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2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43
第一二五〇章 有旨不遵

    沈溪剛在桌案前坐下,謝遷氣呼呼從帳門進來,見到沈溪,謝遷原本想甩臉色,但表情怎麼都嚴肅不起來,眼神中滿是激動難耐,若非強忍著,或許早已是老淚縱橫。

    「你小子,給老夫擺架子,是吧?老夫前來頒旨,居然需要三番兩次請求才能通行,你當這營地是皇帝住的乾清宮?老夫進來了,你居然還端坐不起,懂不懂禮貌?」

    謝遷喝斥幾句,言語中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但沈溪卻聽出其中蘊含的關切和欣慰。

    兩人屬於忘年交,在出征事情上謝遷雖沒幫到沈溪,但歸根結底沈溪能年紀輕輕便晉陞高位,和謝遷的提拔和重用分不開。

    沈溪點了點頭,心平氣和地道:「學生在之前幾戰中,身先士卒,不慎傷了腰,尚未痊癒,只能坐著說話!」

    沈溪的確不想站起來給謝遷行禮,主要是不想跪下領聖旨,他準備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指揮接下來的戰事,所以上來就擺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態,讓謝遷無計可施。

    謝遷出奇地沒有動怒,反而逮著沈溪的傷情關切問道:「你傷著腰了?傷勢嚴重嗎,可有每日按時敷藥?」

    沈溪身體確有不適,但主要是傷寒未癒,他見到遷如此關心,心中一暖,就算想跟謝遷擺譜,這會兒也不好意思了。

    「並無大礙!」

    沈溪站起身說道。

    謝遷走上前,臉上透露出濃濃的關懷:「既然受了傷,起來作何?老夫過來說話就是!」

    謝遷手持聖旨,走到大帳中間的案桌前,四下打量,發現中軍帳中連張多餘的椅子都沒有,眉頭一皺,沒好氣地說:「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也罷,戰時一切從簡!老夫站著跟你說話,你且聽陛下旨意……」

    謝遷正要展開聖旨,卻被沈溪伸手一把攔住。

    謝遷不解地問道:「你要作何?」

    沈溪嘆道:「閣老,您從京城出來,應知道如今京畿形勢,接下去這一戰該怎麼打,您心中是否有數?」

    謝遷見到沈溪後老懷安慰,幾乎所有人都判了沈溪「死刑」,結果沈溪卻安然無恙回來,還帶來朝廷急需的援軍,謝遷對沈溪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認知。但當沈溪用老氣橫秋的態度跟他說話時,謝遷又不樂意了。

    你小子初出茅廬,資歷淺薄,在老夫面前裝大尾巴狼?

    謝遷板起一張老臉:「沈溪,你問老夫對接下來的戰事是否心中有數,此話何意?難道你覺得,朝廷對戰局的掌控不及你麼?」

    沈溪反問:「那朝廷對最終戰勝韃靼人有多少把握?」

    這下謝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朝廷對於韃靼入侵,所抱態度就是得過且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結果京師一日三驚,隨時都有淪喪的危險。

    雖然現在各地勤王兵馬正源源不斷往京城趕來,可真正抵達並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只有沈溪這一路。

    謝遷清楚在大道理上不容易反駁沈溪,比劃了一下手中的聖旨,道:「這是陛下禦旨,你遵命而為便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當這是菜市場,由得你胡作非為?沒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仗具體該怎麼打,應該由皇帝決定。

    沈溪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做出「請」的手勢,無奈地道:「閣老如是說,請宣讀聖旨吧!」

    謝遷原本便想儘快把差事完成,早些從西直門回京城。

    此番出城宣旨無異於以身涉險,但到了沈溪軍中,謝遷才發現營地裡遠沒有他想像那般危險。

    沈溪麾下兵馬雖不多,但營地裡設施齊全,防守做得很到位,除了生活條件艱苦些,根本不用為沈溪的安全擔憂。

    謝遷拿著聖旨,半晌沒有宣讀的意思。

    沈溪含笑問道:「莫非閣老也認為,還是讓學生臨場發揮更好,而非處處遵從皇命?」

    謝遷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沒好氣地道:「你小子,做什麼自來都隨心所欲,老夫知道你有本事,自會容讓,但你年紀輕輕,還是應該學會韜光養晦。古來那少年得志之人,有幾人善始善終?」

    因為這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教訓,雖然沈溪不想領受喝斥,但他還是要承認,謝遷這話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真心實意為他好。

    沈溪拱手:「學生受教了!」

    謝遷將聖旨放到一邊:「陛下禦旨老夫帶來了,你看或不看,是否遵從,那是你的事,老夫不想過多干涉,至於接下來的戰事你準備如何用兵,那是你的事。但在韃靼撤兵前,或許不會有任何兵馬相助於你,此戰成敗,得由你來擔當!」

    沈溪聽到後心中不由有幾分感動,暗忖:

    「謝遷雖然脾氣很倔,但他畢竟一心維護我,知道朝廷會對我指揮作戰形成掣肘,便將聖旨送來而不宣讀,任我自由發揮,如此他便將自己綁上我的戰車,共同進退,我一定不能讓他失望!」

    沈溪再次恭敬行禮:「閣老的教誨,學生謹記。為安全計,閣老當早些回城,這京城九門外乃是非之地,實在不宜久留!」

    謝遷不滿地說:「你小子,看不起老夫怎麼著?要怕死我就不會領旨出城來了……」

    沈溪連說「不敢」,大帳內設施簡陋,沈溪便將辦公的桌案由大帳正中挪到一角鋪著厚厚羊皮的地席上,請謝遷相對而坐。

    爺孫倆交情深厚,軍中無酒,二人便以熱茶對飲。

    當雲柳奉上茶水時,謝遷好奇打量身著儒衫斯文有禮的雲柳,指了指,望向沈溪的神色中帶著幾分促狹和質問。

    沈溪表情自然:「閣老見諒。此女自小便入東廠,初出汀州府教坊司,與學生相識於微末,數年來聽從劉尚書吩咐行事。之前居庸關出兵增援土木堡,乃她姐妹一力承擔,之後於軍中效命,未敢有越禮之事……」

    沈溪將雲柳和熙兒的身份來歷,詳細道來,連之前在汀州府相識的經過也大致說明,謝遷面色不善:「十歲頑童,居然出入於風月之所,荒唐!荒唐!哼哼,怪不得年紀輕輕便娶了妻室!」

    沈溪恭敬接受批評,然後又把兩女受命到居庸關打探軍情,危急時刻主動請纓領兵支援土木堡,為自己領兵與亦思馬因的幾次決戰取勝立下汗馬功勞的事情和盤托出。

    謝遷聽完感慨地說:「此二女至情至性,還能幫上你忙,納進門或者留在外面充作外室皆可,終歸要給她們個交待。不過君兒那邊,你切不可有任何薄待,否則即便老夫做鬼也不會輕饒你!」

    沈溪點頭:「學生將君兒視若髮妻,絕不會有任何輕慢,請閣老放心!」

    謝遷輕嘆:「希望你沒誆騙老夫,君兒即將分娩,但你尚在人世的消息尚未傳回沈家,不知她們……」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朝廷已將他的「死訊」告知家人,霍然站起,著急地說:「閣老,這算怎生回事?即便之前學生未有消息傳至京城,朝廷也不能隨便決定我的生死吧?」

    謝遷感覺顏面無光,因為這件事他是默許的,朝廷想借厚待沈溪的事情,讓三軍效命,誰想竟然鬧了個烏龍。

    沈溪道:「閣老回城後,不知可否代為轉達,讓家中內眷心下寬慰?」

    謝遷不耐煩地說:「老夫知道如何做,不用你提點!」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44
第一二五一章 你領兵,我善後

    沈溪跟謝遷,在中軍大帳中商談了兩個多時辰,一直到四更鼓響起,謝遷才起身準備離開。

    謝遷臨行前,對沈溪一番叮囑,希望沈溪切勿逞能。

    謝遷道:「韃靼撤兵便可,窮寇莫追,你切不可因此而折損太多兵馬,更不能以身犯險!切記切記!」

    沈溪再次拱手相謝,然後送謝遷出了中軍大帳。

    王陵之和林恆等人,一直都在帳外等候。

    得知朝廷派內閣大學士前來跟沈溪接洽,就算是王陵之這樣不怎麼喜歡用腦子的猛將,也知道自己立下的功勞不小,想知道朝廷會如何頒賞……他倒不求金銀珠寶,榮華富貴,只想陞官能統領更多兵馬,征戰沙場。

    沈溪為謝遷引介王陵之。

    謝遷打量身高體壯的王陵之,啞然失笑:「昨日西直門外,便是你領兵數次衝擊韃靼中軍,每次皆有斬獲?」

    在謝遷看來,既然沈溪這個師兄言談舉止得體,有很高的修養,那作為沈溪的「師弟」,王陵之也應該滿懷錦繡,出口成章,未料王陵之呆滯片刻才點頭:「哦,是我!」

    一句話,便讓謝遷皺眉。

    謝遷看了沈溪一眼,沈溪顯然未準備就王陵之的憨直解釋什麼,繼續引介林恆,但並未特意明這就是自己大舅子,謝遷只當是軍中一般將領,未多過問,便頷算是招呼過,然後便往營外走去。

    沈溪向並肩而行的林恆面授機宜:「勞煩林將軍帶人護送謝閣老車駕回京,另本官會修書一封,送往兵部……」

    「不必了!」

    謝遷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一擺手,示意沈溪不用多費勁兒,「你的事情,全包在老夫身上,你只管打好這場仗,將韃靼兵馬驅逐出京師地界,平安歸來,便可!」

    按照規矩,沈溪帶兵回京,必須要給兵部寫述職報告,請兵部下達行軍作戰安排。

    但如今,謝遷卻打了包票,意思是沈溪不用理會兵部那邊,由他一力承擔,這樣沈溪便可毫無顧忌地指揮作戰,不用聽從朝廷指手畫腳。

    沈溪知道,謝遷為他所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在朝中為他撐腰,解決戰爭之外的麻煩。

    沈溪拱手相謝,親自送謝遷到了營門口,原本沈溪請謝遷乘坐馬車,但謝遷卻老夫聊少年狂,非要騎馬,沈溪擰不過,只能讓人為謝遷準備溫馴的馬匹。

    等謝遷在林恆等數百騎兵護送下離開營地,沈溪抬起頭望向東南面的京城西直門,駐足半天都未離去。

    「大人,時候不早,該回去休息了!」

    雲柳不知何時出現在沈溪身後。

    沈溪打量雲柳一眼,沒有什麼,他知道雲柳出現在中軍大帳中侍奉茶水乃有意為之。以謝遷的經驗,自然能辨明雌雄,從而知道她和熙兒的存在,這讓沈溪感覺雲柳心機深厚。

    原本沈溪準備納雲柳和熙兒進府,但有了這件事,反而遲疑了……他可不想讓居心叵測而且背景複雜的女人進自己家宅,讓後院不得安寧。

    「嗯。」

    沈溪應了一聲,轉身往中軍大帳而去。

    就算此時腦子裡亂成一團麻,也必須抓緊時間休息,因為沈溪知道,再過幾個時辰,一場大戰或許就將拉開帷幕,他要保持頭腦清醒,如此才能對種種突狀況作出應對,不會出昏招。

    ……
    十一月九日,清晨陽光升起,京城西直門外寒風瑟瑟,在枯黃和白色相間的土地上,一個防衛嚴密的營地拔地而起,從西直門城頭看下去,營地防禦嚴密,雖然沒有四面城牆保護,但因地制宜,背靠南長河,外加兩道深三米寬三米的塹壕,防守上基本沒有缺漏。

    如今沈溪麾下兵馬比起土木堡時可齊整多了,幾個砲兵陣地正對著特意留下來的兩個出入通道,若韃子想從通道打開缺口,沈溪只需要在關鍵位置部署幾百火銃兵,基本是韃子來多少死多少,營地的牢固程度可比普通城塞強多了。

    韃靼人一宿都沒敢來襲擾,因為沈溪這路兵馬在戰場上表現出了令韃靼人絕望的戰鬥力。

    「太子殿下!」

    「謝閣老!」

    「張老公爺。」

    一大清早,太子朱厚照便帶領謝遷和張懋登上西直門城頭,是視察軍務,但其實熊孩子是專門來看沈溪昨夜用兵的情況。

    當他現城外沒有交戰的痕跡,勤王兵馬只是修築起一個堅不可摧的營地,朱厚照倍感失望,抱怨道:「沈先生也是,既然帶兵回來了,為什麼不一鼓作氣跟韃子全部殲滅了事呢?可惜我不能領兵出去跟他會合……張老公爺,能否給我準備幾十騎?」

    張懋皺眉問道:「太子想做什麼?」

    朱厚照想的自然是帶著幾十騎出城找沈溪,他才不管什麼危險,只想跟沈溪並肩作戰,既然不能從城內調兵出去,那自己就孤身去沈溪軍營,讓沈溪調撥兵馬給他。

    少年心性的朱厚照,腦子裡充斥的都是如何逞英雄,至於國家社稷,對他來太過遙遠。

    謝遷打量太子一眼,他很清楚熊孩子心裡惦記什麼,即便以前不知道,現在他也把熊孩子的心思給琢磨透了,當即嚴詞拒絕:「如今北寇兵馬窺伺一旁,城門絕不能輕易開啟,太子莫想領兵出城之事!」

    朱厚照不滿地抗議:「就連想想都不行麼?謝先生,你好霸道啊……如果韃子撤兵了呢?」

    謝遷冷笑著回道:「撤兵時再講撤兵之事!」

    朱厚照嘟起嘴顯得憤憤不平,但他心底並不是那麼惱怒,因為沈溪作為他的化身,出征邊關取得一系列大勝,如今沈溪就在京城外,他把自己帶入沈溪的視角,真真切切地感受領兵作戰的美妙滋味。

    熊孩子心想:「我早晚是大明皇帝,以後肯定會御駕親征剿滅蒙元餘孽,那時候就讓沈先生給我當兵馬大元帥,我們師徒配合無間,把那些韃子殺得望風而逃,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

    城外勤王軍大營,沈溪正在召開戰前動員會。

    中軍大帳內,將領基本到齊。

    這些人中間,最風光的要數王陵之,雖然他兵法韜略一竅不通,但驍勇卻讓在場將領人人敬畏,如此勢不可擋的殺神,在戰場上幾乎算是呼風喚雨,韃子從士兵到將領大多自詡勇不可當,但在王陵之手下卻很難走出兩招,對敵人士氣打擊有多大可想而知。

    「沈大人,這天氣嚴寒,老留在城外也不是個事兒。既然我們的勤王任務已順利完成,此時不進京城更待何時?」

    張永昨天回到帳篷,受凍一夜,想到京城就在眼皮子底下,卻無法回去高床軟枕,越想越氣不過,於是趁著軍事會議難,準備挾民意逼迫沈溪准允大家進城。

    沈溪環視一眼,問道:「諸位以為呢?」

    沈溪不忙著直接喝斥張永,而是詢問其他人的意思,他想用在場人的嘴,讓張永知難而退。

    胡嵩躍主動出列表態:「沈大人,那還用麼?韃子就在眼前,若我們退回京城,戰功指不定是誰的,即便我們想打仗打勝仗,也不一能再待在您麾下。既然如此,還不如留在城外,聽從您的調遣,保管讓韃子知道我大明疆土進來容易出去難!」

    「對,對!」

    大帳中的將領,換作從前,滿心畏戰,沒當逃兵就是好的。

    可現在跟著沈溪,別畏戰了,就連駐步不前他們都覺得自己虧大本,看著別人起衝鋒,眼睜睜把功勞讓出去,這種傻事沒人願意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44
第一二五二章 決戰在即

    不管是在東南沿海還是在西北邊關,跟著沈溪打仗總是給人一種假象,只要沈溪把手指向哪兒,他們按照沈溪的吩咐,領兵衝殺出去,一切就結束了,什麼戰功、名聲、財富,全都有了。

    戰場上跟韃虜打仗如此輕鬆自在,要想搶得先機,就要比誰的膽子大,誰更懂得把握沈溪交待的作戰計劃的精髓,臨戰時才不會出差錯,所以每當沈溪升帳議事,這些平日渾渾噩噩度日的將領,全都豎起耳朵仔細傾聽,生怕錯漏什麼重要的環節。

    這在旁人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群連大字都不認一個的大老粗,幾輩子都是世襲的軍戶,居然會在升帳議事的時候用心聽取主帥的戰術安排,足以讓那些稍微通文墨的人笑掉大牙。

    但這事確實發生了。

    其實這些人要聽懂沈溪的安排,真的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因為每次沈溪講解戰術都儘量通俗易懂,把每個人具體負責的差事交待得一清二楚,若不明白還可以主動提問,沈溪會詳細解答,直到大家都弄明白為止。

    沈溪嘴角浮現一抹冷笑,譏誚地看向張永,道︰「張公公,你看到了,不是本官不站在你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實在是將士心願不可違!」

    張永指著在場一干將校,一邊挨個點人,一邊怒罵︰「你們這群人,莫非是打仗把自己打傻了怎麼著?」

    「偌大的京師,難道就缺你們這麼點兒人馬?」

    「進城之後,住得好吃得好,接受兵部調令,遵從皇命,這可是獲取功勞的正規途徑。哼,你們倒好,寧可留在城外等死,莫非腦袋缺根筋?」

    朱烈不滿地出聲抗議︰「張公公,俺敬重您跟我們一群大老粗出生入死,之前您說什麼俺不計較,但現在你在這裡公然誹謗沈大人,俺可就聽不進去了……」

    「沈大人是讓你少了功勞,還是怎麼著?自打跟著沈大人出征,哪一場戰事沒獲勝?指望兵部,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兵部那些官老爺,有誰顧惜過普通將士的死活?如果他們真惦記,就不會把咱們這路兵馬丟在土木堡不管不問了!」

    「對,只有跟著沈大人才能獲得戰功,我們從土木堡回到京師,之前功勞算不算數還難料呢,怎麼都得多撈取幾筆戰功再說!」

    ……

    帳中將領都站在朱烈這一邊,紛紛表達自己的看法。

    張永不是頑固不化之輩,當他發現自己遭到孤立後,便明白他這個監軍根本就沒有份量,心裡琢磨開了︰「昨日謝閣老作為朝廷使節進軍營,根本就沒想起召見我這個監軍,怕是朝廷也早忘了沈大人軍中還有監軍這回事吧?沈大人能力太強,個人魅力又太高,一時間實在難以撼動,我還是見好就收吧!」

    當下一甩袖,張永故作姿態道︰「你們想如何便如何,但若兵部調令到來,要徵調兵馬回京師幫助守城,諸位可別推三阻四!」

    說完,張永轉身便回帳篷蒙頭大睡去了……作為監軍,沈溪不率軍進城,他可不能擅離職守一步,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

    張永離開後,沈溪看著在場眾將,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還有誰認為應當撤兵進城的?馬上提出來,我可以準允你離開。但若上了戰場有人臨陣退縮,因此而令本官計劃受阻,即便最終取得大勝,本官也要追究其責任,嚴懲不貸!」

    在場沒一人說話,誰都知道沈溪可不好惹。

    惹惱了別人,有禍端或許是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後,而得罪沈溪就是現眼報,到了戰場上韃靼人會讓他們知道不聽從命令的後果是什麼。

    王陵之虎目瞪了大帳內將校一圈,見沒人反對沈溪,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沈大人,您就別說這些喪氣話了,您就說……往哪兒打!」

    胡嵩躍也跟著附和︰「是啊是啊,沈大人,您儘管交待,今日這場仗該怎麼打?」

    沈溪微微一笑,將手中地圖徐徐攤開來。

    這是一份京師周邊地勢地形圖,沈溪在上面畫了幾個圈,分別代表韃靼人在城外主要營地所在,還有些有可能是韃子屯兵的地點,這是沈溪通過觀察韃子兵馬動向而自行判斷出來的,未必準確,可一旦屬實那對接下來的作戰會有很大影響。

    沈溪道︰「此戰最終目的,並非將韃靼人全數殲滅,而是讓韃靼人知難而退,放棄對京師圍困,從紫荊關撤兵。」

    「本官之前便瞭解到,韃靼國師亦思馬因,在宣府無心戀戰,撤兵在即。兵部劉尚書只需探明韃子殿後兵馬動向,肯定會第一時間趕往紫荊關,堵住韃子的退路。」

    「韃子若察覺到危險,必會在我大明邊軍關上閘口前撤出紫荊關,前後大概也就三五天時間!」

    胡嵩躍等人聽到這兒,無不精神大振。

    打了幾個月的仗,終於到了尾聲!

    劉序激動地問道︰「沈……沈大人,按照您的說法,只要京師能頂過這三五天,便可保安然無恙?」

    沈溪肯定地回答︰「雖然這只是我的判斷,但實際情況應該八九不離十。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單純地防守,一味死守只會讓戰局陷入被動,若京師在韃子強攻下淪陷,那什麼都完了,必須要主動出擊!」

    在許多人眼中,韃靼人在西直門戰後已是強弩之末,既然只需要熬上幾天,將韃靼的攻勢給頂過去就可以獲得勝利,何苦再拚命?

    這是嫌自己手裡兵馬太多,非要跟韃靼人硬拚?

    換作以前,肯定一大堆人跳出來跟沈溪說再斟酌一二,但現在,大帳中的這幹將領早已習慣聽從沈溪匪夷所思的命令,腦子裡想的是︰

    「如果沈大人只是按照常規套路打仗,我們早就葬身在土木堡了,如何能活著回居庸關,並且成為京師之地翹首以盼的『救世主』?」

    「現在沈大人的命令確實古怪了一些,但只要按照他的吩咐把這場仗打下去,功勞就在眼前。」

    胡嵩躍出列請戰︰「沈大人,您有何安排,儘管提,末將必當遵從您的指示,您指向哪兒,末將便領兵殺到哪兒!」

    一堆人用鄙夷的目光望向胡嵩躍,那促狹的目光好似在說︰「你一個京營把總,手下現在加一起也沒幾個騎兵,沈大人要調兵去攻伐那也應該找王將軍和林將軍這些騎兵將領,關你老胡什麼事?」

    沈溪卻對胡嵩躍這種踴躍請戰的態度給予極大肯定,道︰「胡將軍有心了,今日這場戰事,主要靠步兵方陣突擊,騎兵一旁輔助,各陣營間聯動須在本官控制內,諸位……可有異議?」

    眾將領無不精神大振。原本他們以為沈溪修建營地的目的是為了便於步兵防守,只會把騎兵派出去襲擊韃子,但沒想到沈溪依然選擇昨日的步騎結合戰術。

    昨天這個戰術便取得極大的成功,戰果喜人,今日只需如法炮製,獲得功績不在話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45
第一二五三章 目標正陽門

    當初升的旭日爬過城頭,將西直門以西區域盡皆照亮後,大明勤王軍營地內,也煥發出勃勃生機。

    沈溪軍中,沒有像別人想像中那般死氣沉沉,即便有大半士兵經過半宿忙碌,到四更才修築完防禦工事回到各自帳篷睡下,此時他們也精神抖擻地出來進行訓練,做好開戰前的一切準備。

    朱厚照在城頭看得極為認真,當看到勤王軍營地一片熱鬧的景象,臉上笑容綻放,心思不知不覺飛到營地中,成為營地中大明官兵一員。

    朝廷派了熊繡和張鶴齡到城頭督戰。

    熊繡作為兵部侍郎代尚書事,對於沈溪用兵不是很瞭解,他看過營地後,立即明白沈溪是準備建立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堅固基地,如此即便作戰不利需要撤兵,也不會退往京城,如此韃子便不會趁機攻佔城門。

    沈溪如此做既是為了自保,也是為了確保京師城門不失。

    自保是因為沈溪知道在他遭遇危難時,京師不可能會派出援軍,也不會隨便打開城門放他和麾下官兵進去,留在城外是必死之局。

    熊繡既是欽命使節,又代表了內閣首輔劉健。

    如今京師九門防務,說是從兵部發出,還不如說是由內閣進行決策,而內閣真正拍板之人就是劉健,連次輔李東陽都沒有決斷的許可權。

    劉健為人謹慎,不會兵行險著,所以京師城門他不會隨便打開,出兵之事也是一拖再拖。

    「太子殿下,陛下命微臣前來,請您回宮!」熊繡上了城頭,沒有說及下一步軍事行動,而是直接勸諫朱厚照回宮。

    朱厚照看向城牆外面,絲毫也不理會熊繡的喋喋不休,昂起頭傲氣十足:「熊侍郎說本宮回去本宮就要遵命而行?哼哼,昨日本宮見父皇時,父皇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表揚本宮,說本宮這幾日做的事,很合乎他的心意,讓本宮再接再厲!」

    熊繡心想,我的小祖宗誒,你是聽不懂好賴話吧,皇帝那是恭維你?不過是勉勵你兩句,讓你對治國和領兵有信心,方便你將來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

    熊繡側過身體,向謝遷求助。謝遷看了看西直門外再次恢復行蹤的韃子遊騎,出言道:「太子殿下,韃子開始活動了,眼看今日戰事又將打響,西直門外波詭雲譎,您留在此處,對大明將士來說……多有掣肘,不如……」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回過頭來,怒視謝遷:「謝先生,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本宮留在這裡是掣肘?難道本宮還礙了你們事不成?」

    謝遷等人面面相覷,顯然熊孩子的腦袋瓜想的事情跟他們截然不同。

    張懋與謝遷站在同一戰線,既然謝遷發話了,他也不得不附和一二:「太子殿下於城頭督戰,一方面需要將士守護,另一方面官兵作戰時會分心,太子切不可意氣用事!」

    如果順著朱厚照的意思,就不能說他留在城頭礙手礙腳,但其實在這些重臣和武將心目中,還真不希望太子親臨一線,一來國之儲君太過金貴,出了什麼事可能影響大明國運,二來要保護太子的絕對安全,會讓士兵瞻前不能顧後。

    「本宮就留在這兒!」朱厚照把心一橫,「今天誰讓本宮下城頭,本宮就直接跳下去給他看!」

    幾名老臣對視一番,即便再有深謀遠慮,此時也無計可施,他們善於在官場上陰謀詭詐,但唯獨面對一個耍賴的儲君,沒有半點兒辦法。

    熊繡再次看向謝遷,希望謝遷能想辦法,但謝遷碰壁後便沒有再做任何表態。

    熊繡自己也是奉命而為,在場這麼多人官品都比他大,甚至有英國公這樣的元勛在場,更不會強自逞強。

    朱厚照看著城外,若有所思:「不知道為什麼,本宮覺得韃子下一步要攻打的絕不會是西直門。他們忌憚沈先生兵馬,如果從西直門發起進攻,必須先把沈先生的營地給破掉,這太難了!」

    在場的人根本不知道朱厚照哪裡來的自信,連他們這些閱歷豐富的人都無法判斷韃靼人下一步主攻方向,太子連城門都沒出過,怎麼可能猜中?因此對於太子的自言自語,他們全當未聽到。

    ……

    京城南苑,韃靼中軍營地,數萬汗部精銳已經完成最後的集結。

    這次韃靼人主攻方向,果然不是西直門,而是大明京師門戶,也是大明朝臣認為京師防禦最為堅固的正陽門。

    韃靼從正陽門攻打京師,主要是因為正陽門從外表看城牆高深,但其實正陽門在京城九門中屬於最不經打的一個。

    歷來在加固九門防務上,正陽門因為在大明君臣眼中堅固異常,都屬於被忽略的城門,甚至在幾次修繕中都被剋扣大量錢糧,以至於正陽門屬於京師九門中的紙老虎,中看不中用。

    韃靼兵馬以前不是沒動過正陽門的主意,但一方面大明在正陽門派駐重兵,另一方面他們也準備將這作為最後的底牌進行利用,如果能夠在其他城門打開缺口,便無需動用這記殺著。

    但沈溪率部回援打破了韃靼人的幻想,同時經過這幾日連續騷擾作戰,正陽門守軍大多被調到西直門、德勝門等其他城門,防守出現了漏洞,正好可以充分予以利用。

    達延汗巴圖蒙克視察完隊伍,在怯薛軍護衛保護下,策馬出了南苑,一路向北,很快便來到天壇。

    巴圖蒙克沒有下馬,直接縱馬上了天壇,坐在馬背上遠眺正陽門方向,暗自估算這場戰事可能出現的結果。

    蘇蘇哈騎著馬急匆匆來到巴圖蒙克身後,臉上顯現一抹驚慌:「大汗,宣府發來密報,國師前日率部撤離宣府鎮城,昨天兵馬已出了張家口,去向不明!」

    巴圖蒙克神色冷峻,道:「亦思馬因果然背叛汗部,這個時候他急匆匆趕回草原,到底想幹什麼?」

    蘇蘇哈道:「大汗,是否需要派出兵馬將其捉拿歸案?」

    巴圖蒙克豎起手搖了搖:「不必了,今日之戰,若不能克復大元故都,我們便從紫荊關撤兵回草原……」

    蘇蘇哈顯得很不甘心:「大汗,這……這……我們好不容易才拿下宣府,兵臨大明京師,如此輕易便放棄,是否太不值得?」

    巴圖蒙克打量蘇蘇哈好一會兒,搖頭輕嘆:「有得必有失,誠然以前攻克宣府和紫荊關都很順利,但此戰未能一舉攻克西直門,便是最大的失敗……最好的戰機已然失去,尚不知幾時才能得到同樣的機會。」

    「現在亦思馬因撤軍,很可能會回草原陰謀不軌,而明朝邊軍又已撤回,若能克復大都,威懾草原各部,我們或許可與明朝邊軍一戰,若不然,等糧道一斷,我草原勇士恐無退路!」

    「蘇蘇哈,本汗對你信任有加,今日之戰,仍舊由你來領兵,若能攻下大都,許你國師之位,將來草原八部,必有你一席之地!」

    蘇蘇哈聽到如此許諾,心頭激盪不已,連忙行禮表態:「末將願為汗部復興鞠躬盡瘁!」

    「鞠躬盡瘁大可不必,能帶著我草原兒郎殺到城頭,你的任務便算是圓滿完成!」

    巴圖蒙克抬頭看著城牆方向,心中滿是惱恨,手上的馬鞭情不自禁握緊,「明朝土木堡守軍將領沈溪,曾令韃靼數萬兒郎飲恨榆溪,如今又讓我汗部兵馬多番折戟沉沙,他若不死,我草原兒郎的亡魂不能安息,一定要讓他償命!」

    蘇蘇哈再次行禮:「大汗請放心,末將一定將此人生擒而來!」

    「不用生擒那麼麻煩,殺死即可!連亦思馬因都曾在他手下多次兵敗,你還是……嗯,以破城為上,不可意氣之爭,他守在西直門外,只要派出騎兵騷擾,料其不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巴圖蒙克再次看向前方的正陽門城頭,「此戰,目標正陽門,務求一戰功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48
第一二五四章 襲擾與應對

    正陽門之戰即將打響,這已是圍城以來,韃靼人對正陽門第三次大規模的進攻。

    韃靼人的目標是正陽門,戰前卻派出騎兵對西直門和德勝門等城門進行騎射騷擾。

    經過多次增兵,如今圍攻京城的韃子總數多達十四萬,而連續消耗下來,明朝守軍已不到九萬,若加上民夫,數量勉強可到十二萬。

    在交戰雙方兵馬對比上韃靼佔據了上風,但僅是有優勢,畢竟明軍作為防守一方,有城牆防禦加成,況且明軍在城外還有沈溪部一萬五千兵馬。

    午時,德勝門戰事進行半個時辰,明軍前來增援的兵馬已經增加至兩萬。

    可惜的是,韃靼人的騷擾淺嚐即止,並未起像樣的攻城,連雲梯和攻城車也未加入戰鬥。

    韃靼在西直門和德勝門出動的騎兵約為五千,這樣的數量在大明基本可以橫行無忌,因為即便是明軍兩萬數量的邊軍也未必是這五千韃靼騎兵對手,最多勢均力敵

    明朝邊軍要圍剿一路五千數量的韃靼騎兵,至少要派出五萬兵馬。

    但實際上,明朝能動用五萬兵馬的戰爭,已屬於曠世大戰,名留史冊,甚至明朝平日出動兩千兵馬以上的戰事都很少,這就是邊關的現狀。

    只要韃靼人別侵犯九邊幾座重要的軍鎮要塞,即便殺入邊境腹地,明朝邊軍在大多數情況下都選擇置之不理。

    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過,或者是不好打,即便能打得過也追不上,如此還不如不打,免得勞民傷財。

    但如今在明朝京城外,這五千兵馬則顯得不夠用。

    光是沈溪這一路,就可以輕易將這五千騎兵殲滅,只是沈溪不會倉促應戰,因為他很清楚這只是韃靼人派出的誘餌,若跟眼前的韃靼騎兵纏鬥,很可能會令韃子主攻的城門陷入險地。

    「沈大人,出兵吧,那些韃子太可惡了,弟兄們都按捺不住要跟他們一決雌雄!」劉序到沈溪面前,遊出兵。

    沈溪正在打量手頭的卷宗,這是之前一日調查到的韃靼駐兵情況。

    對於大明朝廷的那些大佬來,要做的僅僅是駐守四面城牆和九座城門,至於京城外韃靼人駐紮在哪裡,跟他們無關。

    但沈溪卻非常在意情報的蒐集,他一夜間派出的斥候數量多達兩三百人,這些斥候的任務,就是排查京師周邊韃靼所有可能駐兵的地方,方便之後作戰。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嘛!

    沈溪聞言抬起頭打量劉序,問道:「劉將軍要跟韃靼人一決雌雄,那誰是雌,誰又是雄?」

    劉序原本滿心憤怒,聽了沈溪的反詰不由啞然失笑:「沈大人,這會兒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沈溪道:「如果你覺得這是玩笑,那當本官沒說。本官提醒你一句,韃子用兵向來沒有規律,此番他們究竟從何處攻城,本官沒有把握。一旦我方主動攻擊這外面區區數千兵馬,戰勝對整體戰局無甚裨益,戰敗則京師陷於危殆,敢問劉將軍可擔得起這責任?」

    劉序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知道自己的真實水準,真要打勝仗還是得聽沈溪的,自己並不具備獨自領兵的能力。

    劉序問道:「敢問沈大人,今日……幾時開戰?」

    沈溪稍微思量,道:「大概會在午時末開戰,此時將士大可繼續休息,不用理會外面的動靜!」

    因為之前連續趕路和作戰,昨夜士兵又抓緊時間搶築防禦工事,使得官兵疲累,早上晨練完吃過早飯,又紛紛回帳篷睡覺去了。

    沈溪讓多休息,是為了官兵有最佳的體力和精力應對接下來的戰事。

    劉序嘀咕:「外面號角聲此起彼伏,若弟兄們這會兒還能安睡,那才叫沒心沒肺!」

    ……

    西直門外韃靼兵馬,越來越多。

    王陵之最為興奮,因為沈溪派了他和林恆二人,領騎兵三千,跟韃子進行周旋。

    沈溪下達的命令極為複雜,王陵之聽了雲裡霧裡,但只要林恆清楚就行了,他完全可以聽從林恆的指揮,林恆讓他往哪兒打,他就往哪裡去,不會出問題。

    林恆雖然身子骨比王陵之單薄,但耐力和作戰經驗,比王陵之更豐富。林恆有常年在邊關生活的經驗,對於韃靼人的脾性瞭解得很透徹,加上他頭腦靈活善於總結,在指揮作戰上很有一套。

    「烏啦啦!」

    韃靼人的騎兵隊伍,衝著勤王軍營地殺奔過來。

    跟昨日西直門外的大戰相比,今天的攻防戰規模要許多,雙方在寬闊的戰場上交戰,一次出動兵馬可能只有幾十騎甚至是數騎,但因韃子的騎兵隊伍多而複雜,騷擾方向飄忽不定,讓防守的大明騎兵很頭疼。

    沈溪不讓林恆和王陵之追擊,沈溪的策略就是守住營外幾個關鍵點,如果韃靼人來攻,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韃靼人往西直門而去,不用追擊,至於韃靼人撤向別的地方,更是無需理會。

    敵進我退,敵退我不進,這就是沈溪的策略。

    明知道你們是來騷擾的,我還派兵跟你們糾纏,被你們股兵馬牽制我大批將士,你當我傻?

    韃子騎兵遵命而為,他們對上層有何安排並不清楚,只知道奉命來騷擾明軍營地,輪番起衝鋒,但不能力拚,也不能敗退,就這麼跟明軍殺得有來有回便可。

    營地外兵荒馬亂,韃靼人靠近勤王軍營地的時候,可能就在營地外第二道塹壕前幾十步飛掠過,就算明軍的火炮對準這些騎兵,也沒有開炮,因為韃子騎兵分散而稀少,中炮的可能性很低。

    隨著砲彈存量減少,明軍砲兵也不敢再無端地揮霍浪費。

    沈溪麾下這些砲兵,都是在實戰中不斷成長,連續戰事下來,尤其是酣暢淋漓的勝仗打下來,操炮這個技能都快點滿了,他們完全可以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砲兵。

    林恆調度兵馬打了十幾個回合,沒什麼戰果,雙方人員折損數量極為有限。

    林恆對剛衝鋒回來斬殺一名韃靼騎兵的王陵之道:「王將軍,你在這裡等候,我去跟沈大人回稟。在我離開這段時間,你不得隨便出擊!」

    王陵之聞言不由皺眉:「韃子殺來我也不迎擊?那……那不是窩囊的緊?你……你完全可以換別人去嘛!」

    林恆道:「不是我非要去,而是別人去可能不清楚。你只管先忍耐兩回合,我去去就回!」

    王陵之催促道:「那快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讓王陵之聽沈溪的指揮,他能做到言聽計從,但讓林恆來調遣,他就有些不服氣,但好歹還是能聽命而為,但現在沒了約束,短時間內尚能忍受,久了就沒有自律可言了。

    林恆匆忙進到營地,策馬到中軍大帳前,還沒等他下馬,就見到胡嵩躍和朱烈從營帳中出來,顯然沈溪對這兩位心腹愛將做了一番耳提面命。

    胡嵩躍和朱烈見到林恆都很恭敬,到底林恆是邊軍中最精銳的騎兵將領,又深得沈溪的器重,由不得他們不放低姿態。

    胡嵩躍道:「林將軍,外面戰事可結束了?」

    「未曾,此番過來是跟沈大人告之具體情況,讓沈大人做到心裡有數!」林恆道。

    胡嵩躍笑道:「那你何必親自前來呢?沈大人很忙,聽不得這些繁瑣的東西,其實派人也不耽誤事!」

    聽上去和善,但其實胡嵩躍、劉序和朱烈在暗中跟林恆、王陵之等人角力,胡嵩躍這些話,顯得他對沈溪很瞭解,就像是老人對新人的指點。

    林恆點頭應了,但卻沒太當回事,他生性嚴謹,生怕下面的人奏稟中有什麼錯漏,而在大戰即將爆的時候,不親自來跟沈溪奏稟不放心。

    進到中軍大帳,林恆才知道沈溪確實很忙。

    胡嵩躍和朱烈是出去了,但猶有許多中下層將領沒走,沈溪正在對這些人詳細解釋戰陣變化,還有各種旗語的意思,讓他們死記硬背,生怕戰場上有個什麼錯漏。

    「沈大人!」

    林恆是目前沈溪最為信任的將領,進到中軍大帳甚至不需通報,直接來到沈溪帥案前行禮。

    沈溪抬頭打量他一眼,一擺手,對其餘將領道:「回去後,馬上集結各自兵馬,等吃飽喝足後,戰事便將開啟!」

    「得令!」

    將領們意氣風,領命後恭敬退下。

    等人全部出了帳篷,沈溪才將桌上的地圖收拾起來,道:「林將軍,你來的正好,下午這場戰事,是步兵為主,但其實……最後的揮還是要看你和淩之。若此戰得勝,擴大戰果的事情,得由你們騎兵來解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8:51
第一二五五章 騎兵繞道

    午未之交,韃靼兵馬已是人困馬乏。

    自辰時出動,多達上百次的騷擾也未見成效,西直門外紮營的明勤王軍主力巍然不動,只是以小股騎兵應對,還因為其主將銳不可當而折損頗多,即便是驍勇善戰的韃靼騎兵也不由倦怠,終於陸續撤離。

    整個上午,西直門一片殺聲震天,但營中步卒卻熟視無睹,睡得安穩踏實。這是在土木堡養成的習慣,當置身於堅固的營地中,有自己親手挖掘的防禦工事保護,人的精神便情不自禁鬆懈下來。

    在身心放鬆的情況下,人又處在疲累期,官兵們紛紛蒙頭大睡,出現了營地外面刀光劍影,營地中鼾聲四起的奇觀。

    沈溪巡營完畢回到中軍大帳,雲柳匆忙而來,稟告道︰「大人,剛剛獲得消息,韃靼出動數萬兵馬攻打正陽門!」

    沈溪立即來到桌案前,攤開地圖,看過後感嘆道︰「果然是正陽門!韃靼人估計要孤注一擲了,就是不知道城內守軍有沒有應對策略?」

    雲柳有些擔心︰「大人,從我們所在的西直門到南面的正陽門,這一路上,韃子有諸多埋伏,昨天夜裡又驅使俘虜和擄掠的大明百姓挖掘數道溝渠……」

    韃靼人為防備再發生沈溪突然回援京師的狀況,在西直門向南到正陽門一線,挖掘了幾個阻礙交通的戰壕,埋伏上萬騎兵……領兵將領得到的命令是絕對不能主動出擊,只等沈溪自投羅網。

    你沈溪軍中的火炮不是厲害嗎?

    我們就有樣學樣,在西直門到正陽門這一路上挖掘數道壕溝,火炮笨重,要過塹壕千難萬難,我再準備上萬伏兵,等你趕著牛車、騾車前來增援的途中,我伏兵突然殺出,看你有什麼憑仗與我們一戰?

    此時西直門外已經歸於安靜,韃靼將最後一戰地點選擇在正陽門,正是為了避免跟沈溪部接觸。

    韃靼人在跟沈溪的屢次交戰中被打出了心理陰影,嘴上嚷嚷著不怕,但還是主動選擇避免跟沈溪部接觸,沈溪再厲害,等京師城破,孤立無援,只能在騰出手來的韃靼兵馬圍攻下束手就擒。

    胡嵩躍和劉序等人將自己麾下兵馬整頓好,過來向沈溪請示出兵事宜。

    當胡嵩躍得知韃靼人在西直門和正陽門中途挖掘有戰壕時,滿臉都是不在乎的表情︰「沈大人,您只管放心,讓末將帶兵殺過去,保管將那些溝溝坎坎給填平……我就不信了,韃子能飛上天去不成?」

    劉序和朱烈表現得慷慨激昂……在他們看來,既然韃靼已經準備要逃跑了,那只需要按照沈溪的計劃按部就班發起進攻,取勝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沈溪卻沉默不語,讓胡嵩躍等人心裡沒底。

    胡嵩躍問道︰「沈大人,您不是說午時末便出兵?如今午時已過,韃子集結重兵攻打正陽門,若出兵猶豫不決,恐怕到正陽門失守我們都未必能趕到!」

    沈溪抬頭看著西直門城頭,繼續蹙眉思考,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改變策略吧!韃靼人的應對比我想像更為出色,與其冒險走城外,不如……直接進城……」

    雲柳連忙道︰「沈大人,即便火炮進城,恐怕在短時間內也無法送到城頭……」

    沈溪搖頭︰「火炮就留在城外營地裡,讓騎兵從城內繞道。請林將軍過來見我,再派斥候,帶本官親筆書函往西直門去!」

    ……

    紫禁城,乾清宮,正午陽光明媚,朱樘一覺醒來,感覺身體好了許多。他掙紮著從龍榻上直起身,側頭看向窗外。

    蕭敬一直在旁伺候,見狀連忙上前請安︰「陛下,您今天氣色好多了,眼看大病將愈,可喜可賀。」

    朱樘問道︰「蕭公公,什麼時辰了?」

    蕭敬恭敬回道︰「陛下,已過午時。」

    「哦。」朱樘微微頷首,道,「西直門戰事,如何了?」

    蕭敬臉上湧現一抹憂色,但很快壓抑住,波瀾不驚地回道︰「陛下,您忘了?昨日西直門一戰我大明軍隊大獲全勝,之後太子與謝尚書還到乾清宮來,跟您稟明沈中丞的事情……」

    蕭敬原本想說正陽門遇襲,但因這些天京城各城門持續不斷被韃靼人襲擾,在蕭敬看來,韃靼人撤兵遙遙無期,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沒必要單獨提出來給弘治皇帝添堵,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西直門戰事有多緊要。

    這算是關係大明與韃靼國運的決定性戰役,韃靼得知亦思馬因從宣府撤兵,放任劉大夏的三邊勤王兵馬不顧,達延汗巴圖蒙克已無戀戰之心。

    朱樘「哦」了一聲,道︰「朕記起來了,昨日謝卿家陪同太子過來,跟朕說沈卿家從土木堡回來了?」

    蕭敬興奮地回道︰「是啊,沈中丞不但回來了,還帶著一萬多勤王兵馬回來,昨日西直門大戰,沈中丞領兵跟韃靼人正面交鋒,解了城門險些被破的危難!」

    朱樘突然一陣劇烈咳嗽,也不知是因為高興,還是激動。

    許久,朱樘的咳嗽稍微平息了些,環視周圍,問道︰「沈卿家如今在何處?為何不讓他來見朕?」

    蕭敬有些為難︰「陛下不記得了?昨日謝尚書說過,沈中丞與韃靼人交鋒後,因戰局複雜多變,將兵馬駐留城外!」

    「駐留城外……唉!或許是韃靼兵馬阻撓,不讓他領兵回城吧……不過,不迎沈卿家回城,始終有薄待功臣的嫌疑,趁韃靼人回撤時,不妨開城門迎沈卿家進城吧!」

    朱樘想收買人心,卻不知沈溪是主動請旨留在城外。

    蕭敬道︰「陛下,怕是……今日不可能了。韃靼人現正在攻打正陽門,剛得到的消息,韃靼人此番調動兵馬已過五萬……」

    原本不想說,但蕭敬不敢欺君,只好將詳細情況稟明。

    朱樘潮紅的臉上湧現一抹淒哀之色︰「韃靼人又來了?也對,現如今沈卿家帶兵回來,估摸劉尚書的兵馬也快了,韃靼人已是強弩之末,想拚命了!此時一定不能讓城門有失,朕不想做亡國之君!」

    因為朱樘這話說得淒涼,蕭敬不由抹了把眼淚,趕緊道︰「陛下放心,城中三軍將士效命,正陽門一定不會出事!」

    朱樘勉強一笑︰「蕭公公不必為朕擔心,朕身體好多了……朕心甚慰,誰都以為沈卿家已殉國,誰曾想他竟然從土木堡帶兵殺回來,朕沒有信錯沈卿家,也沒有信錯謝卿家。」

    「若沈卿家帶兵回城,朕必定重重有賞……只是他太年輕了,很多事尚未經歷,怕他未來的路會走偏啊……」

    蕭敬聽朱樘對沈溪的評價如此高,有些遲疑,道︰「陛下,您可還記得當初跟老奴說過,對……沈中丞不可重用?」

    朱樘神色一滯,半晌之後,似乎記起了什麼,嘆道︰「沈卿家乃三元及第的翰林官,內政外要皆都涉及,朕以為他鋒芒畢露,非忠臣良將之選,不想如今又立下天大的功勛……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朕之前所交待,爾不可輕忘!」

    蕭敬此時糊塗了,朱樘一邊對沈溪讚賞有加,一邊又囑咐小心提防,讓蕭敬覺得極為矛盾。他本人跟沈溪間沒有任何仇怨,也不想跟沈溪有什麼正面衝突,畢竟沈溪背後還有個謝遷。

    「蕭公公,朕的話,你可記住了?」朱樘問道。

    蕭敬回稟︰「回陛下,老奴……只怕太子不聽老奴規勸……近來太子對沈中丞,素以先生相稱,言語中多有推崇,若太子將這份信任持續下去,將來……老奴不敢想!」

    朱樘喝斥道︰「為人臣者,奉勸主上親賢臣遠小人乃本分,若不能勝任,朕何用你?太子頑劣,你定要苦心規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11
第一二五六章 凶多吉少

    沈溪必須說動謝遷,請謝遷進宮請命,調派騎兵從西直門入城,從正陽門殺出,以最短時間衝殺韃靼人前沿陣地,摧毀韃靼人的攻城器械,這場戰事才有獲勝的可能。

    至於作為勤王軍主力的步兵,則從城外發起突擊,沈溪會留下部分騎兵保護側翼,保證步兵方陣的安全。

    韃靼人在城外挖掘阻礙沈溪部前往正陽門增援的溝壑,看似明智之舉,但其實將韃靼人自身騎兵機動靈活的優勢給弄沒了。

    原本沈溪還擔心從西直門往正陽門這一路上,少量騎兵無法掩護步兵方陣挺進,現在韃靼人自行幫他解決了難題。

    韃靼人明顯屬於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的典型!

    等兵馬在營地外面列好陣,負責統領騎兵進城的林恆過來問詢︰「沈大人,騎兵進城後從正陽門正面突襲韃子陣地,是否太過冒險?畢竟城門洞開,若韃子一擁而入,不僅無法起到救援的作用,反而會使防守出現極大的紕漏!」

    沈溪打量遠處的西直門城頭,他知道無論如何謝遷都會有消息傳遞迴來,當下微微搖頭︰「你過慮了,韃子攻城只能下馬,連以前戰鬥力的五成都沒有。隨著騎兵突擊,韃子猝不及防,必然亂成一團,正好方便騎兵衝殺,消滅韃子有生力量,摧毀其攻城器械。」

    「現在就看朝廷能否准允我制定的作戰計劃,只擔心謝閣老無法為我們爭取到這個機會!」

    沈溪原以為謝遷會派人前來傳信,結果來的卻是謝遷本人。

    謝遷在十幾名禦林軍的護衛下,策馬出城……弘治朝的頂級文臣,人人稱頌的尤侃侃謝公,一路快馬加鞭趕到沈溪營門前,沈溪親自出迎,幫謝遷牽住馬韁。

    謝遷翻身下馬,也不過多客套,上來便直言︰「剛回宮一趟,但未見到陛下,你的意思,老夫傳達給劉少傅。劉少傅和馬尚書商議過,認為戰時不宜開啟正陽門,你若要調兵,可從崇文門出城!你看……」

    沈溪嘆了口氣,他早料到朝廷可能會找麻煩,心裡琢磨︰「朝廷終歸少了幾分與韃靼人殊死一搏的勇氣。」嘴上卻道︰「自崇文門出城也好,繞敵側翼也不失為一個出奇制勝的妙招,但需跟城牆上負責防守的將士配合好,避免誤傷!」

    謝遷一臉古怪︰「你竟擔心此事?純屬多慮了……這麼說吧,正陽門之戰開啟,守軍已到自顧不暇的地步,你的騎兵只管從崇文門出去,保管沒人阻斷你的馬隊突襲正陽門。城中街道已規劃好,會有專人帶路!」

    沈溪行禮︰「如此便感謝謝閣老鼎力相助!林將軍,王將軍,你二人馬上帶兵進城!」

    沈溪派林恆和王陵之,領三千騎兵從西直門進城,然後從正陽門東側的崇文門出城,殺往正陽門。

    至於沈溪這邊,準備以步兵方陣出戰,繞城而行。

    ……

    朱厚照穿戴兩位舅舅贈送的東瀛甲冑,一路冒著槍林彈雨登上正陽門城頭……他這次可沒打算跟韃子拚命,只想找個安穩的地方,看沈溪如何力挽狂瀾。

    張苑雖然怕死,但他緊隨朱厚照左右,上了城頭後,城頭城下廝殺慘烈,到處都是血肉橫飛的場面,張苑無比緊張地說道︰「太……太子殿下,您……您還是快些下城頭去吧,老奴……奴婢怕……」

    「膽子小自己下去,沒人阻攔你,來人,快來人!護駕!」

    朱厚照想喊幾個人到身邊,為自己壯膽,可惜陪他上城頭的十多名侍衛,被亂軍給沖散了,後續的侍衛尚在跟前來增援的城門衛官兵搶路。

    朱厚照等了一會兒,見侍衛遲遲不來匯合,猶豫一下,便隻身往正陽門城樓而去,還沒靠近,聽到頭頂「嗖嗖嗖」飛過來幾道流矢,嚇得他趕緊縮腦袋。

    附近兩名守軍見到朱厚照身著奇形怪狀的甲冑,以為是韃靼人,吶喊著就要衝殺過來,這世朱厚照身後猛然衝出幾名侍衛,將兩個不開眼的士兵給摁倒在地。

    「這是太子殿下,活膩了?」

    侍衛的聲音淹沒在喊殺聲的浪潮中。

    朱厚照揮手道︰「不管了,跟本宮殺……算了,陪本宮上城樓,這鬼地方!」

    之前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但經歷戰場的血雨腥風後,他終於明白戰爭的殘酷,此時他心頭那股跟敵人搏殺的熱血早已涼了下來,此番雖不懼危險到正陽門來,卻只是想當一個冷靜的旁觀者。

    當侍衛保護朱厚照穿過層層士兵方陣,登上城樓四樓時,朱厚照稍微鬆了口氣。

    「活見鬼,這慘烈的戰事怎麼還沒完沒了了?剛才嚇得我……哦不對,我怎麼會感到害怕呢?如果被沈先生知道,他一定會笑話我……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鼓起勇氣,跟韃子血戰到底!」

    朱厚照昂首挺胸,做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可想到昨日跟韃靼人近身搏殺,當時固然很爽快,事後也沉浸在巨大的榮耀感中,可當午夜夢迴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內心的懼怕卻無以復加。

    韃靼人這次把所有呂公車、雲梯和攻城沖車都派了出來,大約有上千名韃子登上城頭,雙方在正陽門上下展開你死我活的爭奪。

    韃靼人雖然人少,但軍容齊整,而且目的性很強,就是要跟明軍搶奪城牆上的空間,先佔據一部分,讓更多後續兵馬攀援上城牆,逐步把明軍驅趕下去,等完全佔領城頭後,立即打開城門,方便騎兵長驅直入。

    「太子殿下……」

    朱厚照觀戰半個時辰,遲遲沒等來援軍,入目所及,到處都可見韃靼兵正源源不斷攻上城頭,形勢無比險惡。

    就在此時,張懋帶著幾名京營將領上到城樓。

    張懋剛在城頭上與韃靼人正面交鋒,身上的盔甲沾染著血污,張懋身邊幾人狀況也都不佳,其中一人臉頰被劃了一刀,血肉翻了起來,非常地嚇人。

    朱厚照如同見到救星,急切問道︰「張老公爺,沈先生呢?」

    「誰?」

    張懋一時沒聽清楚,朱厚照重複一遍後,他才無奈地說,「狄夷兵馬在城外挖掘不少溝渠,防備援軍自西直門往援正陽門,倒是有一路騎兵,從城內繞崇文門而出……」

    「是沈先生麾下的騎兵嗎?」

    朱厚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隨即喝問︰「為何不選擇從正陽門出擊?」

    張懋被朱厚照問得一愣,他沒料到太子如此敏感,其實張懋也認為騎兵最好能從正陽門出城,先行搗毀韃子的攻城設備,再殺傷韃子性命,那城頭可保無恙。可惜朝廷太過謹慎,不同意打開正陽門出擊。

    張懋心說︰「連太子這般年紀都懂的事情,內閣卻堅決不同意,難怪大明在這一戰中如此狼狽……將城外陣地拱手相讓,不正預示著如今處處被動防守的局面?」

    嘴上卻道︰「太子殿下,軍令已下無從更改,騎兵只能從崇文門出城,若狄夷兵馬持續進犯正陽門,請太子往皇城暫避……」

    「什麼往皇城?本宮就在這裡督戰,沈先生兵馬,一定會從西直門殺到正陽門來,我倒要看看,那些韃靼人如何有來無回!」

    朱厚照又犯倔了,一副不服輸的模樣。

    朱厚照自小頑劣,被慣出一身壞毛病,脾氣喜怒無常,當他撒起潑來,別說張懋了,就連朱樘和張皇后都拿他沒辦法。

    張懋想說什麼,但見城頭情況越發危急,韃子搶佔的地盤越來越多,明軍士氣低落,邊戰邊退,這個時候讓太子出城樓,反而危險。

    「咣咣咣!」

    此時正陽門甕城處傳來城門遭到撞擊的聲響,張懋作為明軍最高將領,一時心急如焚,不再糾結朱厚照是否回宮的問題,躬身奏請︰「太子殿下,老臣親自領兵駐守城門!」

    「哦。」

    朱厚照這會兒沒工夫搭理張懋,人站在城樓面向西邊的望口前,等候沈溪援軍到來,嘴裡小聲嘀咕︰

    「不是說沈先生派了騎兵來嗎,騎兵在哪兒?他不應該自己領兵麼?正陽門這一戰比昨天西直門之戰還要凶險和慘烈,沈先生不在,這一戰恐怕凶多吉少啊!」

    韃靼兵源源不斷湧上城頭,眼看正陽門城頭上處處都是激烈交鋒的場面,城牆外緣已全面失守,韃靼人繼續補充兵馬上城,連盾牌都架了起來,在城頭形成穩定的防禦圈,步步向前推進。

    朱厚照很想帶領侍衛下城樓,跟韃靼人拚死搏殺,但他又缺乏跟韃靼人正面交戰的信心。

    張苑湊過來道︰「太子殿下,實在太……太危險了……您……還是趕緊撤離這兒吧!」

    朱厚照怒道︰「張公公,你在危難的時候,陪伴本宮左右,本宮記得你的功勞,但你再輕言撤下城頭,別怪本宮現在就殺了你,以儆傚尤!」

    張苑把腦袋一縮,不敢再說什麼了。

    朱厚照恨恨地罵道︰「沒用的東西,跟著本宮還怕韃子,以後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張苑本以為生死關頭自己陪伴太子身邊,能獲得太子的信任,誰知太子竟不領情,主要是因為張苑膽小怯懦,在很多事情上和太子意願相違背,不僅不分憂解難,還總是在熊孩子心煩意亂的時候自討沒趣。

    「太子殿下,快看,那邊似乎有兵馬殺出城了!」一名侍衛吆喝起來。

    朱厚照立即衝到東邊的望口前,探出頭觀望,隨即興奮地說︰「那是崇文門,沈先生派出的騎兵從城內繞道崇文門,終於殺出來了。哈哈,這麼說來,沈先生的主力也快抵達戰場了,韃子的末日就要來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12
第一二五七章 城上城下

    未時三刻,京城正陽門,一場空前慘烈的戰事正在進行。

    雙方投入的總兵力高達十萬,跟之前西直門一戰進程幾乎如出一轍,就在正陽門城樓被韃靼人穩紮穩打蠶食大部,眼看就要把明軍推下城頭,形勢千鈞一髮之際,明朝援軍從韃靼人側翼殺出,正是林恆和王陵之率領的勤王軍騎兵。

    韃靼人的軍事佈局基本呈前重後輕、西重東輕,這是因為韃靼人要防備在京城西直門西北方紮營的沈溪部兵馬,不得不在宣武門以西派駐重兵,而韃靼人攻打正陽門,力爭一舉奏功,是以主力在前。

    但此時,大明勤王軍騎兵卻從崇文門殺出,崇文門位於正陽門以東,這個方向韃靼駐兵不多,崇文門外,韃靼駐兵總數不過兩千,而這些兵馬基本是韃靼軍中屬於充當敲邊鼓吶喊助威角色的部族兵馬。

    這些人口不足萬人的小部族,出兵本來就少,又隨時擔心汗部會吞併本部兵馬,平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損失太大。

如今城內突然殺出一股明軍騎兵,給這些部族兵馬的信號就是……明軍展開反攻了!

    這些部族騎兵在跟王陵之和林恆率領的勤王軍騎兵短暫交鋒後,馬上向南面的天地壇逃跑,連一絲一毫抵抗的意思都沒有。

    王陵之雖然沒有殺過癮,但他知道今天的主要任務是什麼,一馬當先,向正陽門衝殺而去,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麼叫危險。

    武功再高,也怕飛刀,騎術再強,也怕火炮和強弩,衝在前面一般死得比較快,但放在王陵之身上,這條似乎不太奏效。

    韃靼人見到王陵之的第一想法便是這小子好生勇猛,如果我把他殺了,就會成為部族人人稱頌的英雄。結果主動迎上前,卻沒有一個人能在王陵之手下支撐過兩招,死的人一多,其他人自然就退卻了。

    親臨天地壇督戰的巴圖蒙克,顯然對明軍從崇文門出動騎兵發起反擊準備不足,獲悉明軍動向後,立即從進攻正陽門的兵馬中抽調兩千汗部騎兵,阻攔王陵之和林恆兵馬突進。

    雙方很快廝殺在了一起,當韃子發現這路人馬是昨日在西直門之戰中所向披靡的王陵之等將領統率,不由慌了陣腳。

    韃靼人害怕的並非是王陵之、林恆這樣的猛將,又或者是幾千大明騎兵,而是很可能會繞道崇文門發起進攻的沈溪所部。

    每個韃靼人心目中,都有一個難以磨滅的陰影,這個人就是沈溪。雖然在弘治十三年那場戰事後,沈溪的名字便已響徹草原,但許多韃靼人尤其是各部族中的勇士並不服氣,因為他們覺得沈溪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但在此番韃靼入侵中原的戰事中,沈溪先是堅守土木堡,與國師亦思馬因對陣居然沒有打一場敗仗,繼而率部殺回居庸關,擊潰韃靼第三大部族亦不剌部。

然後就是昨天的西直門大戰,明軍在沈溪統領下,居然在平原地帶,與韃靼騎兵戰了個平分秋色。

    至此,天不怕地不怕的韃靼人,對沈溪已然形成心理陰影,只要對上沈溪的部隊,便有種望風而逃的膽怯。

    「烏啦啦……」

    許多衝陣的韃靼人嘴上雖然在吶喊,但行動已經遲緩下來,不少人頻頻往對面的騎兵隊伍後面打望,準備一個不妙轉身就開溜,士氣不知不覺大跌。

    王陵之揮舞手中的大刀,勇不可當,如同一把匕首插進韃靼騎兵隊列中。林恆率領騎兵,拱衛王陵之後翼,攪得韃子騎兵人仰馬翻。

    沒有火炮保證縱深,也沒有後續援兵,雙方就這麼狠狠地踫撞在了一起,王陵之的箭頭作用展現無遺,由於沒有人能抵擋得住他的劈殺,韃子的騎兵陣型迅速被打開一道缺口,陣腳隨之大亂。

    王陵之在韃子軍陣中左衝右突,許多韃子騎兵先是下意識地轉身躲避,繼而想離開這個殺神遠遠的。剛開始只是一騎兩騎,到後來便形成潰敗之勢,一哄而散。

    巴圖蒙克看得分明,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縱橫天下的蒙古騎兵,居然對陣明朝騎兵落敗,太過匪夷所思。

    巴圖蒙克強忍心中的悸動,一方面再次調遣騎兵迎戰,要求宣武門以西的騎兵迅速回援,另一方面給前線指揮作戰的甦甦哈下達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正陽門城門。

    ……

    「轟隆隆!」

    城牆上傳來一陣陣劇烈的爆炸聲,城外的韃靼人終於動用手中掌握的為數不多的佛朗機炮,對城牆縱深戰成一團的明軍和韃子展開無差別轟炸。

    隨著密集的開花彈落下,大明官兵固然是血肉翻飛,橫屍一地,韃子也討不了好,到處都是散落的殘肢斷臂,哀鴻遍野。

    等韃靼人的炮擊結束,城頭縱深的明軍幾乎為之一空,後續登城的韃子趁機佔領大片空地,明軍與韃子在靠近城牆內側的地方展開廝殺,眼看就要被韃子完全控制城牆,形勢已危若累卵。

    而在正陽門以東地區,韃靼騎兵被沖散後,勤王軍騎兵竟然在局部佔據了絕對優勢。

    王陵之在此戰表現神勇,面對源源不斷撲上來的韃子騎兵,他手上的大刀幾乎每揮出一刀都會帶走一名韃靼騎兵的生命。等徹底擊穿韃子騎兵的陣型後,他左右看了一眼,便向正在發起攻城的韃靼步兵衝去。

    「殺!」

    駐足等待與大部隊匯合的事情,王陵之根本就沒考慮,林恆眼疾手快,吩咐留下一半騎兵,追殺潰不成軍的韃靼騎兵,其餘則跟隨王陵之,一路向前。

    ……

    朱厚照在城樓中,之前韃子連續炮擊,城門樓被炸塌了幾個角,但他全然不懼,注意力放在了驍勇的勤王軍騎兵上,但隨著戰場轉移到正陽門下,視線被下面的城牆外緣阻隔,熊孩子有些急了︰「看不到了……不行,本宮要下去參戰!」

    張懋已經下城樓組織兵馬反撲,此時能給予朱厚照勸導的,僅有幾名東宮太監和幾十名侍衛。

    在這危急關頭,謝遷登上城樓,在他身後,一名兵部官員陪同。

    謝遷剛上三樓,便遇到朱厚照撒野,他立即伸出手,攔住朱厚照的進路,朱厚照瞪大眼楮,厲聲喝道︰「謝先生,您這是何意?」

    謝遷嚴肅回答︰「太子殿下,韃子已經殺到城樓下,微臣也是冒著生命危險才進入樓中,這個時候您不得離開門樓一步!」

    朱厚照怒道︰「謝尚書,到底您是監國,還是本宮是監國?」

    謝遷冷聲道︰「太子,這是陛下的旨意,要確保你的絕對安全,老臣不敢有違。諸位侍衛,嚴密保護太子,若太子擅自離開城樓,爾等必人頭落地!」

    朱厚照發狠道︰「誰敢阻攔本宮,同樣人頭落地!」

    那些侍衛犯了難,突然被架在左右都要死的境地,但顯然,謝遷說話要比一個十三歲的熊孩子更有份量,他們掂量一下,知道讓太子下樓去的後果很可能是身死,令大明江山斷了傳承,他們不僅自己沒命,還會牽連家人。

    朱厚照硬要往樓梯口闖,卻被謝遷身邊那名三十歲左右的官員攔住,朱厚照怒沖沖地道︰「你敢攔我?」

    那人回答︰「殿下見諒,國不可一日無主,也不可一日無儲君。敢問太子,您下去後,若遭遇流矢或者刀槍劍戟及身橫死,誰人可以儲君之位承擔國嗣之責?」

    朱厚照一愣,顯然對方這文縐縐的言辭有理有據,一時讓他不知該如何反駁。隨即,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抓住對方言語中的漏洞發起攻訐︰「你敢詛咒本宮?」

    那人道︰「國無儲君,江山焉固?殿下當知四海昇平,必以皇儲安康為上,太子身為儲君,怎能以身犯險?若儲君有難,為人臣子不勸阻者,是為佞臣!殿下要下城樓,請從微臣的屍體上跨過去!」

    「你……你的意思是說,你準備以死勸諫?」朱厚照皺眉打量此人,不知為何,他對此人並無惡感。此人年歲不大,說話條理分明,一看就博學多才,讓他想起沈溪,不自覺氣勢就弱了下來。

    那人道︰「是!」

    朱厚照看了看謝遷,又打量周圍準備阻攔的侍衛,他知道自己想下樓去已是不可能,再者說了,他之前想出去,不過是一時頭腦發熱,他自己其實還是很怕死的。

    「你叫什麼名字?」朱厚照問道。

    那人回道︰「臣乃兵部郎中,王守仁是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13
第一二五八章 城門失火

    朱厚照聽說過王守仁,倒不是因為他的本事大到連宮闈中也人盡皆知,而是因為王守仁乃沈溪同年的進士,其父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學士王華。

    王華為兒子前程,多次在太子面前說一些王守仁的事情。

    因為王華在東宮講官中,一向屬於脾氣好的類型,朱厚照對王華印象不錯,所以也就記住王守仁這個名字,現在見到本人,心想:「王守仁不愧是跟沈先生一起考中進士的,一看就很有能力,或許以後我可以多用他!」

    朱厚照這小心思只是一轉而過,馬上聯想到眼下的處境,臉色一變:「王守仁是吧?本宮知道你有本事。既然你不答應本宮領兵出去,那本宮現在命令你接管正陽門防務,替本宮把韃子趕下城頭!你聽到沒有?」

    王守仁看向謝遷,不敢擅作決定,謝遷卻當機立斷,頷首道:「伯安,沒聽到太子的吩咐嗎?既然太子以監國的身份發號施令,那你儘管接旨,一展拳腳!」

    王守仁神色一凜,顯然沒料到謝遷也如此說,但不愧是大明中葉最出色的軍事家之一,他很快鎮定下來,向朱厚照恭敬行禮:「臣領命!」

    ……

    王守仁是京官中的兵部五品官,下放到地方的話可以領三品銜,所以這次任命倒也符合規矩。

    這會兒正陽門戰事打到重要關頭,誰都不願承擔失利的責任,再加上正陽門本身調度雜亂無序,非常需要一個強勢人物出來統調協調,奪回失地。

    王守仁屬於臨危受命,不是皇帝委派他過來接管正陽門防務,甚至他在來之前,只是作為兵部代表,陪同謝遷督查軍務,準備回去奏稟,結果一來就被朱厚照架到正陽門提督防務這樣的職責上。

    朱厚照見王守仁領命後便湊到瞭望口前仔細打量,許久都不動彈,頓時急了:「王卿家,本宮的話你沒聽到嗎?本宮讓你替本宮領兵,你怎麼還留在這兒?」

    王守仁繼續觀察下面的情況,嘴上回道:「回太子,韃靼兵馬攻勢兇猛,試圖一戰而克正陽門,但如今韃靼後續兵馬跟進似乎不及時,應是城外我騎兵起了作用。這路騎兵,聽謝閣老說及,乃沈同年所率回援京師之騎兵。」

    「不過這路騎兵數量始終有限,如果不能在突襲結束前,趁勢反撲,一舉奪回城頭,之後韃靼後續兵馬將會勢如破竹,攻克正陽門,京師也恐失守!」

    朱厚照仔細想了想,問道:「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不過……怎麼個反撲法?」

    謝遷打量王守仁,不知為何,因為沈溪的存在,他看王守仁總是有些不順眼,提醒道:「伯安,你行事可要深思熟慮,不可任性而為!」

    王守仁望著謝遷,嚴肅點頭,道:「閣老之話,學生銘記於心。此戰要遏制韃靼兵鋒,以學生淺見,當以火攻為上!」

    謝遷皺眉:「火攻?」

    王守仁道:「之前韃靼人動用佛郎機炮,對城頭展開無差別轟擊,令我士兵折損不少。正所謂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若我軍以甕城城頭架設的投石機,拋射裝滿桐油的陶罐,再輔以猛火油櫃和金火罐等,很短時間便可讓城頭燃成一片……一旦韃靼據守士兵身染火光,其後續攻城兵馬便無法上城頭!」

    謝遷聽得膽顫心驚,結結巴巴地說道:「伯……伯安,你……你不是開玩笑吧?如今敵我廝殺在一起,用投石機投擲桐油罐再引燃,那要死多少人?」

    王守仁神色冷峻,道:「學生之見,一旦城破,百姓將生靈塗炭,若犧牲少量士兵,可擋韃靼數萬雄兵,這樣的付出怎麼都值得。請太子恩準!」

    朱厚照原本沒聽懂,可此時,他忽然明白了,王守仁的意見,是投擲桐油罐,把敵我都點燃,用火勢來阻礙韃靼人上城的步伐。

    朱厚照有些遲疑:「王卿家的話,容本宮想想,你所言……雖有破釜沉舟之效,但未免太過殘忍,此戰後,將士恐對我大明朝廷離心離德!」

    王守仁道:「太子雖有仁心,但如今形勢已危若累卵,太子當以家國為重!」

    朱厚照打量謝遷,顯然他沒這種當機立斷的主見,見謝遷低頭不語,朱厚照才首肯:「一切便聽從王卿家的意思辦吧,讓張老公爺全力配合!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得先撤下城樓,不然恐殃及池魚。」

    ……

    城頭失火時,沈溪所部距離正陽門尚有三里之遙。

    沈溪的步兵方陣,由於居於陣中的火炮調運困難,進軍步伐大幅度放緩,好在沈溪從居庸關帶來了雙面壕橋車,在過韃靼人挖掘的塹壕時才沒出什麼問題,唯一就是耗費些時間而已。

    此時韃靼人用兵發生一定變化,韃靼人之前將防禦重點放在城西,但在林恆和王陵之的騎兵從崇文門殺出後,不得不調動大批騎兵前去支援,保證攻城車和雲梯能源源不斷將兵馬輸送到城頭上,以形成對正陽門的持續壓力。

    隨即,一場大火突如其來。

    這場火起得很詭異,看似是由韃靼人無差別的火炮轟擊引起的火情,但隨著大量陶罐從天而降,在空中爆裂開後灑下桐油,然後高溫高熱的金火罐砸下,城頭上到處都是火人。

    許多明軍和韃靼兵慘叫著摔下城頭,後續還有許多柴禾落下,助漲火勢,韃子將領才意識到,這火根本是明軍有意為之。

    正陽門城頭原本就擁堵成一團,煙薰火燎中,很多士兵想逃離這個地方,卻發現周圍全都是人,暈頭轉向中看不清楚狀況,只能左衝右突,很快便發生踩踏事件,到最後幾乎是人踩人。

    沈溪在馬車車架上看到正陽門上升起的黑煙,最初跟所有人想法類似,以為是正陽門守軍求救的烽火,但很快沈溪便意識到情況不對。

    正陽門城頭著火,不斷有火人從城牆上墜落下來,沈溪甚至無法分辨那些人到底是守軍還是韃靼兵。

    「沈大人,城頭著火,看來正陽門危急,是否加快行軍速度?」

    胡嵩躍率領的步兵方陣是沈溪部的中軍,此時胡嵩躍在距離沈溪不到兩丈遠的地方出言請示。

    在胡嵩躍看來,城頭失火,一定是韃靼人所為,這是其攻佔城頭的體現,很可能城頭守軍已兵敗如山倒。

    但沈溪卻看得明白,城頭上這把火對守軍太有利了,不是燒死多少人的問題,而是火勢會阻斷呂公車和雲梯往城頭上輸送兵力,給明軍提供反撲的時間。

    沈溪神色疑惑,他不明白這把火究竟是無意而起,還是明軍有意縱火,最後他搖了搖頭,道:「城頭大火對守軍有利無害,行軍計畫不得更改,穩步前進!」

    胡嵩躍儘管不明白沈溪的話,但他還是趕緊將沈溪的軍令傳達下去。

    步兵方陣逐漸靠近韃靼在城南的陣地,此時沈溪所部距離韃靼中軍,已經只有不到四里,騎兵可以在瞬息間殺個來回。

    「備戰!」

    雖然韃靼騎兵尚未大批衝來,只有零星兵馬對沈溪部進行襲擾,但即便是這小股兵馬,對步兵方陣也形成了極大的威脅。

    好在由盾牌陣和長矛陣形成的防禦網,再加上火銃和弓弩的遠距離攻擊,能很好地阻隔韃靼散亂騎兵的輪番衝擊。

    「嘿喲!嘿喲!」

    沈溪麾下官兵喊出的號子整齊劃一,士兵們根據號子,每一步行進都很沉穩,步伐不大不小,卻能保證盾牌陣和長矛陣有序前進。

    在號子鼓舞下,每一個官兵都感覺血脈擴張,心中充斥著對軍功的無限期冀。

    跟著沈溪打仗,可以吃香喝辣,可以獲得功績,光宗耀祖……「殺啊!」

    前排長矛兵,根據韃靼騎兵的衝擊頻率,按照步點,刺出長矛,令僥倖突破火銃和弓弩打擊衝到近前的韃靼騎兵無法靠衝擊力直接破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13
第一二五九章 兵馬終有撤

    正陽門戰場上,大明與韃靼的決戰已到關鍵時刻。

    隨著大明騎兵突擊、正陽門大火、沈溪率兵進入戰場這三件事後,勝利的天平已不再平衡,迅速傾向大明一方。

    此番叩關而入的韃靼汗部約莫有五萬兵馬,但在之前的戰事中已折損近萬,今天攻城遭遇大火,死傷無數不說,後續兵馬還無法攻上城牆,眼看破城無望。

    天地壇上,達延汗巴圖蒙克騎在一匹通體鮮紅的汗血寶馬上,遙看正陽門城頭的滾滾濃煙,搖頭輕嘆:「數十年前,瓦剌人就曾在大都城外飲恨,難道今日我也要重蹈覆轍,倉皇而逃?」

    恰在此時,巴圖蒙克手下第一大將蘇蘇哈帶兵撤回,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蘇蘇哈的主要任務,是指揮步兵攻城,同時統領騎兵拱衛兩翼,防備沈溪突然殺出,結果在兵力部署上出了很大問題……王陵之和林恆率騎兵殺了蘇蘇哈一個措手不及,蘇蘇哈幾次派出騎兵圍追堵截,但都被明軍騎兵殺退。

    城頭大火讓攻城變得極為艱難,再加上騎兵的損失,蘇蘇哈根本就顧得上沈溪的步兵方陣,匆匆回到中軍向巴圖蒙克覆命。

    巴圖蒙克眼見蘇蘇哈一張臉被煙火熏得漆黑,想到自己幾個兒子統兵在外,心情略微焦急,問道:「明朝究竟出動了多少騎兵?」

    蘇蘇哈不敢把明軍出動的騎兵數量報太少,否則不僅他自身在汗部的地位急轉直下,甚至可能會連累到汗部的威名……區區三千明朝騎兵都無法應對,還怎麼攻破大都城君臨天下?做夢吧!

    蘇蘇哈道:「回大汗,明朝出動騎兵萬餘……」

    「啊?」

    跟隨在巴圖蒙克身邊的幾位大部族的族長,臉上皆都露出驚慌之色。

    雖說圍困大明京城的韃靼兵馬數量過十萬,卻是由各部族分攤,許多大部族也只有幾千騎兵,更小的部族甚至只有幾百到一千騎兵,他們主要負責突襲和防守側翼,靠機動靈活維持戰場的主動局面。

    誰都沒想到,大明居然能一次出動一萬多騎兵,還正好命中韃靼兵馬的薄弱處。

    「報……」

    遠處斥候飛速而來,在眾部族族長心頭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明軍數萬兵馬,順著城垣從西直門往正陽門而來,領兵者……正是昨日帶兵的明朝延綏巡撫!」

    至於斥候是否見到沈溪,連巴圖蒙克都不能確定,但他料定沈溪絕對不會坐視正陽門被圍攻而置之不理。

    明擺著的道理,一旦正陽門失守,大明京城淪陷,那時沈溪就算駐兵城外,也是杯水車薪,無法招架十萬韃靼兵馬圍攻。

    一名部族族長趕緊上前請命:「大汗,又是這個明朝的延綏巡撫,他在宣府打退國師統率的數萬部族精兵的輪番進攻,又在居庸關外將亦不剌將軍的兵馬給殲滅,今殺來京師,昨日在西直門外便折我近萬兵馬……此人或為明朝妖邪之人,實不宜與之戀戰!」

    巴圖蒙克還沒說什麼,下面的族長已開始打退堂鼓。

    此時韃靼中軍左翼,也就是正陽門城西方向,傳來急促的號角聲,只見明軍步兵方陣,一分為六,其中五個約千人規模的方陣有序殺出,將前往阻撓的保護攻城兵馬側翼安全的韃靼騎兵隊沖散。

    「笑話!現在連明朝的步兵也能跟我們驍勇的騎兵對抗了嗎?」

    巴圖蒙克對於韃靼騎兵表現出來的無能倍感失望,他雖然看不太清楚沈溪軍陣的具體情況,但他之前多少有耳聞,沈溪用兵別出心裁,其步兵方陣中的火銃和弓弩太過犀利,再加上長槍和盾牌結合,即便以蒙古騎兵的勇猛也難以攻破。

    眼看麾下兵馬逐漸落於下風,但巴圖蒙克仍下不了決心撤兵,他心想:「只要能拖住這部援軍,持續對城頭髮動攻擊,一旦正陽門告破,那大都便可光復,我九能做大元複國的英明聖主!」

    可當巴圖蒙克抬起頭查看正陽門城頭時,正陽門已陷入火海中。因城頭缺水,即便在著火的情況下,士兵也無法撲滅身上的火焰,火勢愈燒愈烈,大多數士兵只能選擇跳下城牆逃生,因為在城牆上不是被大火燒死,就是被煙熏死。

    巴圖蒙克哀嘆:「天時地利人和,皆不站在我大元一邊,莫非天亡我也?這兒始終是漢人的地盤,即便太祖和世祖可領兵平定天下,但後世子孫不肖,敗光祖宗基業不說,退往大漠後再無辦法攻破明朝都城。我不該聽信亦思馬因的鬼話,來爭做中原的皇帝,如今大勢去矣!」

    蘇蘇哈灰頭土臉,他親率的怯薛軍鐵騎,在連續的大戰中已折損過半,不復之前的雄心壯志。猶豫了一下,蘇蘇哈俯首請命:「大汗,是戰是撤,請您示下!」

    在場部族族長一聽,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蘇蘇哈都在問詢是否撤兵,應該沒機會攻克大明京城了,他們手下兵馬多不在身邊,分散在京城各處駐紮,他們所想都是如何撤回草原,保全自己的力量,不被達延部蠶食。

    有的族長非常直接,毫無遮掩地說:「大汗,撤兵吧!」

    也有部族族長比較婉轉:「大汗,不如撤回到紫荊關,伺機而動!」

    巴圖蒙克沒有聽這些族長貪生怕死之言,他抬頭看著城頭方向,那裡熊熊燃燒的大火,成為他心頭難以磨滅的陰影:

    「為了守住城門,明軍高官不惜對他們自己的士兵縱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看來我始終欠缺點兒魄力!」

    當城頭更多士兵著火墜落下城牆時,巴圖蒙克終於抬起右臂,用韃靼語高喝一聲……鳴金收兵。

    ……

    位於甕城城頭的朱厚照,這會兒被煙火嗆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前面是熊熊大火,士兵不知道燒死多少,周圍到處濃煙滾滾,空氣中散發出來的是焦糊氣味,令人作嘔。

    謝遷在旁邊不知嘔吐過多少回,此時作為接管防務的兵部郎中,王守仁已前往前面的城牆,指揮兵馬反撲。

    「太子,您沒事吧?」

    謝遷終於平復了一下氣息,此時濃煙似乎少了些,他趕緊到太子面前問詢,朱厚照用一塊手帕捂著鼻子,小臉憋得通紅,臉上有大量灰塵,黑漆漆的好像剛從煤灰堆裡扒拉出來。

    朱厚照感覺濃煙少了些,趕緊深吸幾口氣,問道:「謝先生,這把火……燒完了嗎?咳咳咳……」

    謝遷整個人有些站不住了,這兩天他不但休息得不好,吃東西也沒胃口,之前的嘔吐讓他筋疲力竭,嘶啞地說道:「太子殿下,狄夷在城頭兵馬數量銳減,估摸不多時,便可收復城牆!」

    朱厚照一聽,火蹭蹭就上來了,高聲道:「這簡直不是殺韃子,是要把本宮熏死啊,王守仁呢?他在哪兒……讓他來見本宮!」

    王守仁並不在甕城城頭,朱厚照根本沒見到人。

    不過城頭火勢,的確在減弱。

    正陽門的城門樓外層系由青磚修建,沒被引燃,城牆上可燃燒的東西不多,之前那把火,完全是靠桐油、猛火油和柴禾燃燒,這些東西燒完,很多士兵屍體已經燒焦,火勢也就不撲自滅。

    張苑很聰明,下城樓後便躲到了甕城城牆一角,他手頭沒水盆,便用尿液浸濕手帕摀住口鼻,此時他的精神反而最好。

    張苑戰戰兢兢地順著甕城城牆,往前面清空的城牆看了看,驚喜地回來奏稟:「太子殿下,天大的好消息,韃子撤兵了!」

    「韃子終於撤了嗎?」

    朱厚照很開心,但笑容剛綻放便收起,「撤兵也就那麼回事,還不知道沈先生的兵馬殺來沒有……韃子應該隨時會發動下一輪攻勢吧!」

    張苑急道:「不是,韃子連攻城器械都置之不顧,往城南遠處撤離了,似乎沈巡撫的兵馬,也殺到了城南……」

    朱厚照興奮地問道:「是嗎?在哪兒?本宮要看看沈先生的風采!」

    說話間,熊孩子躥得飛快,迅速來到前面的城牆上。

    韃子果然撤了,從城頭看下去,能看到幾個明軍的步兵方陣,往韃靼騎兵陣營方向逼近,可惜因為殘餘煙霧的遮掩,朱厚照並不能看清楚。

    「這裡視線不好,本宮要上城樓!」朱厚照說著,就要往城牆正中的城樓而去。

    這次卻是張苑將朱厚照給攔下來,勸解道:「太子,這城頭死了那麼多人,您進城門樓前,先得踩那些士兵燒焦的屍體,你能承受馬?」

    朱厚照原本只是一股興頭要去看沈溪帶步兵跟韃靼騎兵血戰,聽到張苑的話,他有些掃興,很多事經不起想,就好似城頭那些屍體,朱厚照遠遠看到已經是毛骨悚然,之前那些身上著火的士兵的慘叫聲,再次迴蕩在腦海,一張小臉變得慘白。

    「不……不去了!本宮不去,但張苑,你去給本宮看看,沈先生是如何跟韃子交戰的,回來後詳細說出來,若敢搪塞本宮,直接剁了你腦袋喂狗!」

    朱厚照氣勢洶洶地出言恐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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