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2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1
第一二七〇章 能力

    這邊易州臥龍山下,沈溪已決定撤兵,而位於京城朱厚照卻依然一門心思想出城,與沈溪會合後一起追殺韃靼人,建功立業。

    熊孩子在正陽門踫了硬釘子,而後去了西直門,可惜西直門守將也不給面子,於是大發脾氣。

    城門司通報兵部,兵部知道太子出宮的消息,趕緊上報內閣和弘治皇帝。朱樘聞訊大怒,派出錦衣衛和宿衛等上百宮廷侍衛前往西直門,押解朱厚照回宮。

    如此一來,朱厚照出宮之事,徹底敗露。

    「本宮不回去,誰若是強迫本宮做不喜歡之事,本宮就殺誰!」城門樓三層房間裡,朱厚照犯了牛脾氣,端著一張臭臉,怒目而視,好像小老虎要咬人。

    這些個宮廷侍衛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守在西直門城樓口,再次把難題上報,讓朝中大佬們頭疼。

    過了一個多時辰,朝廷派來接朱厚照的官員才匆匆趕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兵部侍郎熊繡。

    皇帝沒別人可委派,想到那些老臣要麼年老體邁上不去城頭,要麼身子骨欠佳不良於行,乾脆讓「年富力強」同時又是軍頭的熊繡來。

    可惜的是,熊繡在臨機決斷上沒有膽略和魄力,根本就勸不動太子。

    朱厚照氣吼吼地說道︰「別來本宮面前礙眼,本宮今日就守在西直門城頭,防止韃子去而復返!」

    熊繡苦口婆心地勸解︰「太子殿下,北寇兵馬已西去,不可能折道殺回!」

    朱厚照冷笑不已︰「熊侍郎,你是韃子嗎?你怎麼知道韃子的動向?還是說你跟韃子有勾連,是以對他們的去處一清二楚?」

    熊繡簡直有打人的衝動,熊孩子的思維簡直不能用常理推測,冤枉人的手段一套接著一套,他身為代尚書事的兵部侍郎,對撒潑的太子沒半點兒辦法,之前張懋便吃過虧,把這熊孩子逼急了,能拿死來嚇唬人。

    太子如果蠻不講理,逼狠了照樣以跳樓作威脅,熊繡半點兒辦法都沒有。

    就在熊繡茫然無措時,突然有侍衛前來通報,說是外面有人前來拜訪太子。熊繡出了房間細問,侍衛道︰「侍郎大人,是翰林院王學士的公子王郎中!」

    熊繡愣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王郎中」是之前在正陽門一戰中立下不小功勞的兵部郎中王守仁,心想︰「連我都對太子無計可施,他來做什麼?莫非是自告奮勇,想在陛下面前再立新功?」

    熊繡此人,雖是個能臣,但為人錙銖必較,歷史上他甚至彈劾對他有恩的馬文升,原因是馬文升推舉他為兩廣總督,平息粵桂沿海匪患。

    其實馬文升此舉,是想熊繡重複劉大夏的老路,培養熊繡為兵部尚書接班人,結果熊繡卻因為山長水遠不願赴任,將矛頭指向馬文升,糾結禦史劾馬文升老衰,馬文升只能乞去。

    在熊繡看來,京師保衛戰大獲全勝,內臣中他應居首功,即便不是首功,也只應居於內閣三位大學士之下。

    但因為王守仁在正陽門一戰有傑出表現,讓他的「首功」變得有些不太確定,由此熊繡對王守仁產生嫉恨心理。

    熊繡下得城樓,來到外面的城牆上,王守仁正在恭候。

    看到熊繡到來,王守仁連忙上前,恭敬行禮︰「見過熊侍郎!」

    熊繡擺了擺手,側頭問道︰「伯安,你沒事到西直門來作甚?昨日交給你的差事,你都完成了?」

    京師保衛戰結束,熊繡知道王守仁的功勞後,一心為難,找了許多事情讓王守仁忙活,只要王守仁不小心犯錯,就可以名正言順將其功勞抹殺。

    王守仁不明就裡,以為這是熊繡對他的器重,大為感激,畢恭畢敬地說︰「回侍郎大人的話,下官已將公文連夜整理完畢,其中部分隨時可以呈遞銀台。」

    宋朝設有銀台司,掌管天下奏狀案牘,因司署設在銀台門內,故名。大明的通政司職位和銀台司相當,所以通政司衙門也稱為銀台。

    熊繡原本想殺殺王守仁的威風,結果卻自取其辱,當下略帶惱火地問道︰「你將公文帶出兵部,回府整理的?」

    王守仁連忙解釋︰「未曾。下官昨日連夜在兵部後堂完成,熊侍郎切勿擔心!」

    熊繡一心想給王守仁出難題,但王守仁卻順順利利就完成了,此時熊繡也不得不承認王守仁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如此一來他心裡更不爽了,一擺手道︰「太子在裡面,你去將太子勸回宮吧!」

    一個難題不成,熊繡又給王守仁出難題。

    之前熊繡擔心王守仁是來表現自己,怕王守仁進去見太子,但此時他已改變主意︰「我都勸不回太子,你有什麼本事能勸得動?」

    王守仁領命後,徑直進到城樓內,還沒多久,王守仁便出來,身後跟著悶悶不樂的的朱厚照。

    這下熊繡更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會兒的朱厚照,似乎已不想繼續留在城牆上,臨下城頭時,朱厚照指著王守仁道︰「王郎中,本宮希望你所說的一切是真的,否則的話,你就等著本宮尋你晦氣吧!」

    說完,朱厚照頭也不回地離開西直門城頭。

    等朱厚照在侍衛保護下上了轎子遠去,王守仁才重新回到熊繡身邊,他原本想行禮問候然後離開,但落在熊繡眼中,卻認為王守仁是特意過來耀武揚威。

    熊繡板起臉道︰「伯安,太子如此乖巧離開西直門回宮,你可……別在太子面前口出虛言!你……到底對太子說了什麼,太子便改變主意回宮去了?」

    王守仁恭敬地說道︰「下官只是將事情,據實以陳罷了!」

    熊繡皺眉道︰「詳細說來聽聽!」

    此時的熊繡,心中帶著無比的好奇,他很想知道王守仁到底有多大本事,一個普普通通的進士,當官還沒幾年,結果就在很多事上出類拔萃,熊繡猜想王守仁很快便會受賞,繼續陞遷。

    王守仁實話實說︰「下官只是告知太子,陛下已下旨讓沈軍門撤兵,此時沈軍門所部兵馬應該很快就要回到京師!下官請太子回宮,沒必要留在西直門等候!」

    熊繡壓根兒就沒聽懂王守仁說的一番話,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太子出城的目的不是為了鬧事,而是去找沈溪,讓沈溪帶著他完成封狼居胥的壯舉。

    熊繡失口問道︰「什麼?」

    王守仁道︰「太子一直吵著出城,乃是為了去見沈軍門,太子立功心切,又是少年心性,倒是可以理解,但太子也是孝子,下官跟他說明,陛下龍體有恙,身為儲君,不宜離開京師,此方為人臣孝子所為!」

    熊繡仔細一琢磨,大概明白了。

    王守仁用的是威逼利誘的方式。

    先告訴太子,沈溪快回京城了,你出城也沒人陪你打仗,建功立業遙遙無期。

    再告訴太子,你是儲君,如果你離開京城,如果皇帝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繼任皇帝的指不定是誰了,你要建功立業,大可等自己當了皇帝以後再說,那時候天大地大你最大,誰敢反駁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2
第一二七一章 面聖

    十一月十三日上午,沈溪率部回到京城,沈溪回京前,紫荊關已光復,功勞雖未記在他身上。

    但王陵之和林恆畢竟是他派出去的,在王陵之和林恆佔領紫荊關後,並未就地駐防,而是把駐防職責交給自易州等地趕來的大明兵馬。

    朝廷得悉宣府失守後,安排「欽差總理紫荊關兵備按察使」負責紫荊關防務,只是紫荊關在韃靼突襲下失守,紫荊關部分兵馬分撤到周邊的易州、淶水、定興等縣城,一直到王陵之和林恆光復紫荊關,這些兵馬才重新入駐。

    王陵之和林恆繼續率領騎兵,一路尾隨韃靼人北上,伺機對韃靼人的撤兵行動展開騷擾。

    由於之前的京營駐地已被韃子付之一炬,沈溪將兵馬駐紮在城南的南苑,一方面是保護這個皇家園林的安全,另一方面這裡建築眾多,方便士兵禦寒。

    還有個原因是如今的沈溪是外臣,即便領兵勤王,在京師已無外患的情況下,沒資格帶兵進城。

    謝遷作為朝廷欽差,親自帶沈溪進宮面聖,由弘治皇帝對沈溪的差事做一個階段性的總結,並給沈溪安排下一步差事。

    至於沈溪是繼續擔任延綏巡撫,還是暫時卸任等候調遣,又或者是直接新差事,都要由朱祐樘一言而決……內閣和吏部,對於沈溪的新職務只有建議權,而沒有最終的決定權。

    這天中午,沈溪與謝遷、張永三人,各騎一匹馬,帶著幾十騎兵縱馬抵達正陽門外。

    在遞交入城官牒後,三人獲准入城。

    這在沈溪出征三個月後,第一次進入京城城門。

    沈溪所率親衛,不會隨他一道前往大明門,留在了正陽門,負責護衛的變成侍衛上直軍的侍衛。

    謝遷帶領沈溪、張永抵達大明門時,朝廷派出迎接的使節已經到了。

    此時沈溪的身份不僅僅是延綏巡撫,還是封疆大吏回京勤王的功臣,朝廷派出的使節有二人,一人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一人是內閣大學士李東陽,加上謝遷,迎接沈溪的隊伍可以說相當豪華。

    見到李東陽,沈溪上前行禮問安:「見過李閣老!」

    李東陽一擺手便當是打招呼,他既是閣臣,又是沈溪會試的主考官,理當以沈溪師長身份面對,而讓師長出來迎接學生,在李東陽看來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李東陽的冷漠,給蕭敬的熱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蕭敬雖然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位高權重,但他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對誰都客客氣氣,尤其是面對沈溪這樣立下大功的功臣,笑容就跟花兒一樣燦爛:「沈中丞,久違了,您的大名,咱家這幾個月來可是聽了無數次呢!呵呵!」

    話雖然是恭維話,但沈溪聽起來卻覺得像是罵人。

    這次由李東陽引路,謝遷次之,沈溪跟蕭敬持平,張永殿後,幾人過左掖門進入午門,穿過宏政門、中左門、後左門、乾清門,一路往乾清宮而去。

    臨近乾清門時,張永前往司禮監述職,即便他回到皇宮,也不會跟隨沈溪等人一起面聖,而是要單獨面聖。

    一路到乾清門外,李東陽、謝遷和沈溪在殿外等候,蕭敬進去傳報。

    等蕭敬出來,李東陽和謝遷入內,沈溪只能繼續等待……他判斷此時乾清宮內應有其他大臣,不出意外的話,張懋、馬文升和劉健等人應該都在。

    沈溪正等候傳見,突然一個小腦袋瓜在遠處探頭探腦看向這邊,沈溪側頭望去,二人四目相對,小腦袋瓜中間開了一道縫。

    沈溪心想:「連笑起來的模樣都沒變,這小子純粹是個樂天派!不過想想以後這小子會成為個不學無術遺臭史冊的君主,就讓人上火!」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沈溪的「好」學生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沒過來,只是在遠處看著,不多時,蕭敬出來,笑著說道:「沈中丞,陛下傳召您進去敘話!」

    沈溪微微點頭:「有勞蕭公公引路!」

    蕭敬抿嘴一笑:「不敢當不敢當,沈大人先請!」

    沈溪可沒準備走在前面,雖然他是正二品朝官,但他知道自己的斤兩,臨時的品階,就算官再大也是擺設,蕭敬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手上的權力大到沒邊。

    進入乾清宮,沈溪一眼便看到前方端坐的朱祐樘,三個月沒見,朱祐樘的病情似乎更加糟糕,一副有氣無力行將入土的模樣。

    沈溪心想:「如今才是弘治十六年,距離朱佑樘駕崩還有兩年,難道因為我到來產生的蝴蝶效應,影響到了皇帝的壽命?」

    乾清宮大殿兩邊站立的是朝中幾位重臣,除了沈溪之前猜測的幾人,尚有外戚張氏兄弟,以及兵部侍郎熊繡。

    令沈溪驚訝的是,連兵部郎中王守仁也在,雖然王守仁站在隊伍最後面。

    沈溪上前,恭敬行禮:「臣沈溪,參見陛下!」

    朱祐樘雖然精神狀況不是很好,但還是勉強一笑,為顯示對沈溪的禮重,平伸出手,做了個「請起」的手勢:「沈卿家平身說話!愛卿領兵勤王,解京師之圍,實乃大明功臣,若非朕身染惡疾,怎麼都得起來給你行禮!」

    沈溪趕緊跪下表態:「為朝廷鞠躬盡瘁,乃臣子本份,此戰之勝,實為陛下隆恩浩蕩,三軍將士英勇殺敵,臣不敢居功!」

    朱祐樘聽到沈溪的話,雖然身體不好,但臉上還是顯現欣慰的笑容,顯然沈溪的話說中了皇帝的心思……你們這些大臣,即便建功立業,但功勞也不是你們的,而是朕調度有方,你們要有這種覺悟。

    謝遷心想:「這小子,本以為他油鹽不進,沒想到說起恭維話來,一套一套的!」

    至於在場其他人等,沒對沈溪的話有何反應,因為在他們看來,沈溪所說都是套話,他們身處沈溪的位置,說的話也相差無幾。

    朱祐樘道:「沈卿家,請起來說話。愛卿帶兵出京,到回兵勤王……這一路究竟發生什麼事,你不妨詳細解說,朕這些日子都在關注此事,但問及朝臣,所知太少,朕頗覺困惑!」

    沈溪正要回話,謝遷搶先一步:「陛下,沈溪此戰之經過,已整理成疏,請陛下御覽!」

    顯然謝遷是想堵住沈溪的嘴,防止沈溪說的跟奏疏上所寫不一樣,乾脆來個先發制人,把沈溪的奏疏先拿出來。

    朱祐樘對謝遷橫插一腳很不滿意,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態,要看清楚東西實在太困難,但又不能拂了謝遷的面子,朱佑樘一抬手,侍候一旁的蕭敬上前,將奏疏接過,呈遞到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一擺手:「朕先不看了,還是聽聽沈卿家如何說!」

    在場人等全都看向沈溪,其實除了朱祐樘外,大家也都好奇,沈溪怎麼從韃靼人重重圍困的土木堡中殺出來的?

    還有就是沈溪自打出兵到撤退到土木堡中間那段緩慢行軍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算沈溪取得大功,可人門還是吹毛求疵,質詢沈溪一些非正常舉動。

    沈溪頓時成為眾矢之的,但他卻無任何慌張,當下道:「回陛下,臣領兵出京師,行軍之初,一直小心謹慎……」

    為了避免讓皇帝猜忌,沈溪沒去找藉口,而是將大致情況說明,只是在判斷宣府形勢時,他沒說是自己主觀判斷,而說是結合方方面面的情報得出的結論,至於皇帝信不信那是另一回事。

    皇帝似乎對沈溪緩慢行軍一事不想多問,關鍵在於沈溪誤打誤撞真的碰上了韃靼人繞道攻打宣府,而沈溪駐兵土木堡內又接連取得幾場大勝,皇帝關心的是沈溪是怎麼打的勝仗,幾場勝仗的戰果是否摻雜有水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2
第一二七二章 朝議

    朱祐樘雖然沒什麼主見,在朝事上多徵詢閣臣以及六部部堂的意見,擇優施行,但他生性謹慎,對沈溪領兵作戰的細節,問得非常詳細,沈溪事無鉅細耐心解釋,將土木堡幾場重要戰事,說得一清二楚。

    由於沈溪對於寫話本和小說很擅長,懂得如何才能把故事說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在他的講解中,此次征程充滿驚險,那種置身死地的絕望與戰勝韃靼人後逃脫大難的欣喜形成鮮明的對比,可謂懸念迭起,引人入勝。

    朝中大臣跟朱祐樘一起,得知沈溪帶兵作戰的種種細節,聽完後就連之前對沈溪有成見的大臣,也不得不佩服沈溪運用的戰術巧妙而富有針對性,他們自問換作沈溪的處境,絕對想不到這些應敵之法。

    朱祐樘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沈卿家,此戰你功績卓著,朕只與你六千兵馬,你駐守的也不過是棄守已久的土木堡舊城,面對十倍於己的韃靼賊寇,你能沉著應對,打出我大明天朝上國的威風,朕心甚慰!」

    朱祐樘的恭維話讓大臣們紅了眼,紛紛投以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但在沈溪聽來,不過是對自己戰事的總結,沒什麼出奇的,但即便如此還是得恭敬地下跪謝恩,連稱「不敢」。

    此時朱祐樘仍舊有很多疑問,其中便有之前謝遷上奏過的,居庸關外沈溪率部與亦不剌部交戰的情況。

    這場戰事,即便謝遷剛開始也是一頭霧水,雖然出城前往西直門外沈溪營地時聽他講述過一回,但依然沒理解透徹,所以前一份上奏不清不楚,只將大致情況說明,皇帝聽得莫名其妙,怕沈溪虛報戰功,所以才會追問。

    既然弘治皇帝發話了,沈溪只能一一說明,他沒敢居功,著重提出劉大夏有遠見卓識,將騎兵在此戰中的重要作用予以強調,因沈溪所說內容,符合大明君臣的主觀臆斷,等沈溪講解完後,沒人再懷疑他所說真偽,都覺得沈溪「識大體」,懂得謙恭禮讓,再看他時覺得順眼多了。

    劉健道:「陛下,劉尚書運籌帷幄,雖有延綏鎮兵敗之過,但也將功補過,功過相抵後猶有大功於大明江山社稷!」

    內閣首輔主動出來為劉大夏說好話,其餘大臣只能跟著附和,齊齊為劉大夏唱讚歌。

    劉大夏在朝中幾乎沒有政敵,所以花花轎子有人抬,沒有誰趁機落井下石。

    要說在場大臣中唯一對劉大夏恨之入骨的,便是建昌侯張延齡,通過江櫟唯之口,他知道劉大夏曾經處處針對他們兄弟,當初查國庫虧空便讓兄弟倆損失數萬兩銀子。

    但張延齡在朝中沒多少話語權,見在場所有大臣都為劉大夏歌功頌德,他自然不會傻傻地主動跳出來自討沒趣。

    朱祐樘見在場大臣俱都支持劉大夏,當即點頭:「諸位卿家所言極是,劉尚書在此戰中雖有過錯,但其後大致將功補過,我會酌情考慮!」

    皇帝沒蓋棺定論說劉大夏功過相抵,只是說「大致將功補過」,言外之意,劉大夏在此戰中是否有功勞,一切要等劉大夏回到京城再議,現在只是考核沈溪領兵的得失,你們作為臣子要識相,別跟朕耍心眼兒,碰到機會就為劉大夏開脫。

    在場大臣,除了張氏兄弟外,全都是混跡幾十年的老臣,察言觀色是把好手,見皇帝不想提劉大夏的問題,也就閉口不言。

    朱祐樘接下來所問,是沈溪撤兵回居庸關,再從居庸關整兵回援京師的情況,沈溪一一作答。

    等朱祐樘聽沈溪講到他奉旨自易州以西撤兵回京時紫荊關已然克復的情況,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沈卿家一路辛苦,為大明建功立業,朕銘記於心。有沈卿家如此良臣為朕分憂,大明何愁不興?」

    大臣們全都下跪,道:「陛下所言極是!」

    雖然在場有人看沈溪不順眼,諸如張延齡、李東陽等人,但他們也不得不肯定沈溪在這一系列戰事中的傑出表現,皇帝已經為沈溪的功勞定性,他們再主動站出來唱反調就沒太大意義了。

    沈溪奉調回京,不用再領兵出塞追擊韃靼兵馬,朝廷分配給他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再去攻訐,反倒顯得小肚雞腸,畢竟沈溪功勞再大也只是「後起之秀」,影響不到在場任何一個大臣的地位。

    朱祐樘擺擺手道:「沈卿家旅途辛苦,將差事交接完畢後便回去歇息吧,來日朕再委派沈卿家差事。如今韃靼尚未馴服,京師防備不可懈怠!」

    劉健帶頭行禮:「謹遵陛下吩咐!」

    ……

    朝議結束,沈溪跟隨大臣們出了乾清宮,除了謝遷,其餘人等皆行色匆匆,很快散去。

    沈溪跟著謝遷走了一段,等沒旁人才問:「閣老,城外兵馬幾時調入京城?」

    謝遷沒好氣地道:「之前自然是越快越好,但現在……不用急於一時,一些規矩,你總該明白吧?」

    沈溪知道謝遷在說什麼。

    現在京師已然圍困,自己統率的勤王兵馬需要經過「政治審查」才能進城,防止有心懷不軌者混跡其中鬧兵變,影響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穩。

    但沈溪想到自己這個主帥進了城,手底下那群兵油子卻在城外眼巴巴等著,心中便隱隱不安。

    謝遷語重心長:「沈溪,很多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你別當朝廷是卸磨殺驢,你要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可比從東南迴京那會兒好多了!陛下對你的評價和期望很高,之後老夫將舉薦你重回翰苑……」

    沈溪打斷謝遷的話:「不是進六部嗎?」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隨後嘆了口氣:「你想進六部,老夫自然會找人活動,但若陛下要把你外派南京,可別怪老夫沒提醒你!」

    謝遷年老成精,對朝廷的尿性心知肚明,以沈溪的資歷,即便調到六部,也不可為尚書,最多做侍郎,再往下的職位不可能指派給沈溪,主要是沈溪的官品和功勞擺在那兒,其實做侍郎也不過才是正三品,委實屈才。

    但論資排輩,沈溪絕對沒資格做六部侍郎,因為侍郎已經是六部堂官,不是隨便耍耍嘴皮子就能勝任,需要大量實踐支撐,負責的事情已涉及到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弄不好就會出大亂子。

    在謝遷看來,既然沈溪沒有擔任六部侍郎的資格,而沈溪卻堅持留在六部,那就只有一個解決方法,將沈溪調到南京城擔任南京六部侍郎。

    大明在南京城有一個小朝廷,六部架構跟京城沒什麼區別,連官品都一樣,只是論地位,南京六部跟京城六部實在沒法比,沈溪外調南京任六部侍郎,如同被發配,這可不是謝遷希望看到的結果。

    沈溪則坦然多了,行禮道:「多謝閣老提醒,學生不在意!」

    如果換作以前,沈溪覺得留在翰林院不錯,至少清貴,安安穩穩就能領到俸祿,步步高陞,現在他卻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正德繼位初年,政治上會迎來一場大動盪,即便劉瑾不能趁勢崛起,依然會有新老交替,他越是被朱厚照器重,文官集團對他的打壓就會越重,仕途越坎坷。

    既然外調地方心願不能達成,在沈溪想來到南京城履職也不錯,先去南京的小朝廷混跡幾年,等二三十歲時回到京城,那時朱厚照基本成熟了,他回京輔佐皇帝,做起事來事半而功倍。

    如果小小年紀就被朱厚照寵信,大臣們指不定怎麼非議他,說不定把他歸為佞臣奸黨一類,處處箝制,什麼事情都幹不了不說,還會在歷史上留下駡名。

    謝遷嗤笑一聲,斜眼瞅了沈溪一下:「別以為回京城便輕省了,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那邊,有的你忙,早些忙完,入夜前回府去吧!」

    說完,謝遷加快步伐,前去追趕劉健和李東陽,將沈溪丟在一邊不予理會。

    沈溪也知道,述職並不只是單純面個聖,遞交一份奏疏便完事,還得去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提交完整的行軍作戰報告,歸還兵符、權杖和公文……這些事情足以讓他忙活好一陣子了。

    沈溪情不自禁加快腳步,等行到會極門見到謝遷跟劉健和李東陽在文淵閣前敘話,忽然想起什麼,忍不住一個激靈:

    「哎呀,我忘了問謝老兒是否將我平安回京的事情告知家裡,這會兒家中不會在為我發喪吧?」

    想到家中妻兒,沈溪歸心似箭,但苦於朝廷規矩,他只能先去兵部和五軍都督府述職……看來接下去自己得抓緊時間才行,爭取入夜前能夠歸家。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3
第一二七三章 外行管內行

    朱厚照一直在東宮等沈溪從乾清宮出來,準備當面詢問老師為什麼這麼輕易就回京,他還等著跟老師一起去草原,打一場封狼居胥的大戰呢。

等了半晌,去乾清宮那邊打探情況的張苑終於回來,朱厚照一把抓住氣喘吁吁的張苑問道:「沈先生出來了?」

    張苑一路狂奔,這會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沒法說話,只能連連點頭。

    朱厚照怒道:「那你不早點兒說?」

    言罷,朱厚照小腿飛快往乾清宮跑去,等到了地頭才現,沈溪已經出了乾清門,想追也追不上了。

    張苑在後面屁顛屁顛跟上:「太子殿下,您可不能在宮中亂闖!」

    朱厚照怒從心頭起,繞到張苑背後,一腳踹在張苑的屁股上:「人呢?」

    張苑摔了個狗吃屎,好不容易爬起來,支支吾吾道:「走……走了!」

    朱厚照拳腳相加,怒駡不止:「你誠心消遣本宮,是吧?本宮讓你盯著,見到人出來及時向本宮通稟,結果慢得就跟烏龜爬似的,等人走了才趕回東宮報訊……你說,是不是誠心讓本宮生氣?」

    張苑苦著臉道:「太子殿下,您別急著生氣,聽奴婢解釋。之前乾清宮內突然湧出來不少大臣,奴婢仔細瞧過,沒見到沈大人的蹤跡。等人走遠了,奴婢才現沈大人跟謝閣老綴在後面,小人當時沒留神!」

    朱厚照伸出手往張苑腦門上拍了一把:「沒留神?讓你疏忽大意!本宮的好心情都被你破壞了,真沒用,應該把你閹了後再閹一遍,好讓你長長記性!」

    張苑哭喪著臉,心痛如死……朱厚照揭傷疤是把好手,張苑當太監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能劇烈活動,這跟他三十多歲才淨身留下後遺症有關,但太子卻喜歡上躥下跳,他體力不支跟不上節奏,常常感覺心力交瘁。

    如今太子讓他盯著沈溪,但沈溪年紀輕輕走得很快,張苑這身子骨,回去通報根本就來不及。其實從根本上說,還是太子所托非人。

    「太子殿下,您現在……」

    張苑打量太子,神色悲苦,覺得自己每天都在遭罪,簡直是生不如死。

    朱厚照怒道:「少擺一張臭臉給本宮看,你做錯事本宮打你不應該嗎?現在沈先生出宮去了,我怎麼找他說話?你能把人給叫回來?」

    張苑嘴巴張了張,隨即識相地低下頭……他可不敢在宮中拔足狂追朝官,他知道就算能追上,沈溪也不會跟他回來,因為沈溪一向懂規矩,絕不會僭越。

    朱厚照惱火地道:「算了,本宮去見父皇,聽父皇怎麼說。你就在這兒罰站,沒有本宮允許哪兒都不能去,聽到沒有?」

    張苑哪裡還敢忤逆太子?乖乖立在原地不動,隨後便看到朱厚照往乾清宮側門而去。

    大臣進乾清宮必須走正門,只有皇帝、皇后和太監、宮女偶爾走側門。朱厚照一進門,便聽到朱祐樘在評價朝中官員,他躲在旁邊聽了一下,沒頭沒尾的,但話題讓人觸目驚心:

    「……此子京官幹得好,履任地方也不差,領兵出京幾個月又立下大功,太子總提及他,怕是將來會重用!」

    朱厚照心想:「此子說的是誰啊?最近領軍立下大功的,除了沈先生外應該沒有旁人了吧?」

    只聽蕭敬道:「陛下,太子少年心性,將來未必會寵信沈大人!」

    「果真是沈先生,父皇這是怎麼了,為何上來就說我將來會重用沈先生?沈先生是有本事的人,我提拔任用難道不可?連父皇自己也對沈先生委以重任,怎麼輪到我就不行了?聽語氣好像我做錯了事情一般?」

    朱厚照內心滿是迷惘,繼續傾聽下去。

    朱祐樘咳嗽幾聲,才又接著說道:「沈溪此子,小小年紀便連中三元,世人稱之為神童,這些年來東奔西走,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實在是後生可畏。但是,一個人才學能力出眾,品性未必端正,此子造詣深不可測,將來權勢日重,必不甘屈居人下,或擾亂朝綱做那亂臣賊子!」

    聽到這裡,朱厚照心中頓時湧現幾分忌憚,心想:「父皇怎麼如此說沈先生?照這意思,沈先生將來還能謀朝篡位?哎呀,我這身本事都是沈先生教的,他若造反我必然不是他對手……」

    但隨即朱厚照的逆反心理便作了:「哼,我不信沈先生將來會造反,他是文臣,又不是手握重兵的武將,拿什麼造反?」

    蕭敬道:「陛下,沈大人手下無一兵一卒,作何能擾亂朝綱?您多慮了!」

    朱祐樘道:「即便無法擾亂朝綱,但若此子在朝中經營個幾十年,說不得就會結黨營私,像那權相李林甫、蔡京一般,霍亂天下。」

「自打中狀元開始,此子表現便有違儒家中庸之道,處處出風頭……切不可在短時間內將他捧得太高!朕準備將他外調地方,或往陪都為六部部堂,或調任地方藩司……」

    對於沈溪的任用,蕭敬不敢有任何意見,唯唯諾諾:「一切聽憑陛下吩咐……」

    朱厚照原本要進去給皇帝請安,但聽了自家老爹對沈溪的評價,他改變了主意,因為他對老爹的話很是不滿。

    朱厚照心道:「我就不信了,沈先生帶著兵馬回京城勤王,解了京城的危難,這邊剛立功,另一頭父皇就開始懷疑他將來會做亂臣賊子,想早早把他趕出京城,這麼做的結果不是讓忠臣寒心?」

    「蕭公公也是,父皇說這些,你應該多規勸,到最後卻俯聽命。這樣的太監一點兒主見都沒有,若是我登基,絕對不會倚重他!」

    ……

    沈溪原本打算入夜前回去見妻兒老小,但到兵部述職後,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簡單。

    戰事尚未結束,作為朝廷任命的延綏巡撫,皇帝雖收回兵權,可沒卸掉他官職,現在仍舊要以延綏巡撫的身份參謀軍機。

    在兵部衙門,暫代尚書職務的熊繡親自接待了沈溪。

    本來熊繡已經在朝議中聽沈溪講過一次,按照慣例,沈溪只需交上報告,然後再交還出兵權杖就可完成任務,此後再去五軍都督府走一趟就可以回家了,但劉健帶著一干重臣來到兵部衙門,召集軍事會議,要求沈溪與會。

    儘管沈溪百般不情願,但他作為主管西北兵事的延綏巡撫,根本推脫不掉,只能帶著小情緒參加會議。

    主持會議的是內閣輔劉健。

    七位顧問大臣悉數到場,除此外尚有建昌侯張延齡、戶部尚書韓文、兵部尚書曾鑑,這些都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沈溪在這些人當中,極不起眼,安排的位子是倒數第二位,僅在兵部郎中王守仁前面。

    但顯然,王守仁得到劉健等人的賞識,才說了幾句場面話,劉健便讓王守仁將九城防務說明。

    沈溪此時才知道,原來當日下令火燒正陽門的不是張懋、熊繡,而是王守仁。

    雖然沈溪感慨王守仁殺伐果斷,但心中仍覺得怪怪的,畢竟王守仁所做所為,與儒家提倡的「五常」中的仁、義之道背道而馳,置大明將士安危於不顧。

沈溪暗忖:「我若是換作他的處境,是否有這樣的魄力?若沒有,是否說明我不如他?」

    之前沈溪對王守仁非常尊敬,畢竟是後世名留史冊的思想家、文學家、哲學家和軍事家,彼此又是同年,沈溪還想向王守仁請教學問,但此時他卻有些不理解王守仁的動機。

站在大局上,王守仁的做法沒錯,正陽門之所以守住便全賴他的火攻之計,但無視敵我殺戮,到底有違天和。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計較這些作甚?希望這次軍事會議能快點兒結束,我好回家見老婆孩子!」

    沈溪已無心聽這些大臣說什麼,如果他們的話管用,也不會有西北系列兵敗,韃子也不會侵入宣府進而圍攻京城,連西直門和正陽門都險些失守。

    沈溪對這些大臣的戰術素養不敢恭維,有著于謙的成功例子不學,搞什麼死守不出,結果被韃子按著一通猛打,城門到處都是漏洞。

如果城門失守,在沒有兵馬勤王的情況下,城市淪陷是必然的。沈溪甚至覺得太子都比他們有魄力,不管怎麼說朱厚照也是自己手把手教導出來的。

    劉健道:「……紫荊關光復,狄夷兵馬北撤,宣府一代必有戰事,此時是否調隆慶衛兵馬增援?」

    張懋有些遲疑:「時間上是否來不及?」

    劉健斜看張懋一眼,問道:「韃靼剛從紫荊關撤離,距離宣府尚有百里地,怎麼會來不及?」

    張懋悻悻然坐下,不再多言,李東陽卻插話:「居庸關是京城北面最主要的門戶,我覺得隆慶衛兵馬最好按兵不動……」

    沈溪聽了許久終於現,像張懋這樣懂軍事之人,即便有身份有地位,卻無權調動兵馬,一切都要靠不懂兵的文臣來負責提調。

    沈溪心想:「劉健連紫荊關到宣府間的地形、韃靼騎兵每日行軍度都不知,居然敢信口雌黃說調動隆慶衛兵馬。劉健一直在翰林體系當官,當上輔前,或者是教導當今天子,或者代寫敕書,何曾學習過軍事上的知識?」

    謝遷在內閣三位大學士中,相對通曉軍略,但謝遷很聰明,什麼都不說,把話語權完全讓給劉健。

    大明前期還好,能人輩出,允文允武。但進入中葉後卻出現了一個怪圈,朝中誰的資歷高,哪怕他什麼都不懂,別人也要俯聽命,這就是典型的外行管內行,會議中說的基本是套話和空話,制定的計畫更是漏洞百出。

    偏偏劉健還不想過早結束軍議,一直持續到上更時分才意猶未盡地宣佈散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3
第一二七四章 找藉口

    沈溪跟著散會的張懋一道去了五軍都督府,在張懋關照下辦理軍隊交接,等忙完這一切已經是二更,此時京城正處於戒嚴,每個路口都設卡檢查,在大晚上的沈溪沒有官牒和通行權杖在身,無法回家。

    正發愁間,謝遷出現在五軍都督府門前。

    謝遷問道:「怎麼,差事辦完了?」

    沈溪心想,這算什麼差事?最多是把軍權歸還朝廷,意味著城外一萬多兵馬已經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胡嵩躍等將領還有三軍將士正眼巴巴等著進城,自己卻沒有任何辦法。

    想到這裡,沈溪不免汗顏,苦笑道:「算是吧,謝閣老過來作何?」

    謝遷笑了笑,說:「知道今晚你小子沒地方安歇,給你找了個去處,走吧!」

    對於去哪裡,謝遷諱莫如深,但其實沈溪多少知道一些情況。

    朝中大臣,尤其是內閣大學士,很多需要值夜,如果忙起來可能十天半月都未必回家一趟,為行事方便,便在靠近五部六府的江米巷或者北邊的長安街上選擇一處寓所,作為平日暫歇的地方。

    大明核心機構,除了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不在這邊,其餘衙門基本都在大明門週遭。雖然沈溪知道謝遷在皇宮外有個臨時居所,但他從來沒拜訪過。

    夜深人靜,謝遷沒有打燈籠,似乎大明門周圍地形已滾瓜爛熟,帶著沈溪四轉八拐便到了東長安街一條弄巷中。

    謝遷邊走邊介紹:「別小看這裡,或許隨便出來個人,都是侍郎、尚書!你以後留在京城,官做大了,也得在這邊尋一處居所。放心,租金不用你自己付,周邊宅子,多數都是官家所有……」

    沈溪沒說什麼,跟著謝遷到了一個小院門前,只見一名小廝正打著燈籠等候,見沈溪跟著謝遷到來,那小廝連忙上前行禮:「老爺,孫姑爺,您們可算回來了!」

    走近一看,沈溪才知道這小廝年歲已不小,看樣子三十多臨近四十,料想是謝府家僕,一直留在這邊打點謝遷的衣食住行。

    進了小院,沈溪發現這院落佈局簡單,標準的京城四合院,進院子便聞見一股尿騷味,顯然馬桶就在門口的雜物間,他不想知道在哪兒,光是這環境,他就覺得太一般了。

    沈溪心想:「這可是內閣大學士暫居之所,怎麼跟平民的院子一個模樣?」

    進到正屋,僕人將兩盞燭臺點上,等屋裡恢復光明,謝遷一擺手,家僕退出門外,謝遷又補了一句:「準備點兒吃食,多做些,老夫二人都未曾用過晚膳!」

    「是,老爺!」

    家僕在外面應了一聲。

    謝遷讓沈溪坐下,沈溪四下打量一番,怎麼看都覺得這宅子太過簡陋,他不知道謝遷怎能安心住在這裡,經常不回家,如果說這邊養個外室倒還好解釋,畢竟謝遷一大把年歲了,總需要有女人照顧才行,否則平時衣食住行很難得到保障。

    謝遷坐下來,拿起桌上擺放的茶杯,打開來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這印證了沈溪之前所想,謝遷這樣的老頑固,讓他去跟朝中人勾心鬥角尚可,讓他照顧自己的生活,有些力不從心。

    沈溪問道:「閣老,學生是否為您倒杯茶?」

    沈溪正要站起來,謝遷一擺手:「誒!你這小子,今日你是客人,哪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這兒距離大明門和六部衙門都近,有什麼事情可以第一時間進宮。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太過簡陋樸素,只是老夫習慣了,不知不覺在這裡已經住了二十年!你坐著,老夫給你倒茶水去!」

    雖說謝遷要表現一下主人的熱情好客,但沈溪依然跟謝遷一起來到院中,等謝遷進廚房問過,才知道沒有熱水,家僕振振有詞:「老爺和孫姑爺回來晚了,之前燒的開水早就冷卻,總不能浪費柴禾一直燒著水吧?現在灶台要做飯,估計還得半個時辰才有熱水……」

    沈溪原以為謝遷會跟家僕置氣,沒想到謝遷笑呵呵從廚房出來,跟沈溪平日印象中的形象大相逕庭。

    從這點上看,謝遷性格還是挺隨和的,只是他喜歡在家人和晚輩面前表現一家之主的風範,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謝遷搖頭嘆道:「沒辦法,先喝點兒涼白開吧,壺裡有,自己倒!」

    沈溪一陣無語,你謝老兒剛才不是想證明一下主人家的熱情好客嗎,怎麼一轉頭就讓我去倒水了?

    沈溪這會兒很疲累,畢竟這段時間他為戰事操勞,接連行軍作戰並非輕快事,難得回到京城還忙活一整天,到現在連口熱乎飯都沒吃上,他知道宮中規矩多,到沒埋怨什麼,但他對謝遷的待客之道不是很滿意。

    沈溪暗道:「既然讓我來,就該把什麼都提前準備好,最好進門就能吃上熱飯喝上熱茶,你倒好,讓我來自己倒涼開水喝,飯更不知道幾時才能備好,等你的家僕煮好飯,沒半個時辰休想肚子有個著落!」

    沈溪腹誹不已,謝遷卻渾然未覺。這次他沒進正屋,而是往燭火通明的東廂書房而去,沈溪跟著進了房間,謝遷坐在熟悉的書桌前,拿起桌上的書本隨意翻了翻,招呼道:

    「沈溪,既然你回到京城,以後經常過來看看,西廂那邊的屋子給你留著,今晚便讓人收拾好,你暫且住著,明日再給你添置點兒物件,只是這邊沒多餘的屋子充作書房,就為你在屋子裡準備個書桌吧。」

    沈溪皺了皺眉頭,聽出了謝遷的弦外之音:「你小子回來,正好幫我參詳奏本票擬,當好參謀,以後休想下班就回家,得跟我一樣,沒事就在這邊過夜!」

    作為一個穿越人士,沈溪非常講究生活品質。

    既然回到京城,平日不跟妻兒團聚,卻要跟謝遷這老傢伙住在這種讓他覺得不舒服的地方,鬼才樂意呢!

    沈溪道:「謝閣老,學生資歷淺薄,不敢涉獵朝廷核心機密,這與規矩不合……」

    謝遷沒好氣地呵斥:「你小子,留你住下還推三阻四?對了,老夫有點兒事情,你先看看,之後問你!」

    剛剛以長輩的口吻教訓完,轉眼謝遷便毫不客氣把差事安排給沈溪。

    沈溪知道自己過來準沒好事,謝遷不自己獨自回來,專門到五軍都督府等他,不用說是有什麼困難解決不了。

    沈溪接過謝遷遞過來的題本謄錄,仔細看了起來,謝遷特意為他解釋一番:「這是戶部的奏本,唉!你也知道,這一戰把國庫給打空了,朝中大臣有兩月未發俸祿,本以為戰後情況能好轉,但狄夷新撤,兵馬尚未出張家口,三邊兵馬還需大批錢糧,連你的那點人馬,也眼巴巴等著犒賞……」

    謝遷的話雖然拐彎抹角,但說白了,就是朝廷沒錢。

    沈溪心想:「皇帝選擇開戰的目的,是趁著自己在世,為兒子奠定良好的外部環境,準備趁著韃靼人內亂不休一舉剷除掉,最不濟也要收回河套地區。結果朝廷倉促開戰,在糧草和物資的籌備上有很大缺口,現在連遭敗績,問題更加突顯!」

    沈溪把題本看完,抬頭打量謝遷,問道:「閣老,學生不明白您的意思!」

    謝遷道:「看完了?」

    「嗯。」沈溪點頭。

    「看完就放下,老夫沒有讓你想方設法解決問題,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嗯嗯,就是如此。」

謝遷故作深沉,「看眼下情況,陛下不想再把戰事持續下去,否則國庫虧空會越來越嚴重……沈溪,你以為如何?」

    沈溪道:「現在朝廷是否罷兵,也要問學生?」

    謝遷不滿地說:「只是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別拿這種酸不溜秋的語氣跟老夫說話,老夫提問,你就事論事便可!」

    沈溪琢磨,謝遷唉聲嘆氣的,顯然這兩天都在發愁,想著怎麼才能跟皇帝上奏。

    眼下韃靼人撤兵,正是追擊良機,朝廷非但不想擴大戰果,還想直接跟韃靼人握手言和,在沈溪看來這有些窩囊。

    但有些事,必須量力而行,謝遷說明了,朝廷沒錢沒糧,即便場面上佔優勢也打不起仗,乾脆罷兵得了。

    總結起來兩個字——沒錢!

    就這一條理由就很充分,但朝廷要對天下人有交待,可不能簡單說句「沒錢」就不打了,尤其對那些飽受戰火侵蝕的西北邊民來說,難以面對這個現實。

    一句話,就是要找到個好藉口,為大明上下接受!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4
第一二七五章 寒心

    謝遷說是讓沈溪提意見,其實是想讓沈溪給他草擬一份奏本,讓沈溪找出停戰的藉口,以便朝廷能對天下人有所交待。

    沈溪心想,這破事跟我什麼關係?

    我說不戰就不戰?卸我的職不說,還把我的兵馬丟在城外,轉過頭卻讓我建言停戰,我趟這渾水作甚?

    沈溪道:「回閣老,學生無異議!」

    謝遷不滿了:「還沒怎麼著你就說無異議?」

    沈溪道:「學生在朝中幾無話語權,妄議朝廷大事,實在不妥。對於用兵之事,學生還得多傾聽閣老教誨,不敢妄加議論!」

    翻來覆去,沈溪就一個意思,別問我,問我也沒用!

    謝遷氣得想拍桌子,但見沈溪恭謹的模樣,只能強行把火氣按捺下來。他知道沈溪剛回京城,馬上就讓沈溪草擬奏本和票擬太過倉促,當下沒好氣地道:

    「有時間你參詳一番,朝廷入不敷出,你帶回來的那些兵蛋子,誰給他們飯吃?你的家人,靠什麼養活?」

    不說還好,謝遷這一說,沈溪忽然開始擔心起這個問題了。

    當初沈溪離開京城時,沈家一家老小沒回來,等家眷回京城,京畿之地已處於戰時狀態,市面上的糧食價格必然貴得離譜,偏偏這節骨眼兒上朝廷還斷了朝中大臣的俸米,家裡沒存糧,讓家眷怎麼求存?

    沈溪問道:「閣老,在學生出征這段時日內,沈家沒出什麼事情吧?」

    謝遷皺眉:「你小子什麼意思?能出什麼事?莫不是想說,有人去騷擾你家裡不成?好歹也是朝廷正二品大員的府邸,誰敢!?」

    沈溪道:「別人或許不敢,但學生聽聞,之前京城搜查亂黨,公然進入朝中大臣府邸搜查,為不被騷擾,每家每戶都要按照既定銀錢數量上繳國庫,可有此事?」

    謝遷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這件事他自然知曉,甚至劉健提出這建議時,他還是在場見證人之一。

    也許劉健最初做這個決定是一番好意,避免京師被韃靼探子滲透,但在當時的境況下,下面的人借助這機會橫徵暴斂,把事情做偏了。

    即便後來謝遷發現情況不對,已經無法彌補,只能和劉健、李東陽一起倉促叫停,而後事情都沒敢往皇帝那裡報。

    謝遷黑著臉:「放心吧,你家裡沒人敢去。怎麼都是老夫孫女的家,你以為老夫會讓人去你府上搗亂?」

    沈溪輕嘆一聲,沒多說,此時他對朝廷充滿了失望。

    朝中制定策略之人,明顯清高不食人間煙火,自以為學問高深,可掌控大局,但制定的策略都不接地氣,最後險些令京師陷落,甚至京城不陷落,京師內部先亂了起來,讓官民俱都寒心。

    ……

    沈溪當晚留宿謝遷的小院,簡單用過飯便休息了。

    翌日,天濛濛亮,沈溪已經起來,顧不得漱洗,早飯都沒吃,也沒跟謝遷打招呼,直接離開院子。

    無事一身輕,沈溪又沒有上朝的任務,這會兒他要做的,就是馬上回家,見到闊別已久的家人。

    自年初廣州府領兵出征,此後沈溪就沒再見過親眷,他走的時候謝恆奴剛懷孕,但現在謝恆奴已近臨盆,中間差不多有八個月時間。

    沈溪離開小院,還沒走出多遠,便見對面有馬車往這邊來,沈溪下意識地往一邊避讓,誰想那馬車停了下來,車廂中下來一人,卻是沈溪很不願看到的建昌侯張延齡。

    張延齡老遠便招呼:「這不是沈中丞?」

    沈溪不得已,只能上前微微拱手:「見過建昌侯!」

    張延齡冷笑一聲:「沈中丞好大的架子,見到本侯,連侯爺都不喚,可是覺得本侯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沈溪不知道張延齡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到底是巧遇,還是張延齡有意過來堵人?

    張延齡上來語氣不善,說明之前針對他的一些事,可能有所察覺,只是他現在想打壓自己,已不像當初那般容易,以前自己只是個小小的翰林官,而現在已是封疆大吏,大明功臣,誰敢輕舉妄動?

    沈溪道:「國舅見諒,在下這就回府,如果回頭有時間,必然登門拜訪!」

    不喜歡聽我叫你建昌侯,那就稱呼你國舅,想讓我稱呼你侯爺,門都沒有!

    不就是個靠裙帶關係爬上來的國舅嗎,沒有張惶後,以你的本事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更別說是在朝為官了。

    沈溪沒想跟張延齡有衝突,之前他針對張延齡乃至他兄長的事情,都是為求自保,要知道當初差遣宋小城等人綁架張延齡時,其實有撕票的機會,還是他主動放過張延齡一馬。

    張延齡冷笑不已:「沈中丞真是個大忙人,連話都不想多跟我說……哼,咱們走著瞧!」

    說完,建昌侯重新上了馬車,揚長而去,沈溪在旁邊等了半晌,目送馬車走遠,才再次快步回家。

    按照禮數來說,建昌侯比沈溪尊崇,但朝廷的文官,一個個都有風骨,皇帝不會輕易為了小舅子跟文官為難,除非是張惶後在皇帝耳邊吹枕邊風。

    ……

    張延齡乘坐馬車跟沈溪錯開後,心情不佳。

    現在被吹枕邊風的不是皇帝,而是他。

    新納的妾侍到現在張延齡仍舊寵倖有加,恨不能每時每刻都黏在一起。

    但這妾侍對沈溪積怨頗深,沒事就在張延齡耳邊說沈溪的壞話,張延齡本身對沈溪憎惡不已,他懷疑自己被綁架的事情跟沈溪有關,本以為沈溪死了,一了百了。

    結果沈溪好端端回來,早晨離家時,又被妾侍在耳邊說了幾句沈溪的壞話,結果沒等他到五軍都督府就碰上正主,可以說趕巧了。

    「這小子不見棺材不落淚,感情以為本侯好欺負?就算你現如今是右都禦史又如何,本侯要讓你身敗名裂,那還不是朝夕的事情?」

    張延齡嘴上罵罵咧咧,心裡則憤懣不已。前面趕車的家僕回過頭道:「老爺,要不找幾個人放把火,把那小子家給燒了?」

    張延齡掀開車簾伸出手,一巴掌拍在說話家僕的腦門上:「你個不長記性的,以為那是平頭百姓家的宅子,說燒就燒?若是皇上知道本侯去燒他御賜的宅子,你讓本侯如何自處?」

    家僕有些不服氣:「老爺,讓小的們去燒,跟您沒關係!」

    「啪!」腦門上又挨了一巴掌。

    張延齡道:「不開竅的東西,你們出了事,本侯能逃得了責任?京城如今正在戒嚴,你們一群人明目張膽去燒房子,不被追查出來才怪。這口氣先忍忍,等過段時間看我怎麼收拾他,年紀輕輕就以為自己翅膀硬了,我把毛給他剃了,看他能蹦躂到幾時!」

    正罵著,馬車停到了五軍都督府門口,張延齡從馬車上下來時,剛好見到張懋從衙門裡出來。

    張懋作為掌兵之人,這幾日都留宿五軍都督府而未回府,張延齡就算對張懋有些不屑,依然上前行禮問安:「張老公爺,您這是沒睡,還是剛醒啊?」

    張懋回道:「昨日忙活到子時,但還是小寐了兩三個時辰,這不……兵部那邊有宣大地區的消息傳來,我過去看看是個什麼情況!」

    張延齡道:「本侯隨你同去吧!」

    在張懋面前,張延齡有些肆無忌憚,畢竟他是國舅,皇家最親近之人,而張懋不過是個世襲的公爵,他自認有張狂的本錢。張懋臉色則有些不太好看,但只能把怒火壓抑在心底。二人一起到了兵部,老遠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嚷嚷:

    「……本宮不管,讓沈溪出來,本宮今天在這裡不走了!你們誰敢去跟父皇說話,別說本宮跟他急!」

    張延齡聽到這聲音就頭疼,他以前不怵這小外甥,可這兩年來,隨著朱厚照年齡日長,他慢慢發現無法駕馭這小子了。

    張懋和張延齡進內,裡面沒什麼人,朱厚照正衝著發脾氣的對象是兵部左侍郎熊繡,熊繡這會兒有些發懵,見到英國公和建昌侯進來,趕緊上前行禮。

    朱厚照坐在兵部大堂中間的太師椅上,氣衝衝地指著張懋和張延齡問道:「沈溪呢?讓他來見本宮!」

    從昨晚到現在,張懋壓根兒就沒見過沈溪,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張延齡卻心頭一鬆,笑著說道:

    「太子,之前臣剛見到沈中丞,他往城北去了,說是剛回京城,先回家看看!」

    朱厚照聽完,心急火燎地站起來,直接往兵部大堂外走去,等人出了門口,張懋才恍然意識到,這小子怎麼大清早跑到兵部大堂來鬧騰了?

    張懋心想:「陛下怎能讓太子於戰時在京城到處亂跑?」

    張懋連忙追出去,問道:「太子,這是往何處去?」

    朱厚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本宮去見沈溪,你們不用跟著!」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4
第一二七六章 姑奶奶

    沈溪於廣州府與家眷闊別八個月後,終於回到京城家門,與親人團聚。

    沈溪回來得很突然,以至於他敲門時,開門的朱山反應半晌,都沒認出眼前這個臉上鬍子拉碴的男人是沈溪。

    長時間出征在外,沈溪以十七歲之齡,身體尚處於發育期,個子又躥高了一節,朱山頭腦不怎麼靈光,半晌之後才驚喜地叫了一聲:「老爺,老爺回來啦!」

    大清早,沈府已經有丫鬟起來做事,紅兒在前院清掃,聽到聲音趕緊過來,見沈溪單獨回來沒帶什麼人,不明白沈溪為什麼如此低調,她本以為沈溪回府,應該前呼後擁,風風光光的。

    「少爺……老爺,您快些進來!」

    紅兒這會兒已是大姑娘了,在沈家做事這麼多年,她可以說見證了沈溪的成長,看到沈溪就跟自己的親弟弟久別重逢一般,驚喜異常。

    沈溪大步走進院子,朱山傻愣愣跟在後面,紅兒提醒道:「小山,還等什麼,快去跟夫人報喜啊!」

    朱山眨眨眼,點頭不迭:「哦,我知道了!」

    等朱山跑起來,就好像一個大噸位的猛獸在跑,沈溪感覺地皮都在顫抖,但他卻清楚地感受到一種熟悉,這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

    沈溪剛進前院正堂,聽到朱山在正院那邊喊:「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

    喊了幾遍,整個沈府進入一種雞飛狗跳的混亂,沈明鈞和周氏不住在這邊,謝韻兒得知沈溪回來的消息,顧不上叫上林黛等女,單獨往前院來,到此時她仍不知沈溪尚在人世,聽到朱山的招呼,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相……相公?」

    謝韻兒站在大廳門口,見到沈溪好端端坐在居中的太師椅上,謝韻兒聲音顫抖個不停,好一會兒才將稱呼出口,隨即掩面而泣。

    沈溪趕緊起身相迎,走上前,想將謝韻兒攬進懷中,但謝韻兒始終是大家閨秀,她明白這種公開場合不能摟摟抱抱。

    謝韻兒泣訴:「相公,您總算回來了!太突然了,就跟做一場夢似的,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回到正堂朱山和張羅著泡茶的紅兒非常好奇,自家夫人怎麼有這麼失態的舉動?

    沈溪卻清楚謝韻兒為何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他領兵回到西直門當晚見到謝遷,就從謝遷那裡得知朝廷向沈府這邊報了喪。

    而他進府時,朱山完全不知他「過世」的消息,可見此事被謝韻兒壓下來了,一時間又是欣慰,又是心痛,忍不住緊緊地握住了妻子的手,臉上滿是痛惜。

    謝韻兒俏臉飛紅,想掙脫纖手而不能,抬起頭看向沈溪,正好與沈溪深情的目光相對,忍不住嬌羞地低下頭。

    就在沈溪安慰謝韻兒的同時,林黛、尹文和陸曦兒三個丫頭,還有沈府的大丫鬟小玉,都到前院來了,至於秀兒和綠兒兩個丫鬟,則留在謝府老宅那邊照顧沈明鈞夫婦,暫且不在府上。

    「老爺!嗚嗚嗚嗚……」

    林黛見到沈溪,最為激動,上來便抱著沈溪哭個不停。

    至於別的人,見到沈溪驚喜不已,只有小玉偷偷抹了一把眼淚,然後看了謝韻兒一眼,在沈溪「過世」這件事上,她也是知情者。

    林黛把沈溪的懷抱給獨佔了,旁邊幾個丫頭想過來撒嬌都沒轍,小玉上前道:「二夫人,您別難過,老爺這不回來了嗎?」

    林黛哭泣半響,才弱弱地問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一句話,讓在場人等大吃一驚。

    原來,沈家知道沈溪「過世」消息的並不止謝韻兒和小玉,還有林黛,但林黛不是從正規管道得知,而是無意中聽謝韻兒跟小玉的對話,這才獲悉。

    但林黛也是能藏得住心事的女人,既然謝韻兒沒在家裡說,她也就把噩耗藏在心裡,一直到今天見到沈溪才爆發出來。

    謝韻兒趕緊道:「妹妹,你胡說些什麼?老爺好端端回來,你卻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小山,快去通知老夫人,老爺回來了!」

    朱山愣了一下,這才點頭:「哦,知道了!」

    她正要往外去,沈溪提醒道:「帶上路引,京師戒嚴,路上不好走!」

    因為京城戒嚴,即便官員和其家屬白天出門,也必須帶上路引,這也算是官員享有的特權,換作平頭百姓,不到早晚開市的一個時辰,誰都不能出門,即便出門也必須要到指定的交易市場,不能隨便亂逛。

    ……

    沈溪回到家,最晚出來的是謝恆奴,哭得最傷心的也是謝恆奴。

    小妮子從懷孕開始,丈夫就一直沒有陪伴身邊,雖然有好姐姐謝韻兒照顧,也有要好的小姐妹平日玩耍,但作為孕婦,最希望得到的還是丈夫的疼惜。

    林黛那邊傷心的哭,謝恆奴這邊則是委屈的哭。

    沈溪作為一家之主,出征大半年才見到妻兒,自然是要好好親熱一番,但如今是大白天,他不可能把門關上做一些荒唐事,此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對身邊的每個女人噓寒問暖,讓她們知道自己心中的掛念。

    「老爺,您不知您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君兒心中可想念您了,每時每刻都在提您呢!」謝韻兒自己對沈溪分外擔心,但此時她卻說及謝恆奴,其實是在說她自己的情況。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已經回來了,就不用再掛念,一會兒爹娘就要過來,你們都不要哭哭啼啼的!」

    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道:「妾身知道,不用老爺提醒!」

    正在說話間,外面突然傳來朱山的聲音:「老爺,不好了!」

    朱山出門沒多久,在沈溪看來他應該是跟沈明鈞夫婦一起回來,但朱山一上來就先報憂,讓沈溪感覺到可能是出了什麼事。

    沈溪起身,出了正堂來到外面的院子,朱山急匆匆進來,氣還沒喘順張嘴便道:「老爺,小姐正跟人打架呢!」

    沈溪皺眉,還沒說什麼,謝韻兒已問道:「是大小姐嗎?」

    朱山忙不迭點頭。

    沈溪突然對於家裡的這些稱呼不太適應,包括之前小玉稱呼林黛二夫人,這讓沈溪感覺有幾分陌生,現在多出個小姐,他仔細琢磨一下,應該是自己的妹妹,沈家唯一的「小姐」沈亦兒。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小妹如今論虛歲才八歲,一個小屁丫頭,怎麼可能跟人打架?

    但不管怎樣,還是要趕緊往門口去看看是個什麼狀況,朱山嘴笨,沈溪在路上問了幾句,也說不清楚狀況,大概意思是,沈明鈞夫婦讓朱山先把沈亦兒帶過來,周氏要打扮一下,跟丈夫和小兒子一起過來。

    顯然,沈亦兒在周氏眼中不受待見,而且周氏對這個調皮搗蛋的閨女很頭疼,見到朱山,就讓傻大個朱山把沈亦兒帶走。

    沈溪心想:「什麼人到我家裡來,還跟我妹妹打架?」

    人沒到門口,就聽到一個稚氣少女的聲音:「告訴你,這是我大哥的家,你再過來,我就放蛇咬你,跟你說,我在我大哥家裡養了好多蛇,哼哼,都是些毒蛇呢!咬上一口,神仙難救!」

    對面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你這小女娃好生歹毒,竟然敢放毒蛇咬本宮?你信不信我砍你腦袋?」

    沈溪最初以為妹妹一個人在家門口胡鬧,聽到少年的聲音,沈溪知道事情不一般,趕緊出了門,沈亦兒感覺背後有個「龐然大物」過來,不是轉身,而是仰著頭,倒看沈溪,隨即一張精緻的小嘴咧開,笑道:「大哥,你來啦,這個壞人說要進咱家,我把他擋在外面了!」

    沈溪抬頭看了一眼,見朱厚照悻悻悻然地立在不遠處,居然不敢往沈溪家門這邊走,似乎是被沈亦兒嚇著了,以為沈溪家裡真養有毒蛇。

    沈溪心想:「畢竟朱厚照如今才十三歲,還是虛歲,放後世也就是小學六年級學生,尚是個孩子!」

    「讓開!」沈溪向沈亦兒喝斥道。

    沈亦兒眨眨眼,隨即小臉上出了幾條橫皺,似乎對自家大哥這種偏幫外人的行為很不滿,小丫頭叉著腰正要朝沈溪發火,朱厚照走了過來,往門裡看了一眼,打量著沈溪問道:「沈先生,您府上……養的毒蛇不會那麼厲害吧?」

    沈亦兒嚷嚷道:「嘿,你不信是吧?姑奶奶這就進去把毒蛇給你拿出來!那些毒蛇可聽我的話了,讓它們咬誰就咬誰!」

    沈亦兒張牙舞爪就要朝朱厚照身上撲去,顯然有了沈溪當靠山,這會兒她也不怕朱厚照這大個子,甚至準備上去施加拳腳。

    沈溪對謝韻兒使了個眼色,謝韻兒明白事理,上來便將沈亦兒抱在懷中,沈亦兒在空中還在舞動拳頭,嘴上高喊:「嫂子,放開我,讓我把這壞蛋打跑……」

    等沈亦兒抱到院子裡面去了,朱厚照才長長舒了口氣,顯然他在宮裡可沒見過這麼撒潑的小姑娘,堂堂大明太子,竟然被一個七歲的小姑娘給恐嚇住了。

    沈溪微微拱手,便當是行禮,他不知道太子是怎麼從皇宮跑出來的,料想絕對不會是皇帝放他出來的。

    沈溪不能洩露太子的身份,只能施簡單的禮數,而後道:「這裡說話不方便,到裡面敘話!」

    朱厚照再次求證:「沈先生,那毒蛇……」

    沈溪沒好氣地道:「那丫頭的鬼話你也信?」

    朱厚照這才知道自己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給騙了,頓時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在沈溪面前羞愧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5
第一二七七章 討公道

    朱厚照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矇騙,而且還上當了,一時間鬱悶不已,進了沈府宅子後一直嘟著嘴,進到正堂坐下依然在琢磨這件事︰「我怎麼就被個小丫頭片子給騙了呢?」

    沈溪讓丫鬟給朱厚照上了熱茶,心底卻對太子登門有幾分不解,如今正處於戰時,太子應該受到最嚴密的保護,怎麼可能會在不帶侍衛的情況下出現在自家門口?

    沈溪尚未問話,朱厚照先出口了︰「先生,剛才那位是……?」

    沈溪沒有隱瞞,直接道︰「舍妹!」

    朱厚照沒有驚訝,反而釋然,心道︰「原來是沈先生的妹妹,那難怪了,都說虎父無犬子,現在這情況……虎兄無犬妹,沈先生的妹妹一定天生聰慧,她說的言之鑿鑿,我聽信也就不足為奇了!」

    被人騙了,還是被比他小五歲的小女孩騙,熊孩子居然一副理應如此的模樣,沈溪不明白他的想法,如知道的話,一定罵這小子沒出息。

    沈溪對朱厚照登門,並不歡迎。

    他剛回家,屁股尚未焐熱,跟老婆孩子都還沒多親近一會兒,結果朱厚照便涎著臉登門拜訪,沈溪為了表示對熊孩子的重視,只能將妻兒暫時放到一邊。

    此刻沈溪擔心一個問題,沈明鈞夫婦一會兒可能會過來,若遇到太子,做出什麼無禮的舉動,那就非他所願了。

    朱厚照問道︰「先生,昨日您進宮,本宮本想問一些戰場上的事情,諸如您在土木堡對敵的戰術,還有您在西直門和正陽門之戰中的用兵……」

    熊孩子雖然喜歡胡鬧,但求知慾很強,尤其涉及戰爭,朱厚照問得分外仔細。

    沈溪心想︰「熊孩子這武宗的謚號可真不是白上的。」

    他沒心思回答朱厚照的問題,委婉地請求︰「現在臣剛回到家,尚未安頓完畢。是否等有時間再詳細跟您解釋?」

    朱厚照惱火地說︰「沈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我不配知道是嗎?」

    沈溪無奈地說道︰「臣並無此意,只是臣已經有八個月未與家人團聚,現在好不容易空閒,哪裡有時間和精力去回想戰時的情況?」

    「況且,與韃靼的戰爭尚未結束,後續如何發展尚是未知之數,現在還不是蓋棺定論的時候。太子若有疑惑,可往兵部,那裡有臣遞交的詳細報告,太子細細揣摩後再有不懂的地方,臣可以詳細解釋與太子!」

    「不是,你分明是看不起我,認為我年歲小,理解不了你用兵的精髓,是吧?」

    朱厚照一臉羞惱之色,但又拿沈溪沒辦法,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心情,問道︰「那沈先生,我問您,之前京城危機四伏的狀況,如果主動派兵出擊,在城外駐紮,是否會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不利的局面呢?」

    沈溪點頭。

    朱厚照神色間頓時添加了幾分自信,再道︰「那我親自帶人跟韃子拚命,穩定軍心,這是否有必要呢?」

    沈溪還是首次獲悉太子在城頭上跟韃靼人近身肉搏,雖然從心底裡他不贊成太子這麼做,這小子身為儲君,明明可以指揮麾下將士殺敵,結果卻自己衝鋒陷陣,別說他戰死了,就算受傷致殘,大明也可能因為皇位傳承不穩而迎來動盪。

    但最後,沈溪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朱厚照的性格,並不會因為他的幾句勸告而發生根本性的改變,這是個有冒險精神的少年,朱厚照在歷史上的所作所為,證明他膽略過人,有一定的智慧,孤身闖關這種事,在整個大明,只有朱厚照做得出來。

    沈溪本身就是教育行業出身,有育人子弟的經驗,明白如何引導一個處於叛逆期的少年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很多東西不能直接予以否認,尤其是那種善惡僅在一念間的東西。

    朱厚照勇敢而富有進取心,做出來的事情對大明有益,沈溪覺得就要肯定朱厚照的行為,增加他的自信心。

    果然,看到沈溪的表態,朱厚照頓時自信心爆棚,眉飛色舞地說道︰「這麼說起來,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既然如此,沈先生為何不將戰場上的事情,詳細告訴我?」

    沈溪道︰「太子要明白,戰場無小事,臣如今回到京師不假,但戰爭並未結束,很多事情尚存在疑問,戰場上發生的什麼,在戰爭徹底終結之前,無法判斷好壞,也許一時的勝利會讓軍心振奮,但很有可能這便是下一次戰敗的導火索,而一些看似英明的決定,也許會成為整場戰爭的敗筆。」

    「只有等戰爭真正結束,才能做出一個大致的公論,甚至需要歷史去檢驗和證明……太子,您可明白我說的話?」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小臉上皺皺巴巴,似懂非懂地說道︰「先生的話,我似乎聽明白了,您是想說,戰爭在沒有得出結果之前,您打的那些勝仗,未必就會對戰爭的走向有幫助,是嗎?」

    「但這怎麼可能呢?勝利了就是勝利了,我想聽到的,是你如何取得這一系列勝利,而且我還想知道,我之前安排的一些戰術是否得當。滿朝上下,只有沈先生經歷土木堡和京師勤王戰的考驗,我不問您,問誰啊?」

    沈溪微笑道︰「那你為何不等到戰爭結束後再問我呢?」

    朱厚照焦躁不安地說︰「本宮實在等不及了,難得見到沈先生,我當然現在就想求證,這場戰爭指不定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況且現在沈先生回到京城,暫時不用去別處,我相信朝中那些老臣,應該不會再讓沈先生領兵打仗了吧?」

    面對朱厚照的問題,沈溪有點兒無語。

    就好像朱厚照所言,他回到京城後,等於是被朝廷強行將他跟這場戰爭剝離開來,投閒置散,除非劉大夏決定跟韃靼人大打一場,而且戰局對大明不利,否則他基本可以宣告跟這場戰爭無關了。

    沈溪道︰「太子見諒,這裡並非是談論正事的地方,太子如果想要詳細瞭解,臣可以將所有制定的方陣策略整理成冊,送往東宮,但請太子勿要破壞如今朝廷的安定與和諧,臣不想做大明的罪人!」

    朱厚照怒道︰「沈先生,你這是推諉,把具體的情況告訴我,怎麼就成罪人了?莫非你的意思,我會把這些東西告訴韃子不成?哼,不告訴我就算了,那……」

    說到這兒,朱厚照換上一副討好的臉色,「沈先生,你記得把戰策整理好之後,第一時間送進宮中,我現在在擷芳殿非常無聊,能否再給我幾本……武俠書,解解悶?」

    沈溪心想,我就知道你這小子不是單純為了求知,必定是想看武俠小說了。

    「太子稍候,臣這就讓家人去取!」沈溪道。

    朱厚照站起身,興奮地搓著手︰「有現成的嗎?沈先生為何之前不給我,非要等到現在?哦,是了,沈先生出征時走的匆忙,定是沒時間把書送進宮中……」

    「嘿嘿,沈先生,先把你所有的存稿交給我,回頭再多寫一些,你不知道,宮中那些武俠書都快被我翻爛了,每次看都還很有意思!」

    沈溪見朱厚照這眼巴巴的模樣,之前對他的期待頓時一掃而空,到底還是個孩子,沈溪也明白,想要把眼前的「小正太」培養成合格的皇帝,任重而道遠。

    因家人不知道武俠書放在何處,沈溪只能親自去書房拿,朱厚照好奇心很重,屁顛屁顛地跟著沈溪穿過橫廊,來到會客廳旁的書房。

    等進入書房,朱厚照環視四周,有些失望地說︰「沈先生,您這書房,平平無奇,還沒有本宮的書房大呢,藏書也不多,別說您的珍藏都不放在這裡,而是放在別處……」

    沈溪搖頭︰「書的多寡並不重要,衡量一個人的學問,不能看藏書有多少,而是要看閱讀了多少書,是否真正記在了腦海裡。即便太子書多,但有看完嗎?」

    一句話,就讓朱厚照羞愧地低下頭,悻悻地不再說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沈溪撰寫的武俠書上。

    沈溪的書房,顯然經過丫鬟整理。

    沈溪稍微找尋一下,便將之前一個人在京城,夜間閒來無事所寫的武俠小說的書稿拿了出來,遞給朱厚照。

    朱厚照捧在手裡,打開一冊翻了翻,立即興奮地說道︰「這麼多啊?夠我看好幾天了,沈先生,還有沒有別的好東西?」

    沈溪想起來自己還有幾本當初印製的連環畫,其中還有彩色插圖版,便拿出幾冊,丟給朱厚照,朱厚照樂呵呵接過去了。

    朱厚照得了好處,也就不再逼問沈溪戰場上的事情。

    師生二人交談不多時,朱厚照便想回宮看武俠小說,沈溪道︰「臣派人送你回去吧!」

    朱厚照嘿嘿一笑︰「不必了,先生,我自己能回去,您送的話反而不方便!」

    沈溪卻堅持道︰「太子出宮,被臣親自接待,若不派人護送,你覺得這是人臣所為?」

    朱厚照皺眉道︰「送就送吧,送到東安門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來解決,這下總該沒問題了吧?」

    沈溪大概已經明白,朱厚照是自己偷跑出宮的,只是他搞不清楚,在城中處於戒嚴的情況下,朱厚照是如何出的宮?又是如何在街路上暢通無阻的?

    二人從書房出來進入前院,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一個囂張的女人聲音傳來︰「你個天殺的上門來欺負我家閨女?還想走,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朱厚照尚未明白是怎麼回事,一轉頭,便見到一個凶神惡煞的中年婦人,身上穿著一身不太得體的綢料細裙,朝自己撲了過來。

    朱厚照大驚失色,他正要喝斥那蠻橫的女人,但隨即想到這是沈溪家裡,不用說是沈溪的家人,他身為學生哪裡敢造次?

    「先生,這是怎回事?」朱厚照非常聰明,直接躲到沈溪身後去了,讓沈溪來為自己遮風擋雨。

    沈溪一看,好麼,老娘發了什麼邪風出來給女兒討公道?這是要讓沈府上下雞犬不留的節奏麼?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5
第一二七八章 大小潑婦

    周氏在丈夫面前溫順乖巧,但對待兒子以及沈家那些妯娌時就顯得太過潑辣。

    沈溪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她整天面對丈夫和兒女,偶爾會過來看看兒媳婦,她不好意思發脾氣,現在終於逮著了機會……到後面院子知道有人欺負自己的閨女後,她便忍不住殺了出來,順便試試管教兒子的新方法。

    指桑駡槐!

    周氏氣勢洶洶奔向前院的時候便在想:「不知道哪兒來的野小子,連我閨女都敢欺負,真是活膩了!」

    「老娘我別的不行,跟人吵架、打架卻從未輸過,憨娃兒這一兩年沒怎麼在我面前好好孝敬,他官越做越大,我打不得罵不得,乾脆就對這送上門來的野小子一通打罵,讓憨娃兒知道他老娘不好惹!」

    周氏出了月門,剛到前面的院子,就見到一個半大的小子與沈溪並肩而立,恍惚間似乎見到剛考上狀元回鄉省親的兒子:「這張小臉倒是讓人覺得挺親近的,可這小子身上帶著一股擰勁兒,跟我兒子當初一模一樣……嘿,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們這倆小子!」

    周氏沒碰到人,怒指躲到沈溪身後的朱厚照:「就是你這娃兒,欺負我家閨女?」

    朱厚照無比疑惑,他詫異地看向沈溪,沈溪趕緊上前攔住衝動的老娘,勸解道:「娘,有客人在,您莫要動怒!」

    周氏罵道:「你個沒良心的臭小子,你一年半載不回來也就罷了,現在剛回到家,自己妹妹被外人欺負了,你不幫忙算帳不說,老娘出來給你妹妹討還公道,你還阻攔,莫非你要偏幫外人不成?」

    沈溪剛要解釋,就聽月門處一個稚氣的聲音叫喊:「就是他,就是他,娘,就是他打我的!」

    「住口!」

    沈溪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來,大聲喝斥。

    沈亦兒早就被沈家人給寵壞了,除了周氏外,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小公主一樣,也是她平日乖巧可人,除了偶爾欺負下弟弟,見到旁人一張小嘴很甜,就連林黛對這個小姑子都沒多少成見,甚至會主動給沈亦兒準備零食,可見沈亦兒在沈家的人緣有多好。

    越是受到寵溺,脾氣就越大,這發作起來,就好像翻版的周氏一般,站在那兒,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朱厚照,罵人的氣勢就跟周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沈溪心中倍感無奈:「什麼時候我這妹子變得這麼粗鄙了?不行,看來還是要把亦兒收到家中培養,成天守著老娘,不學得潑辣才怪!」

    朱厚照平日囂張跋扈慣了,素來都是他對別人耀武揚威,何曾見過對自己這般橫鼻子豎眼的存在?以前哪個太監稍微僭越說話放肆一點兒,立馬就會被拉出去暴打一通,這會兒周氏和沈亦兒母女的不依不饒,他以前可從未見過。

    「這位是誰啊?不會是沈先生的母親吧?她怎麼不是那種溫文爾雅的大家閨秀?還是說這位根本就不是沈先生的親生母親?」

    在朱厚照的思維中,沈溪學問淵博,舉止得體,必然有個慈眉善目的母親,碰到之後他只需恭敬地稱呼一聲「伯母」或者是「老夫人」,自然而然就會覺得親切,誰曾想這一見面跟期望大相逕庭,這哪裡是什麼慈母嘛,簡直就是駡街的潑婦!

    偏偏朱厚照從來沒見過潑婦長什麼樣子,他這會兒滿心好奇,上下打量周氏,那雙小眼睛就就好像發現新大陸,感覺無比的稀奇。

    沈溪喝斥那一聲,根本沒把周氏和沈亦兒娘兒倆給嚇住,周氏本不想責駡沈溪,此時她怒火攻心,也就不在乎兒子當了什麼官,直接罵道:「你個憨娃兒,居然敢在你老娘面前擺擺譜?你當老娘是被嚇大的嗎?說!你是要偏袒這小子,還是站在你老娘這邊?」

    周氏說著說著,居然彎下腰把自己的鞋子脫了下來,直接要用鞋子扔沈溪,但她只是做個樣子,沒捨得打……她也怕把兒子打壞了,自己下半輩子的幸福可都在兒子掌握中,她明白沈溪陞官發財她才能過得好,如果沈溪出個什麼意外,她只能過苦日子,誰都可以欺負。

    周氏的鞋子沒丟出來,沈亦兒的鞋子卻丟過來了。

    沈亦兒見老娘脫鞋子打人,忽然發現身上竟然藏著這麼一件優秀的「暗器」,當即脫下繡花鞋朝沈溪身後的朱厚照扔過去。

    這丫頭手勁兒很大,鞋子直接丟在朱厚照心口的位置,把朱厚照嚇了一大跳。好在這個時代的鞋子都是布鞋,並沒有對朱厚照造成什麼傷害。

    沈溪一看,這對母女簡直要反天了,這大潑婦和小潑婦湊一塊兒了,哪裡可以講道理?沈溪怒不可遏,大喝「住手」,見沈亦兒準備把另一隻繡花鞋丟出去,當下大步上前,一把抓著小丫頭手上的鞋子,反過來用鞋子直接抽打沈亦兒的屁股。

    如果是一般的小姑娘,挨打後一定痛哭不已,但沈亦兒天生是個小魔怪,她被打屁股後只是用詫異的目光打量沈溪,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目光好似在說:「喂,大哥,我們正在共同抵禦壞人呢,你怎麼打我呢?你是不是打錯人了?」

    周氏見沈溪打她閨女,趕緊上前阻攔,怒衝衝喝問:「憨娃兒,幹嘛要欺負你妹妹?」

    朱厚照一看這狀況,非但沒因為自己被丟鞋子而感到不開心,小臉上嘴咧開了,剛要哈哈大笑,猛然醒悟這笑不是場合,趕緊把嘴巴閉上,道:「沈先生……我……我還有事,先走了,您不必派人送了!」

    朱厚照可不傻,他知道得罪了沈溪的老娘和妹妹,這會兒兩個女人要找自己算帳,沈溪若是孝子,必然不能阻攔,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周氏扔下沈溪,拔足追趕:「你個小兔崽子,有本事別跑!」

    越是喊叫,朱厚照跑得越快,等周氏追到門口,朱厚照已經跑得沒影了,周氏捏著自己的鞋子指著朱厚照逃跑的方向道:「你小子有本事再來,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沈亦兒也赤著腳追到門口,四下打量一下,問道:「娘,那人跑了?他是個壞蛋,可大哥不讓我打他!」

    人一走周氏找不到發氣的物件,只好作罷,回過頭看向兒子,正要呵斥幾句顯示一下老娘的權威,但見到兒子臉色鐵青,心中的惱火迅速消散,她反倒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之前無論是沈溪,還是沈明鈞,又或者是謝韻兒,包括「已故」的孫惠娘等人,都跟她說過一件事:

    「您已經是狀元之母,乃天下文人母親的典範,您的一言一行將會成為大明所有女子的楷模,不能再用以前那種極端的方式教育兒子,一定要有慈母的風範,讓人知道沈狀元背後有個善於持家和賢慧的母親!」

    盛怒之下,周氏沒想那麼多,主要是本性使然。但現在冷靜下來,才醒悟到自己可能辦了錯事。

    沈溪眯著眼打量周氏,問道:「娘,您可過癮了?」

    周氏悻悻地將鞋子丟在地上,麻利穿上。此時沈明鈞以及兒子沈運,幾個兒媳婦還有府裡的丫鬟都擁到了前院,正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周氏頓時感覺自己丟了老大的面子。

    周氏紅著臉,訥訥地解釋道:「有人欺負到家裡來了,老娘打他有錯嗎?看他半大個小子,又不是什麼當官的,我就不信這朝中還有跟我兒子一樣十來歲就做官的,我剛才還聽到他對我兒子口稱先生呢!」

    原本沈溪出征歸來,是要對沈明鈞夫婦磕頭的,這是儒家強調的最基本的孝道,但此時沈溪忽然沒了興致。

    周氏打太子,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可真不算小了。

    被人知曉,那是沈家的門風有問題,甚至朱祐樘都可能下旨訓斥,給周氏的誥命也可能被褫奪,沈溪會成為朝中的笑柄,以後陞官名單中,必然不會有他的名字,三年小考九年大考也會留下污點。

    說白了,現在就看朱厚照是否會把事情上報。

    雖然沈溪知道,朱厚照打小報告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朱厚照是私自出宮的,不可能去向他老爹老娘自首,只會想方設法把這件事藏著掖著。但是,如果放任自己老娘打太子而不顧,以後指不定會弄出什麼亂子來。

    謝韻兒走上前,問道:「相公,之前那位小公子是什麼人?」

    沈溪沒有回答,徑直往正堂方向而去,見馬九站在一旁,顯然是馬九把沈明鈞夫婦送過來的,沈溪板起臉,道:「老九,麻煩送老太爺和老夫人回府,二少爺和小姐暫且留在這邊,就不跟隨過去了!」

    周氏追上沈溪,大聲質問:「憨娃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明鈞見妻子和兒子不合,趕緊勸阻,拉住正要使小性子的周氏。

    謝韻兒想上前說和,卻發現自己這個兒媳婦根本不能在這種場合發言。

    周氏怒道:「我這兒子,現在翅膀硬了,連他老娘都不認了……哼,不認就不認吧,老娘能培養出一個狀元,難道還培養不出第二個?小運,跟娘回家,咱不在這兒待了!」

    沈亦兒一聽,不太對啊,老娘是準備把自己丟了不管,只帶弟弟一個人回家?

    沈運老老實實地拉起沈亦兒的手臂,說道:「娘,還有姐姐呢?」

    「什麼姐姐,讓你姐姐跟著你大哥過日子吧!」周氏怒道,「這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沈亦兒撅著嘴,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但到這個地步她仍舊不哭,只是心裡非常難受。

    沈明鈞夫婦離開,沈溪渾然沒有出去相送的意思,只是由謝韻兒代表他送客。

    等人走了,謝韻兒才折返回來,到了正堂,她對林黛和陸曦兒等女道:「你們先回房,乖乖等著!老爺稍後就會過去看你們!」

    陸曦兒等人回了屋,謝韻兒才上前問道:「相公,先前那位小公子究竟是何人?我從未見你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沈溪道:「無論是何人,你覺得娘如此做,應該嗎?」

    謝韻兒面帶羞慚之色,顯然是覺得平日沒規勸好婆婆。

    最後沈溪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那是當朝太子,他今日是偷跑出宮的!如果娘打太子的消息傳出去,你說會怎樣?丟官都是輕的,說不一定家人都會下大獄……娘惹下如此潑天大禍,我怎麼可能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6
第一二七九章 閤家團聚

    在沈溪眼中,老娘和妹妹這次算是露臉了,在太子面前把粗鄙的秉性暴露得淋淋盡致,沈家門風敗壞,若被人知曉的話,必然會貽笑大方。

    好在朱厚照不管是於公於私都不會主動聲張,為自己引來一身騷,倒是不用擔心他會把事情抖露出去。

    不過,朱厚照畢竟不再是七八歲的頑童,已經有了一定的心機,心中能藏得住事情,還知道威逼利誘。

在沈溪看來,朱厚照那邊少不得要有點兒實際的「甜頭」,才能讓這小子守住秘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朱厚照壓根兒就不懂得門風這樣的東西,看最後朱厚照樂得咧開嘴撒腿就跑的樣子,這小子似乎還覺得此事挺好玩,那老娘和妹妹意欲毆打太子的事情可以借此了結,沈溪也不用太過擔心。

    見謝韻兒花容失色,沈溪連忙安慰道︰「太子年紀還小,或許還不清楚冒犯他尊嚴的嚴重後果,此事或許可就此遮掩過去,但無論如何,娘必須得改改性子,否則遲早會給這個家帶來禍患。」

    謝韻兒拍了拍胸口,後怕不已。

    沈溪知道妻子與老娘私教很好,畢竟做了那麼多年的姐妹,幾乎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或許這事情由謝韻兒跟周氏說,效果會好許多。

    主要目的還是要讓周氏明白,這京城藏龍臥虎,不是她想像的那麼簡單,連教訓一個小小的頑童都可能踫到太子,遑論其他?

真有一天招惹到王公貴冑,說不得就會家破人亡,所以最好夾著尾巴做人,才能令沈家興旺發達。

    沈溪和謝韻兒又說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從隨身的包袱裡拿出幾錠銀子,帶著幾分歉意︰

    「韻兒,這幾個月朝廷沒發俸祿,家裡沒有進項,你要支撐這個家想必很艱難,這些錢你先收好,留作家用!」

    謝韻兒臉上湧現一抹如釋重負,接過銀子放好,才說道︰「之前家裡用度確實緊張,小玉連她的貼己銀子都借出來了,有了這筆錢,妾身輕鬆多了。請相公放心,妾身一定會將家裡打點好,不辜負相公的期望!」

    沈溪點了點頭,但還是提醒了一句︰「關鍵還是娘……娘是那種你跟她講道理怎麼都不聽的人,我們沈家在京城沒有根基,雖然出事了可以求助君兒的祖父,但人情越用越薄,老去嘮叨別人也不好,最重要的還是我們自己約束好自己的行為。」

    「韻兒,你回頭裝作不經意跟娘說她打的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帝,好好把她嚇一嚇,讓她收收心,學習做一個淑婦。」

    「另外,亦兒年歲尚小,雖然跟娘學習了一些不好的東西,但只需善加引導,應該可以改過來。讓女先生教她學習《女誡》、《內訓》、《女論語》等奠基,再學習傾其書畫和女紅,莫讓她跟娘學那些市井流俗的東西!」

    謝韻兒虛心受教︰「妾身記下了!」

    ……

    沈溪回家是沈府頭等大事。

    雖然沈明鈞夫婦被沈溪趕走了,但家裡的女眷,還得他逐一慰籍。

    這會兒沈溪也知道妻妾多的壞處了,不但久曠的嬌妻眼巴巴等著他安慰,妾侍也在等著他澆灌,甚至沒過門的小丫頭也在暗中覬覦,沈溪不願意厚此薄彼,他知道自己無法同時應付這麼多女人,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一碗水端平,能不獨處都都不獨處,如此也就少了許多猜測。

    沈溪最關心的還是快要臨盆的謝恆奴。

    自小嬌生慣養的謝恆奴,在沈家經受了最難熬的一段歲月,不但跟著他走南闖北,還帶著身孕千里迢迢回歸京城,心裡一直為出征在外的丈夫擔驚受怕。

    沈溪留在謝恆奴房中,將身邊的女孩都叫到一塊兒來,大家坐在一起交心,暢所欲言。沈溪就好像個大家長,將這段時間家裡的情況詳細問明,連茶米油鹽醬醋茶的瑣事也都一一過問。

    林黛幾次張開嘴想說點兒什麼,但因在場有其他人,沒敢說出口。

    中午沈府設家宴,照理應該把沈明鈞夫婦請過來,但為了讓周氏好好反省,沈溪決定不派人去請,免得周氏借題發揮,越發地趾高氣揚,沈溪準備回頭再跟沈明鈞夫婦賠禮道歉,但前提是謝韻兒把太子的身份告之,讓周氏知道什麼是懼怕。

    等吃過午飯,沈溪回到自己的小院看了看。院子收拾得幹幹淨淨,床鋪被縟透著一股陽光的香氣,看來謝韻兒把家務操持得不錯,比起他當初領軍出京時更有家的韻味。

    沈溪心滿意足地回到前面的書房,想了想把林黛單獨叫過來。

    林黛小臉上滿是鬱鬱寡歡,畢竟在她心目中,自己才是沈家「大婦」,怎麼說她都是跟沈溪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共過患難,對沈溪一往情深。

    沈溪問道︰「方才見你一直有話想說,但沒機會跟你單獨談,現在叫你過來,你且說來聽聽!」

    林黛微微撅起小嘴,輕哼一聲,顯得很不滿意。

    沈溪道︰「不說?那我可說了……你兄長,林恆,近來都在跟隨我作戰,他現在於邊軍中擔任副千總,此戰過後會被提拔重用,等他回到京城,我會想方設法帶他來見你一面!」

    林黛委屈地道︰「兄長的事情,我不想聽,這一別差不多就是一年,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當初離開廣州府時你不是說好了,要給我一個孩子嗎?」

    之前沈溪一直以為,林黛想說的事情,要麼跟林恆有關係,要麼是家裡被誰欺負了準備告小狀,誰知道是為了說孩子的事情。

    沈溪微微搖頭,苦笑道︰「黛兒,很多事不用急於一時,我這次回京,短時間內不會離開,之後我們有的是時間造孩子,你還怕少了單獨相處的機會?」

    林黛撅著嘴,那神色好似在說,鬼才信你呢!

    沈溪不再跟林黛多說,他下午還要去兵部走一趟,昨日匆忙,很多手尾沒有交待完,再者他要爭取早日將城外的京營兵馬從南苑調回京城駐紮,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的士兵留在城外,這會讓將士寒心。

    沈溪道︰「你且在家中等著,這短時間沒事的話,晚上我都會回來,現在入門的只有你、韻兒和君兒三人,但君兒有孕事在身,你韻兒姐姐又讓著你,你懷孕的機會少嗎?開心一點兒,我不想出門工作的時候還看你耷拉一張臉!」

    林黛仔細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謝恆奴有孕在身,顯然不會跟她爭寵,而謝韻兒一向謙和好說話,再者謝韻兒生下長子沈平,對於為沈家傳宗接代的事情沒那麼苛求,這麼想起來,她反倒是家裡最有優勢的一個。

    但轉眼林黛又有些懊惱︰「我這算什麼優勢?別人都有了,我這邊還什麼都沒有,就算得到機會又怎樣?沒本事就沒本事,看來娘說的沒錯,我可能就是個沒福氣的人,跟憨娃兒相守這麼多年,都沒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

    見林黛哭喪著臉,沈溪無奈地搖搖頭,溫柔地安慰兩句,這才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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