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3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1
第一二二〇章 詐敗

    亦不剌部的兵馬數量不是很多,但加起來也有一萬多騎,而且基本是韃靼軍中的百戰精銳。

    亦不剌部在韃靼各部族中,一直給人以驍勇善戰的印象,在平原正面交鋒中,明軍沒有任何勝算。

    「居庸關乃京城第一雄關,如若不能以城塞為憑據,在平原地帶與韃靼人作戰,勝利機會渺茫!」沈溪在戰前動員會上說得很直白,不能對攻,只能智取,必須要充分利用韃靼人的弱點。

    胡嵩躍道:「大人,韃子騎兵一向來無影去無蹤,如今他們佔據主動,這一戰,可不好打啊!」

    沈溪沒有作出解答,看向林恆,問道:「林將軍以為呢?」

    林恆在邊軍多年,對於行軍作戰多有研究,但邊軍一向是由文官或者是總兵官作決策,中下層軍官在制定作戰方略上基本沒有施展身手的機會,林恆從無升帳議事時發表看法的經歷,此時顯得極為緊張。

    林恆思索了一下,才說道:「回大人,八達嶺週遭山巒眾多,可於群山中設伏,施展詐敗之計,將韃靼騎兵引進山丘林地中,週遭奇兵傾巢而出,韃子顧此失彼,方有勝機!」

    肚子裡有沒有墨水,這個時候最容易體現出來,沈溪在京營將領中,最欣賞胡嵩躍,但胡嵩躍明顯缺少見識,林恆應該看過許多兵書,知道在面臨強敵時避實擊虛,因勢利導,而不跟胡嵩躍等人一樣只是在軍中混吃等死。

    所有將領都看向沈溪,他們不確定沈溪是否贊同林恆的建議,尤其是從一開始便跟隨沈溪的京營將士,早就把沈溪的話當成金科玉律,至於別人說的,跟放屁沒多少區別,說得再好也沒用,只要沈大人認為不對,他們馬上嗤之以鼻。

    沈溪思索後,微微點頭:「林將軍此提議,甚好!」

    一句話,就讓胡嵩躍等人覺得非常新鮮,以前他們在沈溪跟前提了不少意見,從來沒得到沈溪如此中肯的評價,此時望向林恆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欽佩,都在想:「這小子看上去跟白面書生一樣,還有點兒真本事,居然能得到沈大人的認可!」

    沈溪繼續說道:「單純以戰術論,林將軍之提議貼合實際,可行性很高。但韃子深入我大明腹地,必定小心謹慎,一次兩次詐敗顯然難以奏效。」

    「本官看來,一定要多打幾次敗仗才行,先以各路兵馬襲擊韃靼營地,多番進而撤兵,待韃靼人主動出擊,許敗不許勝。屆時,調集主力與韃子正面一戰,再敗。此時我軍撤兵,將韃子引入山林之中,方可奏效!」

    沈溪這話,在場將領大概聽明白了,不斷發起進攻卻遭遇失敗的目的是充分表現大明官兵的窩囊,隨即吸引韃子主動一戰,再一次詐敗,最後主動出擊,繼續詐敗……

    光是一個詐敗的過程,就分成三個步驟,怎麼聽,都覺得太過複雜!

    劉序驚訝地問道:「大人,是否……需要如此曲折?若其中哪一環做的不好,軍中損失兵馬是否多了些?」

    沈溪道:「要想取勝,必須有所犧牲,這次戰事,權當對官兵的一次考驗,當一個好的士兵,打仗不但要勇猛,撤退時兩條腿也要麻利,能進能退能打能撤,才是真正的好兵,光會在戰場上拚死,只是莽夫所為!」

    沈溪對一個士兵好壞的評價,讓在場將領聽起來非常新鮮,他們第一次聽說拔腿逃跑也能成為一個好士兵,這跟之前軍中宣傳的主流思想大相逕庭。

    帥案上,沈溪攤開地圖,圖上詳細描繪了居庸關週遭地勢地形,標註的內容要比平常的軍事圖更為詳細。

    沈溪指著圖紙道:「這是居庸關左近山川圖,諸位先行看過,端雲觀一線呈葫蘆狀,壺口狹窄,內裡寬廣,將之作為決戰之所再好不過。本官將在其中佈置五千兵馬,其中兩千步兵,另有弓弩手、火銃手各一千,火炮百門,全力一戰。」

    「剩下兵馬,領本官令,在康莊、五里舖和西榆林一線展開騷擾,每戰只許敗不許勝,不得擅自行動。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一聽,行軍打仗都聽從沈溪的安排,頓時感覺簡單許多。

    尤其是京營兵,他們最喜歡聽從沈溪的軍令,往往執行的時候莫名其妙,但最後勝利莫名其妙便到來了,每次幸福都來得很突然。

    沒人有異議,沈溪道:「既然如此,本官先調遣兩路人馬,自康莊以北的桑園騷擾韃靼左翼騎兵,胡將軍,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

    胡嵩躍沒想到自己第一個領命,當即恭敬行禮:「末將遵命!」

    ……

    升帳議事結束,與會將領各自帶著差事離開。

    林恆和王陵之留在中軍大帳,王陵之對沒安排他領兵有些不滿,但之前沈溪已然承諾讓他打一場大仗,所以這會兒他沒有多懊惱。

    到了私裡下,林恆問道:「沈大人,此戰您安排合情合理,各路人馬調配井然有序,但耗費的時間似乎太多了……我們不是要以最短時間趕至京師勤王嗎?」

    沈溪打量林恆,微微一笑:「林將軍覺得此戰會拖很長時間?」

    林恆遲疑半晌,才點頭:「按照沈大人的安排,此戰怎麼說,也需要旬月才能完成吧?」

    「不用那麼久。」

    沈溪將手頭的戰報放下,沉聲道,「大約三四天便可完結,等我們趕至京城,也不過五六日。按照我的估算,韃靼先鋒兵馬此時應該已抵達京城,要是京城連五六日都無法堅持,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林恆稍微放心,道:「京城堅守半月以上,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但就怕京城混入韃靼暗探,收買奸邪之徒開城門獻降!」

    沈溪道:「問題沒有林兄想得如此嚴重,京畿防備一向還算完善,況且朝中有劉少傅、馬尚書、張老公爺等人主持,問題應該不大,但就怕陛下病情,會影響到決策……」

    「如今京師消息斷絕,暫無法估量京城防禦舉措,若京城一味地堅守不出,韃靼人會得寸進尺,一旦京城週邊要隘盡皆失守,那京畿防備,就好似被人翦除羽翼,只能在危殆中苟延殘喘!」

    林恆驚訝地問道:「沈大人,我大明如今不應該全力駐守京城嗎?」

    沈溪笑著拍拍林恆的肩膀,道:「久守必失的道理,林兄應該知道吧?韃靼人佈局巧妙,先將馬尚書率領的三邊兵馬吸引到寧夏、甘肅一線,同時迂迴至長城內,裡應外合攻打張家口堡、宣府鎮城。待宣府失守,我大明九邊囤積糧草三去其二,兵馬糧草皆不足,如何增援京師?」

    「各地勤王兵馬,不過乃地方衛所駐兵,騎兵極少,步兵兵器老化,軍容不整,如何與韃靼精銳騎兵一戰?」

    林恆想了半天,才被迫點頭。

    沈溪繼續說道:「如今韃子戰術,就是圍城打援,一旦京畿周邊各城塞相繼失守,京城將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亂世出妖孽,京師內或有宵小為韃靼人所用,城門失守,京師將無法求存,天下必將大亂。即便京師內部不亂,城外沒有兵馬互成犄角,也未必會堅持多久……」

    說著,沈溪抬頭看向京城方向,心中焦慮不安。

    林恆見沈溪若有所思,沒敢出言打攪,等沈溪重新收回目光,林恆才問:「沈大人,您覺得我們這路人馬,如果殺到京城,可否解京城之圍?」

    「唉!」

    沈溪輕嘆一聲,搖頭道:「或可解,但也未必。我兵馬殺回京城,此時京師周邊或全為韃靼人所佔,那時行軍作戰將極為艱難。關鍵在於,京城主軍政之人,是否能審時度勢,關鍵時刻主動出擊,一舉打掉韃子的銳氣,使得其不敢輕舉妄動。」

    「否則,可能只有等宣府、大同一線戰事有了結果後再說,但那時京師是否還能堅守,另當別論!」

    林恆這才想到,大明與韃靼人交鋒,不但京城會面臨大戰,宣府和大同之地同樣會發生激烈碰撞。

    京城這邊是由韃靼汗部人馬,也就是達延可汗巴圖蒙克為主導,幾十個蒙古小部族為輔,攻打明朝京師。

    宣府、大同一線,則是由韃靼國師亦思馬因所部為主,與明朝三邊回撤兵馬一戰。

    沈溪道:「天城衛一戰,我邊軍折損近萬,軍心士氣受到嚴重打擊,若劉尚書不能一戰得勝,三邊兵馬無法撤回,京城安危就只能繫於你我之身!」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1
第一二二一章 奪權

    「氣死本太子了!」正陽門城門樓三樓上,朱厚照氣得拍桌子瞪眼,好像天下人都負了他一般,憤懣不平。

    張苑在旁勸說:「太子殿下,請息怒……您在這裡生悶氣,別人又不知道,白白讓自己吃虧!」

    這話說出來,宛若煽風點火,朱厚照不但沒有息怒,反而暴跳如雷,他一把將籤筒和軍權杖拋在樓板上,瞪著眼道:

    「本宮讓張老公爺、馬尚書他們過來商討軍事,一個二個拒不露面,如今韃子殺到京城之下已有兩天,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據報韃子主力不過三萬餘,實力又不是多離譜,為什麼不能劃撥給本宮五萬人馬,讓本宮帶出城去跟韃子決一死戰?」

    張苑滿臉為難之色,心道:「小主子太難侍候了……之前韃靼前鋒兵馬到來,您老說要帶兩萬人出去,就將張公爺和馬尚書他們給嚇著了,這次居然要帶五萬人出城,咱可是聽說京城總兵力僅有十萬出頭,人都撥給你了,回頭出去後敗,那京城可就守不住了。就算獲勝,您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誰來繼承大明皇位?」

    這會兒馬文升、張懋、張鶴齡等人都學聰明了,不管朱厚照在正陽門怎麼鬧,他們來了個避而不見,看你這個熊孩子能嘚瑟到哪裡去。

    「報……太子殿下,西直門一線韃靼主力兵馬開始攻城!」信使突然把消息帶到正陽門城樓,將正在觀察城下韃子動向的朱厚照嚇了一大跳。

    朱厚照哆嗦了一下,問道:「韃子……攻城了?」

    張苑戰戰兢兢:「太……太子殿下,您……是否移駕?」

    朱厚照聲音顫抖,道:「移……移什麼駕?西直門駐守兵馬多嗎,我記得那邊土房子不少,但之前都被韃子給推平了,本宮手上無兵,倉促前去豈非送死?你們幾個,快快快,給本宮傳令兵部左侍郎熊侍郎,讓他到這裡來見本宮,如果他不來……就給本宮綁過來!」

    之前兩日,韃靼人只是對京城各城門展開不間斷騷擾,等到韃靼人完成對京城周邊的衛城的清剿後,突然糾結兵力對西直門起攻擊。

    東宮常侍帶著人前去傳召兵部侍郎代尚書事的熊繡過來相見,而朱厚照則在城門樓三樓來回踱步,口中一直重複「完了完了」,之前的自信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徬徨無助。

    張苑心想:「太子殿下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要帶兵與韃靼人一戰,現在聽說韃靼人攻城,突然就亂了方寸,可見太子還是難以擔當大任……唉,京城若失守,大事可就不妙了!」

    朱厚照在正陽門城頭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沒把熊繡等來,此時正陽門駐軍顯得一片混亂,顯然西直門那邊的戰事影響到了京城九門防衛,朱厚照不時從正陽門往城西方向眺望,但因距離太遠,根本看不清西直門那邊是個什麼狀況。

    「到底怎麼回事?本宮傳召熊侍郎,他到現在還不見人,莫非想抗旨不遵?」朱厚照惱火地說道,「本宮奉旨監國,代天子行事,為什麼一個小小的兵部侍郎就敢敷衍本宮?」

    周邊的錦衣衛、旗手衛、府軍前衛等十二衛親軍,根本就不敢跟朱厚照搭話……兵部侍郎可是正三品大員,管的便是將領,對於當兵的來說已經算是位極人臣了好不好?

    就在朱厚照乾著急時,壽甯侯的車駕停到了正陽門下。張鶴齡從馬車車廂裡下來,抬頭看了一眼,匆匆上了城頭,又爬上城樓,見到朱厚照本人,行禮道:「太子殿下,宮中傳令,臣前來接您回宮!」

    朱厚照怒道:「誰讓你來接本宮的,本宮尚未與韃子拚死一戰呢!」

    張鶴齡有些著急,心想:「皇后讓我來傳召太子回宮,可這小子強得很,老喜歡和人對著幹……不行,我得想個辦法把他騙回宮去……」

    原來張惶後在坤甯宮照顧小公主,聽說兒子上了正陽門,一晚都沒回宮,又驚又怒,趕緊讓人傳話給張鶴齡,讓國舅爺務必把太子接回宮。

    張鶴齡道:「太子殿下,陛下有軍機要務與你商談,請太子即刻回宮!」

    「父皇找我?嗯……一定是父皇準備委命我全權負責軍政之事,恰好我要跟父皇告那些對本宮大不敬的臣子,舅舅,你快帶我回宮!」

    朱厚照之前還鬧彆扭,但聽說皇帝老爹醒了,心裡多了幾分期待,立即答應跟張鶴齡一起回宮。

    張鶴齡將太子車駕送入大明門,站在宮門口,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搖頭道:「京師正遭遇韃靼人攻城,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思在正陽門湊熱鬧,真是不知者無畏……來人啊,馬上為本侯準備快馬!」

    城門值守的金吾前衛軍官上前問道:「侯爺這是往何處去?」

    「阜成門!」張鶴齡焦慮不安地說,「西直門遭遇韃子攻城,阜成門必然也會有危險,本侯要親自上城頭督戰!」

    張鶴齡雖然沒有多少才能,完全靠姐姐張惶後的蔭庇才得升高位,但他在國難當頭還是有基本的責任心,知道此時九門需要高官督戰。

    戰馬很快送來,張鶴齡正要翻身上馬,忽然見到謝遷和熊繡急忙往皇宮去,二人似乎是剛從兵部過來,要進宮稟事,張鶴齡見到二人,連忙迎上前。

    謝遷看到張鶴齡,有些好奇為什麼張鶴齡會出現在大明門,見禮之後,張鶴齡率先問道:「二位這是要往乾清宮去?」

    熊繡道:「今龍體抱恙,我等臣工無法面聖,這是準備往內閣……若有事啟奏的話,奏本在司禮監走一遍流程即可!」

    謝遷眯著眼問道:「壽甯侯,太子可回宮?」

    張鶴齡對於熊繡的解答有些詫異,什麼叫奏本在司禮監走一遍流程即可?皇家的硃批大權就如此兒戲?他對謝遷道:「本侯奉皇后命,召太子回宮。之前聽聞西直門有韃靼兵馬進犯,此事當真?」

    因為消息不順暢,使得軍政要員對於情報的掌控出現偏差,相互見面後先問詢一下對方知道的情況,以便核實情況。

    「嗯。」謝遷點頭,又道,「閣部議定,暫時在兵部設總理軍務衙門,全權處置京師防務!」

    張鶴齡更不樂意了,此舉分明是不把皇家放在眼裡啊,當即問道:「謝尚書此話,本侯不解,陛下委派太子監國,總理軍務,為何內閣要在兵部設立總理軍務衙門?莫不是想把太子架空,任由你等自行調動兵馬?」

    謝遷未料到張鶴齡反應如此強烈。

    謝遷與熊繡對視一眼,二人都是進士出生,同氣連枝,對於張鶴齡難免有所輕視。謝遷一拂袖,道:「老夫這就進宮面聖,一切交由聖斷,先行告辭!」說完便不再理會,與熊繡一同進了大明門。

    張鶴齡憤怒不已,嘀咕道:「之前還說無法面聖,現在卻說交由聖斷,騙誰呢?這會兒陛下不能理政,若太子再被這些閣臣架空,那時我兄弟當如何自處?不若馬上去見皇后,交由皇后定奪!」

    張鶴齡本來要去阜成門,但此時他也不急了,馬上進宮去見張惶後。

    在張鶴齡看來,不管什麼情況,都不能讓張氏一門被人牽著鼻子走,既然內閣和六部準備將皇室架空,他必須要做出反擊,現在能平衡朝中權力的只有張惶後。

    這頭謝遷和熊繡到了文淵閣,輔大學士劉健正在處置軍務奏本,李東陽則去了城中廣平庫,調動錢糧。

    謝遷到來後把西直門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劉健問道:「西直門守將乃何人?」

    謝遷道:「副總兵高泓。」

    劉健再問:「西直門駐守兵馬幾何?」

    謝遷回道:「兵馬四千餘,現已增兵六百!」

    劉健聽到後有些憂慮,差不多五千兵馬,駐守一處城門聽起來很多,但京師城牆面積寬廣,這些人分散到各段城牆,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劉健細細思慮,問道:「英國公何在?」

    之前謝遷還能對答如流,這會兒只能無奈搖頭,因為他也不知道張懋現在在哪裡。

    目前京城官員和將領缺少有效調度,上令不能下達,雖然各處均安排有具體負責的將領,但各自為戰,京城防務一團糟。劉健嘆道:「如此看來,成立總理軍務衙門確實是刻不容緩!」

    謝遷苦笑著問:「不知衙門主事者何人?」

    這問題把劉健給難住了。

    土木堡之變後,兵部尚書于謙主持軍務,上下一心,于謙甚至親自帶領兵馬陳兵德勝門外,當時的作戰指導思想,便是兵馬陳列於城外,紮下營寨,保護城牆和城門,最後證明這個舉措無比英明正確,最終取得了北京保衛戰的勝利。

    眼下京城兵馬全部龜縮城內,唯一有勇氣與韃靼人在城外交戰的,反倒是初出茅廬的朱厚照,卻被幾位重臣將其權力架空。

    熊繡提議:「主理軍務,非太子不可!」

    謝遷打量熊繡一眼……既然要太子主持軍政,那還搞這麼多花樣做什麼?直接讓太子在文華殿主事不也挺好?

    劉健一甩袖:「請馬尚書!」

    在這位輔大學士心中,只有曾為兵部尚書,而且有實際帶兵經驗,親自領兵收復哈密的馬文升有資格主持軍務。

    這邊剛說完,那邊便有人送來一封奏本:「幾位大人,馬尚書昨日回去後感染風寒,一病不起……」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2
第一二二二章 突然到來的戰機

    馬文升並非撂挑子不幹,這回卻是真病了,謝遷和李東陽去馬府看過後,確認了這一點。

    畢竟是七十多歲的人,身子骨大不如前,謝遷和李東陽五十多歲「風華正茂」,如今都感覺身體吃不消,更何況是馬文升這樣的垂暮老者?

    謝遷和李東陽從馬府出來,直接回文淵閣見劉健,將詳細情況說明,劉健詢問:「馬尚書可有屬意何人出來主持軍政?」

    謝遷看了李東陽一眼,輕輕點頭:「熊侍郎!」

    劉健遲疑一下,最後輕嘆:「如今劉尚書尚滯留太原鎮,無法領兵回京師,熊侍郎算是不二人選,馬上傳令……」

    「且慢!」

    謝遷抬手打斷劉健的話,「劉少傅,如今真不需要請示陛下,或者太子?」

    劉健道:「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此事若再無限期拖延下去,京畿防備將會陷入一片混亂,苦的只會是天下的黎明百姓,便如此決定吧!即刻傳兵部熊侍郎進宮,入文淵閣參與軍機要務!」

    說是讓熊繡主持軍政,但實際上卻只是「參與軍機要務」,並非實際掌權之人,這也是劉健聰明的地方,讓熊繡出來擔當大事,而實際決策者其實還是內閣三人,這樣有功勞大家一起分享,若出現過錯就把責任全部推倒熊繡身上。

    熊繡久曆宦海,無比精明,這會兒韃靼人已經開始攻城,而且對西直門的攻勢異常兇猛,熊繡並不想在這種危急關頭受命。

    因為無論怎麼看,這個職務都不好擔當,太子朱厚照被架空就是前車之鑑,況且此舉說不一定還會得罪皇帝,純屬吃力不討好。

    熊繡正在城西阜成門內的白塔寺督促軍務,此時西直門一線激戰正酣,韃靼兵馬第一次攻城便規模宏大,至少出動上萬兵馬,攻城器械更是一應俱全,毫不費力便在護城河上架起浮橋,然後推動沖車、雲梯攻城。

    韃子兵無比悍勇,幾次殺上城頭,卻被負責守衛城門的副總兵高泓率部將韃靼人趕了下去。

    聽說自己奉調進文淵閣「參與軍機要務」,熊繡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等幾名親衛把西直門戰報彙總過來,熊繡看到後更是憂心忡忡。

    負責阜成門和西直門整體防禦的遊擊將軍洪涉上前行禮:「熊侍郎,這裡有本將駐守,您放心進宮商議軍機。本將向您保證,在您離開這段時間,西直門絕不會有寸土之失!」

    熊繡聽了拍拍洪涉肩膀,道:「那洪將軍,這裡一切就拜託你了!」說完,熊繡出了寺門,騎馬匆忙往皇宮而去。

    洪涉這邊簡單跟部將商議過後,馬上帶人增援西直門。

    剛剛過了朝天宮,便聽到前方喊殺聲驚天動地,一名洪府家丁上前奏稟:「大老爺,韃子悍勇,其攻城器械充足,不怎麼費力便登上城頭,雖然我軍幾次將韃子趕下城去,但囤積的檑木、墜石、猛火油、金火罐等砸得差不多了,後續卻沒有援軍趕來,西直門恐怕守不住了!」

    「放肆!」

    洪涉勃然大怒:「不得擾亂軍心,韃子不過萬餘兵馬,剛發起攻城就想殺進城中?若真讓他們得逞,本官顏面何存?你去將我洪家家丁全都召集起來,拿上兵器隨我一起殺上城頭,與韃子決一死戰!」

    家丁極為為難:「大老爺,咱家人……也不多!」

    被洪涉瞪上一眼,家丁不敢再多言,洪涉道:「讓老三和老五也帶人過來,我們洪家上下一心,共度危難!」

    「六老爺那邊……」

    家兵又問了一句。

    洪涉道:「六老爺如今在五軍都督府當差,別叨擾他,把家裡的壯丁都帶過來就是。我要讓世人知道,我們洪家是大明忠臣!」

    洪涉豪情萬丈,不過遭殃的卻是他的家人,作為京城洪家當代家主,第三代中年歲最長的一位,他下面還有幾個胞弟,其中洪家「六老爺」就是之前跟沈溪頗有淵源的洪濁。

    洪濁原本在五城兵馬司當差,後來通過走關係調進五軍都督府擔任都事,從事文案工作,本身洪濁虛弱多病,也不適宜上城頭作戰。

    ……

    京城西直門一線戰事焦灼,此時居庸關也在經歷戰火。

    沈溪的誘敵之計,有條不紊進行,經過一天一夜激戰,沈溪派出數批兵馬前往亦不剌中軍騷擾,但亦不剌部反應奇怪,屢次挨打卻堅守不出。

    亦不剌本人在韃靼各部族長中間,原本屬於最沉不住氣的一個,沈溪一直以為自己的連環誘敵之計定能成功。

    韃靼人進兵中原,必然給各部族分配了任務,沈溪雖然不清楚具體是如何分配的,但大概能猜到,亦不剌作為韃靼第三大部族的首領,也為達延汗巴圖蒙克猜忌,亦不剌部被安排攻打居庸關便是證明,跟亦思馬因部一樣,專門負責啃硬骨頭。

    「大人,斥候從居庸關內傳回消息,據說南口方向,韃子有數千兵馬進犯,似乎準備裡應外合,與亦不剌部一起攻打居庸關,此時我北路兵馬若不能及時撤回,恐無法進入居庸關,反倒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胡嵩躍見沈溪連日商議事情都是召集林恆等人,而將他這樣的「人才」忽視,心頭不滿,獲得情報後便趕到沈溪面前,表現自己的見識。

    沈溪簡單地應了聲「嗯」,便再無任何反應,這讓胡嵩躍心頭升起強烈的挫敗感,琢磨道:「沈大人這是聽到沒有?難道我表述的不夠清楚,或者是他對我的建議不認同?」

    沈溪手頭擺弄的是反應居庸關周邊地形地貌的沙盤,從確定戰術到具體實施,然後到現在,沈溪一直神色嚴峻,顯然也在對當前戰事反覆考量。

    胡嵩躍未得到沈溪的任何回饋,在中軍大帳站了許久,終於感覺自討沒趣,於是怏怏不樂地離開。

    過了沒多久,林恆在完成對亦不剌部右翼兵馬的襲擊任務後,回來跟沈溪覆命,顯然他也察覺到亦不剌部表現不對勁。

    「沈大人,亦不剌部兵馬似乎無心應戰,軍心渙散,末將懷疑其軍中缺糧,若趁機一戰,或許有取勝之機!」

    林恆的觀點,跟胡嵩躍恰好相反。

    胡嵩躍覺得亦不剌部是在等韃靼人繞後的兵馬抵達居庸關內側,裡應外合,此時屬於戰前休整期,所以才高掛免戰牌,請求沈溪將派出的北路兵馬撤回來。

    林恆則認為亦不剌部面臨的問題很大,估計是缺少糧食物資,使得其兵馬士氣全無,此時出兵可以大獲全勝。

    擺在沈溪面前的有三條路,或者聽從胡嵩躍的觀點,暫時避戰,等居庸關戰事結束再決定下一步行動方案;或者聽從林恆的建議,傾巢而出,與亦不剌部決戰;或者根據之前的安排,繼續對敵展開騷擾,等亦不剌所部中圈套後再與之決戰。

    跟胡嵩躍的待遇相似,林恆說的話,也沒有得到沈溪正面回應。

    但林恆是不那麼容易死心之人,他主張的觀點輕易不會收回,以前他的意見沒人聽,但現在建議的物件是他「妹夫」,讓林恆多了幾分責任感,無論如何我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說出來,至於是否採納那是你的事情,我只需做到問心無愧即可。

    沈溪放下手上一面代表韃靼人千人隊的小旗,對門口的親衛招了招手:「傳王將軍過來!」

    親衛反應一下,才意識到沈溪所說的「王將軍」是指之前總喜歡賴在中軍大帳不走的王陵之,因為沈溪不肯派他出去作戰,這兩天王陵之悶悶不樂,甚至連沈溪都不願相見。

    不多時,王陵之扛著大刀進到中軍大帳,上來第一句便問道:「師兄,找我有事?」

    沈溪抬頭打量他,道:「我這就要安排你領兵作戰!」

    王陵之興奮地問道:「當真?是否到了最後決戰的時刻?」

    沈溪點頭:「我準備讓你帶兩千騎兵打頭陣,由林將軍帶三千騎兵保護你的側後……」

    王陵之眨眨眼,問道:「那師兄你呢?」

    「我?」沈溪淡淡一笑,「我自然率領中軍,穩步前進,爭取一舉將韃靼兵馬殲滅!」

    王陵之握緊拳頭:「有師兄這句話,我就放心多了,我打頭陣,師兄殿後,看誰能打得過我們!哈哈!」

    沈溪又看向林恆:「林將軍,可有異議?」

    林恆卻有些遲疑:「沈大人,此事……難道不需要升帳議事做出交待?」

    沈溪微笑著搖頭:「我軍中上下齊心,一旦做出決定,便會無條件遵守。林將軍,此行非常兇險,一定要防備韃靼兩翼突襲兵馬,爭取一戰功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3
第一二二三章 急個甚?

    十一月二日,京城保衛戰大幕拉開後的第四天,繼西直門明軍苦戰一晚擊退韃子的進攻後,朝陽門、崇文門、安定門相繼遭到韃子進攻。

    在這四天裡,韃子將京師周邊的興州中屯衛和後屯位,營州左、右、中、後、前五衛,定邊衛和神武中衛等衛城悉數攻取,主要是這些地方的兵馬已抽調到京城,只留有少數官兵留守,韃子發起攻城後基本沒遭遇多少抵抗。

    除此之外,京師周邊的房山、良鄉、通州、順義、昌平等縣城都受到韃子兵馬滋擾,好在軍民一心,韃子發現一時間難以攻取後,便採取威懾的態度,不時派馬隊在這些城池旁疾馳而過,使得各縣城都不敢派兵出城。

    如此一來,京師實際上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韃靼汗部兵馬,這個時候才在達延汗巴圖蒙克的率領下,進駐京師南面的南苑。

    此番蒙古各部進犯大明京城的總兵力高達十萬,但由於京師城池太大,仍無法形成全面而徹底的包圍圈,京城共九門,韃靼兵馬分成十軍,其中九軍各自面對大明一座城門,此外便是達延汗巴圖蒙克親率的駐在南苑的中軍,可集中兵馬揮師進攻任何一座城門。

    進入冬月,京城亂成了一鍋粥,官員和百姓中有不少人都想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但京城戒嚴已久,如今隨著韃子圍城檢查更加嚴密,沒有皇帝旨意誰都無法出城,所有人都只能無奈地在城中等待戰事結束。

    由於韃子圍困,朝廷政務陷入癱瘓,中樞命令無法傳遞出京,地方有什麼事情也無法傳送到朝廷,京城最要害的衙門,便是剛成立的總理軍務衙門,這衙門並非皇帝欽命委派,而是內閣擅自做主設立。

    總理軍務衙門負責人為熊繡,之前皇帝任命的顧問大臣都在這個衙門當差,京城所有事情,無論涉及軍政還是民政,政令一律出自總理軍務衙門。

    大明並無宰相,然而在設立總理軍務衙門後,首輔劉健的權力已經與宰相無異,行使行政和軍事最高統轄權,甚至可以代天子行事。之前政令尚需通過太子之手硃批通過,但在總理軍務衙門成立後,劉健的票擬就直接變成司禮監的硃批,無需經過太子審核。

    張皇后獲悉消息,勸朱厚照不要「魯莽行事」,應對朝中大臣報以信任的態度,熊孩子的第一想法就是︰

    「真他娘的扯淡,父皇的江山應該由我來繼承,劉少傅主動跳出來爭權算幾個意思?不行不行,大權豈能旁落?我要帶兵打仗……韃靼人打哪座城門,我就去哪座,看誰敢阻攔我,不管怎麼樣我也要披甲上陣,一展威風!」

    朱厚照假意聽從張皇后的勸告,返回擷芳殿,然後尋找了個機會溜出宮門,帶著張苑、馬九等人,去京城九門巡查。

    十一月三日下午,朱厚照正在崇文門溜躂,恰逢韃靼兵馬襲擾該門,韃子架橋突破崇文門外護城河後,快速推進到崇文門城下,朱厚照此時距離韃靼人不到百步,他不但沒退縮,還拿起弓箭,對著城下的韃靼人設計。

    可惜熊孩子的箭術處於「幼兒」級別,箭矢壓根兒就沒射出去,倒是城下遠處韃靼鐵騎疾馳而過,一陣箭雨飛速而來,朱厚照眼睜睜看著身邊兩名府軍前衛的護衛中箭倒下。

    張苑趕緊喊道︰「殿下小心!」

    張苑原本想扮演一個忠臣的角色,但他卻忍不住整個身子都縮進城垛下面,完全忘記保護朱厚照的安全才是第一要務。

    城外號角聲連續響起,城頭這邊則大鼓齊鳴,雙方士兵的喊殺聲響徹大地。

    朱厚照雖身處險地,卻面不改色,精神出奇地亢奮。朱厚照大喊道︰「殺……殺死這些狗韃子,本宮重重有賞,給我殺!」

    朱厚照揮舞拳頭,不斷鼓舞士兵推倒韃子搭在城牆上的梯子,或者是向城下投擲巨石以及發射床弩。

    周邊將士見太子都未退縮,自然沒有縮卵的道理,即便韃靼步兵幾次殺上城頭,但終歸還是將韃靼人趕了下去。

    激戰兩個時辰後,韃靼人丟下一百多具屍體撤離戰場,朱厚照精疲力盡地坐在城頭石階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將士們無不佩服,都沒想到身嬌體貴的太子,會跟他們並肩作戰,雖然熊孩子只是大喊大叫,沒做什麼實事。

    張苑之前一直躲著,這會兒才出來,關切地前去攙扶朱厚照,問道︰「太子殿下,您沒事吧?快下城歇息……」

    朱厚照撥開張苑的手,不耐煩地說︰「本宮能有什麼事?可憐那些犧牲的將士,永遠未有休息的機會了,這城頭剛剛經歷過戰鬥的官兵,才應該好好休息,本宮現在要陪著他們,戰鬥到底。」

    「張公公,你現在就回皇宮,跟我父皇和母后說,如果他們不給我兵馬出城殺敵,我便留在崇文門,即便城破也一步不退!」

    「好!」「太子了不起!」

    「太子真是英雄豪傑!」

    將士們大聲叫好,雖然稍顯突兀,但這馬屁拍得正是時候,朱厚照初生牛犢,最希望得到別人的讚賞和推崇,一時間眉飛色舞,他站了起來,豪氣干雲地向將士們揮手致意,再次贏得一陣歡呼。

    張苑哭喪著臉,他在朱厚照身邊服侍,但凡小主子缺個手指頭,他的命就保不住了,這會兒他還不得不聽從朱厚照的命令前往皇宮,向皇帝、皇后奏稟朱厚照所做之事……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機會見到天子。

    朱厚照在崇文門涉險的消息,很快傳回宮闈,但先知道的不是朱樘夫婦,而是總理軍務衙門的大臣們。

    劉健聽聞此事,霍然站起,惱怒地問道︰「太子幾時往崇文門去的,為何之前不見任何奏報?」

    前來稟報的府軍前衛的校尉神色惶恐地回道︰「回劉少傅,太子午時抵達的崇文門,人剛到,韃子便發起攻城,激戰兩個時辰方才退去……太子身先士卒,一直站在城頭,對前線官兵激勵甚大!」

    李東陽用手理著鬍子,道︰「以韃子多路出擊看,狄夷兵馬充足,恐已過十萬之數,這個仗不好打啊!」

    劉健原本還在質問太子親身涉險之事,聽到這裡他望了李東陽一眼,問道︰「賓之如何得出這個數字?」

    李東陽微微搖頭,不想說明,謝遷眯著眼瞅了李東陽一下,卻沒吱聲。

    熊繡感覺自己被忽略了,主動起身問道︰「陛下可知曉太子犯險?」

    府軍前衛的校尉搖了搖頭,意思是還未及往乾清宮奏稟,劉健蹙眉道︰「於喬,你且去崇文門,將太子請回宮來。賓之,你去督促戶部,徵調錢糧與陣亡將士家屬,務必安撫好一線官兵!」

    李東陽自然沒問題,謝遷卻搖頭苦笑︰「劉少傅認為太子會輕易回東宮?」

    劉健厲聲道︰「回不回東宮我不管,但太子必須要回皇城……難道你想讓太子留在城頭涉險?」

    李東陽幫謝遷說話︰「劉少傅,城頭始終需要有能擔當之人居中調度!」

    劉健板起臉,冷言冷語︰「於喬身為兵部尚書,這時候難道不應該勇敢地挑起擔子來?」

    謝遷滿臉通紅,差點兒就要跟劉健鬧翻,雖然內閣中,謝遷地位不及劉健,但他的脾氣可不小。

    但謝遷終於還是忍了下來,他壓抑火氣,爭辯道︰「我身為文臣,從未曾著戎裝,如今讓我上城頭調遣兵馬,誰人肯服?」

    熊繡道︰「劉少傅,還是讓下官前去督戰吧!」

    劉健搖頭︰「汝明代兵部事,大小事項均要經出你手,豈能擅離崗位?於喬前去安撫將士,臨場調度,再合適不過!此事便如此決定,他人不得有異議。」

    謝遷別提有多惱怒了,心想︰「報復,這分明是赤裸裸的報復!以前我在聖上面前搶了你和賓之的風頭,有人甚至拿我與你這個首輔做對比,你便心生怨恨,今日趁機打擊報復,讓我上城頭『勞軍』,分明是想推我去送死!」

    謝遷還想說什麼,卻被李東陽勸阻,熊繡原本想說話,但他被劉健等人強推到高位上,如今自身難保,更談何相助他人?

    謝遷氣呼呼離宮,往崇文門而去,他前腳剛出宮門,便從侍衛口中聽聞東宮常侍太監張苑從東華門進宮,他本想前去阻止,但略一琢磨︰

    「太子涉險之事,若陛下不知,那是對聖上的欺瞞……即便陛下不能理政,太子安危總是要顧忌的吧?別等京城尚未被攻破,先送掉一個太子,那可就嗚呼哀哉了!」

    謝遷有如此想法,也有要跟劉健賭氣的意思,「你劉少傅不是想遮掩隱瞞嗎?現在就看你能否攔得住這風聲……京城危如累卵,要遭殃又不是我一個人,我急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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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四章 死也不得安寧

    紫禁城,幹清宮,寢殿,弘治皇帝大病數月,如今終於有好轉的跡象。

    這天朱佑樘甚至已經能自己用手撐著坐起來,雖然看上去整個人還是非常憔悴,但臉上總算是有了一絲血色,當他穩穩地坐著,舉手投足強而有力,張皇后已是喜極而泣,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也不由抹起了眼淚。

    「宋太醫,多謝你,朕感覺好了許多!」朱樘看著龍榻旁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連聲稱謝。

    進宮不久的老太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敢說話,只顧磕頭,朱樘微笑著擺了擺手︰

    「宋太醫請平身,朕的身體,多虧有你調理,還有蕭公公為朕打理一切,方見好轉。」

    蕭敬淚流滿面,卻笑逐顏開道︰「陛下,終歸還是宋太醫醫術精湛,他給陛下您用了幾次針,陛下龍體終於有了明顯的起色,若之後再多用幾次……陛下必然能完全康復!」

    朱樘笑道︰「那也是蕭公公用心,能為朕從民間找到醫術如此高明的良醫。蕭公公,替朕好好賞賜宋太醫,以後太醫院就交給宋太醫打理,朕從未想到,自己的病還有好轉的一天,本以為都要去九泉下見列祖列宗了!」

    張皇后泣訴︰「皇上,您別說這種話,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臣妾孤兒寡婦該倚靠誰啊?」

    朱樘笑著安慰道︰「這不是還有幾位閣老,以及馬尚書他們麼?他們可都是大明忠臣!」

    這話說出來,張皇后感覺有些刺耳,但弘治皇帝身體剛見好轉,她不便說什麼,只能無聲地抹起眼淚。

    朱佑樘在床上躺了幾個月,想下地走走,蕭敬剛送宋太醫出宮門,回來看到朱樘坐到了床邊,嚇得他臉色發白,趕緊上前勸阻道︰「陛下,您龍體尚未痊癒,還是多休息,外面……不是有劉少傅他們嗎?」

    朱樘嘆道︰「朕病了好些日子,如今戰事緊急,這病卻愈發嚴重,朕著實擔憂,蕭公公……你給朕說說,那韃靼人,如今可是被擊退?宣府和張家口堡……已克復了吧?」

    蕭敬看了張皇后一眼,隨即低下頭沉默不語,有些話實在不好出口,他怕據實而言會傷害到朱樘,這也是他跟張皇后的一致看法。

    蕭張皇后趕緊和稀泥︰「皇上,您還是休息吧,這些事情自然由朝臣負責!」

    「蕭公公,朕問你話呢!」朱樘臉上湧現些許惱怒,喝問,「朕在病榻上這些日子,總是思忖邊關戰事,之前紫荊關遭遇韃靼兵馬突襲,朕安排太子監國,如今太子可在文華殿?朕想見見他!」

    這下蕭敬更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抬起頭來,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張皇后,因為之前弘治皇帝的一些旨意,根本就不是出自皇帝本人之口,而是來自於張皇后的懿旨。

    張皇后一臉為難,道︰「陛下,皇兒他……往崇文門城頭巡察去了!」

    「什麼!?」

    朱樘這一驚不老小,身體抖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因為病情反覆還是因為怒不可遏,他惱怒地喝問,「皇兒何以會上城頭?誰允許他出宮的?皇后,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皇后知道瞞不下去了,這才一邊擦拭眼淚,一邊把安排太子出來監國理政主持大局,順帶讓太子見見世面的事情說了。

    當張皇后泣不成聲時,蕭敬在旁邊做出解釋和補充,朱樘越聽臉色越沉,最後他一拍床榻,道︰

    「胡鬧!皇兒才幾歲,如此國難之際,他怎有本事當得起軍國大事?他明白的不過是些淺薄的道理……對了,你們說之前他有曾進過軍務策?快,拿來給朕看看!」

    朱樘總是不自覺看低兒子,不希望因為自己的欣賞而讓兒子變得驕縱。不過,他一邊罵兒子不爭氣,心裡卻隱隱有期待,大多數時候都口不對心,這是一種典型的望子成龍的家長心態。

    蕭敬很快把之前幾名大臣以及太子進獻的軍務策呈遞朱樘面前。

    朱樘看過後, 烈咳嗽幾聲,連問「這真是皇兒寫的」,神色多有不信,顯然朱厚照所寫軍務策論質量比起熊繡和謝遷所寫要高明許多,朱樘執掌國政十多年,當然能看出哪個水準比較高。

    當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朱樘臉上滿是寬慰之色,笑著說︰「朕本以為皇兒只是胡鬧,如此看來,他已經具備一定的能力。只要劉少傅等人盡心輔佐,即便朕不在了,他也能成為一代明君!」

    聽弘治皇帝如此說,張皇后原本帶著欣喜的臉上,籠上了一層陰霾。她雖未出言點破,但情緒的變化還是很容易被朱樘掌握。朱樘道︰「皇后,你可是擔心太子?朕這就讓人把他叫回宮來,即便國難當頭,他身為太子也不用事必躬親,不是還有劉少傅他們嗎?」

    張皇后抹著眼淚,道︰「皇上,臣妾擔心的就是劉少傅他們啊……您不知,皇兒主政這些日子,劉少傅等人陽奉陰違,不但不用心輔佐和教導皇兒,反而將皇兒監國的權力架空,自己成立了個什麼總理軍務衙門,皇兒跟他們徵調兵馬,也無人肯應,剛傳來消息,皇兒在崇文門遇到韃子攻城,弓箭幾乎是擦著皇兒的頭皮飛過去的!」

    「什麼!?」

    朱樘之前臉上還滿是欣然之色,聽到這話後,臉上登時又是一片陰霾。

    朱樘咳嗽幾聲,示意蕭敬扶他下地,張皇后趕緊也上前攙扶,朱樘站起身來才意識到自己並未想好要做什麼,當下勉強徘徊兩步,感慨地說︰

    「臥榻日久,朕的腿腳也不靈便了……皇后,你也別責怪劉少傅他們,大臣們或許是一心為國,擔心太子瞎胡鬧,才會如此作為。不過,太子上城頭這事,始終有失體統,就沒多安排人手去保護太子?」

    蕭敬道︰「皇上,如今府軍前衛和錦衣衛上百護衛,隨時保護在太子身邊。之前老奴派人請太子回宮,但太子卻怎麼都不肯回來,說是要代陛下鎮守城門,鼓舞三軍士氣!」

    蕭敬轉達的話,未必是朱厚照所言,即便朱厚照真這麼說過蕭敬也未親耳聽過,這番說辭是想讓皇帝知道太子既有能力又有擔當,而且還有孝心和有勇氣,屬於為皇帝父子唱讚歌。

    果然,朱樘聽到此話,臉上顯現寬慰之色,道︰「皇兒真的長大了,朕之前還一直誤會他,他的魄力……連朕都自問不及。但他始終是國之儲君,不能有任何意外,哪怕是換朕這把老骨頭去城頭,也不能讓皇兒冒險!」

    張皇后輕喚一聲,道︰「皇上!」

    朱樘略微沉思,道︰「這樣吧,朕要見劉少傅等閣臣,還有馬尚書、熊侍郎、張老公爺……以及壽寧侯。也罷,朕親自去一趟文淵閣,準備移鑾!」

    蕭敬趕緊勸阻︰「陛下,您龍體尚未痊癒,還是讓幾位大臣到幹清宮來見您更為妥當。之前宋太醫曾有囑託,您的病有中風之兆,不可輕易出內帷,老奴這就去傳見,也多用不了多少時間!」

    朱樘有些苦惱︰「朕正當盛年,如何卻有了這疲弱不堪的身子?蕭公公快些去吧,皇后,與朕先在寢榻上坐一會兒!」

    張皇后跟丈夫一起坐下,感覺夫妻關係有些疏遠,她誕下小公主後,朱樘一直生病,夫妻間不僅沒有魚水之歡,連起碼的相敬如賓都沒有,張皇后心有怨懟,但她不會輕易表現出來。

    張皇后本想把小公主抱過來給丈夫看看,畢竟從孩子出生到現在,朱樘一共只見過兩面,但見到丈夫的精神狀況不是很好,也就作罷。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內閣三名大學士,外加兵部侍郎熊繡抵達幹清宮,至於張懋和張鶴齡等人尚在傳召,馬文升因為生病的緣故無法進宮。

    天子寢殿內,朱樘坐在龍榻上,看著下面幾名大臣,情緒有一些細微的變化。

    之前弘治皇帝對自己的大臣那是絕對信任,但因幾位大臣對太子陽奉陰違,再加上謝遷之前為沈溪的事情要挾他,朱佑樘開始覺得這些大臣都有私心雜念,而不能為皇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劉健上前奏稟︰「陛下,狄夷進犯京師,三邊兵馬至今尚滯留太原、大同一線,各地勤王兵馬也尚未至,京師孤立無援……」

    以前無論劉健說什麼,朱樘都覺得有道理,但現在劉健的話卻已經無法獲得朱樘的信任。

    朱樘問詢許多關於京畿防備的事情,突然問了一句︰「土木堡戰事,也結束了嗎?沈卿家……如今如何了?」

    朱樘突然過問一個「死人」,讓在場幾名大臣有些尷尬。

    沈溪在當今的大明朝廷屬于禁忌,如果不是沈溪把之前韃靼人的動向預料得那麼準確,在場這些大臣也不用像現在這麼難以下臺,沈溪表現得越優異,越襯托出他們的昏聵與無能。

    李東陽道︰「回陛下,延綏巡撫沈溪在土木堡戰事中落敗,恐已殉國!」

    謝遷瞪了李東陽一眼……你怎知沈溪小兒已殉國?親眼見到了?

    朱樘聽到這消息,不動聲色道︰「沈卿家乃大明忠臣,他既已殉國,沈家一切優待不可免,定要讓京師全體將士知曉,朝廷會善待為國盡忠之臣!」

    謝遷這下更不滿了,之前他還以為皇帝出言詢問土木堡戰事是出自對沈溪的關心,現在他才明白,朱佑樘不過是想借厚待沈溪親眷這件事來做一些文章,為京師保衛戰贏得軍心和民心。

    謝遷心想︰「沈溪小兒活著的時候為你們利用,現在人死了,還要被你們拿出來說事,真是死也不得安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4
第一二二五章 以小博大

    十一月二日下午,沈溪領兵進駐居庸關。

    拿下對韃靼亦不剌部的關鍵一仗後,此時沈溪距離京城僅有咫尺之遙,不過當前他要面對的,不單是韃靼自京師派出準備繞道居庸關內發起進攻的數千兵馬,還有京城周邊韃靼汗部連同草原各部族十餘萬大軍。

    沈溪剛帶著大隊人馬順著驛道來到關口,隆慶衛指揮使李頻已親自出迎。之前出關時李頻見到沈溪雖無比恭敬,但還保持起碼的矜持,但此番他見到沈溪,乾脆單膝下跪迎接。

    李頻低眉順眼地道:「末將李頻,參見沈中丞!」

    居庸關關口狹窄,此時沈溪所部兵馬正源源不斷入關,沒有將士在關口停頓,沈溪覺得自己停留在這裡有些礙事,一擺手道:「起來吧,我們到城頭敘話!」

    李頻起身後,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沈中丞,請!」

    之前沈溪只是途徑居庸關的延綏巡撫,彼此沒有統屬關係,所以雖有文武之別,等級之分,但人格是平等的。現在韃靼進犯京師,作為勤王兵馬中官職最大的存在,沈溪已然對李頻形成了統屬關係,所以李頻才會放下一切尊嚴,對沈溪的恭敬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沈大人連戰連捷,令韃靼數萬兵馬在宣府之地折戟沉沙,實乃大明之擎天玉柱,末將能在您麾下效命,是末將之幸!」

    李頻一邊說一邊在前面引路,領著沈溪登上居庸關北城頭,居庸關外大好河山頓時映入眼簾。

    沈溪舉起親衛送上的望遠鏡,向西北方眺望,十餘裡外的榆林堡地區尚有戰火和硝煙的痕跡,失去人頭的韃靼人屍體到處都是,那兒正是之前連番大戰之所,不過現在韃靼亦不剌部已經四散逃亡,再也無法對居庸關產生威脅。

    沈溪放下望遠鏡,交給身邊的雲柳,微微嘆息:「賊寇尚在京畿地區肆虐,本官憂慮難安!」

    李頻恭維道:「沈中丞為國為民,實乃國之典範!」

    說著,李頻不斷擦拭額頭滲出的冷汗,沈溪斜眼打量他,只見李頻額頭汗大如珠,當下不解地問道:「天氣如此寒冷,李將軍為何大汗淋漓?」

    李頻面色發苦,心想:「沈大人領兵跟亦不剌部決戰,我怕引火焚身,讓居庸關守軍不得越雷池一步,令沈大人以身犯險,好在沈大人吉人天相,這一場戰居然打勝了,若沈大人追究,我這衛指揮使恐怕當到頭了!希望沈大人大人有大量!」

    李頻苦笑:「末將得知沈大人一戰功成,內心澎湃,這汗珠……不自覺便冒了出來。」

    沈溪點頭:「李將軍忠心耿耿,難能可貴,本官麾下尚有李將軍派去的援軍,本官這裡還要多謝李將軍的信任!」

    說著,沈溪拍了拍李頻的肩膀,把李頻嚇得站都站不穩了,趕緊表態:「中丞大人說的哪裡話,末將只是盡自己本份!」

    這時遠處傳一聲「呦呵」,因聲音洪亮,讓心情稍微放鬆下來的李頻嚇了一大跳,身體一個激靈,後退一步,只見一名彪形大漢扛著長柄大刀往城頭而來,雖有段距離,但剛才那一聲就好像在耳邊喊一樣。

    李頻正好奇這位是誰,便聽那人說道:「師兄,那些韃子我能殺的都殺了,還有些不能殺的,一併綁了押解進城裡來,最可恨的是其中有我大明士兵,助紂為虐……師兄,我能宰了他們嗎?」

    李頻暗忖:「這位是誰啊,塊頭如此大,看起來威武雄壯,但言辭間卻憨厚樸實,聽他的說辭,似乎跟沈大人關係匪淺?」

    沈溪見李頻有些詫異,隨口介紹一句:「這位是王陵之將軍!」

    李頻一愣,他哪裡聽說過什麼王陵之,但他識相,趕緊換上一副「大名如雷貫耳」的神態,感慨道:「原來這位就是王將軍,久仰久仰!」說著,李頻上前,想跟王陵之勾肩搭背,但王陵之卻不悅地拿下了大刀,橫亙在兩人間。

    王陵之不喜歡跟陌生人走得太近,虎目圓瞪,刀口正對著李頻,神色好似在說,哪裡來的鳥人,居然如此不要臉地套近乎?

    沈溪厲聲喝道:「不得無禮!此乃居庸關關隘,而你面前這位乃是我大明堂堂的隆慶衛指揮使!」

    王陵之這才想起自己在別人的地頭,不好意思地放下大刀,向李頻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之前的血戰,王陵之衝殺在前,林恆尾隨於後。王陵之所向披靡,韃靼人很難擋住他一刀,基本是一個照面便被他砍於馬下,韃靼人見大明軍隊中竟然有如此絕世猛將,軍心為之大亂。

    王陵之率馬隊殺入韃靼中軍,把韃靼人的陣勢徹底攪亂,最後一刀把亦不剌部的大旗砍倒,韃靼人士氣全無,沈溪率主力趁機掩殺,終於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經此一役,韃靼亦不剌部全軍覆沒,沈溪麾下兵馬僅斬首便有三千,另有一千俘虜,其餘韃靼人四散逃離,基本上失去再戰之力。

    李頻一臉尷尬,不敢走得太近,生怕這位威猛的王將軍「失手」把他給剁了。王陵之大步來到沈溪身邊,奏稟:「沈大人,你說我能不能把那些叛徒給宰了?」

    有外人在場,王陵之學聰明了,不再師兄長師兄短的,而是稱呼沈溪為「沈大人」。

    沈溪蹙眉道:「既然是俘虜,那就一切按規矩辦事,交由朝廷處置,本官豈能擅自做主?你既完成本官交待的差事,等著領功受賞便可,其餘之事,你無需過問!」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王陵之一百個不服,但這話出自沈溪之口,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王陵之灑脫一笑:「沈大人說怎樣就怎樣,這位李將軍,我之前莽撞無禮,這裡給你賠罪了。接下來我尚有軍務需要處理,先行告退。沈大人,我去了!」

    沈溪搖著頭,看著王陵之的背影,一直等王陵之下城頭進入騎兵隊伍並遠去,這才收回目光,恰巧跟李頻四目相對。

    李頻趕緊道:「中丞大人,下一步您……準備如何用兵,末將一切聽從調度!」

    沈溪嘴角微微上翹,隱隱有嘲諷之意:「李將軍之前也說過會聽從本官調遣,但為何……」

    李頻心想終於來了,沈大人怎麼可能不追究責任?當下趕緊解釋:「末將怕……居庸關有失,影響京城大局,未敢出兵相援!」

    沈溪冷聲道:「那李將軍現在就不擔心城塞有失?」

    李頻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戰戰兢兢道:「中丞大人將塞外的韃靼兵馬擊潰,居庸關之危已解……末將願在沈大人麾下擔任一小兵,莫敢有違!」

    這話說得中肯,沈溪點頭:「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本官之前得知李將軍不肯調兵,以為李將軍不配合本官的軍事部署,如今聽李將軍的意思,才知道誤會了!」

    李頻又開始抹冷汗,暗自慶倖,還好圓場話說得婉轉,不然真要出事了。

    沈溪再道:「如今京師危急,本官準備在居庸關稍作休整,等探明韃靼兵馬動向,便回京師勤王。到時候會連同李將軍麾下兵馬一道向京師進發,不知李將軍是否願意配合?」

    李頻本以為沈溪會先想怎麼把居庸關南口外的數千韃靼兵馬擊敗再說,卻沒想到沈溪直接開口要帶兵去京城,這大大超出他的預料,當下囁嚅地問道:「沈大人,在昌平一線活動的韃靼兵馬……」

    沈溪微微一笑:「不足為懼,李將軍只管聽從本官調遣,安排出兵便可!」

    之前李頻還信誓旦旦表示言聽計從,但這會兒又猶豫起來,他對沈溪這個決定的感覺,是沈溪賭博剛贏了一場,他沒跟著一起下注,現在沈溪準備要博一把大的,他跟不跟是個問題。

    李頻心中直嘀咕:「京師周邊韃靼兵馬有十數萬,居庸關內守軍,加上沈中丞所部合計一處也不過才兩萬出頭,如此往京城去,無異於螳臂當車,杯水車薪。我若聽從沈中丞調遣,全軍覆沒,居庸關又有失,那我自己還有一家老小,不是要跟著陪葬?」

    轉念又一想,「沈中丞屢屢在危急關頭化腐朽為神奇,就說這土木堡之戰,誰都認為他必死無疑,結果他非但沒事,還帶著兵馬殺回來,如果我不遵命,現在就會有大麻煩,指不定沈中丞為穩定軍心,會在居庸關內做出什麼祭旗之事,他乃三元及第的二品大員,文臣魁首,我不過是世襲的武將,如何能跟他叫板?」

    最後李頻終於打定主意,「反正這一切都是沈大人的主意,我聽命而為,居庸關有失,那是沈大人調度無方,若遭遇戰敗,也非我之責,難道朝廷會追究不成?我便聽從沈大人調遣,能得戰功,說不定可名垂青史,這是我建功立業最好的機會!」

    想到這裡,李頻不由心潮澎湃。

    一個長城內關守將,原本沒機會功成名就,封侯拜將,但現在有了沈溪,不可能的事情也有了指望,怎能讓李頻不動心?

    「沈大人雖年輕氣盛,但指揮作戰無往而不利,我只求這一戰能讓我跟對莊,這就跟搖骰子一樣,只要出個豹子,大獲全勝,讓我獲得功名,就一生不愁,甚至幾輩子享盡榮華富貴,怎麼都值了!」

    李頻不但是個將領,還是個賭徒,當初他調撥兵馬給沈溪,就有博弈心態,結果被他博對了一半。

    現在還缺一半,他自然不會吝嗇籌碼,越是賭徒,關鍵時候卻是想以小博大,在這種賭徒心理的促使下,他對沈溪進兵京師一事忽然信心百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4
第一二二六章 勾心鬥角

    沈溪關鍵時候得到一名賭徒的支持,手下有了不太充足但也足夠他施展拳腳的兵馬。

    之前在榆溪河和土木堡,他手頭兵馬都屈指可數,現在擁兵兩萬,雖然從紙面實力跟兇悍的十萬韃靼大軍有較大差距,但也初步具備跟韃靼人叫板的資格。

    大明沒第二個人有沈溪這樣的自信,敢於以兩萬多兵馬撼動數倍於己的韃靼雄兵,在別人眼中他這種行為跟送死沒多少區別。

    就在沈溪進駐居庸關的當天下午,亦思馬因取得了在天成衛城與明朝回師勤王兵馬之戰的勝利。

    此番天成衛城之戰,明軍剛開始時佔據主動。

    劉大夏部前鋒兵馬約六千餘騎,晝伏夜行,一路潛行至天成衛城下。

    這天早上天色剛濛濛亮,明軍已經埋伏在了城牆根下。等韃靼人早上起來開城門查探情況,明軍突然發難,僅僅僅用去兩個時辰便克復這座位於大同府與宣府交界處的雄關,全殲守城的一千餘韃子。

    但明軍後續步兵跟進不及時,整整一天時間,三路援軍中只有一路抵達,使得天成衛城的明軍數量嚴重不足。

    劉大夏部前鋒兵馬克復天成衛城的次日上午,亦思馬因率五萬韃靼大軍抵達。

    亦思馬因讓一部分韃子穿上明軍的裝束,利用天成衛守軍的疏忽,騙開城門,然後韃子主力趁勢殺進城中,明軍在進行激烈巷戰後,終於不支,大批潰兵往天成衛城以西的陽和衛城和高山衛城而去。

    亦思馬因率領韃靼兵馬一路追殺,至高山衛城城下才選擇撤兵。

    此役雖然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但亦思馬因生性謹慎,也不敢貿然進兵,生怕落進劉大夏的圈套,讓自己部族實力受損。

    隨著亦思馬因撤退,明軍最後一支步騎混合的兵馬也損失殆盡,劉大夏手頭騎兵要麼調往居庸關跟隨沈溪往援京城,要麼在此戰折損,劉大夏已缺乏跟韃靼人正面交戰的能力,只能被迫轉為防守。

    「恭喜將軍凱旋!」

    天成衛城北面的南洋河河灣處,韃靼營地。當亦思馬因從中軍大帳論功行賞結束歸來,剛進入寢帳,阿武祿便迎上前,溫柔地為他寬解大氅,臉上展露傾慕的笑容,出言恭賀。

    「哈哈!」

    亦思馬因意氣風發,跟沈溪數戰後損兵折將的陰霾,消散大半,他攔腰抱起眼前曼妙動人的嬌軀,直接走向自己的寢榻,用意明顯。

    阿武祿在亦思馬因寬大的懷抱中,並無絲毫阻攔與掙紮,相反卻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深情地凝望,讓亦思馬因有一種江山美人盡在掌握的快感。

    二人一起在榻上纏綿很久,亦思馬因這才起身,重新整理戎裝,自得的說道:「經此一役,明朝三邊兵馬應是撤不回居庸關了!」

    阿武祿一臉慵懶之色:「那沈溪所部呢?」

    不提沈溪還好,這一言及,亦思馬因臉上的意氣風發頓時消失不見,換上一副深沉之色,他陰測測地說道:「沈溪?這會兒他的人馬多半已經跟亦不剌對上了。亦不剌即便驍勇善戰,但之前從未遇到過像沈溪這樣狡猾的對手,有他的苦頭吃!」

    阿武祿抿嘴一笑:「沈溪黃口小兒,能得國師如此高的評價,是他的榮幸。以國師看來,亦不剌和沈溪,誰能率部取得最後的勝利?」

    亦思馬因側目打量阿武祿,冷笑著問道:「昭使的意思是說,本國師連亦不剌都不如?」

    阿武祿稍微一怔,隨即便明白亦思馬因言中之意。

    在跟沈溪的交戰中,亦思馬因吃了不少虧,從結果上來說無疑是亦思馬因在與沈溪的對抗中失利。而她詢問底沈溪和亦不剌誰能獲勝,看起來似乎是她覺得亦不剌有跟沈溪一戰的能力,惹得亦思馬因非常不高興。

    阿武祿連忙解釋:「妾身並非是要以亦不剌這樣的莽夫跟國師相提並論,實在是沈溪此人不管是仕途還是行軍作戰都太過順利,難道他就不會得意忘形,因驕縱而失敗?」

    「唉!」

    亦思馬因長長地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地說,「換作別人,就算是明朝兵部尚書劉大夏,用昭使的話來總結並無過錯。人無完人,戰場上百戰百勝的將軍從來就未曾有過,連中原人推崇有加的飛將軍李廣,不也曾經歷過兵敗?」

    「但沈溪卻與眾不同,以他的年歲,本沒有登上歷史舞臺的資格,但或許是華夏文明善於造就人才,使得沈溪此子以弱冠之齡便得到高位,舞勺之年便執領兵權。一個亦不剌,不能成為他名留青史的絆腳石,如今能阻擋沈溪功成名就的,或許只有汗部兵馬!」

    阿武祿想了想,問道:「但亦不剌麾下畢竟有一萬多精兵沈溪手裡才有多少人?」

    亦思馬因笑道:「昭使真以為,戰場上交鋒,比拚的就是兵力的多寡?任何一場戰事,都不可能讓雙方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誰的兵馬佔優勢,頂多是佔據場面上的主動,讓兵寡一方氣勢被壓制。」

    「但沈溪所長,便是在戰場上揚長避短,先發制人,以兵寡而壓兵眾,講究一鼓作氣,連續作戰,至今未失手過!」

    「雖然亦不剌麾下兵馬眾多,但論對天時地利人和的掌握,他遠不及沈溪,如今沈溪所部,加上居庸關出擊的兵馬,數量遠在亦不剌所部之上,亦不剌更是沒有獲勝的道理!」

    阿武祿蹙眉:「國師是否太輕視亦不剌族長了?」

    亦思馬因嗤笑道:「還用得著本國師輕視他嗎?亦不剌軍中缺乏糧草補給,已多次催促我給他調撥,但輸送糧草本是汗部的事情,與我何干?亦不剌一旦後勤補給出現問題,就會被沈溪利用。」

    「沈溪最善於把握敵軍動向,一旦有可趁之機,他就會如同一條毒蛇,猛地撲出來,咬住敵人的喉嚨,哪怕你是豺狼虎豹,也抵不住他的靈活多變!」

    阿武祿聽到亦思馬因對沈溪如此高的評價,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神色中帶著幾分不解,問道:「那國師認為,沈溪真就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嗎?」

    亦思馬因聲色俱厲地道:「本國師遲早要與他一戰,或者等他先過了汗部這一關再說!大汗親率兵馬,驍勇而無畏,且數量遠勝之,豈是沈溪輕言可以戰勝的?」

    阿武祿非常擔心地說:「若大汗取勝,勢必追究國師的責任,倒不如」

    亦思馬因看了阿武祿一眼,他明白阿武祿欲言又止背後蘊藏的資訊,阿武祿想把劉大夏兵馬放過去,如此令正在大明京師攻城掠地的韃靼中軍主力,徹底陷入明軍前後夾擊中。

    亦思馬因猶豫良久,終歸還是搖頭道:「具體事項,日後再議吧,我既為蒼狼與白鹿的子孫,若目視族人身陷險地而置之不理,實非所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5
第一二二七章 決心

    十一月三日,沈溪進駐居庸關的次日,亦不剌部在居庸關以北地區遭遇失敗的消息傳到了京師外韃靼汗部中軍大帳,韃靼高層頓時炸開了鍋。

    在韃靼人的作戰計畫中,亦不剌部是攻擊居庸關的中堅力量,即便暫時不能攻陷居庸關這座天下第一雄關,斷也不至於遭遇兵敗而令明朝在居庸關一線的兵馬可以盤活。

    達延汗巴圖蒙克緊急召集達延部將領以及各部族族長在南苑升帳議事,商討的主要內容,便是如何應對居庸關一線的明軍。

    「……亦不剌這個廢物,我們跟明軍交戰節節勝利,他卻遭遇兵敗拖大家的後腿,若不是他現在連生死都不知,真想把他抓來定罪!明軍繼續佔據居庸關,明朝三邊兵馬可以順利撤回大都,若我們不能在短時間內攻破大都,局面就會由主動變為被動!」

    說話的人約莫二十歲出頭,個子敦實,絡腮鬍,看上去非常粗獷,他叫烏魯斯博羅特,是巴圖蒙克的次子,在汗部地位很高,畢竟是滿都海徹辰夫人所生,屬於黃金家族嫡傳血脈,雖然不是大汗第一順位繼承人,但在軍中有很高的話語權。

    巴圖蒙克之前倚重的,大多是滿都海以及父親、叔父當年留下的將領和人才,但這些年來在草原內亂以及達延部的內部整肅中,他開始逐漸啟用新人,他的幾個兒子,其中包括烏魯斯博羅特,都委以重任。

    當然,巴圖蒙克最想的還是把自己的兒子安排到草原各大部族擔任族長,如此一來草原就盡歸黃金家族所有,之前也先這個瓦剌第一大部族首領以「太師」身份逼迫汗王的情況再也不會出現。

    但這遭到亦不剌、亦思馬因等人的強烈反對,因而巴圖蒙克跟幾個大部落的族長也有著尖銳的矛盾,巴圖蒙克希望用「和平演變」的方式,讓自己的兒子把韃靼各大部落的族長位置取而代之,但各部族族長豈能輕易就範?

    之前巴圖蒙克有意讓烏魯斯博羅特接任永謝布部的族長之位,但未如願,而永謝布部的族長便是亦不剌,因而烏魯斯博羅特對亦不剌的仇恨很深,在得知亦不剌率軍遭遇兵敗後,立即落井下石。

    因為涉及到草原上的權力紛爭,與會的各部落族長不敢隨便發表言論,加上巴圖蒙克沉默不語,中軍大營裡一片安靜。

    烏魯斯博羅特見大家都不說話,主動出列奏請:「父汗,請允許孩兒帶精兵攻破大都,為我大元正統正名。只要京師一下,明軍必兵無鬥志,黃河以北地區將會重入我大元之手,好好經營幾年,一統天下也是大有可期!」

    烏魯斯博羅特雖然驍勇善戰,卻沒有拿得出手的戰績,無法獲得眾多族長的認同,中軍大帳裡依然死寂一片。

    巴圖蒙克終於開口了:「對大都一戰,刻不容緩,但烏魯斯你不適合擔此重任,還是好好做你的宿衛統領吧!」

    「為何?」烏魯斯博羅特顯得很不服氣。

    達延部大將蘇蘇哈道:「二王子,軍中各有統屬,更何況之前已經有定論,由大王子率兵進攻京城!」

    蘇蘇哈是巴圖蒙克的左右手,作為巴圖蒙克的堂侄,同時也是達延汗長子圖魯博羅特的親信。

    蒙古不但各部族之間內鬥頻繁,即便是達延部內部,也都處於誰都不服誰的狀態,即便是親兄弟也在暗中爭權奪利,只是因為巴圖蒙克的威望很高,才未形成內亂。

    如今巴圖蒙克面臨兩個選擇,要麼繼續圍攻大明京城,要麼撤兵。

    從方方面面的情況看,繼續圍攻大明京城為上策,要消彌亦不剌兵敗的影響,只需要派出兵馬扼守居庸關前往京師的要道,甚至反其道而行,抽調兵馬攻打居庸關,讓明軍自顧不暇,便不虞京城這邊有何變故。

    目前韃靼中軍並未受亦不剌部兵敗影響,更況且明朝在居庸關兵馬不是很多,怎麼看都不可能對京城局勢造成根本性的影響。

    最後巴圖蒙克乾綱獨斷,命令二王子烏魯斯博羅特領麾下的四千怯薛軍宿衛前往南口,總領之前幾個小部族兵馬,如此一來,韃靼在居庸關以南地區的兵馬已有一萬,至於剩下的十萬韃靼軍隊則繼續圍攻大明京城。

    巴圖蒙克環視中軍大帳中的達延部將領以及與會各草原部落族長,慷慨激昂地說:「大元興衰,在此一舉。攻克大都後,本王將與各位共用江山,財寶、女人、田宅,享之不盡用之不竭,輕言撤兵者,一律按擾亂軍心處置,帳前問斬!」

    見大汗決心如此大,下面各部族首領更不敢說什麼了,他們的想法,就是在達延部吃肉的時候爭取有口湯喝。

    ……

    自十一月三日開始,京城防務壓力驟然增大。

    韃靼人開始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騷京城各城門,而且之前幾個月暗中佈置的哨探,也開始在大明京城發揮效用,負責京城九門防備的將領和官員,根據其權責大小,陸續收到韃靼人收買的條件。

    消息上報到內閣,劉健惱羞成怒,拍案而起:「豈有此理,京師戒嚴已數月之久,韃靼細作早就該灰飛煙滅才是,為何還會有如此多奸細?」

    李東陽回答不出來,因為之前很長時間他跟劉健一樣,都處於請假賦閒的狀態。

    唯獨謝遷在那兒嘀咕:「多半跟壽甯侯和建昌侯打理京營有關!」

    謝遷對於之前京師戒嚴的弊端,瞭解得非常透徹,知道哪一環節出現了問題,只是弘治皇帝對張氏兄弟非常信任,而他又缺乏跟兩個國舅爺鬥爭的決心,所以只能聽之任之。

    李東陽道:「陛下這兩日精神好了許多,此事是否有必要跟陛下奏稟?」

    劉健搖頭:「問題尚未解決,跟陛下奏稟也是徒勞,不若,以九城兵馬司詳細搜查京城,嚴防狄夷細作興風作浪。於喬,你以為如何?」

    察覺到謝遷有些心不在焉,劉健特意多問了一句。

    謝遷敷衍地回道:「劉少傅有何決定,我照做就是,並無異議!」

    劉健再看熊繡,在確定無人反對自己後,拿出紙筆,詳細做出票擬:「發九城兵馬司,派出兵馬搜捕狄夷細作,不得有誤!」

    因為朱祐樘身體尚未痊癒,仍舊無法對京師防務過問太多,內閣的意見依然會成為最後司禮監硃批的主基調,蕭敬在這問題上基本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對幾位閣臣的意見從來不表示反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5
第一二二八章 京師之亂

    九城兵馬司接到命令後,開始大肆搜查韃靼人細作,京城內頓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市井百姓受到的影響最大,本身九城兵馬司就是治安衙門,對於城中各民居知之甚詳,此番領的又是皇命,無論官宅還是民戶,也不管院落大還是小,都會入內搜查一番,任何大臣皆不能例外。

    大搜查開始不到一天,城內已鬧出許多變故,搜查出來的「亂黨」上百,但其中大多數都屬於搆陷。

    受衙門開出的賞金刺激,此時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街裡街坊間互相檢舉揭發的比比皆是,以至於那些老實過日子的百姓都把自家門戶緊鎖,需要官兵自行撞開才能進內,此後自然是一番鬧劇,順手牽羊、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屢見不鮮。

    戰亂年景,沒有人講原則,如今韃子就在城外,隨時都可能會改朝換代,蒙古人殺回來能否保住性命難說,但有錢傍身總歸要好許多,因此手上稍微有點兒權力的,此時想的便是如何利用權力為自己撈錢。

    如果哪戶人家不奉上「孝敬」,輕則宅院不寧,被翻得亂七八糟,重則家中的頂樑柱被人帶走,甚至連婦人都會冠以「通賊」罪名下獄。

    這年頭,男人下獄可能就是一頓板子的事情,而婦人進了牢獄,即便出來,也會有貞節和德行上的損失,九城兵馬司的人看準民間對於婦人下獄的畏懼心理,在民戶中大肆敲詐勒索,跟盜匪無異。

    劉健的出發點是好的,目的是限制韃靼人細作搞陰謀詭計,但上令到了下效的時候就變了味道,下面衙門的人為中飽私囊,逐層放權,到了士兵那裡,那就是百無禁忌,隨便想做什麼都行。

    京城人心惶惶,一片末日來臨的景象,而沈府內,謝韻兒老早就讓人將家門封閉,防止有人到府上騷擾。

    沈溪「殉國」的消息,頭一天已傳到沈府,但只是謝韻兒一人出府門領了兵部的撫卹公函……她沒敢把事情張揚開來,此時沈府內只有她和小玉知悉此事,旁人基本上還處於懵懵懂懂的狀態。

    沈溪殉國只有一份公函,連衣冠都沒帶回來,謝韻兒知道,在戰事徹底結束之前,沒法跟朝廷問詢沈溪屍骨下落,所以她除了暗地裡以淚洗面,就是在明面上繼續當好一個大門大戶人家的女主人,維持好家中秩序。

    夜幕降臨,一燭如豆。

    晚飯後,小玉來到謝韻兒房中,把街面上得知的情況,原原本本告知主母,主要是為了讓謝韻兒有心理準備。

    「……夫人,現在城內百姓被官兵騷擾得很厲害,聽說就算是六部官員的府邸也不能倖免於難,怕是不多時,那些人就會上門來找麻煩。」小玉緊張地說道。

    謝韻兒嬌軀微微顫抖,卻也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傷心難過,謝韻兒道:「那些官差……連王法都不顧了嗎?」

    小玉神色悲慼:「夫人或許不知民間的狀況,早年奴婢曾經歷過地方戰亂,那時候官衙的人甚至不如亂黨賊寇。」

    「戰禍當前,人都只顧自己,誰還跟你講王法?現在只有金銀珠寶才是王法,聽聞一些民戶因為不肯出銀子,連婦人都問罪下獄。」

    「據悉城防衙門的人定了價碼,七品官給十兩銀子,六品二十兩,依次升高。奴婢算過,像老爺這樣的正二品高官,至少要出六十兩,除此之外還得把那些衙差的孝敬銀子奉上,否則他們會鬧事!」

    「什麼,六十兩銀子?我們剛回京城,這幾個月朝廷從未發過俸祿,府上哪來這麼多銀子?」謝韻兒驚訝得合不攏嘴。

    一家上下的吃喝拉撒都要謝韻兒負責,之前家裡事情她打理得井井有條,主要在於一家人收支基本平衡。

    但沈家老小從廣州府被強行送回京城,事出突然,這一路上花費不小,回到京城後就遇到戰亂,京師戒嚴,各地押解到京的銀子基本斷絕,戶部沒錢,連官員的俸祿都給斷了,沈家開始入不敷出。

    之前沈家的收入,主要靠沈溪的俸祿,以前經商所得,要麼被拿出來置辦產業,要麼被周氏挪作他用,或者被沈溪悄悄拿出來開闢兩廣、閩浙等地的市場。

    連續兩三個月只出不進,加上京城物價飛漲,沈家已快到揭不開鍋的地步。

    小玉緊張地說:「夫人,實在不行的話……奴婢這裡有些積蓄,主要是每個月的工錢,還有當初老爺給的嫁妝,先用來救急吧!」

    小玉說著,拿出一個包袱來,裡面擺放著一些金銀首飾,還有銅錢和碎銀子,加起來有二十多兩銀子……這中間不但有她自己的那份,還有馬九的工錢。

    謝韻兒連忙搖頭:「小玉,你的錢也來之不易,大難臨頭豈能讓你出銀子?」

    小玉臉上全都是感激之色:「當初是掌櫃的和老夫人將我收留,連九哥也是因為受到老爺恩惠,才能堂堂正正有口飯吃,如今老爺出事,府上正是需要銀子的時候,奴婢只是想盡一份心意!」

    想到沈溪「殉國」,知悉事情的小玉不由抹起了眼淚。

    沈溪在沈、陸兩家的紐帶作用不可或缺,當初正是因為沈溪的存在,才令沈家和陸家生意越做越大,就在生意做到瓶頸的時候,也是沈溪當官,讓沈家崛起,給小玉這些下人提供了庇護。

    謝韻兒並非迂腐之人,她知道家裡極為困難,此時拒絕小玉的好意就是要讓所有矛盾立即爆發,不管怎麼樣,先熬到戰爭結束,確認過相公的消息再談其他。

    謝韻兒道:「小玉,這銀子,便當暫時借你的,家裡情況有所好轉,便馬上還你。現在要快些聯繫謝閣老,讓謝閣老出面斡旋,若不然城防衙門的人上門來,可能府上會有些麻煩……現在也指望不上旁人了!」

    小玉點頭道:「夫人放心,奴婢這就想辦法知會九哥,讓九哥帶信去謝府!」

    「嗯。」謝韻兒臉上多了幾分希冀,她不希望沈溪剛過世沈家便出問題,此時她只能一口氣先硬頂著。

    見小玉匆忙離開,謝韻兒心想:「相公這就走了?為何感覺我這一生就跟做夢似的?這大夢初醒,才覺得一切只是一場空!或許我是不祥之人,才令相公遭逢劫難,沈家可能要跟陸家一樣垮塌,沈家少了相公這主心骨,將來可怎麼辦?」

    望著空蕩蕩的屋子,謝韻兒心中一片寂寥,悲從中來:「如果不是有這一大家子,還有對相公的承諾,真不如就這麼去了,永遠陪伴相公。」

    謝韻兒淚流不止,但她強忍哽咽,不斷警告自己:「不行不行,我不能表現出悲傷的模樣,免得讓幾位妹妹察覺端倪,跟著我一起傷心……更不能讓婆婆察覺,但婆婆是細心之人,要瞞過她可不容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6:26
第一二二九章 城門之戰

    十一月四日,韃靼人一改之前對京城九門襲擾的策略,改而專攻城北的德勝門。韃子調派三萬多兵馬,使用了最先進的望樓、架橋車、車、復合車梯等輪番衝擊德勝門兩翼的城牆。

    德勝門之戰進行到第二天後,韃靼人投入德勝門一線的兵馬從最初的三萬猛然增加到六萬,戰爭烈度再次升級。

    明軍以甕城和城牆為防線,利用弓弩和拋石機,向韃子軍隊發射箭鏃、石彈,擊砸韃子人馬,試圖摧毀對方的各種攻城器械。

    不過韃子人多勢眾,很快便在攻城器具的掩護下靠近北城牆,一方面在車遮擋下挖掘城基、鑽鑿城壁,利用撞木撞擊城門,同時還架設雲梯攀登城牆,利用呂公車和對樓等復合車梯直接登城。

    明軍從城上推出托桿、抵篙,托阻韃子的雲梯、對樓,使其不得貼附得城牆上。同時向城下擊砸滾木檑石、噴澆烈焰鐵汁,殺傷攻城士兵,毀燒攻城器械。

    戰事異常的焦灼和殘酷,韃靼兵馬掘地道的企圖落空,因為城北這邊靠近積水潭,韃子每次地道剛挖掘兩三米深,便突然滲水,很快就把地道淹沒。

    無可奈何之下,韃子只能猛攻城頭,與明軍在德勝門一線的城牆上展開殊死肉搏,好在張懋親臨一線指揮作戰,才令韃靼人無功而返。

    文淵閣內,幾位總理軍務衙門的大臣無比著急,在他們的想像中,韃靼人雖然騎兵厲害,在平原上縱橫無敵,但並不擅長攻城,久戰無功,糧草告急,再加上勤王兵馬源源不斷到來,最終只能退兵。

    因此,只需要守好城門便可確保京城安穩,但未料韃靼人竟然擁有如此多先進的攻城器具,直接衝擊京城城牆,導致險象環生。

    因為內閣擬定的全城大搜查和軍中自查行動,使得此時各城門駐守的將士人心惶惶,很多士兵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戰場外的事情上,兵無鬥志,以至於德勝門一段實際上已經是危若累卵。

    韃子或許再加一把勁,就可奏全功。

    劉健等人尚未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以為是韃靼人準確地把握住了明軍防守上的弱點。

    劉健拿著德勝門三日來的戰報,喝問︰「……德勝門連年修築,花費銀兩巨萬,動用民夫皂隸不下萬人,竟在狄夷進犯下危如累卵,戶部、兵部近年來到底虧空了多少銀兩,是否應該徹查一番?」

    李東陽皺起了眉頭︰「劉少傅,此時徹查,是否遲了些?」

    劉健眉宇間透露出絲絲殺氣,斬釘截鐵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京師各大城門,皆都要徹查。京城牆高城深,只要城門不從內部打開,狄夷就不會攻入城中。況且,即便城門有失,以皇城為根基,仍舊可與狄夷一戰!」

    李東陽未發表什麼意見,謝遷則憤懣地想︰「這邊眼看城門都要失守了,居然還想著皇城能固守,這得有多大的自信,居然想跟北寇打巷戰?京城大街開闊,北寇兵馬一旦湧進城裡,各部只能以街坊為戰,根本不能持久……」

    「眼下的情況,京師一旦有一個環節出錯,整個防備轉眼就會土崩瓦解!」

    就在劉健主張對之前幾年戶部和兵部虧空進行徹查時,熊繡匆忙進到文淵閣,他手上拿著正陽門守軍剛剛送來的戰報。

    熊繡焦慮不安道︰「幾位閣老,韃靼人在半個時辰前,對正陽門一線發動突然襲擊,再次動用了大量攻城器械!」

    「啊!?」

    包括謝遷在內,在場幾位軍務大臣皆都愕然。

    正陽門是京城正南門,也是京城的正門,在京師修築外城前,一直作為大明京師門戶而存在,因為其內不遠處便是皇宮正門大明門,正陽門的防備向來都是京城九門防備的重中之重。

    或許是劉健等人覺得正陽門防守不會出大問題,才會對正陽門守備多有鬆懈,之前德勝門遭遇圍攻,其餘各城門調動兵馬往援,正陽門抽調的兵力最多。

    劉健有些不解︰「之前三日韃子都猛攻德勝門,如今怎麼南轅北轍,突然把目標轉向了正陽門?不知此刻正陽門駐兵多少?」說罷,劉健側頭看向李東陽,李東陽對此也不知情,又看向熊繡。

    熊繡回憶了一下,有些遲疑地答道︰「大約三千兵馬!」

    謝遷立即予以糾正︰「之前駐兵三千餘,如今駐兵不過一千五百,加上民夫總兵力也不足兩千!」

    劉健有些震驚,再度問道︰「韃靼攻城兵馬幾何?」

    熊繡仍舊不能作答。

    並非熊繡在指揮調度上昏聵無能,而是由於劉健等人的消極保守,明軍悉數退入城中,導致京城在城外的情報系統幾乎陷入癱瘓,城內所得到的戰報基本都是從城門樓上,通過望孔直接觀察得出結果,很多都不準確。

    謝遷神色凝重地分析道︰「以北寇兵馬攻打德勝門的情況看,此番攻打正陽門,其出動兵馬至少有一萬……此時若能從京城其餘城門派出一路騎兵,繞敵側翼,與正陽門守軍裡應外合,或許能挫敵鋒芒!」

    李東陽聽到「出兵」就敏感,立即出言質疑︰「於喬所言,我不能苟同,若此路出擊兵馬得勝尚好,若兵敗,試問從何處撤回京師?莫要步了靖康恥的後塵,城門未為敵所克而自陷。」

    謝遷打量李東陽一眼,神色不善。

    李東陽所說的「城門未為敵所克而自陷」,說的是前朝「靖康之恥」中神棍郭京擺「六甲陣」妄圖大破金軍,結果為金軍所敗,繼而趁亂攻破開封府外城的典故。

    謝遷心道︰「我主張出兵,主要是想打韃靼人一個措不及防……」

    「韃靼人正在攻城,其注意力都在前方的正陽門,尾隨的騎兵必然不多,若出擊一舉奏功,一方面可以破壞對方的攻城器械,減輕守軍的壓力,另一方面則可以殺傷敵人,使得其不敢肆無忌憚,同時還可鼓舞我大明軍心士氣,即便戰敗也斷不至於落得城陷的下場,結果卻被說成禍國殃民,讓我以後如何再對此戰發表言論?」

    劉健似乎沒聽到二人的爭論,琢磨了一下,大手一揮︰「應即刻奏請陛下,派駐五千兵馬駐守正陽門,確保正陽門不失!」

    謝遷忍不住想問,如果韃靼人突然從正陽門撤兵,正陽門兵馬是留守還是退回原單位?如果別的城門又遭遇韃子攻擊,是派出正陽門守軍應付,還是再次抽調別的城門的兵馬?

    但因為之前李東陽的無端指責,以及謝遷對於此戰中沈溪的「悲慘遭遇」而產生的消極心理,再加上他對劉健這樣不懂軍事但在城防問題上獨斷專行行徑的強烈不滿,使得他不想過多發表評論。

    連作為內閣第三人的謝遷都不肯說話,熊繡就更不會隨便發表議論了,最後的結果就是按照劉健表述的策略上奏,報請弘治皇帝進行硃批。

    此時朱樘雖然病情有所好轉,但仍舊無法親自批閱奏本,硃批的職責在司禮監,司禮監秉筆太監對於內閣的決議抱著聽之任之的態度,劉健儼然成為大明的中流砥柱,權勢一時無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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