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21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6
第一二八〇章 戳破窗戶紙

    紫禁城,乾清宮寢殿,朱祐樘的身體逐漸康復,整個人精神好了許多,這跟近來朝廷兵馬與韃靼人作戰節節勝利有關。

    沈溪帶兵回援京城,解了京師之圍,尤其是在西直門和正陽門打了兩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仗,振奮了軍心民心,韃靼不得不狼狽撤兵,隨後大明軍隊順利克復紫荊關,韃靼兵馬倉皇北撤,大明王朝終於一洗前恥。

    朱祐樘斜躺在龍榻靠背上,張皇后端著藥碗,親手服侍自己的丈夫用藥。

    朱祐樘笑著說道:「皇后,你別擔心,你看這些日子朕的身體不是好多了嗎?」

    張皇后欣慰地說道:「是啊,皇上,眼看你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臣妾心裡別提有多開心了!」

    服侍一旁的蕭敬看著這對相敬如賓的夫妻,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可惜沒等夫妻倆說兩句知心話,司禮監那邊送來了奏本。

    蕭敬聽到傳報立即出了寢殿,站在門邊喝斥:「沒規沒矩的,陛下龍體日益好轉,現在最重要的是靜養,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需要過來叨擾?」

    等蕭敬把司禮監的值班太監摒退,重新進來,朱祐樘好奇地問道:「蕭公公,外面可是有緊急軍務?」

    蕭敬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大事,我讓先送到內閣去了,讓內閣先給出票擬再說!陛下龍體為重,這時候應靜心休養,近來九邊重地基本太平無事,韃子逃命心切,哪裡敢與劉尚書麾下兵馬對陣?眼看就要逃出張家口堡了!」

    朱祐樘高興地點了點頭,轉向張皇后說道:「皇后,你知道嗎?大明朝這場戰事,可算是打贏了!」

    對於弘治皇帝來說,他的將士在戰場上獲勝,保住了大明江山,還是頗為欣慰的,現在把高興的事情說給自己的妻子聽,也可以在妻子面前好好風光一把。

    張皇后雖然笑著應了一聲,但明顯張皇后的笑容帶著一抹敷衍。

    作為相伴多年的丈夫,朱祐樘馬上察覺自己妻子情緒上的小小變化,問道:「皇后,你怎麼了?不為朕感到開心嗎?」

    張皇后輕嘆道:「皇上,很多事……臣妾不想說!」說完,抬起頭看了恭敬立在一旁的蕭敬一眼。

    蕭敬很懂事,正要退下,朱祐樘卻阻攔道:「皇后有什麼話直言便可,蕭公公是自己人,很多事沒必要避諱他!」

    「是,皇上!」

    張皇后繡眉蹙了一下,道,「皇上,您在生病這段日子,朝廷大小事情,你可是決定由內閣和司禮監來決斷吧?」

    朱祐樘點頭道:「是啊,幸好有劉少傅、李大學士、謝閣老以及蕭公公輔佐朕……在京師被困的危急關頭,朕的病情一直反覆,以至於很多緊急軍情朕都無法過問,朕實在問心有愧啊!不過閣部和司禮監,還有六部、五軍都督府做事得當,終於保住了京城!」

    張皇后問道:「那陛下可知,之前西直門一戰,若是沒有皇兒親自領兵殺敵,或許西直門已然失守?」

    朱祐樘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太子親自上西直門的事情,朕已當面聽謝閣老和太子奏稟過!當日西直門境況異常的兇險,太子眼見城牆不保,緊要關頭親自帶領御林軍上陣殺敵,終於取得一場大勝,朕也覺得太子有擔當,但……作為一國儲君,事關大明江山社稷傳續,還是顯得太過魯莽了!」

    張皇后微微頷首,顯然她也同意丈夫所說的兒子行事魯莽,她又道:「那皇上又可知,若無沈溪帶兵回援,西直門和正陽門都要失守?太子雖然救得了京城一時,但韃子攻勢連綿不絕,若非沈溪所部所向披靡,在野外連連挫敗韃子用兵,在最危險的關頭自側翼擊潰韃子兵馬,或許京城已然陷落?」

    真實哪壺不開提哪壺!

    朱祐樘最不想提及的,便是京城兩次遇險,因為他不想把沈溪的功勞彰顯得太過突出,而且他始終認為,劉健和李東陽所奏稟的事情有道理,要論功績,應該從邊軍先論功,這樣才能維護朝局的穩定。

    朱祐樘板起臉,嚴肅地問道:「皇后,你到底要說什麼?」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再退縮反而會顯得心中有鬼,張皇后不再隱瞞自己的想法,迎著弘治皇帝逼視的目光,道:

    「陛下,您對內閣和司禮監信任有加,但臣妾聽聞,此戰中,劉少傅等人,一心架空司禮監,甚至在皇兒被委命為監國太子後,仍舊被架空所有權力,大小政令皆由劉少傅一人決斷。」

    「若所做決策得當,自然應該褒獎,但實際在用兵上,劉少傅畏手畏腳,處處被韃靼人壓制,最後更是差點兒釀成京師淪陷的慘禍。」

    「皇兒幾次都在城門的第一線拚殺,穩定了軍心,鼓舞了士氣,立下偌大的功勛,卻被劉少傅無端指責。劉少傅如此作為,實在有僭越之心!」

    朱厚照以太子建國,總領大局,最高興的莫過於張皇后,兒子終於長大成人可以出來擔當大任了。

    劉健把朱厚照的監國之位給架空,最不滿的自然也是張皇后,我兒子可是儲君,你劉健老兒什麼東西,居然敢剝奪我兒子的權力?

    作為一個護犢的母親,張皇后一直心中憋著這口氣,但大明的安危完全系在劉健身上,張皇后只能強自忍者不發作,甚至太子向她傾訴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她也是勸解自己的兒子,目的是為大局著想。

    如今戰事緩和,丈夫病情日漸好轉,已經可以處理朝政,她馬上就在丈夫面前告狀,想為兒子討回公道。

    朱祐樘一直都在病榻上,所知的事情,都是下面的奏稟,還有蕭敬的轉述。

    蕭敬在朝中就是個標準的老好人,從來不會跟誰急眼,即便他清楚劉健架空朱厚照權力,但卻不對朱祐樘說,擔心破壞皇帝跟首輔大臣的良好關係,但紙始終包不住火,現在張皇后主動出來發難,自然而然就把那層窗戶紙給捅破了。

    對此蕭敬也能理解,張皇后認為朱厚照在這次戰事中表現得很優異,不再是那些大臣眼中無事生非的熊孩子,同時順帶壓一壓內閣的囂張氣焰,讓朝臣知道這大明究竟是誰家天下。

    朱祐樘聽到妻子的話,並沒有偏聽偏信,甚至有一些不悅,畢竟張皇后的行為,已經算是干政了。他沒有即可表態,而是側頭詢問一旁目瞪口呆的蕭敬:「蕭公公,內閣對待太子監國的態度,可是如皇后所言?」

    蕭敬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言辭閃爍:「陛下,這……老奴……老奴不知該從何說起……」

    見蕭敬並沒有矢口否認,朱祐樘有了一絲疑慮,睜大眼瞪著蕭敬:「實情怎樣,你便怎麼說……你只管說皇后所言,是否屬實?」

    蕭敬知道自己再也隱瞞不下去了,趕緊跪下來磕頭不已,嘴裡道:「陛……陛下,劉少傅的確未曾聽從太子發出的任何軍政命令,但也事出有因……」

    「啪!」

    朱祐樘已經不想聽蕭敬解釋,直接將張皇后送到他嘴邊的藥碗掀翻,怒氣衝衝地說道,「太子可是朕親自指定的監國,而且還是皇儲,劉少傅為人臣子,難道不知孰輕孰重?還有,你這司禮監掌印太監是用來做什麼的?擺設嗎?」

    蕭敬知道惹怒了皇帝,繼續重重磕頭,申辯道:「陛下,老奴有錯,但太子的的確確無時無刻不想領兵出城!劉少傅屢次勸諫太子,但太子就是不聽,劉少傅這才……擅作決定!」

    聽到這裡,朱祐樘心中的憤怒頓時消失大半,關鍵在於朱祐樘對劉健這個先生充滿了敬重,現在蕭敬把問題指到了點子上,朱祐樘也反對擅自出兵,自然沒怎麼見怪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7
第一二八一章 有何評價

    乾清宮,寢殿,對於蕭敬的辯駁,張皇后早有思想準備,冷笑一聲,道:「蕭公公,事情並非你所說的那般吧?」

    「太子巡查九門防務,剛開始還好,但到後來竟慢待至無人護送,需孤身前往,全在於劉少傅認為太子胡鬧;太子要徵調兵馬守護城垣,劉少傅拒不遵從,認為太子行事乖張,甚至當著朝臣之面加以喝斥!」

    「太子身陷韃靼攻城兵馬圍困,劉少傅非但不派兵增援,還抽調兵馬往別處……蕭敬,蕭公公,你敢說,這些都是因為太子說要帶兵出城所致?」

    張皇后問得聲色俱厲,到最後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她的每一個問題,都讓蕭敬身體劇烈顫抖一下。

    張皇后指出的前兩項,的確曾生過的,但太子身陷重圍不救援這項並不屬實,蕭敬正要分辯,猛然想起問他話的人是皇后,一國之母,他作為皇室家奴,根本就沒有資格質疑皇后的言語。

    蕭敬心中異常苦澀:「怎麼辦?皇后分明是要冤枉人啊!可我該怎麼跟陛下說呢?我說是不敬,不說也是不敬,這下可要苦了我了!」

    在張皇后厲聲追問下,蕭敬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朱祐樘剛剛放緩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起來,喝問:「蕭敬,可有此事?」

    聽到皇帝連蕭公公都不願意說,蕭敬知道皇帝真的生氣了,只能支支吾吾道:「回……回陛下,老奴……老奴不知啊!」

    在不能反駁張皇后的情況下,蕭敬只能說「不知」了,這是他明哲保身之道。

    張皇后得意地盯了蕭敬一眼,轉向朱佑樘:「皇上,您說,國難當頭,國主染恙,皇兒以儲君之身擔任監國,實為無奈之舉,誰知劉少傅剛愎自用,不但擅作決定,險些令京城失守,更是對皇兒多加奚落,分明是目無君上!」

    「咳咳!」

    朱祐樘原本病情大有好轉,但在聽到張皇后的質問之後,氣息又開始紊亂了,再次猛烈咳嗽起來。

    張皇后花容失色,趕緊伸出手去輕拍丈夫的後背,幫他理順氣息。

    半晌之後,朱祐樘的狀況稍微好轉,面向累得嬌喘吁吁的張皇后,道:「但是……劉少傅,始終是太子的先生哪!」

    到了這個時候,朱祐樘還想為劉健說好話,但其實是他為劉健找理由開脫,劉健可是太子少傅,肩負有規勸太子言行舉止的職責,如此一來劉健所做所為也就合情合理了。

    張皇后本來見丈夫受不得刺激,不想再提及此事,但見朱佑樘依然在不遺餘力地為劉健說話,頓時來了氣,把頭側向一邊,委屈地說道:「皇上,您既然這樣說,那臣妾便無話可說了。」

    「皇兒身為儲君,始終要有威信,如此以後方可獨當一面,但皇兒在此戰中,為國效勞,幾度浴血,甚至險些命送疆場,功勞何其之大?但落到那些奸邪之人手上,卻是寸功未得,反倒落個胡鬧和行事乖張的駡名,以至於朝中上下,誰人都認為皇兒喜歡胡鬧,即便將來登基也只是昏君。嗚嗚……」

    說到這裡,張皇后已經掩面而泣,「但皇兒主張出兵,乃是為大明江山社稷著想,效仿的乃是前朝名臣于謙於尚書的做法,這可是歷史上證明過的成功範例,連張老公爺都進言需派出兵馬到城外駐紮,與京城互成犄角,方可確保京師無虞。」

    「張老公爺戎馬一生,難道不懂兵法韜略?但某些人就是不聽,關起門來死守,結果就是處處遇險,還得皇兒帶人到處撲火。若陛下不信,可召集文臣武將前來問策,困守之戰如何言勝?」

    「如今是沈溪沈卿家帶兵回京城,終於解了京師的危難,但這也無形中證實了皇兒的建議是切實可行的!但是,劉少傅等人卻將功勞攬於自身,朝廷上下如今稱頌之人,無不是內閣與六部諸公,可曾說過皇上和皇兒一句好?」

    「如果連功臣都可以無視,這世道還有何公平道義可言?皇上,如果您覺得皇兒不能成事,何必安排他做監國,成為朝廷上下的笑話?嗚嗚嗚嗚嗚……」

    朱祐樘見妻子哭得傷心欲絕,他也跟著難過,嘴中忙不迭地安慰:「月兒,不必傷心,相信劉少傅絕無輕慢太子之心!」

    情急之下,朱祐樘將妻子的閨名脫口而出。

    張皇后入宮來,除了朱祐樘知道她的閨名外,旁人一無所知,原來張皇后本名張月。

    傳說張皇后母親張金氏,在懷張皇后時曾做了個夢,夢見天上的月亮進入自己腹中,在張皇后很小的時候,張皇后的父親張巒就曾對人說及此事,因此,給張皇后的閨名,便帶了個月字。

    誰知這位「懷月」出生的張月,果真就成為大明朝的皇后,而且還是歷史上唯一集榮寵於一身的皇后,能在宮闈中享受到一夫一妻的待遇。

    張皇后難過,不但是為丈夫羸弱的身體難過,也是為自己誕下女兒後被丈夫冷落而難過,同時還有為朱厚照得不到大臣認可將來無法駕馭群臣難過,淚水如同決堤一般,很快便將衣襟浸濕。

    蕭敬跪在一旁,悄悄抬起頭打望,這一幕落入眼底,一時間心驚膽寒,此時他已感覺大禍臨頭。

    一直到張皇后情緒好轉些,朱祐樘才擁著妻子,正色道:「皇后,你不必難過,朕這就到正殿去傳召內閣三位輔臣前來,你且聽他們怎麼說,便可知他三人是否有忠君之心!」

    ……

    文淵閣,這天謝遷的心情很不錯,孫女婿回來了,還立下大功,他又有機會把孫女婿培養成為內閣大學士,接自己的班,可謂是後繼有人。

    而且沈溪能文能武,不管是行政還是軍略都有章法,如今留在京城,自己如果遇到難以決斷之事就可以請沈溪出謀劃策,再也不用擔心寫不出讓皇帝不滿意的票擬了。

    想到得意處,謝遷連票擬都比平時快了幾分。

    就在謝遷樂呵呵做事時,司禮監那邊來人傳話,說是皇帝請內閣大學士前往乾清宮見駕。

    在謝遷看來,這種傳召再平常不過了,只是例行的問話,或是皇帝有什麼為難之事,需要他們幫忙參詳……內閣從本質上講,就是皇帝的秘書,幫忙參詳事情的。

    李東陽當日並不在宮中輪值,文淵閣只有謝遷和劉健,在奉詔之後,二人便前往乾清宮。這一路上,劉健沒跟謝遷說什麼話,主要是二人對沈溪的功勛認定有差異,劉健不想跟謝遷在這個問題上生爭執。

    等到了乾清宮門前,並未見到平時出來迎接的蕭敬,謝遷心裡沒有太過在意。

    恰在此時,一名太監出來傳召,道:「兩位大人,皇上在裡面恭候二位多時了!」

    「有勞!」

    劉健作為內閣輔,做事從來都是一馬當先,主要是因為從弘治朝開始,內閣輔的位置便被皇帝一再推高,劉健隱隱有一朝宰相的意思,尤其是在如今的司禮監太監蕭敬為人懦弱,從來不跟他爭執。

    只要司禮監這一環搞定,在皇帝很少批閱奏本的情況下,內閣輔的地位,就跟丞相別無二致,因為無論他票擬什麼,司禮監基本都是照本宣科地進行硃批。

    謝遷跟隨在劉健身後,進入乾清宮,一眼便看到朱祐樘端坐在案桌後的龍椅上。

    二人見禮,俱都不言,分列兩邊等候皇帝問。

    朱祐樘看了看謝遷和劉健,勉強一笑,問道:「兩位卿家,朕聽聞,太子在本次戰事中,表現有得有失,朕曾將他託付與二位卿家,不知二位愛卿對太子監國來所作所為,有何評價?」

    謝遷一怔,心想:「陛下為何突然問及太子之事?太子在本次對狄夷作戰中,除了行事急躁外,表現尚可,照理說陛下早就應該知悉,不需要問我等才是!」

    劉健性格直爽,見皇帝問,未曾多想,直接作出他的解答:「回陛下,臣以為,自太子監國以來,言辭行事多有乖戾之事,未曾盡到職責!」

    朱祐樘聽完如此直接了當的回答,氣得劇烈咳嗽起來,心想:「劉少傅,你這是怎麼了?朕找你來,是讓你說兩句好聽的,堵上皇后的嘴,結果你上來就這麼不給太子面子,這分明也是在打朕的臉啊!」

    蕭敬眼看皇帝生氣,趕緊上前去輕撫皇帝的後背,正要給劉健使眼色,他猛然想到自己也是「共犯」,屬於戴罪之身,如果再做出什麼違背皇家意願的事情,那今後基本就別想安安穩穩頤養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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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二章 擅權

    乾清宮大殿內,弘治皇帝朱祐樘因為首輔劉健對太子的貶損,而不斷咳嗽,蕭敬即便有言也不敢出口。

    場面略顯尷尬,劉健自己也有些驚訝,為什麼自己據實評價太子,會引起皇帝如此強烈的反應?倒好像朱佑樘對於太子的事情全然不知情一般。

    謝遷卻是心思狡黠之人,他從皇帝和蕭敬二人的反應,便大概知道劉健先前的回答讓皇帝下不來台,謝遷暗自琢磨:「之前陛下對太子也曾多有貶損,在眾多大臣面前屢屢提及太子少不更事,怎今日劉少傅提一句,卻惹來陛下如此大的反應?」

    朱祐樘咳嗽半晌之後,終於緩過勁兒來,他微微抬手,道:「兩位卿家,朕身體偶感不適,本來有些話想要對二位卿家言說,今日便先到此罷,二位卿家請回吧!」

    謝遷原本想趁著面聖的時候,提一嘴關於沈溪留守在城外兵馬的事情,誰知道皇帝此時突然犯病,他正想抓緊時間提出來,讓皇帝心裡有個數,及早作安排,卻見蕭敬給打眼色不讓說話,謝遷這才甘休,行禮之後,與劉健一同退出乾清宮。

    二人出宮門後,劉健不解地問身旁同樣愁眉緊縮的謝遷:「於喬,你可知陛下……病情如何?」

    謝遷想了想回道:「劉少傅所問,似乎超出了我能力範圍……陛下病況如何,當問太醫院的人,我只看到,陛下面如金紙,精神倦怠,怕是病情未曾痊癒!」

    皇帝生的是什麼病,到現在為止朝廷上下都沒有定論,劉健更是無從知曉皇帝幾時能夠痊癒。

    在劉健看來,皇帝生病,他身為內閣首輔,就要承擔起朝中的大小事項,這才是忠君報國的體現。

    至於弄權之事,即便是有人如此指責,劉健也斷然不會承認,因為在劉健看來,自己所作所為都是在朝綱允許的範圍內,未曾有過任何僭越之舉。

    很多事情,都是旁觀者清,張皇后和她兒子朱厚照,甚至是張氏外戚,自然是嫌劉健的手伸得太長,不但政令上的決策要管,甚至連下面的執行也要伸出手。

    原本張氏外戚跟內閣間並無什麼直接矛盾,主要因為雙方中一個是決策層,一個是執行層,分工不同。

    但劉健屢屢插手京畿用兵事宜,張氏兄弟便開始對劉健不滿,但劉健大權在握,朝中上下能管束劉健的只有皇帝一人,而皇帝體弱多病又是大權旁落的根子。

    從根本上說,皇家的利益跟外戚密切相關,張氏兄弟於是向張皇后陳情,讓張皇后跟皇帝告狀,削弱內閣尤其是劉健的許可權。

    至於張皇后所奏的事情是否屬實,判斷自然是由朱祐樘來定,在這種時候,就要看朱祐樘到底是站在自己的老婆孩子一邊,還是站在他一向倚賴的老臣一邊。

    ……

    劉健和謝遷離開乾清宮後,蕭敬小聲提醒了一句,道:「陛下,李大學士還未曾過來呢,是否……前去李府傳召,問詢一下他的意見?」

    朱祐樘輕嘆,道:「問與不問,差別又在何處?皇后,你可有聽到劉少傅之前對太子的評價?」

    朱祐樘原本是為了讓妻子信服劉健是個忠臣,才讓妻子站在簾帳後旁聽,誰曾想劉健對太子的評價毫不客氣,這不但更刺激了張皇后,也讓朱祐樘感覺分外沒面子。

    張皇后娉婷地從殿後走了出來,道:「應該是臣妾問皇上是否有聽到劉少傅所言才是!」

    朱祐樘神色間多有悲慼,目中淚光閃動,道:「或許在劉少傅心中,只是將太子當作頑童稚子,加之他未曾親自到過西直門和正陽門城頭,因而不知太子在此番對狄夷之戰中,有多盡心盡力!」

    張皇后淒切地說:「皇上,這可是您欽點的顧命大臣啊!若您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讓劉少傅等人出來主持大局,那時……我們孤兒寡婦該如何求存啊,那時皇兒不是要被劉少傅當作無道昏君……」

    如果是別人說出這種話,朱祐樘必然會雷霆大怒,這不是咒我早點兒駕崩嗎?但說話的是他的妻子,情況就有所不同。

    在朱祐樘心目中,妻子即便有時候說話不中聽,但跟他是一條心,不管這番話的動機是什麼,都是在為他、為他的兒子、為老朱家的江山做籌謀。

    因立場不同,蕭敬聽著張皇后的話,感覺異常的刺耳,朱祐樘卻覺得皇后所提的事很中肯,當下皺眉道:「皇后所言,的確在理,但滿朝上下,誰人又比劉少傅更適合來做顧命大臣呢?」

    張皇后有些著急了,杏眼圓睜:「難道就只能讓對皇兒輕慢之臣,來做顧命大臣,以至於皇兒繼位之後,要忍受權臣當道的局面?」

    「呃!?」

    朱祐樘聽到「權臣當道」這樣的指責之語,情不自禁地為他所信任的劉健辯解一下,「劉少傅斷不至於如此!」

    張皇后星目中湧上淚水,低下頭哽咽地說道:「劉少傅是否會如此,就怕皇上看不到……」

    朱祐樘頓時皺眉,這話未免有些太過難聽了……但仔細想了一下,確實如此,劉健是否會在朱厚照當政的時候篡權,只有等他駕崩之後,才能印證,但那時他必然是見不到了。

    張皇后又道:「如今皇上尚在,皇兒受命監國,劉少傅便已然不遵皇兒調遣,如何能指望他在陛下百年之後,對皇兒言聽計從?」

    原本朱祐樘不想聽從妻子對劉健的評價之言,但此時他又覺得妻子所說非常有道理。

    許多人也未必生來就是奸臣,許多都是環境造就的。就比如那宋太祖趙匡胤,周世宗在世時不也是忠臣?但一朝柴榮去世,手裡大權獨掌,便忍不住野心膨脹,做出「陳橋兵變」的悖逆之事!

    朱祐樘有些無奈地問道:「那皇后以為,當前如何處置此事?」

    張皇后欠身行禮:「臣妾乃是陛下後宮之人,文墨不通,更不知國家大理,斷不該進言干政。但臣妾只知道一件事,皇上所定皇儲,乃是未來之天子,一國之君。若有權臣不尊上命,乃謀逆之舉,若然此等臣子留在朝中,必對江山社稷有害!」

    張皇后嘴上說不干涉朝政,但她的話,卻句句針對首輔劉健。之前她只是在空口說白話,在朱祐樘這邊沒太多說服力,可現在情況卻不同了……

    劉健當著皇帝的面指責太子行事乖張,朱佑樘弄明白了他指定的顧命大臣,並非是事事聽從他這個皇帝的安排,而且在朝事上,劉健大權獨掌,頗有點兒肆無忌憚的苗頭,以至於連皇帝自身也感覺受到威脅。

    朱祐樘道:「京師保衛戰,如今剛剛結束不久,京城戒嚴尚且未解除,劉少傅在朝中位置顯赫,豈能說換便換!」

    張皇后建言道:「臣妾也不敢輕言替換閣臣之事!但有些人,皇上還是應早作防範,總好過於禍起蕭牆……若朝中一直是迂腐的老臣當政,即便朝中有開明之臣,卻也不得不依附於劉少傅,那時恐怕即便皇上撤換了劉少傅,還是會有下一個人,出來擅權弄事!」

    「知道了,知道了!」

    朱祐樘原本就因為心中顛覆了許多固有的形象而致心情就不佳,聽到這裡,他越發地煩躁,當下襬了擺手道,道:「皇后,你先回去吧,讓朕再多想想,很多事不是你說的那麼簡單,朕預作防備就是了!」

    張皇后知道自己再說下去,很容易觸及丈夫的底限,所以點到即止,溫婉地向弘治皇帝點了點頭,便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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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三章 脫罪

    張皇后離開乾清宮後,朱祐樘坐在龍椅上,沉思不語,過了半晌,他才問侍候一旁的蕭敬:「蕭公公,你覺得劉少傅是何等之臣?」

    朱祐樘很多時候沒主見,以前他完全依賴於內閣大學士還有六部部堂,現在被妻子的話干擾,他對自己的臣子產生懷疑,便忍不住詢問一向忠心耿耿的蕭敬的意見。

    蕭敬有些遲疑:「陛下,老奴……不敢隨便說話!」

    「你說就是,無論你說什麼,對朕或者太子有所不敬,或者對外臣有攻訐,朕都饒恕你的罪過,因為這是朕在問你,你只要據實回答便可!」朱祐樘言之鑿鑿,一心想聽蕭敬的中肯意見。

    蕭敬氣息有些不順,艱難地說道:「老奴以為,在以前……閣臣做事得體,深得陛下器重,朝廷大小事項處置得都很好,民間多有稱頌,說我大明有三位賢能的輔臣,外又有三位能臣為陛下開疆拓土,守護河山……」

    朱祐樘聽蕭敬對劉健稱頌的話太多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一些老生常談的話,朕不想聽!你便挑較為中肯的談一談吧!」

    「是!」

    蕭敬這下更為難了,結結巴巴地說,「韃靼人兵犯京師,陛下病況……不佳,由閣部代政,閣臣……很多時候便有僭越之舉,尤其是在太子被委命為監國之後,內閣從未曾正視太子的監國之位,屢有責難!」

    朱祐樘怒目圓睜,厲聲喝問:「你……你說什麼?」

    蕭敬以前不說劉健擅權的問題,是因為他想左右逢源,當好老好人的角色,不想破壞皇帝跟閣臣之間良好的關係,但現在他自身的安全都受到威脅,張皇后虎視眈眈在側,也就顧不上其他,直接把什麼都抖露出來了:

    「以前內閣票擬,一切定論,皆出自陛下硃批,即便老奴代筆,在諸多問題上,也多有轉圜,或與閣部相商。」

    「但京師危殆後,內閣再定票擬,多為強硬之言,老奴無權定奪,一旦違逆閣部之意,奏本便會再行原樣上奏,一而再再而三,非以內閣所票擬之文本硃批方得安寧,司禮監苦不堪言,而六部和五軍都督府也不敢有任何悖逆閣部之事,否則必會遭致攻訐……」

    「有內官言,如今內閣之臣,比之宰輔有過之而無不及……」

    之前朱祐樘只是唉聲嘆氣,不知道怎麼調和妻子跟首輔劉健之間見識上的差異,但在聽了蕭敬一番肺腑之言後,愈發相信妻子所說的事情是真實的,內閣大學士尤其是首輔劉健,的確有些擅權了。

    身為大明皇帝,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兒子還調皮任性,他當然會發愁將來兒子登基後會出現問題,但在兒子於此番京師保衛戰中有著良好的表現,甚至贏得很多大臣擁戴的情況下,劉健仍舊把兒子當成頑童瞎胡鬧,他就不認可了。

    朱祐樘舉棋不定,皺著眉頭道:「如今……可怎生是好!」

    此時弘治皇帝的心情非常矛盾,既想把劉健儘快撤換下來,消除不穩定因素,又怕這麼做會造成太大影響,直接導致皇位傳承時朝野混亂。

    蕭敬拿出一份奏本,道:「陛下,這是之前沈中丞所奏,請旨調城外兵馬回城的奏疏,之前被閣部羈絆,老奴不敢怠慢,便擅作主張留在身上,您……是否御覽?」

    蕭敬把奏本留在身上,原本也是想找個機會進獻給朱祐樘,這是他對劉健事事都想幹涉態度的不滿體現。

    劉健之前將沈溪奏請其麾下軍隊進駐京城的奏本壓下,壓下其實就等於是否決,沈溪率領的這一萬兵馬,此時留在城外的南苑,無法進入京城,劉健的理由是不能引外軍入城,免得會引起變亂。

    但閣臣中的謝遷卻認為此舉不妥,之前他想越過劉健,直接跟皇帝奏請,但卻因為朱祐樘激烈咳嗽,所以沒來得及上奏。

    蕭敬卻認為,沈溪所部乃是此戰首功,沒有他們的發揮,說不一定此刻城池都被韃靼人攻破。將有功將士拋在城外不管,實在有損大明朝廷的威嚴。

    如果不是張皇后突然提及劉健擅權的事情,蕭敬暫時還不準備把沈溪提交的奏本呈遞上去。

    但眼下他卻要考慮自己以後還能否得到皇帝信任的問題,張皇后可不是省油的燈,這些年朱佑樘沒有娶妃子除了夫妻恩愛外,也與張皇后的強勢有關,總之得罪了她,一定沒有好日子過。

    在這個時候,適當地表明態度,堅定地與皇家站在一起,非常有必要,因此蕭敬果斷地把奏本拿了出來,作為自己的敲門磚。

    他想的很清楚,如果皇帝對劉健信任有加,就把奏本暫時壓著,維護劉健的面子,但現在皇帝本身都對劉健產生疑慮,也就怪不得他落井下石了。

    雖然蕭敬在朝中是有名的老好人,但不代表他沒有頭腦,真沒腦子的話他也爬不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

    蕭敬非常懂得明哲保身之道,這可是多年在宮闈中廝混的經驗,每一次都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果然,當皇帝看到蕭敬呈遞的奏本後,對他的看法頓時有了改觀。

    朱祐樘之前一直說自己精神不好,不能看奏本,可當真正涉及到皇權穩固這一重大問題時,朱祐樘看奏本那叫看得一個仔細,甚至將奏本中的內容一個字一個字讀出來,細細揣摩其中之意。

    朱祐樘許久後,才將手中的奏本放下,問道:「蕭公公,此事內閣如何票擬的?」

    蕭敬期期艾艾地回答:「回陛下,內閣……將此奏本壓了下去!」

    朱祐樘臉膛頓時黑了下來,冷笑不已:「內閣臣子,居然有了壓奏本的權力,那還真與宰輔無異了!」

    在大明,內閣作為一個秘書部門,是沒有許可權截留任何奏本的,有什麼事情,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奏本票擬好,呈遞到司禮監,交由皇帝審閱。

    即便皇帝沒時間看,也會讓司禮監太監儘快進行硃批,而一些不合時宜的奏本,則選擇留中不發,但那卻是皇帝和司禮監的事情,與內閣無關。

    但在實際操作中,內閣因為事情太過繁忙,偶爾也會積壓奏本,內閣大學士會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而做出自己的判斷,到底哪些要先票擬,而哪些則可以緩一緩,即便偶爾有重要的事情被耽誤了,皇帝那邊也不會說什麼。

    但問題是現在的事情涉及到了軍隊,尤其還是對有功之臣的安排處置,與當前對韃靼的戰爭休戚相關,根本就不能有任何疏忽。

    怎麼看,這份奏本都應該第一時間票擬然後交到司禮監,交由皇帝來定奪是否調兵進城。

    即便皇帝或者司禮監不想調兵進城,那也該由司禮監這邊來進行硃批定奪,而不是由內閣擅自把沈溪的奏本截留。

    蕭敬趕緊趁機表達忠心,道:「陛下,老奴也察覺到,此事關係重大,非要急請陛下,交由陛下定奪才是!」

    朱祐樘點頭讚許:「蕭公公,你做的很對,此等軍國大事當然應該交由朕來作定奪,未料內閣方面居然將此等重要奏本私下截留,實在荒謬透頂!哦對了,蕭公公,你認為朕是否應該將這路兵馬調回京師?」

    蕭敬這下子就比較難以作答了,他需要根據實際情況來揣度,到底皇帝更為中意哪種方案。

    半晌之後,蕭敬才謹慎地回答道:「回陛下,老奴以為,此路兵馬助京師解困,乃是大明的有功之臣,若將其留在城外不理不問,甚至對其懷疑,必會引起軍中上下對朝廷的揣測,導致軍心士氣不穩。」

    「老奴認為,此路兵馬當速調回京師,但不能以原本建制進行調配,而是應分批調回,配屬到京營不同營所內,分守九城!」

    蕭敬這個人很有能力,這也是當初朱祐樘會指定蕭敬執掌司禮監的根本原因,但劉健等人卻認為蕭敬只是個橡皮圖章的角色,像個傀儡般只需要配合內閣說「是」或者「不是」,蕭敬不願得罪人,也就聽之任之,但實際上卻很有主見。

    聽蕭敬提出如此解決方案,朱祐樘眼前一亮,拍案而起,大聲誇讚:「蕭公公此議甚好,將這路雄兵調回京城,但分批次調入,分配給不同京營營所,哈哈,既能安定大明將士之心,又能加強京營各部戰力,一舉多得……」

    「嗯嗯,蕭公公,此事便由朕親自決斷,你便當此事全不知情,即便內閣那邊問起,你也當不知情,明白嗎?」

    蕭敬一聽皇帝如此說,便知道皇帝是要保護自己,如此一來,劉健便不知道幕後進獻這份奏本的人是誰,很可能會當是沈溪自行上奏,或者是通過一些秘密管道上奏,比如說太子,再比如說謝遷。

    蕭敬忙不迭應聲,心中卻暗自慶倖不已,心想:「若非我先一步留了這份奏本在身上,一單陛下懷疑劉少傅擅權而司禮監不作為將我歸罪,所幸陛下當我是自己人,我以後可要小心謹慎一些,不能再出偏差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9
第一二八四章 奉調入城

    當沈溪得知自己之前所率兵馬將奉皇命調入京城時,正在兵部大堂喝茶。

    是真的喝茶!

    沈溪原本去兵部是要將自己所部兵馬殘留的兵器、火器、騾馬、糧草輜重數量等詳細上報,結果兵部那邊沒人接待,任由他在兵部大堂等候。

    一直到下午臨近日落,沈溪覺得自己可以優哉游哉回家時,皇宮那邊突然頒下聖旨發到兵部,讓兵部負責統調大軍進城事宜。

    兵部推出來負責此事的,沈溪認識,正是王守仁。

    沈溪跟王守仁間算得上是老相識了,同年進士,一起留在京城做官,當初他赴任閩粵桂三省沿海總督時,跟前往湖廣履任的王守仁同路,二人在路上曾一起喝茶品茗,評說過天下大勢,二人算得上是故交。

    王守仁在正陽門保衛戰中表現很好,受到皇帝和太子的賞識,雖然他目前還是兵部郎中,但其後很可能會高昇,至於會遷到什麼位子,沈溪暫且不知。

    但料想以王守仁單薄的履歷,在六部中繼續前行不太可能,即便要升,也要從地方上著眼,多半是前往藩司或者臬司謀職,或者直接放個正四品知府。

    具體如何,就要看王守仁家裡接下來如何運作了,還有皇帝那邊是否會特別予以關照,再就是吏部那邊如何進行安排。

    即便王守仁在正陽門大戰中的功勞再大,又得到李東陽和劉健的特別推薦,但跟沈溪的表現和功勛還是有明顯差距的。

    王守仁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他得到兵部侍郎熊繡的指示,負責協調沈溪所部進城事宜,自然要出來跟沈溪問詢一下,也有請教之意。

    沈溪原本留在正廳,優哉遊哉地喝茶,此時他不得不移駕偏廳,與王守仁坐下來,詳細把今天的來意說明。

    王守仁表示,他並不負責這項工作,兵部另有專人司職,隨後王守仁便將皇帝分批調兵進城的事,跟沈溪細細解說。

    其實無論是沈溪,還是王守仁,都能看出來,皇帝如此急調兵馬入城,並不是說皇帝對這路兵馬徹底放心,而是不想讓有功之臣滯留城外,心生不滿,同時也是為了讓京師內外兵馬安心,為天下各路勤王軍樹立起一個典範。

    王守仁請教道:「沈中丞在外領兵多時,對麾下兵馬應知根知底,不知可有特別安排?」

    沈溪笑了笑,回答道:「王同年客氣了,所謂的領兵,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在下乃翰林出身的文官,只是指定策略,讓兵馬執行,誰想糊裡糊塗就打了許多勝仗。對於行軍之事,其實在下也有諸多不解,至於如何統調兵馬進城更是一頭霧水,兵部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更好!」

    沈溪可不想被人拿來當槍使,他非常清楚兵部這頭問過他意見,回頭就會對城外的將士說,某某安排是他沈溪的意思,如果官兵們心中有怨言的話,便會遷怒到他沈溪身上。

    在沈溪看來,我只需要把自己燦爛光輝的形象留給將士便可,以後我未必有機會再調遣他們,若是因為善後做得不好讓他們記我的仇,那就沒什麼必要了。

    即便王守仁也是個聰明人,也沒有沈溪如此靈活的頭腦,一時間根本就沒想到這一步,本來他就是想徵詢沈溪的意見,爭取把自己的差事做到最好。

    見沈溪沒什麼意見,王守仁決定快刀斬亂麻,起身道:「宜早不宜遲,下官這就去領權杖,今日會親自出城一趟,爭取在入夜前,調撥第一批兵馬進城!」

    沈溪陪同站了起來,拱手道:「那就不多叨擾王同年了,請!」

    自打回到京城,沈溪便有一個很好的心態,土木堡那麼艱難的環境終於熬過來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享受生活!

    管他朝廷怎麼明爭暗鬥呢,自己圓滿地完成差事,大明沒有因為自己的出現而改變歷史走向,京師穩固,自己守著老婆孩子,這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幹嘛要去奢求更多呢?

    王守仁匆忙去了,沈溪移步回到前面的兵部大堂,繼續等兵部具體職司人員接待自己。

    一直到入夜,沈溪慢慢悠悠從兵部大堂出來,這會兒他差點又要脫口而出「無驚無險又到五點」這話。面對東長安大街,他的心情無比的舒暢,想到回去後就能跟謝韻兒和林黛等女共處,小敘溫情,胸中便無形中湧現一股動力。

    沈溪讓馬九趕馬車,自己坐在馬車車廂裡神遊天外……按照朝廷規矩,以他現在正二品大員的身份,必須配備轎子了,他現在開始考慮僱請轎伕的問題。按照規矩,不管是馬伕還是轎伕,朝廷都會報銷這筆錢,不用他操心。

    剛剛回到家門口,沈溪透過車窗見到門前臺階下襬著幾口大箱子,十幾名兵士圍著箱子嘰嘰喳喳說了幾句,然後便走到街道兩邊待著,只留下一人繼續在門前等候。

    沈溪本還以為是來找事的,仔細看清楚,才發現正是自己麾下曾經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兵蛋子。待沈溪下車,留下那人快步迎上前來,恭敬地對沈溪行禮道:「大人,不知您是否還記得小人?」

    沈溪笑眯眯地說道:「余家地嘛,胡嵩躍麾下的百戶,你這名字,本官第一次聽聞便記下來了!」

    那人非常高興,眉飛色舞地說道:「未料大人還記得小人的名字,榮幸之至,小人以後還想跟著沈大人您建功立業!」

    沈溪指了指那些箱子,問道:「說吧,這些是什麼意思?」

    余家地笑著說道:「大人,您千萬別見怪,這是上面吩咐下來的,小人只是照做而已……不過,您只管收下便是,小人奉調第一批進城,這才有給沈大人您送禮的美差,小人可不敢有絲毫貪墨,不信的話,沈大人您當面清點。這是清單,您也一併收下!」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怎麼這邊自己剛回府,居然就有人把禮給他送上門來了,還是以前麾下將士。

    城外兵馬這會兒才剛進城,沈溪還在籌算給自己手下的將士謀取犒勞功賞,手底下給他送的這份禮,他看得不是很明白,或許有賄賂他的意思,也有要收買他,讓他為有功將士說話之意。

    余家地在旁邊恭恭敬敬地站著,等候沈溪發落……在戰場上明明是很有骨氣的熱血軍人,衝殺起來連韃子都害怕,但在沈溪面前,則顯得謹小慎微,極為謙卑,由此可見大明朝的等級觀念如何深入人心了。

    沈溪隨手打開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個東西,發現是一個和田玉珮,上面還有絲絲血跡。細細回想一下,沈溪忽然明白這些東西的來歷了,他把玉珮放回箱子裡,揮揮手道:

    「余家地,東西留下來,你可以回去了,將士這次分批次進城,到新的衙門擔任差事,你好好做事,戰後肯定會算你們的功勞,每個人起碼都可以升兩三級,或許再見面時,你已經是千戶了!」

    余家地笑道:「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小人對功勞不敢多奢求,時候不早了,您老也該回去歇著。你們都過來,向沈大人行個禮,就可以回去了!」

    說完,余家地招呼手底下的士兵,來到沈溪面前列好隊,向沈溪抱拳行過禮,這才離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29
第一二八五章 沈家分「贓」

    等人走了以後,沈溪打量自家門口的箱子,忽然有些發愁,這些東西送到哪兒都不合適,只能留在家裡。

    謝韻兒帶著朱山出來,見沈溪站在門口,問道:「相公,這些是……」

    沈溪沒做解釋,一擺手道:「我這就讓九哥找人幫忙抬進去……你們不用理會,到裡面我再跟你們詳細解說!」

    朱山見馬九轉身離開,連忙道:「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不需要叫人……」可惜馬九已經駕車走遠。

    箱子八口,每口約一立方,雖然不大,但出奇地沉重,好在每一口箱子都繫有繩子,有著力的地方。

    朱山上前,雙腿和腰腹一用力,已經把箱子穩穩地提了起來。

    沈溪非常驚訝,他剛才可是試過了,每口箱子起碼一百斤,沒想到朱山的氣力大道這個地步。

    很快,朱山便將八口箱子送進院中。

    沈溪讓朱山和隨後過來的小玉把箱子打開,將裡面裝著的東西露了出來。

    好傢伙,除了一箱子珠寶玉器外,其餘都是一箱箱銀兩,大多數是成錠的紋銀,雖非官銀,但成色很好,至於銅錢則雜亂多了,甚至連唐宋時期的銅錢都有,而這些銅錢主要是用來掩藏更貴重的東西……銅錢下面是金磚、金條和金銀首飾,一看就價值不菲。

    謝韻兒怎麼也沒想到沈溪會收下如此厚重的禮物,見狀後驚訝得合不攏嘴,瞠目結舌道:「相公,怎的……如此多的錢財?」

    沈溪道:「韃子叩關而入,劫掠無數,幾乎每個韃子兵都是移動的寶庫。我帶兵與韃子作戰,連戰連捷,每次打掃戰場都繳獲不菲,更何況幾次攻破韃子的營地,那裡的金銀珠寶就更多了。」

    「韃靼人掃蕩京師,把劫掠來的東西都放在南苑。我軍在京城外兩次擊敗韃靼兵馬,韃子匆忙撤走,存放在南苑的東西沒有來得及全部運走,有小半也便宜了我軍。歷次大戰累積起來,已經算得上是一筆驚人的財富,現在送來的便是屬於我的那份。」

    謝韻兒緊張地問道:「那相公,這些錢財是否應交與朝廷?如此大的數目留在家中……恐怕有所不妥吧?」

    沈溪微笑著安慰:「韻兒,事情跟你想像的不一樣,這並非是行賄,倒不如說……怎麼說呢,跟分贓類似!」

    「你先收著吧,上交朝廷不合適,這畢竟是戰場上的繳獲,是我和將士們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我上交的話倒是顯得高風亮節,但朝廷知道了,必然勒令跟我出征的將士將分得的財物充公,如此損人不利己,實不可取。」

    「清點完畢,看看到底有多少銀子和銅錢,這些事便交給韻兒你來做,回頭如何處置,我會詳細跟你說,至於黃金、珠寶玉器和金銀首飾,都留在府上,即便要處置,也不會涉及這些!」

    謝韻兒對於戰場上的事情不甚明瞭,沈溪說什麼,她照著做就行了。

    當晚,沈溪帶著謝韻兒大致將財物清點了一遍,銀子約莫四千二百兩,銅錢八百二十貫,黃金一千兩,再加上珠寶玉器和金銀首飾,合起來估計得有兩萬兩銀子上下,這比沈溪預期的還要高出不少。

    清點時,一家人都在旁觀,即便沈溪有錢,但府上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寶貝。

    詳細清點後,沈溪看著瞪大眼睛幾乎要流口水的林黛,道:「喜歡什麼,自己上去挑兩件,每人都有!」

    林黛毫不客氣,上去便拿了兩件黃金首飾……一根金項鍊和一對金手鐲,但怕沈溪怪罪她,捏在手上偷偷打量沈溪。

    沈溪微微一笑沒有多問,任由林黛把東西拿在手上,轉頭對小玉道:「去扶少夫人出來,讓她走動一下!」

    少夫人自然指的是謝恆奴,這邊「分贓」,林黛、尹文和陸曦兒都有一份,自然不能落下謝恆奴的。

    尹文和陸曦兒各自拿了,她們沒林黛那麼大的胃口,拿了簡單的玉器,作為隨身之用,沈溪怕她們吃虧,又親自給她們選了幾樣,合起來價值相當。

    等謝恆奴出來後,也選了幾樣,還為沒出生的孩子選過,最後才是謝韻兒。

    家裡這些女主人選過,沈溪又招呼朱山等女道:「小玉現在已是人婦,跟九哥需要一點家用,去取兩樣合適的首飾,稍後我會讓九哥帶一百貫錢回去……」

    見小玉連連擺手推脫,沈溪笑著說道:「這次我出征在外,家中用度緊張,全賴小玉拿出積蓄方渡過難關,我這個人有功必賞,小玉你就不用推辭了!至於其他丫頭,各自選上兩件,就當作我送給你們的嫁妝!」

    昨日沈溪歸家,謝韻兒告訴他,家裡幾個丫鬟跟幾個車馬幫弟兄日久生情,基本都有了歸屬,就連秀兒也找了個憨厚老實的意中人,只有朱山眼界相對高一些,尚未找到合適的物件……當然,也有可能是平常男子對朱山這樣的女漢子不感冒。

    因為沈溪沒回來,家裡的丫鬟不能隨便嫁人,一切都要等沈溪這個家主做最後的決定。

    沈溪給她們發嫁妝,意思是同意她們嫁人,當然她們成婚後依然會留在沈家做事。

    沈家丫鬟個個都能領到豐厚的薪酬,還能得到老爺、夫人的器重,即便幾個丫鬟的對象,也都是汀州府過來的舊人,願意妻子留在沈家做工。

    小玉在沈溪要求下,到箱子裡隨便選了兩樣銀飾,其餘丫鬟見狀,都不敢造次。

    等各人把東西拿到手,恰好馬九領著幾個弟兄進門來,沈溪讓女眷先回內宅,這才差人把東西搬進二進院子西廂的庫房。馬九帶來的這幾人,正好是紅兒、綠兒以及秀兒所選擇的夫婿,沈溪認真看了看,人品相貌都不錯,還算滿意。

    所有東西歸置好,沈溪跟謝韻兒到了書房,謝韻兒道:「相公,這麼多錢放在家裡,我心中七上八下的!」

    沈溪道:「放心吧,現在你家相公怎麼也是正二品大員,沒人敢欺負上門來。再者,家中既有朱山這樣的好手,又有馬九帶領的車馬幫弟兄,尋常蟊賊來多少都不怕……韻兒,家裡的丫鬟,現在逐漸都有主了,這麼多年過去,沈家和陸家各自有了不同的命數,之前我留在府上的丫頭,如今怎樣了?」

    謝韻兒抿嘴一笑:「相公還說呢,之前回到京城,雲伯說相公買了丫頭回來,我本以為只是三五個,結果卻嘰嘰喳喳一大堆,實在難以管理,我便撥了幾個過去伺候公婆,還有些留在藥鋪和藥廠工作……呃,君兒身邊留下了一個,如果老爺覺得人手不夠,調遣幾人過來便是!」

    沈溪臉上滿是安慰,雖然沈家在京城名聲不彰,但也算是薄有產業,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手,謝韻兒回到京城,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條,讓沈溪感覺輕鬆多了。

    沈溪道:「韻兒,多虧你了,不然這些繁瑣的事情處理起來,讓人頭疼。眼看家裡又要添丁,為避免到時候手忙腳亂,你從那些丫鬟中挑選兩三個,專司燒水、做飯或者做家務,你怎麼也是正二品大員的夫人,該好好享享福了,不要什麼都自己動手!」

    沈溪吩咐的謝韻兒一一應了,沈溪進正院看過長子沈平,此時沈平尚未滿三週歲,但已經是個半大的小子,會走路,也會叫爹娘了。

    沈溪抱著胖乎乎的兒子,笑著說道:「這就是我沈溪的孩兒,年少聰慧!」

    小玉在旁邊掩口笑道:「老爺說的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四歲時什麼都不懂,可咱家少爺,已經出口成章了!」

    出口成章什麼的,最多只是玩笑話,沈溪沒往心裡去,但總歸自己的兒子健康平安,沈溪也多了幾分打拚的動力,他看了眼滿臉幸福的謝韻兒,走過去,將孩子送到謝韻兒懷中,孩子抱著他娘,頓時感覺親近許多,比在沈溪懷中老實安分多了。

    沈溪輕嘆:「到底生分了些,以後我爭取常伴家人,即便朝廷調遣我去地方,也決不再做領兵征戰之事,想我一介少年,卻要承擔家國社稷重擔,真讓人受不了!」

    謝韻兒好奇地問道:「老爺怎麼突然說這話?老爺去何處,妾身帶著孩子和妹妹們相陪就是!」

    沈溪無奈地搖頭:「話不能這麼說,現在我也不知朝廷下一步安排我去何處,原本以為留在京城不錯,但想到……有些事非人力能控制,反倒不如履任地方,平安過上幾年,到時再回京城,或許更有作為!做官還是要到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幹什麼隨心所欲,這才是真諦!」

    謝韻兒笑道:「旁人做官,都是儘量在天子腳下,唯獨相公做官,卻想著如何才能遠離朝堂,相公跟旁人,果然不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30
第一二八六章 獻俘

    沈溪之所以想遠離朝堂,在於距離朱厚照登基之日已然不遠。

    值此朝堂新老交替的時候,看起來沈溪跟朱厚照關係緊密,會受到重用,但問題在於朱厚照即便登基一時間也掌握不到實權。

    歷史上有劉瑾等人幫助,朱厚照才逐漸拿回權柄,威懾文官集團。

    劉瑾雖然在歷史上名聲都快臭大街了,但在沈溪眼中,並非一無是處,至少以一個權宦的態度來說,劉瑾做得很好,充分利用了皇帝給他的權力,實現了對文官集團的全面打壓,若是沒有劉瑾以及八虎幫助,朱厚照只是只羽翼未豐的雛鳥,怎麼都鬥不過劉健等人。

    劉健當政,跟劉瑾擅權不同。

    一個太監,當政後所做之事無非就是打壓異己,在朝中確立一個穩固的地位,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做事乾淨俐落,絕不拖泥帶水。

    而文臣間的相鬥,則陰損多了!

    如果劉健當政,沈溪留在朝中,劉健和李東陽對他的打壓會到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很可能要在閒差上待個十幾二十年,一直要等到劉健和李東陽逝去,消除在朝廷的影響,沈溪才有機會崛起。

    另外便是朱厚照年少,性格不穩定,喜怒無常,兩人的交情未必穩固,如此沈溪寧可去地方,做個地方大員,遠離朝局紛擾。

    沈溪想把自己對商業、科技、教育等等一些先進的理念帶到大明,留在朝堂中,他無法執掌大權,隨波逐流,也就沒有辦法推進自己的試驗和改革,唯獨到了地方,山高皇帝遠,才能一展抱負。

    至於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種事,沈溪暫時不會去想,想了也沒用,徒增煩惱。

    沈溪曾經跟謝遷表達過相似的看法,謝遷要留他在朝,重點在於想讓他入閣,但沈溪知道,但凡劉健和李東陽在內閣一天,他就沒機會染指入閣的名額。

    文官掌權跟太監擅權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沈溪不敢把籌碼完全壓在謝遷身上,他對謝遷不怎麼放心,因為謝老兒不止一次坑過他了。

    ……

    沈溪拿到麾下將士的「孝敬」後,並沒有把這事兒看得太重。

    軍隊在與外虜以及地方平定匪患中繳獲的銀錢,可以按照官職的大小、軍功的多少統一進行分配,這幾乎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了!

沈溪在此次領軍作戰中收穫頗豐,現在領到屬於自己的那份銀錢,算是理所當然。

    朝廷想跟他追討,反倒需要一個很好的理由,而且沈溪大可以來個拒不承認,因為整個軍隊的利益幾乎是一致的,沒有誰會出來指證他,否則就會是全軍袍澤的敵人!

    但這些錢財,沈溪沒打算就此留在家中慢慢花銷,而是會分批轉移出去,用來興辦實業或者構建商業帝國。

    沈溪最近總感覺有人窺伺一旁,想要針對他,心緒不寧!未雨綢繆,沈溪決定把錢財悉數轉移走,如此即便將來遭人搆陷,但卻找不到證據,即便想攻訐他,也無處著手。

    翌日,沈溪照常去兵部衙門述職。

    沈溪自認回到京城後,邊關的戰事已經與他無關,什麼事都不用去操心,而且在兵部大堂坐著,有專人侍候,有茶水供應,還不時送上一些瓜果糕點,那叫一個舒服愜意。

    沈溪非常喜歡悠哉悠哉的生活,只要什麼事都不幹,朝廷那邊就沒機會找他的麻煩,而且從方方面面的情況看,目前掌權的劉健和李東陽,似乎並不打算馬上給他安排差事,他也自得其樂。

    這次沈溪等了不到一個時辰,便把兵部的「職司人員」等了出來……出來迎接沈溪的,是兵部左侍郎熊繡。

    熊繡也不多廢話,相互見禮之後直接說道:「沈中丞,陛下安排調集城外兵馬進城,同時將俘虜和戰功上報,此事當由沈中丞前去安排!」

    「哦?」

    沈溪略微驚訝,心想,我已經卸職了,還將兵權上交,這種事輪得到我來管嗎?

    仔細想來,其實沒什麼問題,他之前統率的兵馬要進城,如果他這個主帥始終不露面,下面的將士一定會有非議,乾脆朝廷讓他在獻俘的時候露個面,屬於皆大歡喜的結局,沒有誰的利益會受損。

    駐紮在南苑的大明軍隊斬獲的首級和抓捕的俘虜,始終是沈溪帶著一仗一仗打下來的,如果沈溪不親自出面,怎麼都說不過去!

    沈溪問道:「不知何人與本官協同此事?」

    在熊繡面前,沈溪不必自謙,在官場上,官大一級壓死人,雖然沈溪已經是個閒官,手頭沒什麼權力了,但他依然是貨真價實的正二品右都禦史,官銜可比熊繡這個正三品兵部左侍郎要高上兩級。

    熊繡道:「吏部和五軍都督府都會派人前來接洽,沈中丞移步到五軍都督府衙門等候便可!」

    沈溪點了點頭,反正這幾天他在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之間轉,走的次數多了,也不差走這一趟。

    熊繡沒有陪同前往的意思,沈溪也不會多管閒事邀請其一道,如今京城尚處於戒嚴狀態,即便兵馬入城,料想也不會有多隆重,悄無聲息把事情做完便可,或許獻俘儀式結束,還可以繼續回兵部等候,才能回家。

    沈溪在去五軍都督府的路上,暗自嘀咕:「還是早點兒結束戰爭吧!等劉大夏回到京城,朝廷就該論功行賞了,那時我或許可以遠離紛爭,到地方上一展所長!」

    ……

    到了五軍都督府仁和堂內,沈溪剛坐下,便見有人過來。

    見到來人,沈溪不得不起身相迎。

    來人的官品雖然不高,但其中一位卻是貨真價實的天子近臣……這二人他都認識,一個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而另一位,則是之前陪同他在土木堡差點兒連性命都丟了的監軍太監張永。

    沈溪上前,微微拱手行禮:「蕭公公,張公公,二位這是……?」

    如果是張永前來,沈溪還容易理解,怎麼說張永也是他這一路兵馬的監軍,監軍前來協同調兵進城、獻俘事宜,屬於分內之事。

    畢竟還有一些需要記錄和奏報的事情,由領兵的大臣來奏稟皇帝,始終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但交由皇帝的家奴來做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但這次連司禮監掌印太監都親自來了,沈溪突然意識到,這次的獻俘儀式應該不只是單純走個過場。

    蕭敬笑眯眯地說道:「哎呀,沈大人,您在宣府、居庸關外和京城腳下接連立下大功,陛下必然要犒賞一番,可惜事情總得要有個由頭才是,今日陛下會親自在午門等候您獻俘,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沈溪微微眯起眼睛,心中非常詫異,大病未癒的弘治皇帝居然要親自參加獻俘典禮,這中間有什麼說法?

    按照大明朝的慣例,一旦皇帝參加的典禮,必然是需要提前進行準備的,但之前他可是一點兒風聲都沒得到,心裡開始琢磨起來:

    「皇帝現在的病情好些了,可以出來吹吹風了麼?這都已經是冬月天,天寒地凍的,皇帝到午門受俘,這意味著什麼?」

    沈溪的政治嗅覺異常靈敏,他迅速察覺到,皇帝參加這次獻俘儀式,一定帶有某種政治目的。

    但到底是什麼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30
第一二八七章 豪華陣容

    對於蕭敬的恭維,沈溪沒有太大反應,只是拱手接受。

    面聖已不是一次兩次,沈溪已經習慣了面對皇帝,他可沒有這時代讀書人的通病,把皇帝看成是多麼神聖崇高的人,以平常心對待便可。

    蕭敬刻意拉攏,一時間噓寒問暖,讓沈溪感覺有幾分不自在。而張永似乎有話想對沈溪說,但蕭敬始終霸佔著人不放,不耐煩的表情一閃而逝。

    好在沒過多久,兵部派來安排調度之人也到了。

    這人沈溪很熟悉,正是昨日調度兵馬進城的兵部郎中王守仁,跟隨王守仁一道前來的,是沈溪麾下於昨日第一批進城的胡嵩躍。

    此時的胡嵩躍,一身紅盔金甲,懸金牌,挎佩刀,昂首挺胸,顯得極有精神,威風凜凜往那兒一站,一股軍人的剽悍氣息撲面而來。

    蕭敬作為皇帝派來的「欽差」,連忙上前招呼。

    趁著蕭敬把注意力放到胡嵩躍這位「功臣」身上,張永若狡兔一般湊了過來,小聲對沈溪道:「沈大人,這仗打完了,將士也要進城了,功勞方面……是否該算算了?」

    沈溪打量張永,不解地問道:「什麼功勞?」

    在沈溪看來,功勞你找皇帝和朝廷要去,跟我說什麼勁兒?

    張永急切地想說分明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能狠狠地瞪了沈溪一眼。沈溪略一思索,大概明白過來,張永所說的「功勞」,並非是戰場上的功勛。

    作為監軍,功勞再大,也只能分到一丁點,畢竟太監陞遷的空間有限,許多位置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總不能你立下功勞幹得好好的老人就得退位讓賢吧?

    但錢財方面,卻沒有限制,對於宮裡這些沒有子孫後代的太監來說,最重要的其實並非是地位的提升,而是獲得錢財方面的收益……

    身無長物,只有錢財才最實際!

    雖然沈溪想到了,但他卻跟張永裝起了糊塗,報之以不屑一顧的神色……你伸手跟我要錢,還想讓我給你好臉色看?

    沒門兒!

    張永等了半天得不到沈溪的回應,只能幹著急。回宮後,即便地位再高也只能對後宮的太監、宮女撒氣,以他的身份,對朝臣沒有任何指手畫腳的資格,如果是那些微末小官,或許會賣給他幾分面子,但沈溪是正二品的文臣,會理他?

    胡嵩躍跟蕭敬見禮過,興沖沖地來到沈溪跟前,正要說話,恰好五軍都督府的掌舵人英國公張懋辦完差事出來,與張懋一併出現的還有吏部尚書馬文升,這兩位可是朝中一等一的文臣武將,蕭敬眼前一亮,滿面笑容地上前寒暄。

    胡嵩躍小聲向沈溪問道:「沈大人,昨日進城後末將差人送來的禮物……您可有收到?」

    「嗯。」

    沈溪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回首打量張永一眼,那邊張永正眼巴巴望著二人。

    胡嵩躍嘿嘿直樂:「沈大人,給您的那些,是將士們的一點心意,您別嫌棄才好,至於張公公……末將也準備了一份,卻不知該如何送與他,才合適?」

    沈溪暗自琢磨,張永正在想他應得的那份兒,胡嵩躍這邊已經為他準備好了,看來京營出來的人對於經營人情世故,還是有一套的。沈溪道:「等獻俘儀式結束,你再送吧,到時候我幫你想個好辦法!」

    給沈溪送禮方便,但給宮裡的太監送禮,那就要費一番波折了,畢竟太監住在宮中,東西不能隨便送進宮門。

    張永想直接開口跟沈溪討要戰利品,又怕被蕭敬等人聽到,暫且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只好用各種方式進行暗示,但沈溪都裝作不知道。

    在城外兵馬入城,相當於閱兵順帶獻俘這麼個當口,沈溪可不想節外生枝,即便胡嵩躍等京營將領已經把張永那份準備好,沈溪也要將之扣下來。

    即便張永在土木堡曾與大家一起共過患難,但始終這貪生怕死的太監給沈溪找了不少麻煩,他還沒那麼大度,會對張永一系列陰奉陽違的表現既往不咎。

    胡嵩躍聽到沈溪會作安排時,當即放心下來,他這樣的大老粗原本就沒多少主意。

    在武將心目中,不能放過孝敬任何一個可能會給他們帶來功勛和犒賞之人,沈溪作為三軍主帥,自然不能怠慢,而張永是監軍太監,涉及到向朝廷上報的事情,這份孝敬他們也不敢抹去。

    就算胡嵩躍等人平日裡跟張永不太對付,但該盡到的禮數還是要盡的。

    就連沈溪,也知道麾下將士的苦衷,如果把張永那份「孝敬」給省了,很可能會遭來張永的報復,那跟隨他打仗的將士所獲得的功勞,有部分就不會被朝廷認定。

    該給的,還是要給!

    但得換個方式方法,不能留下讓人攻訐的把柄!

    張懋等人出來後,五軍都督府大堂內,彙集了不少弘治朝名臣,沈溪上前去逐一見禮,這些人對沈溪的評價都很高,一時間恭維聲不絕於耳。

    看這架勢,隊伍暫時沒有出發,應該還會有其他大臣過來。

    就在沈溪推算內閣那邊會不會派人來時,壽甯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兄弟二人,在禮部官員的陪同下出現在大堂門口。

    張氏兄弟忽然出現,沈溪無法判斷他們是否是皇帝派來參加獻俘儀式的,畢竟張氏兄弟在五軍都督府當差,有可能順道過來打個招呼。

    等人進了大堂,張鶴齡先跟張懋、馬文升等人見過禮,隨即過來跟沈溪寒暄,顯得非常親熱好客。

    張延齡則倨傲多了,進門後誰都不理,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嘴角還掛著一抹冷笑。好在大家都知道張延齡是個什麼人,並沒有跟他計較。

    根據與張鶴齡短暫的交流,沈溪判斷連張氏兄弟都會參加這次獻俘儀式,如此一來,今天這陣容可就有些龐大和豪華了。

    張氏兄弟和禮部的人來到,人員差不多就到齊了。

    蕭敬作為欽差,環視一圈,微笑著說道:「諸位大人,今日乃大軍凱旋獻俘日,陛下已做出安排,諸位大人只管按照陛下的吩咐,將今日的事情做好便可!咱家在這裡給諸位大人行禮了!」

    蕭敬難得出宮來負責外面的事情,顯得鄭重其事。

    這話中的意思,在沈溪聽來,大概就在說,你們去走個過場就行了,別給我找麻煩,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一行人即將出發,張懋和馬文升作為這裡地位最高的官員,將會走在最前面,隨後二人,是張氏兩兄弟,再往後便是沈溪。

    蕭敬雖為欽差,但他顯得異常低調,行路時寧可與沈溪並肩而行,顯得他沒有架子。

    至於王守仁、胡嵩躍還有禮部、鴻臚寺等衙門的官員,一律跟在後面,一行人沒有騎馬或者乘坐馬車,畢竟從五軍都督府到正陽門也沒多少路要走,一行人全都步行到城門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31
第一二八八章 微妙的變化

    前往正陽門的路上,蕭敬不斷找話題,有點兒跟沈溪套近乎的意思,讓沈溪有受寵若驚之感!

    畢竟蕭敬現在的身份儼然「內相」,表面上看內閣權力最大,但實際上閣臣做出的票擬,如果在司禮監得不到通過,會被一遍又一遍打回來重新擬定,司禮監才是最終的決策地,其掌印太監權勢可知。

    蕭敬道:「沈大人,您此番領兵出征真可謂勞苦功高,朝中上下,誰都沒想到,您在土木堡這樣荒廢多年的小城堡裡,非但沒被韃靼人難住,反而一次次獲得勝利,把咱大明朝的精氣神給打出來了。」

    「尤其是回到京城勤王,僅僅兩戰就把韃靼人的膽子給打掉,韃靼人只能灰溜溜落荒而逃,這全賴沈大人指揮若定,三軍將士用命!沈大人持重有謀,功高不伐,幾可媲美本朝開國的征虜大將軍……」

    征虜大將軍指的是中山王徐達,這讚譽非常高了,可惜這種恭維自打回到京城,沈溪已經聽了不下十遍,對此已經完全不感冒。

    但凡是一個正常人,在知道沈溪建立的功勛後,都會竭盡恭維和巴結之能事,剛開始還覺得新鮮,久了也就膩味了。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以蕭敬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他說這些沈溪只能乖乖領受,還得一再表示感謝。

    此時沈溪心中的疑惑加深了,為什麼朝廷突然舉行這麼一次獻俘儀式,而之前他一直在等內閣的人來,就算劉健和李東陽不來,謝遷也應該出面才對,但內閣諸公始終沒有露面,蕭敬對此也是隻字不提。

    沈溪心想:「皇帝一向最信任的就是內閣三位輔政大臣,以前這種事,包括朝廷對西北哈密一戰後的獻俘,都是由內閣統調安排,為什麼這次皇帝卻讓基本不在外走動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來主持?」

    「難道這是朝廷政策有變的風向標,意味著皇帝對內閣三位大學士的態度已有所改變?」

    蕭敬見沈溪聊天的積極性不高,忍不住又找個了個話頭,笑眯眯地問道:「沈大人,不知您是哪年生人?」

    沈溪恭敬地回答:「在下成化二十三年生人!」

    蕭敬掐指一算,驚訝地說道:「呀,沈大人,那年是丁未年,原來你是屬羊的啊!這屬相好,真的很好……實不相瞞,咱家也是屬羊的,虛長你四十八歲。怪不得沈大人能在科舉和朝堂上無往而不利!」

    沈溪越地感覺怪異!

    沈溪曾聽謝遷介紹過,蕭敬屬馬,比他年長四十九歲,有必要為了套近乎,連生肖年都更改了?

    蕭敬又問道:「沈大人,您在朝中,可有什麼親戚?」

    沈溪想了想,自己寒門出身,在朝中怎麼會有親戚?要說唯一的親戚,可能就是在皇宮中的張苑,但那不是在朝中,而是在宮中。

    料想是蕭敬在試探自己,想要盤根問底,沈溪不動聲色,微微搖了搖頭,道:「在下祖上曾做過一任府同知,之後這幾代,家道中落,但家中始終有人出來奔科舉,在下經過幾年的努力,這才三元及第,進入翰林院當差……」

    蕭敬「哦」了一聲,沉默好一會兒,似在盤算,最後他笑道:「謝閣老應該算是沈大人的親家吧?」

    沈溪點頭。

    謝遷把小孫女嫁給沈溪為妾的事情,在朝堂中根本就不是秘密,很多人甚至拿此事來打趣謝遷,落謝遷的面子。

    人所共知的事情,沈溪當然不會否認。

    蕭敬道:「沈大人這樣,不靠朝中蔭蔽和人脈,全靠自身能力,短短數年間便躋身朝中名臣之列,實在讓咱家佩服不已。往後陛下有驅馳之處,沈大人可要盡心竭力,不可荒馳……到底皇恩浩蕩啊!」

    「換作哪朝哪代,誰人敢對沈大人如此少年,大力提拔重用?只有當今陛下,才是慧眼識英才之君!」

    沈溪心想:「蕭敬說了半天,最重要便是最後這句吧?拐彎抹角的,還跟我談起親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拉攏我當你乾兒子呢!」

    太監認乾兒子、乾孫子,在整個大明都屢見不鮮。

    太監可日慕天子顏,官品雖然未必高,但因皇帝的信任,他們在朝中的地位可不低,因太監沒有子嗣,他們喜歡找一些朝中不得志的才俊收為義子,給他們養老送終,而他們也給這些義子政治上的便利,算是互利互惠。

    就連蕭敬這樣看似忠厚老實而且不喜歡與人爭權奪利的太監,在朝中也收了三個義子,而且也對義子提拔有加。

    這年頭,太監收義子也講究攀比,義子越多,說明這個太監前途越被人看好。而喜歡攀附內官之人,認哪位太監為義父,也是一種政治投資,全看眼光高低,如果能找到未來能獨當一面的太監領,那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沈溪這樣身份的人,自然不會認太監當義父,即便是蕭敬這樣的「內相」。不過,蕭敬也壓根兒沒敢想讓沈溪投誠,所以這種交談,更多的是為皇帝說好話,讓沈溪能效忠皇帝。

    一行人往正陽門而去,這一路上,沈溪現,從正陽門到大明門短短的路途,官兵已經整齊列隊,將道路封死,防止有人出來干擾獻俘儀式。

    不過,今天京城的戒嚴似乎有所鬆動,很多百姓都從家裡湧了出來,但也只能站在街沿邊,又或者是街道兩側的樓上。

    百姓們都很好奇,想知道朝廷到底要做什麼。

    沈溪心想:「這大約是朝廷釋放的一個信號,皇帝要重新樹立自己的威信,那這次獻俘儀式必然很隆重,為皇帝歌功頌德的人也會很多,現在就看之後內閣大學士有何表現……這別是皇帝對內閣動手的徵兆吧?」

    以沈溪的睿智,自然能察覺朝中的風吹草動。

    沈溪回到京城後,覺內閣大學士,尤其是輔劉健在行政、軍事上擁有的權力,已經到了大權獨攬的地步。

    沈溪知道這種情況跟皇帝生病有關,但沈溪同樣知道皇帝曾委命朱厚照為監國,皇帝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需要把年少的朱厚照推出來做監國?顯然皇帝有用朱厚照來平衡內閣權力的意思。

    但內閣,卻沒有給皇帝和太子面子,劉健仍舊我行我素,將太子的權力全部架空,京城保衛戰所有政令均出自內閣,出自劉健之手。

    如果皇帝重病時,即便皇帝知道了,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現在皇帝已有康復的跡象,同時還有意將朱厚照栽培成合格的儲君,必然要對內閣大權獨攬的情況進行打壓。

    沈溪猜想,這應該便是今天皇帝只派蕭敬主持,讓六部堂官參加而不讓內閣大學士參加獻俘儀式的主要原因。

    到了正陽門前,城門尚未開啟,但見城頭上黑漆漆一片,正有民夫和工匠修繕城頭。

    沈溪知道這跟當日一場大火有關,而這場大火的始作俑者,正是站在隊伍後面的王守仁。

    蕭敬走了過來,對沈溪道:「沈中丞,您乃是陛下欽命的延綏巡撫,入城兵馬曾在您的統率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今日進城儀式,只有您來主持才能服眾!」

    沈溪好奇地打量蕭敬,臉上滿是不解:今天的典禮不應該是你來主持嗎?什麼時候輪到我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5 19:3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二八九章 主持

    沈溪原本只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旁觀者,來參加這樣一次略顯倉促和突兀的獻俘儀式,畢竟在場有這麼多德高望重的大臣,甚至皇帝還派了司禮監掌印太監擔任欽差,料想怎麼也輪不到自己來主持儀式。

    但看蕭敬的神態,沈溪才知道絕不是客氣一句那麼簡單,似乎皇帝真的曾交待過,讓他來主持獻俘。

    沈溪再次推辭道:「蕭公公,這不合適吧?」

    蕭敬笑眯眯地說道:「沈中丞,這是您麾下兵馬,如今凱旋歸來,不應該由您親自來主持老部隊的進城儀式嗎?您就別推辭了……」說著,他靠近沈溪,低聲道,「這可是陛下親自吩咐的,您必須要遵從!」

    連皇帝的名號都抬了出來,沈溪自然沒理由拒絕,當下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另一邊,張懋帶著王守仁等人已經登上了正陽門城樓,而沈溪作為入城儀式的主持人,不需要上城樓,只需守在正陽門內,主持大局。

    「沈中丞,請!」蕭敬伸出右手作出個「請」的手勢。

    頭戴官帽、身著武官鬥牛服的張鶴齡走了過來。作為五軍都督府都督,京營提督,張鶴齡在軍中的地位很高,這主要是弘治皇帝器重張皇后娘家人,所以將兩兄弟從白身一下子便提到高位上,除了忠心皇室,別無出路。

    弘治皇帝對張鶴齡採取的是既不打壓,也不過多扶持的態度,這樣張氏兄弟既有一定的權力,但又因為是幸進之臣在朝中沒有根基,沒有辦法威脅到文官集團,如此便讓張鶴齡少了謀朝篡位的野心,只能專心扶持皇室。

    張鶴齡道:「沈巡撫,看你這模樣,應該未曾有過主持這種大型典禮的經驗吧?」

    沈溪微笑著拱手,回答道:「壽寧侯說的是,在下的確沒有經驗,就怕惹出亂子來,貽笑大方!」

    張鶴齡性格相對平和,對沈溪沒有他弟弟張延齡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笑著安慰道:「沈巡撫不必有顧慮,只管主持開啟城門儀式即可。剩下的事情,都是順理成章,只管安排護衛兵馬,防止街道兩邊的百姓鬧事便可!」

    沈溪的目光落在正陽門大街上,這條路直通大明門。

    大明京師的正門,跟大明皇帝居住的皇宮正門相去不遠,在這短短一段路途中,已經聚集數千圍觀百姓,還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從京城各地趕過來。

    沈溪心想:「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已經可以證明皇帝確實是想在這次獻俘儀式中立威。這也是看韃靼人撤出紫荊關,要不了多久又會逃出張家口,否則朝廷斷然不敢輕易解除城中的戒嚴狀態!」

    在張鶴齡、馬文升、蕭敬的陪同下,沈溪來到正陽門門臨時搭建的一處高台上,這高台為木質結構,兩米多高,表面鋪設了紅地毯,就好像是一個檢閱台,沈溪等人將在這裡檢閱進城兵馬。

    沈溪對下面侍立的胡嵩躍道:「胡將軍,麻煩出城傳報三軍將士,準備入城!」

    即便三軍將士等候入城,兵馬也不可能在正陽門正門之下等待,必須要在護城河以外一兩里的地方列隊,暫做休息。

    此時必須有人出城去傳報,而且還要帶兵部、五軍都督府的令牌各一,兵馬才能奉調入城。

    如果京城的城門始終不開啟,這路兵馬只能沿原路返回駐地……這些規矩都是為了防止地方兵馬入京城時意圖不軌,尤其是藩王兵馬,有靖難之役的前車之鑑,更是得小心謹慎。

    胡嵩躍領命道:「得令!」

    早有為人胡嵩躍準備好了健馬,胡嵩躍翻身上馬,從正陽門小門出城,一路往護城河以南的列隊等候區傳報。

    沈溪等在高台上,無聊地四處張望……這高台建在城內,中間隔著巍峨的城牆,看不到正陽門外的情況,他只能等候消息。

    ……

    ……

    正陽門大街上聚攏的百姓,數量愈發增多,到最後,已經有兩三萬人的規模,道路雖然很寬敞,但奈何這條路不長,聚攏的百姓幾乎將整個正陽門道路兩旁都給塞滿了。

    張延齡突然走過來,在張鶴齡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張鶴齡微微頷首,卻往沈溪這邊看了一眼,好像說的事情跟沈溪有關。

    恰在此時,胡嵩躍快馬返回,向沈溪奏稟道:「沈大人,兵馬已臨城門外,是否准允入城?」

    沈溪知道,自己麾下這一路兵馬,在之前一日,已經奉調入城大約五千人,幾乎全部是精銳,剩下的兵馬主要是糧草、輜重以及護送俘虜的人員,數量僅為總數的一般,但車隊卻更多,因為昨日朝廷臨時調撥數百輛馬車出城接應。

    沈溪先抬頭看了一眼城頭方向,城頭城門樓上的人,需要將城外的詳細情況調查清楚,才能發出是否允許開啟城門的旗語。

    等城頭上的旗子相繼擺動起來,沈溪這才一擺手,大喝一聲:「開城門!」

    「嗚嗚嗚嗚……」

    早就準備好的長號,在此時吹奏響起,鼓樂齊鳴,每一聲都很渾厚,正陽門內的街路瞬間安靜下來。

    「桄榔……吱嘎!」

    正陽門城門的內門首先打開,隨即是正門,最後才是甕城的城門,正陽門三道城門並非直對的,這主要是為了防止入侵的兵馬長驅直入。

    沈溪沒有去探頭看城門外的情況,他只需要跟個木頭樁子一樣,在高台上等候自己所部兵馬進城便可。

    先鋒傳令兵以快馬抵達。

    這些傳令兵數量不過二三十人,背後都插著各色小令旗,當這些人出現在正陽門內時,正陽門內等候多時的百姓已經發出鼓噪之聲。

    大明朝與韃靼開戰幾個月之久,他們尚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英姿颯爽的兵馬。

    跟這些健兒的英姿颯爽相比,城中守城人馬可以說是半絲英氣皆無,有的只是重重的暮氣以及疲懶之態。

    傳令兵將令旗放下,然後分批次到午門傳報,騎馬只可以到大明門,剩下的一段路,必須由傳令兵兩條腿快步奔跑。

    今天這些傳令兵的主要任務,是將城門處的情況,快速傳報給守候在午門前的弘治皇帝知曉。

    此時朱祐樘,想必已經抵達午門前,並且已經升鑾。

    皇帝必須要時刻知道三軍兵馬行進的速度,以確定自己是繼續留下來參加觀禮,還是回皇宮暫時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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