樓,回宮去吧!」

    朱厚照臉上滿是興奮的紅暈,一把甩開李東陽的手,嚷嚷道:「李大學士,我們不用著急回宮。」

    「之前韃子攻勢那麼兇猛我們都沒有逃避,現在韃子退了,更沒道理退縮了,接下來還要恩恤三軍將士呢。這一仗打完,多少將士陣亡,又有多少人殘疾,本宮豈能坐視不理?謝先生,你沒問題吧?」

    謝遷嗅到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隱隱有些作嘔,他咳嗽兩聲,抬手示意自己沒事,但還是幫腔勸諫道:「太子,陛下惦記您的安危,早些下城頭為好。」

    作為文臣,謝遷哪裡見過戰場上如此血腥殺戮的場面?即便只是在城樓上通過瞭望孔看上幾眼,他都覺得受不了,更別說陪同太子去城頭第一線陣地面對那屍橫遍野的血腥場面。

    朱厚照堅持道:「我不回去!如果兩位先生身體不適,那就留在這城樓上休息,本宮一個人便可!」

    熊孩子雖然胡鬧,但行事風風火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居然不再理會謝遷和李東陽,直接向樓梯口跑去,「噔噔噔」下城樓了。

    即便李東陽這樣有責任心的大臣,此時也唯有選擇逃避,他可不想去見那血腥的場面,但他還是派了兵部和戶部官員,以及宮廷侍衛陪同,為朱厚照保駕護航,而他則跟謝遷來到另一側的樓梯口,這個樓梯口直接連接內側城牆的馬道,不用到前面去逛一圈。

    「於喬,你沒事吧?」

    李東陽看到謝遷臉色蒼白,關切地詢問。

    「沒事!以韃子之前進攻德勝門的經驗,今晚很可能會發起夜戰,我看還是趕緊讓太子回宮!」謝遷道。

    李東陽搖搖頭:「夜戰倒是未必,今日狄夷兵馬折損不在少數,這些韃子兵並非來自同一個部落,僅僅協調補充兵員就需要時間,估計最快也得明日清晨再發起進攻。我們的犧牲也很大,必須儘快整肅兵馬,加強九門防備,不能讓狄夷趁虛而入!」

    謝遷有些暈血,所以才在見到殘酷的殺戮場面感覺身體不適,他捧著腰咳嗽個不停,李東陽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邊走一邊說接下來的戰事安排,謝遷只能無奈地跟上,這加重了他的氣息以及咳嗽。

    李東陽道:「陛下倚重太子,即便親政也沒有撤除太子監國職務的意思,顯然是要栽培太子。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陛下病情雖有所好轉,但氣色大不如前,可能需要長時間的調養!」

    說是「需要長時間的調養」,但謝遷聽出李東陽話中另一層意思,如果皇帝恢復不好,而太子又表現出色,那麼或許就會直接傳位給太子。

    兒子不拘成法,當朱佑樘察覺兒子行事激進,跟自己的性格大相逕庭時,最初的選擇是嚴防死守,試圖將兒子的性格扭轉過來,但最後發現徒勞無功。

    朱佑樘此時當然會想:我兒子將來可能會隨心所欲做一些胡鬧的事情,那時兒子是皇帝,大臣們無法制止,或許會捅出不小的簍子,不如現在趁著我在世,能對兒子有所斧正的時候,任由兒子胡鬧,看看兒子行事後的回饋。

    如果效果良好,那就是兒子有出息,不用我這個老爹操心,那我走也會很安心。但反之,如果出了紕漏,我也能及時糾正。

    謝遷氣息粗重,沒有發表評論,兩人此時已經下了城樓,來到城牆內側的馬道,八抬大轎已經等候在這兒。李東陽揮揮手:「於喬,時候不早,正陽門戰事必須儘快向陛下奏稟,我先回宮去了,你稍後就陪太子回宮,切不可讓太子在正陽門留宿!」

    李東陽以入宮覲見為由,上轎離去,將謝遷丟在城頭上。

    見轎子下了城牆,消失在棋盤街盡頭的大明門,謝遷心中窩火,暗忖:「戰事結束,未等戰果清點完畢,也未將太子護送回宮,便自顧自離開,你這差事辦得也太輕鬆自在了。可憐我,還得留下來陪太子瞎折騰。」

    謝遷搖了搖頭,當下硬著頭皮,前往城牆前面看看太子。

    此時朱厚照正在慰問正陽門將士,安撫受傷士兵,同時讓兵部和戶部的官員詳細記錄犧牲官兵的性命和籍貫,力爭儘快將撫卹金發下去,全然不見半點桀驁不馴,這讓謝遷大感欣慰。

    謝遷琢磨道:「太子雖然有些頑皮,但始終有帝王之相,以他平易近人看,將來或可成為明君。」

    看著城頭上的官兵紛紛將死去的大明將士的屍體送下去,而韃子的屍體則在割去腦袋後扔下城牆,然後淋上火油焚燒,空氣中惡臭熏天,再舉目遠眺京城內外滿目瘡痍。

    謝遷不由黯然神傷,他不禁想起幾個月前的京城,那時雖然算不上盛世,但至少百姓安居樂業,街路上一片喧譁熱鬧,哪裡像如今這般慘澹?

    「越到後面戰事越難打,今日又差不多戰死三四千人,加上之前犧牲的,城裡可戰之兵已經下跌兩到三成,用兵已捉襟見肘。」

    「陛下雖然派太子督軍,卻不敢抽調兵馬出城,襲擾北寇側翼,摧毀其攻城器械,京師安危全然寄託在各地勤王兵馬上,不知京城是否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正當謝遷悵然若失時,一名將領匆忙爬上城頭,此人謝遷認識,正是正陽門守將,剛剛由把總提拔為都指揮掛副總兵銜的隋仲。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35
第一二三四章 信使到

    和平時期,隋仲可以說是正陽門數一不二的人物,畢竟他這個掛遊擊將軍銜的京營把總,是正陽門最高軍事長官。

    但開戰後情況就不一樣了,姑且不說不說太子和閣臣這樣的要人,僅當日正陽門大戰,明軍便近三萬,京營都督三位,雖然隋仲已然官升一級,但依然沒什麼話語權,開戰後便幹起了小兵的活。

    謝遷以為隋仲要去找太子,未加理會,等過了片刻才發現隋仲直接衝著他過來了。

    換作以前,一個小小的城門將,根本就沒資格跟謝遷這樣的閣老說話,隋仲卻似乎沒有顧忌,到了謝遷跟前,直接說道:「謝閣老,西直門那邊擒獲一名細作……」

    謝遷不怎麼待見武將,在他這樣的文臣心目中,將領只是莽夫,直接執行命令即可,根本就沒有溝通的必要,何況他此時因暈血而身體狀況不佳,越發地不耐煩。

    見隋仲不知趣,謝遷乾脆坐到城垣臺階上,語氣不善:「細作而已,自行處置便是,跟老夫說什麼?」

    被當朝閣老訓斥,隋仲臉漲得通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閣老,並非末將不識時務,此人身上搜出邊關的信件,乃是來自居庸關……」

    聽到是居庸關的信件,謝遷霍然站起,問道:「居庸關的信件?為何不直接送五軍都督府或者兵部?」

    隋仲道:「回閣老,此信函乃是居庸關將領送與閣老,西直門守將不敢擅自做主,得悉閣老在正陽門督戰,便遣人前來問詢,正好末將得悉,特來通報!」

    謝遷怔了一下,琢磨開了:「怎麼居庸關會有人給我送信函?就算是給我信函,你們為何要如此神秘兮兮?」

    但隨即他便醒悟過來,戰時從淪陷區或者是強敵包圍地區過來的私人信函本身都是有問題的,連城防司衙門的人也明白,這種信函要麼是官員通番賣國的罪證,要麼是敵人使用的反間計,因為戰時很少會有私人信件。

    無論是哪種情況,針對的都是今天在正陽門陪同太子督戰的當朝閣老,下面的武將可不敢隨便把事情鬧大,謝遷在朝中什麼地位他們非常清楚,他們也相信這種事多半是針對謝遷的反間計。

    與其從五軍都督府、兵部或者是通政使司上奏內閣,被謝遷看到後鬧得朝野大亂,君臣不和,還不如直接送到正陽門來,徵詢謝遷的處理意見。

    謝遷神色拘謹:「信在何處?」

    隋仲道:「閣老,人已押解到正陽門下,信件尚在信使身上,您老是否要過問此案?此人自稱是從土木堡往居庸關,再到京城……」

    如果沒有最後這句話,謝遷或許就不會再繼續追問,推給職司衙門了事,但聽說是從土木堡而來,謝遷心頭一沉,暗忖:「莫不是沈溪小兒殉國前,派人送出的信函,到今日才送到京城來?」

    原本已快淡忘沈溪的事情,突然舊事重提,讓謝遷心頭鬱結,此時即便冒著被朝廷追究「裡通外番」的風險,他也要去親自查問此事。

    謝遷一揮手:「且帶路!」

    ……

    正陽門戰事持續一天後,正陽門本身駐守兵馬加上京城各處徵調而來的援軍和民夫,數量過了四萬。

    此時尚有一些前來打探在正陽門當差的親人狀況的老百姓,正陽門城頭以及下面的街道上擠滿了人。

    儘管人多,但四週一片蕭瑟的景象,謝遷從城頭下來,幾乎沒聽到多少聲音,就連那些受傷的士兵,也只是躺在擔架上,不聲不響等待大夫救助。

    至於其餘士兵,更顯慵懶,或背靠城牆,或者是仰躺在地,閉上眼睛休息,緊急從周邊徵調來的民婦正在幫忙生灶做飯。

    「唉,戰事慘烈,這樣的苦日子不知道何時是個頭啊!」

    謝遷感慨不已,人不知不覺到了正陽門城頭下,隋仲一擺手,遠處過來幾名士兵,把一個蒙著頭罩的人押送過來,隨即那人的頭罩揭開,裡面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看上去有幾分機靈勁兒。

    「土木堡過來的?」謝遷問道。

    謝遷一口吳儂軟語讓那年輕人遲疑一下,好似沒太聽懂,身後便有人給了他一肘:「大人問你話呢,聾了?」

    「哼!」

    年輕人臉色不屑,仰起頭道,「在下乃大明京營左軍二等偵查校尉於大通,奉大人令傳書京城!」

    謝遷滿臉疑惑,這年輕士兵一口山陝口音,他基本沒聽太明白,什麼「京營左軍二等偵查校尉」,這官職似乎是臨時授命,大明根本沒這編制。

    雖然謝遷對於大通充滿懷疑,但心頭還是帶著些許期待,問道:「哪位大人?」

    此時隋仲把於大通懷裡一直揣著的信函給扯了出來,遞到謝遷面前。之前這信函雖然被人搜出來,但因是交給當朝閣老的,很可能是韃靼人施展的反間計,因而沒人願意承擔責任,又把信函給塞了回去,等待有資格過問情況的人前來審查。

    謝遷拿過信函,但見裝信紙的信封並非是普通的信封,而是京營出征將領向朝廷呈遞奏本所用外封臨時改成,即便紙張厚重,但因這一路顛沛流離,而令信封紙揉搓得不成樣子,上面隱約見到幾個字:「大明太保謝公親啟!」

    這字體讓謝遷覺得有幾分熟悉,他一琢磨,忍不住一個激靈……這不是沈溪的筆跡嗎?他有些不忍心把信函打開,因為他怕這是沈溪在土木堡留下的絕筆。

    於大通被謝遷追問,左右環視一眼,似乎不想當眾說出來,身後又有官兵要打他,卻被謝遷抬手阻止。

    謝遷一揮手,道:「你等退下!」

    隋仲有些著急:「大人……」

    謝遷厲聲喝道:「退下!」

    隋仲等人很為難,他們不明白為什麼謝遷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隋仲不敢違抗,只能將士兵摒退,自己也跟著離開。

    但為了保證謝遷的安全,於大通仍被捆住手腳,無法暴起發難。

    於大通打量謝遷,問道:「你……就是謝公?」

    「是我。」

    謝遷語氣急切地問道,「土木堡……如何了?」

    當這話問出口後,謝遷有些後悔,就好似要把自己剛剛癒合的傷疤揭開一般,重新看見那鮮血淋漓的真相。

    謝遷心想:「我問這個做什麼?既然沈溪小兒派出信使往京城,自然那時土木堡尚未被攻破,如今居庸關和京師相繼遇困,顯然土木堡早就被韃靼人攻取,這信使未必會知道什麼。」

    於大通遲疑了一下,似乎他要奏報的事情跟謝遷所問的事情有些衝突,他仔細想過,才回答道:

    「沈大人派出六個偵查小隊,帶信函往京城來,卑職乃是第三隊偵查小隊二等偵查校尉,至於……土木堡的現狀,卑職不知曉!」

    謝遷嘆道:「也是,想必你……離開的時候,土木堡尚未淪陷!當時城垣周邊有多少北寇兵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35
第一二三五章 旌麾南指

    於大通只是京營一名普通士兵,因沈溪部在土木堡時斥候損失很大,而他因為騎術較好,被遴選出來補充進斥候隊伍,負責偵查地形、刺探敵情、傳送訊息。

但就是這麼一個普通人,把沈溪的信函從居庸關平安送進韃靼重兵圍困的京城。

    韃靼人四面圍城,但並未做到滴水不漏。

    京城地域寬廣,韃靼兵馬數量只有十餘萬,只能選擇重點發起進攻,而當日韃靼相繼出動重兵攻打德勝門和正陽門,使得其餘城門防備空虛,這才讓於大通找到機會,縱馬衝到京師城下。

    於大通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謝閣老總是抓著土木堡的事情問個不停,他騎術不錯,人也機警,但並不能瞭解太多非自己職務內的情況,對於沈溪軍中的細節知悉不多。

    於大通琢磨了一下,謹慎回答:「如今土木堡外的韃子……應該是沒有了吧!我記得回居庸關的頭一天,沈大人領兵消滅圍城的韃子,斬首兩千,生擒四百,繳獲兵器和糧草無數……」

    作為一個斥候,於大通從未想過,這些消息居然在京城之地無人知曉。在他看來,既然沈溪領軍取得這麼大的成就,京城早就該傳遍,並且已經準備給沈溪及其部屬犒賞了。

    謝遷聽到這話,頭腦發熱,腿腳發軟,人都站不穩了,一個趔趄後,他才勉強扶著城牆站住,言辭咄咄追問:

    「你……你再說一遍,土木堡怎麼了?沈溪小兒……就是你們沈大人,最後一戰……取勝了?」

    韃靼主力繞過土木堡攻打居庸關,並且紫荊關失守後,朝廷理所當然認定沈溪「殉國」,但從於大通的介紹看,沈溪非但沒有殉國,反倒在韃子的後方活得很滋潤,除了全殲圍城的韃子外,居然還派出斥候到京城報信。

    於大通問道:「謝閣老,小人並不太懂軍情上的事情,上面讓怎麼報,小人便如何報,小人不知……哪一場算是最後一戰,但沈大人的確帶兵破了韃子軍營,連戰皆捷,韃子主力從土木堡撤兵後,沈大人帶兵破了韃子營地,在返回居庸關的路上,又消滅韃子數千!」

    謝遷感覺自己的心有些超出負荷,他一手扶著城牆,一手捂著胸口,他很想相信眼前這名年輕斥候的話,又覺得這事太匪夷所思。

    「沈溪小兒西北用兵,屢屢超出朝廷預料,眼下他居然能突出重圍,安然回到居庸關?還說路上消滅數千韃子,這……這讓我如何相信?」

    謝遷小聲嘀咕,他已經忘記追問於大通,因為在他想來,要麼於大通為了某種目的而說謊,要麼就是沈溪真的已經撤回居庸關。他把手頭的信函拿起,看了又看,想打開,又怕裡面的內容讓他無法接受。

    左思右想,謝遷一招手,遠處緊張張望的隋仲等人連忙一路小跑過來,幾名士兵上去把於大通重新押解。

    謝遷揮揮手道:「放開,給他鬆綁,暫時把人留在正陽門這邊,有事的話,老夫會讓人來傳,好酒好菜照應!」

    之前一直把於大通當成韃靼人細作,但此時此刻謝遷寧可相信這個年輕人真的是沈溪派來的信使,因為於大通說的話太中聽,謝遷已經選擇性相信。

    但謝遷並不想問太多,免得最後的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寧可多騙自己一會兒,也好過於把真相揭破,使得美夢成空。

    隋仲讓人把於大通押解下去,這才來到謝遷面前,問道:「謝閣老,您……有何交待?」

    謝遷道:「派幾個人,去吏部找馬尚書……哦,帶上老夫的手信,讓馬尚書直接到老夫府邸,你……你能做到吧?」

    隋仲聽到後一臉為難,讓他去兵部不難,但是去吏部還是找部堂這樣的大員,那就實在是超出他的能力範圍。

    吏部在隋仲這些中下層將領眼中,屬於高不可攀的衙門,現在謝遷不但讓他去吏部,還讓他去找吏部天官,這越發地扯淡。

    但謝遷正看著,隋仲自然想得到朝中輔政大學士的欣賞,就算明知不可為,也硬著頭皮應承下來:「末將一定竭力完成謝大人交託!」

    謝遷搖頭一嘆,道:「什麼大人不大人的,只需把差事辦好就行,快去快去……哦對了,幫我準備輛馬車,老夫得先回府一趟!」

    夜色逐漸降臨,謝遷心中就一個想法,找個安全的地方把沈溪的信看了,他怕別人知道信中的內容,想法很簡單:

    「假設沈溪小兒真的在土木堡取得大勝,撤兵返回居庸關,往京師的信函不是與朝廷,必然說明沈溪怕朝廷不准許他的提請,又或者擔心受到劉少傅等人阻撓,所以乾脆把信函寫與我,讓我幫他完成。」

    「這種事不合朝廷規矩,若被朝廷知曉,對沈溪小兒的聲名和仕途有損!」

    謝遷在朝中多年,深諳人情世故,所想問題比較周全。

    「如果我也做不到,便讓馬尚書相助,縱觀朝中,能配合我和沈溪小兒的,只有馬尚書了,馬尚書在朝中有足夠的威望,在軍事問題上他在陛下面前說一句,或許比我說十句都更管用!」

    謝遷念叨著這些事情,匆忙到了城門衛為他準備好的馬車前,因為聽到沈溪的消息太過興奮,以至於連李東陽交託他護送太子回宮的事情都遺忘了。

    ……

    謝遷乘坐馬車,在幾名士兵的護送下往謝府而去。

    城頭上朱厚照正在撫卹三軍,張苑作為陪同太子督戰的東宮常侍太監,才剛從嘔吐中緩過勁兒來,顯得有氣無力,本想趕緊跟兩位閣老說說早些護送太子回宮,卻未料從侍衛口中得知,李東陽和謝遷已相繼離開正陽門。

    張苑抱怨道:「活見鬼了,太子乃一國儲君,莫非兩位閣臣準備把太子丟在正陽門不管不顧?」

    他這邊還在往城下看,身後一名侍從匆匆忙忙過來,招呼道:「張公公,太子殿下請您過去!」

    張苑放下心頭鬱悶,趕緊去見朱厚照,這次並不是在城頭上,而是在城門樓三樓的房間裡。

    朱厚照撫卹完三軍士兵回到城樓上,坐在房間的床邊休息。

    城頭鮮血淋漓,很多時候所見不單單是鮮血和傷患,還有大量支離破碎的屍體,尤其是那些面目猙獰堆砌在一起的韃子腦袋,非常瘮人,從城頭走一圈下來,朱厚照感覺頭昏腦脹,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張苑一進門就道:「太子殿下,時候不早,陛下和皇后娘娘對您牽掛有加,還是早些回宮吧,若回去晚了,正陽門再有韃子來犯,一夜大戰下來怕是只有明日才能回宮了!」

    朱厚照沒好氣地說:「本宮尚未完成父皇交託的差事,豈能輕言回宮?你怕的話,自己走就是,別煩擾本宮!對了,謝先生和李大學士現在何處?」

    張苑搖頭苦笑:「他二人早已下了城牆,這會兒不知往何處去了。」

    朱厚照惱羞成怒:「父皇派他們前來陪同本宮恩恤將士,未曾想他們溜得比誰都快,難道連本宮的安危都不管不顧了嗎?唉,算了,張公公,你陪本宮下城頭,此番我們去視察將士們的晚餐情況!」

    張苑感覺自己快要瘋魔了,心想:「這位小祖宗可真是不知死活,將士們打仗,你留在這邊就是為了折騰人嗎?」

    他還想勸說,但朱厚照做事從來都是一意孤行,他這會兒想的是:「沈先生當初教我,要跟將士同甘共苦,他們才會聽從我的指揮和調度,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就算我是太子,也不能例外!」

    原來在熊孩子心目中,寧可當一個帶兵征戰沙場的大將軍,也不想做一個守在宮闈中的帝王,當他遇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能力也就彰顯出來,儼然是敢作敢當的有為少年。

    而張苑只能可憐兮兮地跟在朱厚照後面,張苑知道,自己走下城樓,肯定又會見到傷兵和死屍,免不了又要有一番嘔吐,那時恐怕連膽汁都要吐出來……

    ……

    謝遷乘坐的馬車停靠在謝府門前,這會兒入夜已經有段時間了。

    進入冬月後晝短夜長,謝遷有幾日未曾回家,當他親自上去敲過門,裡面的門房帶著幾分不耐煩:「閣老府謝絕會客。」

    謝遷怒道:「是老爺我!」

    門房立即屁顛屁顛地出來把門打開,謝遷也不理會,徑直往裡面走,臉色鐵青。

    謝遷走了沒幾步,突然轉過身看向門房,吩咐道:「之後馬尚書會過來,你將他迎進來!」

    說完,謝遷急匆匆往書房去。等進到房中,傭人送上燭火,謝遷坐到書桌前,從懷裡拿出沈溪的信函,迫不及待把信封拆開,拿出信紙,但見上面的文字極為簡略,讓他覺得這根本不像是一份私信:「奉辭伐罪,旌麾南指。」

    謝遷先是一怔,許久不接觸書牘,一時間竟不能領會其中深意,只是大致知道這兩句字面的意思:「奉天子的命令討伐罪臣,帶兵向南。」

    「沈溪小兒真是愈發不像話,神神叨叨的,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老夫如何猜他的用意?」

    謝遷怒從心起,讓他專程去找人回來解釋這句話實在勉為其難,畢竟他曾是狀元,因為典故去問人,有損顏面。

    謝遷對站在門口的僕人道:「去,把二少爺給老夫叫來!」

    不能去翰林院找人問詢,謝遷馬上想到自家兒子,雖然這個兒子不爭氣,二十多歲了連進士都未考取,但他料想找來問個典故總是可以的,順帶可以考考謝丕的才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36
第一二三六章 死而復活

    僕人急匆匆到內院去通知人,不多時,謝丕進入書房,他沒想到父親突然回來,更沒想到自己會被父親找過來訓話。

    謝丕見謝遷拿著一封信湊在燭臺前聚精會神看著,連忙走上前行禮:「父親大人,不知找孩兒來,有何事?」

    謝遷瞪了兒子一眼,但又覺得自己的兒子有些冤枉,以前他很少體諒家人,但在正陽門經歷一天戰事下來,忽然感覺家人的重要性,這也是他下正陽門後第一時間想到回家的原因。

    謝遷神色變得緩和,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說:「為父讓你過來,有個典故要考校你……」

    謝丕心裡咯噔一下,自己在後院好端端地讀書,突然被叫過來說要考校學問,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隱秘……自己已成家立業但卻被家裡逼著讀書,由於時常被父親喝斥甚至在妻子面前都不能一振夫綱,這讓他感覺面子掛不住。

    但謝丕終歸不敢違背謝遷的意思,正想委婉地應承,卻聽老父已把題目問出,「……奉辭伐罪,旌麾南指。這句話,出自何處?」

    謝丕稍微思索,便想出來了,畢竟對於一個立志科舉常年接觸時文和策問的人來說,這東西並不是那麼難,謝丕正色道:

    「奉辭伐罪,旌麾南指,語出《三國志•吳志》,裴松之注引《江表傳》,『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其意……」

    謝遷聽到這裡,不由拍了自己腦門一下,輕嘆道:「我怎如此疏忽!行了,你且退下,有事再喚你過來!」

    謝丕莫名其妙,自己被父親叫過來問了兩句,如此就算完成考核?心中正感好奇,卻見自己父親匆忙收拾東西,自顧自出書房門而去,謝丕的疑問更大了:

    「父親讓我退下,為何他自己走得比我還快?他在宮中當值,如今京城正遭遇外夷攻打,可是他問我的事情卻與此風馬牛不相及,這中間莫非有什麼關聯?」

    謝丕尚未想明白,徐夫人匆忙而來,跨進書房門後向四圍打量一番,問道:「爾父呢?」

    謝丕回道:「父親匆忙過來,問了話便即離開!」

    徐夫人臉上滿是失落,跺足道:「這便走了?也不說說京師到底如何了,如今謠言四起,咱一家人究竟該怎生應對才是……不行,你快出門,追上問問爾父,讓他多交待兩句,也好讓家裡有個底!」

    謝丕為難地說:「娘,父親乃閣臣,現在宮中辦差,平日接觸均為軍國大事,如何會與兒子細說?你儘管放心吧,既然父親沒有交待家事,那就說明京師安全暫時無虞,家裡像往常那樣過活便是。剛才匆匆一會,父親面上多有煩憂,還是別去打攪為好!」

    徐夫人原本火冒三丈,但聽到兒子一聲「娘」,頓時一切惱怒煙消雲散,她疼惜地拉著兒子的手,面帶欣慰:

    「也好,你父親不在,家裡便由你做主,有什麼事你多照看些……丕兒,現在家裡就指望你了,一定要用心讀書啊!」

    謝丕是徐夫人親生,但過繼出去後她卻沒資格管教兒子了,這是讓她最感傷心難過的一點,這會兒謝丕表現出一定的擔當,讓徐夫人老懷安慰。

    ……

    謝遷從書房出來,出了前院來到家門口,馬文升依然未露面。

    謝遷心煩意亂:「沈溪小兒突然送信回來,我毫無防備,什麼都一團糟,我去何處找人哪?難道真要往皇宮面聖,跟陛下提及,要麼去內閣跟劉少傅等人商議?若如此,沈溪小兒把信與我,又有何意義?」

    就在謝遷茫然不知所措時,一騎從正陽門方向而來,在謝府門前勒住馬韁。一名太監從馬上翻身躍下,大步走到謝遷跟道,恭敬地說:「謝閣老,剛得到消息,韃子突然自西直門發起攻城!陛下令您……火速帶太子回宮!」

    謝遷本以為弘治皇帝要他陪同太子往西直門督戰,聽到最後一句,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冠,謝遷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正陽門把朱厚照給提溜下來,而是儘快找到馬文升商議沈溪所說內容。他轉過身對門房說:「馬尚書過來,記得讓他往正陽門去,告訴他有大事發生,刻不容緩!」

    言罷,謝遷急匆匆上了一直等候在府門外的馬車。

    馬車起行,謝遷猶自嘀咕:「沈溪小兒的意思,多半是要京師裡應外合,出動出兵回應……可是,他憑什麼帶兵回援?老老實實待在居庸關不挺好麼?話說居庸關如今也不知怎樣了,居然未有任何消息傳回,真是稀罕!」

    謝遷極為矛盾,既願意相信於大通說的話是真的,又充滿懷疑,主要是沈溪突然「死而復生」太過匪夷所思。

    馬車停靠在正陽門城下,城頭上火光熊熊,幾乎每個垛口都矗立著火把,每五十步還會燃起篝火,士兵們嚴防死守,防止韃靼人突然發起攻城。

    謝遷剛到,隋仲便過來行禮:「謝閣老!」

    「之前抓到的細作現在何處?趕緊把人帶過來!」

    謝遷迫不及待說了一句,要想知道沈溪和其統率的軍隊的情況,目前只有於大通能夠解說清楚。

    隋仲臉上滿是為難之色:「回閣老,人……人……」

    謝遷怒從心起,喝問:「人怎麼了?莫不是給你們殺了?」

    隋仲趕緊解釋:「閣老切莫誤會,信使……只是被太子請上城樓,這會兒太子正在問話!」

    「太子?」

    謝遷怎麼都沒想到朱厚照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來「搗亂」,他想了想,問道,「此事還有旁人知曉嗎?」

    隋仲搖頭:「未曾報與他人……」

    謝遷一擺手:「行了,老夫知道該如何處置,你且先安排城防事宜,西直門此時正有北寇兵馬夜襲,若兵部有調兵文書到來,你直接抽調兵馬過去助戰,不用再跟太子和我商議!」

    說完,謝遷不等隋仲應答,徑直往城頭而去。

    上了城頭,謝遷停下喘息好一會兒,這才繼續攀援,等進入城門樓三層,只見大廳裡燈火通明,朱厚照一身寬袍,正手舞足蹈地說著什麼。

    謝遷憤懣地想:「太子已經十三歲了,為何一點兒正形都沒有?跟同樣年歲便中狀元的沈溪小兒一比,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地下,怪不得沈溪小兒能成為朝廷的擎天玉柱,連遭遇土木堡這般困境依然大難不死,以後他還怕什麼?」

    「太子殿下!」謝遷上前行禮。

    朱厚照興奮地說:「謝先生,您回來了?我這兒剛得到個好消息,原來沈先生……咳咳,沈卿家沒死,他現在不但從土木堡順利突圍,還殺退韃靼亦不剌部兵馬,現在已帶兵進駐居庸關,正準備回京師勤王呢!」

    謝遷有想一頭撞死的衝動:「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知沈溪小兒的意圖,這般折騰一番,尚不及太子問詢一番來得實在,我這不是自找麻煩?」

    心裡因為確定沈溪「活著」而開懷不已,但謝遷嘴上卻猶自帶著幾分質疑:「太子殿下,戰場上瞬息萬變,一家之言不可盡信,誰知此人是否為狄夷細作!」

    朱厚照本來興致盎然,聽到此話有些掃興:「謝先生盡說喪氣話,此人對土木堡內的情況知之甚詳,還把時間地點都說得一清二楚,怎會是韃子細作?」

    「喂,你不用怕,跟謝先生說說你知道的事情,說的好本宮重重有賞,提拔你做將軍,以後跟著沈卿家建功立業!」

    於大通原本跪在地上怕得要死,聽到朱厚照的允諾,膽氣頓生,站起來講述他知道的情況。

    「……沈大人領兵往宣府,那時小人只是普通士卒,沈大人一路上被幾位將軍刁難,未到宣府已下發三次犒賞鼓舞士氣,結果剛到雞鳴驛便突然撤兵,小人也不知怎麼回事,兵馬糊裡糊塗就進駐土木堡,隨後韃子殺來,我們很快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絡……」

    於大通腦子靈活,嘴巴也不笨,說話有條理懂得撿重點,所說內容儘管不盡不詳,但卻把沈溪在土木堡經歷的大小事情基本交待清楚了。

    這頭剛說完跟火綾的一戰,朱厚照已然握緊拳頭,興奮地說:「打的好,打的好,仗就該這麼打,傾巢出動,把火炮藏在軍陣中,等韃子殺來時,突然把火炮亮出來,讓韃子知道咱大明步兵方陣的厲害。接下來怎樣,你接著說……」

    於大通開始講解之後第二場戰事,正是用「馬雷」跟韃靼人交戰,逼迫韃靼人撤出土木堡周邊五里,而後掌握時機,抓緊時間構築戰壕,最終形成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堅守一個多月。

    不但朱厚照聽得熱血沸騰,連謝遷都有些失神,因為於大通講述的每一場戰事以及取得的戰果,在謝遷看來都是一個奇蹟。

    謝遷心想:「沈溪小兒的成功並非偶然,他能把銘刻在歷史恥辱柱上的土木堡,用自己的方式改造,能抵禦韃靼數萬雄兵連續攻打,最終成功帶兵回居庸關,這場戰事一定能載入史冊。」

    朱厚照聽了於大通的講述,追問:「快說,還有呢?沈先生跟亦不剌部的那場戰事你還沒說呢!」

    於大通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小……小人那時奉命前出調查居庸關南面的敵情,對於交戰時的情況並不是很清楚。」

    「等全軍進駐居庸關後,沈大人馬上給小人派遣差事,往京城送信,至於居庸關北口那場仗怎麼打的,小人不是很清楚,但卻知道沈先生有一位很厲害的師弟,領兵衝殺在前,所向披靡,軍中上下無人不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36
第一二三七章 端倪

    朱厚照聽了於大通的話,興奮異常,道︰「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沈先生自己已經很有本事了,他本身年歲也不大,還有個師弟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沈先生的先生一定文治武功驚人,如果我能找到如此先生,便可接受比沈先生的教導更好的教育。哈哈!」

    謝遷聽得有些迷糊,暗自嘀咕︰「沈溪小兒幾時多了個師弟?莫非是之前沈溪小兒所說在邊軍謀差事的那位同鄉?」

    關於王陵之的事情,謝遷略有耳聞,但瞭解不多,只知道王陵之是沈溪在汀州府寧化縣的同鄉,中了武舉,後來到京城考武進士落第,接受兵部調遣到邊軍供職,後來他便再沒管這個人,畢竟一介武夫他不覺得有什麼出息。

    謝遷又想︰「沈溪小兒的啟蒙恩師姓蘇,助他在科舉路上一路前行的先生叫馮話齊,這馮話齊明明只是個弱不禁風的秀才,還能培養出個武舉出來?」

    關於太子要找個沒有功名的人當先生,謝遷根本就當是玩笑話,就算太子樂意,弘治皇帝也絕對不會容許這種荒唐事發生。

    朱厚照又問詢於大通關於沈溪軍中的事情,但基本難以得到答案,比如沈溪幾次作戰分別採用了什麼戰術,比如說接下來沈溪準備用什麼方式回援京師,這都讓朱厚照感覺好奇。

    於大通突然說了一句︰「沈大人此番派小人回京師,目的是送信!」

    朱厚照一聽眼楮瞪起來,一伸手︰「信在何處?還不拿出來讓我瞧瞧?」

    於大通下意識地看了謝遷一眼,朱厚照立即明白過來,側頭問道︰「謝先生,信在你那兒?」

    「啊!?」

    謝遷有些遲疑,道︰「回太子殿下,沈溪的確從西北送了一封信回來,但……事關軍機,老臣不敢擅專!」

    朱厚照急忙道︰「謝先生,這就是您的不是了,沈卿家立下這麼大的功勞,連韃靼人對他都聞風喪膽,現京師危殆,此時西直門正遭受韃子夜襲,如有什麼意外,京師很有可能會失守。」

    「當務之急,我們應盡快跟沈卿家取得聯繫,讓他帶兵勤王,最好由本宮領兵出城,跟沈卿家來個裡應外合……哈哈,這樣最好不過了!」

    太子要親自領兵出去與韃靼人交戰,謝遷聽了得慌,他不覺得太子勇武過人,出城後有什麼作為,相反他覺得太子太過頑劣,簡直拿大明朝的安危開玩笑。

    謝遷行禮︰「太子請三思而後行,切不可輕言犯險,還是等各地勤王兵馬抵達,在京營中挑選將領出征!」

    朱厚照聽得有些不耐煩,一擺手︰「本宮的事情,不勞謝先生費心……謝先生,我現在就問你一件事情,沈卿家的信函是否在你手上,拿出來,本宮要一睹為快!」

    謝遷有些無語,情非得已之下只能把沈溪的信拿出來,交到朱厚照手中。

    信封和信紙都皺巴巴的,朱厚照看過後,興奮地說︰「旌麾南指,太好了,沈先生帶著兵馬殺回來了!快跟本宮回宮一趟,本宮要面見父皇,請父皇定奪,派出兵馬,由本宮率領出城去跟韃子血戰到底!」

    謝遷連忙道︰「太子切不可魯莽,僅有信函一封,一切尚需印證,若貿然出城,這一戰恐凶多吉……」

    「別說了!」

    朱厚照皺著眉頭說,「本宮主意已決,謝先生不必再勸說,本宮以為這是最好的防禦策略,如果我們一味防守,就算城門僥倖不失,也會有奸邪開城獻降,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

    「其實真正被賊寇攻破京城的時候很少,大都是在被重兵圍困的巨大壓力下,有人鋌而走險謀求富貴賣國求榮,京師這麼大,總會有人有異心,本宮可不放心!」

    ……

    乾清宮寢殿,朱樘躺在睡榻上,想說話,但有氣無力,最後一擺手將蕭敬叫過來,簡單地問詢兩句。

    蕭敬為難地說︰「陛下,您放心,西直門有張老公爺頂著,不會有事的!謝閣老那邊老奴已派人通知,太子要不了多久就會回宮!陛下,可是要請太醫過來為您施針用藥?」

    朱樘神情倦怠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說︰「下去吧,朕要休息了,城防有什麼事情,通通交由內閣和英國公定奪,朕現在心力交瘁,只想好好睡覺!」

    蕭敬趕緊為朱樘整理好被縟,對服侍的太監和宮女仔細交待一番,這才退出殿外。

    還沒等他喘一口氣,就見到遠處有幾道身影急匆匆而來,因為夜色已深,蕭敬看不清楚是什麼人過來,但對面老遠便打起了招呼︰「蕭公公,是你啊,父皇在裡面嗎?本宮要進去面見父皇!」

    卻是朱厚照帶著謝遷和張苑等人回宮,因為朱厚照執意要請見皇帝,還要申請來日領兵出征,以至於朱厚照沒通知內閣和兵部就擅自過來請旨……這樣可以避免遭到劉健、李東陽、張懋等人阻撓。

    太子突然歸來,蕭敬有些手忙腳亂,勸阻道︰「太子殿下,您怎不早一步回來?陛下剛歇下,您……您既然回來,就先回東宮歇著吧?」

    朱厚照不滿地說︰「歇什麼歇,韃子已經殺到家門口了!」

    蕭敬一驚不老小,瞪大眼楮道︰「太子殿下……您可別嚇唬老奴,韃子……已經殺到宮門來了?那城門……」

    朱厚照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太過,在這敏感時候,任何誇張的言語都會引發軒然大波,連忙做出補充︰「本宮回來的時候,西直門那邊戰事正在進行,至於具體情況如何尚不清楚,等兵部奏報吧。本宮來請見父皇,卻是有要事稟奏……本宮準備請旨率領兵馬出城!」

    如果朱厚照說是來請安,把白天戰事交待一番,或許蕭敬會放朱厚照進去。

    但現在熊孩子說要帶兵出城,蕭敬大驚失色,死死攔在前面,勸說道︰「太子殿下,您可不能操之過急,京師之困非一兩日可解,領兵出城事關重大,還是先提請兵部擬定,由內閣票擬,交陛下定奪!」

    朱厚照怒道︰「沒那麼多時間,這麼好的機會如果錯失,你可知後果?讓開!否則本宮對你不客氣了!」

    太子要強闖乾清宮,讓蕭敬分外為難,他死死地攔在太子身前,無論熊孩子怎麼說,都不肯讓步,最後被逼急了,蕭敬一臉決絕︰「太子殿下,若您一意孤行,老奴……老奴便死在您面前,請太子三思!」

    說完,蕭敬在朱厚照面前直挺挺跪了下來。

    蕭敬在宮中地位不低,朱佑樘平日經常教導兒子,蕭公公是多麼宅心仁厚的人,將來要多倚重云云,但現在朱厚照卻覺得蕭敬無比可惡。

    熊孩子火冒三丈,憋屈地想︰「倚老賣老的老東西,充其量不過是父皇跟前的一條狗,霸佔著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看我登基後不把你拉下來,換個人……可換誰上去好呢?」

    朱厚照看了眼張苑,卻搖搖頭,打量好似沒事人的謝遷,靈機一動︰「謝先生,您幫本宮說說可好?您是內閣重臣,請見父皇應該不難吧?」

    謝遷寧可裝糊塗,他現在幾乎可以確定沈溪沒死,好端端待在居庸關,他可沒心思管熊孩子的事情。

    至於沈溪是否領兵回京,這倒是謝遷關心的,他想的卻非如何配合沈溪裡應外合,而是要想辦法通知沈溪,讓沈溪「穩紮穩打」,千萬不要急著回京勤王。

    謝遷行禮︰「太子殿下,既然陛下已安歇,您還是回東宮為好!」

    朱厚照一臉慍怒︰「謝尚書,你也太無情了吧?現在本宮是要幫助你家人……就是你那孫女婿,你卻在這兒說風涼話?哼,難道沒有父皇的準允我就不能調兵了嗎?來人,通知壽寧侯和建昌侯,讓他們到西直門見本宮,本宮這就去西直門督戰!」

    熊孩子暴脾氣發作,沒人阻攔得住。

    對此,謝遷無可奈何。

    眼看朱厚照帶著張苑等人往大明門去了,蕭敬在旁邊太監攙扶下起身,顫顫巍巍地說︰「謝閣老,太子……是怎麼回事?之前不是好端端的?您那……嗯……」

    蕭敬原本想問「您那孫女婿不就是沈溪。」,但一想,死者為大,乾脆別提沈溪的名字,免得觸及謝遷的傷心事,他雖然沒問,但心中一片驚訝,為什麼太子突然提及沈溪?

    謝遷無奈地說︰「蕭公公,有些事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現在太子出宮,我便不往文淵閣去了,趕緊把太子勸回來,免得太子以身犯險!」

    蕭敬急忙道︰「謝閣老快些去吧……哎,太子這脾性,真是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陛下龍體不佳,無人管束,真急死人了!」

    蕭敬行事沒什麼魄力,很多時候都被動接受事務,缺少司禮監掌舵人應有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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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八章 疲於應付

    西直門戰事,仍在激烈進行中。

    韃靼人白天攻打正陽門未果,連夜以兀良哈部以及幾個小部落為主,對京城西直門展開夜攻,出動兵馬近三萬,而明軍最開始駐防兵力不到四千,之後陸續調兵過來,守軍總數仍不過兩萬。

    朱厚照出宮後,乘坐馬車往西直門而去,還沒到廣濟寺,便看到大批官兵從前線退了下來,朱厚照拉著張苑問道︰「怎麼了,西直門被韃子攻破了嗎?」

    張苑叫苦不迭,心想︰「這大晚上的,京城兵荒馬亂,我哪兒知道西直門的情況?」當下支支吾吾道︰「太子殿下,您安心就是……西直門定安然無事!」

    朱厚照嘟囔道︰「安然無事就好,快些走,如果在城破前趕不及上城頭,我官兵士氣很難振奮,本宮就成了大明朝的罪人!快些趕路!」

    馬車繼續在錦衣衛和府軍前衛的侍衛護送下前行,沒走出多遠,有將官騎馬過來,黑燈瞎火看不清楚是誰,但太子車駕太過顯眼,待人靠近,就聽到蒼老的聲音呼喝︰「誰允許太子過來的?回宮!直接從西安門回宮!」

    朱厚照聽到聲音,臉上帶著一抹興奮,直接把頭從車窗裡探出來,外面火把聚攏,頓時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朱厚照眉開眼笑︰「張老公爺,是我,西直門那邊怎麼樣了?」

    來者正是一身戎裝騎的張懋,他直接縱馬到了馬車前,急聲催促︰「太子殿下,此處不宜久留,您快些回宮!」

    朱厚照正色道︰「本宮奉皇命到西直門慰勞將士,張老公爺豈能因私廢公,將我送回皇宮?」

    張懋滿心疑惑,皇帝這是怎麼了,雖然說您身體有所康復,但卻老把兒子往前線最危險的地方送,難道就不怕您的江山沒了繼承人?

    朱厚照追問︰「張老公爺,您還沒說,西直門現在怎麼了,為何到處都兵荒馬亂?」

    張懋仍舊騎在馬上,這會兒他可沒時間進宮求證太子所說是否屬實,但白天皇帝派太子去正陽門勞軍的事情他很清楚。

    他卻不知道這次乃是朱厚照一意孤行,只好道︰「太子殿下,剛得到消息,北寇兵馬從朝陽門之南的智化寺方向進犯京師城垣,老臣率三千兵馬前去增援!」

    朱厚照一驚︰「韃子真狡猾,現在不但發起夜襲,還學會聲東擊西,朝陽門那邊韃靼人肯定少不了,張老公爺帶三千兵馬夠嗎?算了,本宮跟您一起去朝陽門吧!」

    張懋道︰「太子殿下,您不能去!」

    「為什麼不能?父皇既然安排我勞軍,哪裡有需要,我就應該出現在哪裡,張老公爺,不說別的,這京城如此大,總有防備空虛之處,韃子覬覦京師久矣,若不能有本宮這樣的大人物鼓舞軍心,士兵憑什麼血戰到底?」朱厚照據理力爭。

    張懋此時正焦頭爛額,也不知太子是否真是皇帝委派,但料想如果沒有皇帝手諭,太子無法出宮,無奈地說︰「既然太子想一起去,那老臣便護送太子前往,就算拚死也要回護太子周全!」

    朱厚照笑了笑,道︰「拚死就不必了,有本宮在,料想那些個韃靼人定會聞風而逃,本宮要跟張老公爺並肩作戰,最後歡慶勝利!」

    ……

    「……閣老,剛收到消息,太子往朝陽門去了,還是跟英國公一起去的!」

    謝遷出宮門後乘馬車追趕朱厚照,誰知道朱厚照的車駕很快,謝遷剛趕到鳴玉坊廣濟寺,準備阜成門和西直門都去看看,但突然得知朱厚照往朝陽門去了,謝遷頓時感覺一陣無力。

    「嘿,不愧是沈溪小兒栽培出來的弟子,做事風風火火……怪不得太子口子時刻掛念沈溪小兒,果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若沈溪小兒將來回到京城,而太子又登基,那沈溪小兒的前途豈不是一帆風順?」

    謝遷開始時心情糟糕,但他知道沈溪已平安無事進到居庸關,不知不覺輕鬆起來。

    年老體衰後,謝遷總想有人繼承他的衣缽,選來選去覺得沈溪最合適,以前他總為把謝恆奴嫁給沈溪而不值,現在他卻覺得這門婚事太妙了。

    欣喜之餘,謝遷臉上又佈滿陰霾。

    這次卻是為京師的緊張局勢而揪心不已,沈溪雖然安全了,但京城這邊卻很危險,如今一日三驚,若真有個紕漏,連他自身都保不住,更不要說什麼傳承衣缽。

    這時,隸屬於府軍前衛的侍衛過來問詢︰「閣老,您老……還準備往西直門去?」

    謝遷沒好氣地說︰「太子已不在西直門,去作甚?折道往朝陽門,這回從教忠坊那邊走!」

    隨後車隊起行,謝遷在馬車車廂中休息,不一會兒馬車就劇烈顛簸幾下,他連連出聲抱怨︰「老夫這身板,都要顛散架了!」

    好不容易到了朝陽門大街,謝遷剛從馬車上下來,人尚未站穩,就聽到城門處傳來「  」的撞門聲,細問才知道原來是韃靼人在撞城門。

    謝遷正擔心,當得知僅是甕城城門時心頭才稍微輕鬆些,四處看了一眼,喝問︰「太子何在?」

    侍衛抓了一名將官過來,那將官神色中帶著一抹迷茫……他並不認識謝遷,只知道這是朝廷的大官。將官道︰「太子?太子殿下未曾光臨,這位大人,您是哪個衙門的?」

    謝遷感覺不妙,明明聽說太子到朝陽門來了,為何人未至?

    正要去東直門那邊看過,謝遷猛地一拍腦袋,道︰「怎這般粗心大意,太子走的是江米巷,哪裡有這麼快過來?來人,護送老夫上城頭!」

    原來,從西直門到朝陽門有兩條道,一條是從皇城北邊,走鼓樓街、安定門大街到朝陽門,另一條則由大明門南的江米巷,折道崇文門大街、牌樓街到朝陽門。
    兩條路相對而言,南面的路較為好走但會繞遠道,北面的路雖然近但很顛簸,謝遷為了追趕太子,所以選擇了走北面,結果趕到前面來了。

    儘管謝遷有些暈血,但事關城防大事,謝遷心說這種督戰的事情還是要自己來,趕緊讓侍衛護送他上了城頭。

    朝陽門的城樓沒正陽門那麼高,僅有三層,而且朝陽門這一段城牆因年久失修,破損之處不少,有很多地方甚至把包磚內的夯土給露出來了,謝遷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知道一件事,朝陽門更不容易防守。

    謝遷問詢值守城門的副總兵胡洛︰「朝陽門駐兵多少?為何光見火光,聽到聲音,卻不見狄夷兵馬的身影?」

    胡洛道︰「回謝閣老的話,韃子兵馬剛剛撤離!」

    「撤了?」

    謝遷悚然一驚,「往何處去了?」

    胡洛道︰「閣老,末將不清楚……要不,您老派人去周邊城門問問?」

    儘管謝遷脾氣不錯,但這會兒他也有忍不住罵娘的衝動,心想︰「北寇這種折磨人的攻城方式真要命,這不是讓我各路駐守兵馬都把弦緊繃了,連個安穩覺都不能睡?看來太子說的沒錯,久守必失,如果再不主動出擊,幾天下來京城守軍便承受不住!」

    謝遷正在琢磨,一名侍衛氣喘吁吁趕到謝遷面前,稟報導︰「閣老,剛得到傳信,太子往安定門方向去了!」

    「安定門?」

    謝遷感覺一陣洩氣。

    安定門是京師北城門兩座城門中靠東一座,距離順天府衙、國子監和文廟很近,謝遷剛剛才從那邊路過,想到自己又要被折騰,頓覺力不從心。

    謝遷一擺手︰「走,往安定門,唉!真是要折磨死個人!扶老夫下城頭……再找人舉著火把照亮!」

    大半夜爬城頭,謝遷很怕自己一腳踩空,畢竟身子骨不是年輕力壯那會兒,侍衛也知道謝遷狀況,更知道這位是朝中人人稱頌的「謝公」,唯恐巴結不得,自然對謝遷照顧有加。

    謝遷剛下城頭,安定門遭遇韃子襲擊的消息已傳遍京城。

    謝遷馬不停蹄往安定門而去,終於在近四更天時抵達,此時謝遷已經在馬車裡睡了一覺。

    ……

    韃靼人輪番攻城,京師九門都未倖免,晚上有實攻,也有佯攻,總之是要讓明軍疲於應付。

    謝遷在安定門終於找到朱厚照,然後在安定門城樓上陪太子住了一宿,太子悶悶不樂,因為他堅持認為自己老爹應派兵馬出城,與韃靼人正面交戰。

    「再不派兵出城,過個三五天,等所有官兵都精疲力盡,估摸京師就要失守了!」

    天亮時,朱厚照坐在城垛上,自言自語,「沈先生說要帶兵回京師,可如果沒有兵馬里應外合,就他麾下那點兒人馬,回京師有什麼意義?不行,本宮今日就要領兵出城,與韃子交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37
第一二三九章 英勇無畏

    一夜下來,京師九門除白天被攻打過的德勝門和正陽門外,其餘七座城門均被韃靼人騷擾了一遍。

    不但明軍筋疲力竭,韃靼人自身也苦不堪言。

    接連十天戰事下來,韃靼方面折損兵馬超過萬人,這讓達延汗巴圖蒙克的壓力非常大,就在此時,他得到了一個更讓他惱火的消息……在宣府負責全軍後衛的國師亦思馬因提請撤兵。

    甦甦哈聞訊後衝進王帳,大步來到帥案前,向巴圖蒙克行禮後憤憤然道︰「大汗,請您下旨,讓臣領兵,將叛賊亦思馬因的腦袋提回來!」

    巴圖蒙克一擺手,道︰「國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居庸關一線,明軍將領沈溪或許會率兵馬回京師勤王。沈溪麾下有明軍中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騎兵,如果被他們殺到京城,或許會對局勢造成根本性的影響!」

    甦甦哈一臉不屑︰「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書生,據說到現在也未滿十八歲,亦思馬因居然多次吃敗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沈溪再厲害,其統率的兵馬能及得上我們天下無敵的蒙古騎兵?在平原地帶作戰,我們的鐵騎就沒怕過誰!」

    巴圖蒙克搖了搖頭︰「切不可大意,不僅僅亦思馬因不敵,亦不剌部也全軍覆沒,烏魯斯率軍猛攻居庸關也失利了,證明這個沈溪還是有些能力的。明朝各地勤王兵馬正在趕赴京師途中,如果我們不能在短時間內攻陷眼前的堅城,或許只有撤兵一途!」

    甦甦哈仍不服氣,道︰「若沈溪真敢率兵回大明京師,臣願領兵與之一戰!等擊敗沈溪,威懾明人,臣再領兵攻破城池,用明人的鮮血來祭奠曾經輝煌的大元帝國,再現薛禪汗統一中原的榮光!」

    巴圖蒙克欣慰地點了點頭︰「但願如此……甦甦哈,切不可懈怠,今日全力攻城,務必在明朝京城打開一個缺口,只要兵馬進城,大明王朝必然傾覆,大元帝國將會在本汗手中重建……」

    ……

    十一月八日,清晨,謝遷坐在安定門城頭,即便寒風刺骨,但疲憊不堪的他卻倚靠著旗杆睡了一個多時辰,一直到朱厚照從城樓裡出來,把他吵醒。

    「謝先生,您醒醒,睡在這裡做什麼?不如上城樓去,裡面有床榻和暖爐!」朱厚照關切地說道。

    謝遷半天沒回過神來,許久後才意識到自己在哪兒,他往城頭下面看了一眼,一陣頭暈目眩,嚇得趕緊遠離城垣,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發現身子骨不聽使喚,尤其眼珠乾澀,因畏光而淚水橫溢。

    謝遷心想︰「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以前熬夜根本就不覺得什麼,現在卻怎麼也撐不住!」

    朱厚照見謝遷沉默不語,上前扶著謝遷的肩膀,道︰「謝先生,本宮這就攙扶您上城樓休息,之前本宮已經睡了一覺,如今精神頭很好,該輪到您休息了!」

    謝遷有些迷迷糊糊,側頭看了看朱厚照,又看看熊孩子的手,趕緊掙脫,恭敬行禮︰「太子殿下尚未回宮?」

    朱厚照頓時撅起嘴︰「謝先生為何總提一些掃興的話?本宮今日就留在這裡,城裡哪裡出現險情,本宮就會去增援。謝先生需要隨時陪同本宮到京城各城門,我看還是先去休息一下,當然,如果謝先生覺得精神不錯的話,也可以先陪本宮說會兒話!」

    搖頭苦笑一下,謝遷道︰「臣年老體邁,力不能支,還是先上城樓歇息!」

    在休息和跟太子閒話家常兩者間,謝遷理所當然選擇睡覺,因為前幾天他作息就不好,昨晚又熬了個通宵,還是在兵荒馬亂的城頭上,身體有些受不了,巴不得去高床軟枕上好好睡覺,最好一睡不醒那種。

    朱厚照望著謝遷略顯佝僂的身影進入城樓,感慨地搖了搖頭︰「原本還想讓謝先生幫我跟父皇說說,這下免了,我自己調兵便可!」

    就在朱厚照琢磨該如何領兵出征時,突然有斥候過來,心急火燎,似乎事情緊急,但老遠就被張苑攔了下來,張苑問明情況,過來奏請︰「太子殿下,剛得到消息,韃靼人又開始攻打西直門了!」

    朱厚照怒道︰「怎麼又是西直門,不會攻打別的城門嗎?大清早也不讓人安生……走,隨本宮去西直門!」

    張苑疑惑地四處看看︰「謝閣老呢?」

    「讓他留下來繼續睡吧,本宮沒時間搭理他,除了囉里囉嗦什麼都不會,虧得沈先生那麼信任他,感情也是慫貨,內閣這班大臣中就沒一個有手腕和魄力的,還不如讓沈先生來擔當呢!」朱厚照隨口道。

    張苑暗自心驚︰「太子到底有多倚重我小侄兒啊?如果小佷兒真能平安回來,那時若陛下故去,小佷兒豈非權勢燻天?」

    朱厚照匆忙從城頭上往下走,差點兒跟迎上前的英國公張懋撞個了滿懷,張懋道︰「太子殿下這是往何處去?」

    朱厚照道︰「西直門!」

    張懋道︰「太子切莫往西直門,剛剛快馬來報,韃靼此番出動約莫五六萬兵馬,來勢洶洶,大有一戰而下的架勢……今日西直門之戰將會十分艱苦,請太子回宮!」

    張懋態度之所以突然轉變,不是因為西直門有多凶險,而是他剛得到消息,原來太子昨日是擅自出宮,皇帝醒來後,此時正到處找太子,蕭敬不敢告訴皇帝太子在安定門過了一夜。

    朱厚照氣惱地揮了揮手︰「本宮不回宮,本宮說過,戰事不結束就不回宮,現在就是本宮兌現諾言的時候,張老公爺,如果你敢阻攔本宮,本宮就從這裡跳下去,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張懋剛要派人把太子架回去,卻被朱厚照當面恐嚇,張懋只能無奈搖頭苦笑,他終於發現熊孩子很不簡單,威脅人一套一套的。

    原本張懋可以繼續使用武力,強行讓太子回宮,但身為臣子,若儲君真的「以死相逼」,所做之事還是為國為民,那就等於把自己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境地,只能無奈罷手。

    「張老公爺,既然你不阻攔,本宮這就去了,請張老公爺安排好各處城門防備,再帶援兵往西直門!」

    朱厚照臨走前做出交待,張懋即便不想聽從,此時也只能恭敬領命,連皇帝都準允太子理政,他作為執掌五軍都督府的世襲公侯,為自己以及子孫後代不被帝王厭憎,只能在太子面前表現出恭順的一面。

    ……

    朱厚照抵達西直門時,城頭上激戰已經持續半個多時辰。

    今天韃靼人動用了更多的攻城輜重,僅僅大型呂公車就有五部,可謂勢在必得。朱厚照尚未上城頭,只見城牆內側這邊都出現了韃靼人的身影。

    朱厚照看到後不是心驚膽寒,相反興奮莫名。

    「終於逮著機會讓我跟韃子正面廝殺了,我倒要看看他們的戰力有多強!張公公,把本宮的寶劍拿來,本宮要跟韃子決一死戰!」

    張苑正在猶豫,朱厚照已然沖上前,將寶劍從劍鞘中抽了出來,然後像小時候斬妖除魔時一樣,提起劍就往城頭上衝,但卻被侍衛死死攔住。

    侍衛們知道事情輕重緩急,怎麼都得保護好太子,否則有個不測,不僅害人害己,還要禍及家族。

    「閃開,誰不讓開道,本宮就讓他去見閻王!本宮可不跟你們開玩笑!」

    朱厚照怒吼著說完,果然揮劍砍向侍衛,侍衛們沒轍只能讓路,但嚴密地保護在熊孩子身邊。

    張苑嚇得腿都軟了,根本沒法規勸太子,於是乎,朱厚照帶著人往城頭殺去。

    大明將士一看,連太子都親自提劍上陣,沒道理自己不血戰到底,一時間大明將士戰意被徹底激發,之前被韃子壓制撤下城頭的官兵,趁機反撲,一時間喊殺聲震天。

    朱厚照鐵了心要跟韃靼人短兵相接,但等他上了城頭後才發現,城牆內側的韃靼人已被士氣大振的明軍給殺退。

    熊孩子一陣掃興,嘟囔道︰「去他娘的,老子要來殺狗韃子,怎麼轉眼就沒了?」

    跟士兵相處久了,朱厚照連罵人的話都學會了,衝過城門樓,眼前到處都是密密麻麻廝殺在一起的明軍和韃子。

    遠處又一撥韃靼兵從呂公車頂沖上城頭,熊孩子回過頭衝著自己的侍衛大吼一聲︰「愣著做什麼?把韃子的源頭給截斷,用桐油,直接往那攻城車上撒去,我看那車著火了,誰還敢往上爬!」

    正說著,箭矢颼颼地從朱厚照身邊掠過,朱厚照沒穿甲冑,但他絲毫不懼,周邊大明將士一陣驚愕,太子膽子可真大,不過既然連國之儲君都拚命了,自己身上都著甲冑,再撤退就說不過去了……得,一起沖,城頭絕對不能有失。

    朱厚照帶人殺了半晌,連一個韃子都沒幹掉……即便有韃子衝殺過來,也被侍衛拚死先解決掉。

    韃靼人原本佔據優勢,已然拿下城頭一隅,只等後續兵馬趕到,便可鞏固地盤,繼續蠶食城頭的位置,直到把明軍趕下去……城下的韃靼將領似乎看到攻破明朝京城的希望。

    一旦明朝京城攻陷,意味著數不盡的金錢、美女和牲畜,但隨即,一股黑色潮流殺了過來,但見明軍跟瘋了一樣,悍不畏死,有人連續被砍了幾刀,依然向前衝,硬是拉著韃子兵陪葬,一起摔下城頭,逐步收復失地。

    但見一個少年郎,穿著華貴的衣服,手上提著一把很不應景的長劍,大喊大叫,極為牽扯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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