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8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8 22:43
寒門狀元 第一三二〇章 南下之路

    劉健和李東陽商定好要向皇帝進言,盡快解決內閣人手不足的問題,對此謝遷完全不上心,在他看來,皇帝答應這件事的概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弘治皇帝朱佑樘在西北之戰結束後,對於文官集團起了戒備心並非是什麼秘密,雖然皇帝一邊同意文官集團上報的主要功臣人選,但也有針對性地開始栽培自己的勢力,秘密將馬文升、劉大夏、熊繡等人召進宮中,暗示他們跟文官集團相鬥。

    可惜大明文官基本上屬於鐵板一塊,別說皇帝選定的這些人原本就是文臣中的一員,就算不是,這些人也不會跟劉健、李東陽等人正面相鬥,因為內閣大學士在讀書人心目中地位太過崇高,簡直就是天下人的楷模。

    而擁有了讀書人的支持,就相當於擁有輿論宣傳喉舌,所有人都在讚頌內閣三位賢相,誰敢輕易去拔這三位賢相的鬍鬚?

    這幾年一眾朝官中,真正能威脅到文官集團利益的人少之又少,唯一的另類可以說就是沈溪了,但現在沈溪被外放地方,再也沒有人跟文官集團叫板,文官集團現在仗著掌握朝廷的喉舌,居然主動提出增加閣臣人選,其實也有讓皇帝繼續倚靠於他們,讓皇帝下不來台的意思。

    在這種情況下,你說皇帝能忍下這口氣?

    謝遷從文淵閣出來,沒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來到自己在東長安街的小院,單獨會見馬文升。

    對於內閣發生的事情,謝遷從不會向馬文升作隱瞞,在這個小圈子中,其實謝遷並非居首,為首者乃是四朝元老馬文升。

    聽完謝遷的講述,馬文升安慰道:「於喬,你又何必為此介懷呢?其實賓之說這番話,未必是想針對你,如今劉少傅和賓之二人身體狀況不佳,讓他們熬夜值守實在難為人,他們不過是想為你找個幫手罷了!」

    「幫手?哼哼,我看是幫我找幾個對手吧!他們倒是巴不得把三位人選都送到內閣來,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徹底休息了,沒人可以制約他們!」

    謝遷言語間還是有些生氣。

    謝遷自認在朝中當了這麼多年官,一直把劉健和李東陽當成是最好的同事和朋友,現在這二人卻聯起手來對付他,這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心平氣和接受。

    馬文升繼續勸慰:「於喬,你一定在為沈溪外調之事而耿耿於懷,其實你應該這麼想,沈溪外調未嘗不是好事,他年歲尚輕,在外可建功立業的地方遠比京城多,且劉少傅和賓之對他素有成見,只有人在外面,才不至於遭到嫉恨,將來還有入閣的機會,若他在朝中,一舉一動都在有心人注意下,若行差踏錯,何時才有機會晉陞?」

    謝遷搖了搖頭,輕嘆道:「我並不希望沈溪一下子晉陞高位,只盼他能在朝中平穩完成過渡,更無奢求他弱冠之年便進內閣……以他的學問造詣,再過十年、二十年,怎麼都有機會入閣。」

    「我現在只是有些擔心,這小子的能力,匡扶社稷只是舉手間的事情,但若一味打壓,激發他心中不滿,將來指不定走上何種路。即便如今是少年英才,將來也可能成為大明的禍害!」

    沈溪在當今大明,的確算得上是妖孽級別的存在,小小年紀便連中三元,在官場上短短幾年間就靠著一系列眼花繚亂的功勛獲得了正二品封疆大吏的官職,鎮撫一方,無論是在治軍還是行政上都有大的建樹。

    朱祐樘害怕沈溪這樣的妖孽會威脅到大明江山社稷穩定,如今的謝遷,基本也跟朱祐樘持相同的看法。

    如果能對沈溪進行正確的引導,沈溪成為大明的中流砥柱指日可待,但如果引導不善,很可能會讓沈溪的心放在歪門邪道上,那時沈溪就有很大的可能把他的才華用偏,成為禍國殃民的「奸臣」。

    雖然馬文升沒有再言語,但他對謝遷的說法還是表示了贊同……一味打壓沈溪的功勞,對沈溪的培養並不利。

    但事已至此,再想這些有什麼用呢?

    ……

    ……

    此時此刻,南下的道路上,素來保持樂觀向上心態的沈溪也的確對朝廷產生了些許失望和不滿,只是他懂得調節自己的情緒,畢竟他的心理年齡擺在那兒,而且從他的預期來說,離開京城未必不是好事,尤其還是擔任兩省督撫這樣相對重要的官職。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如今弘治皇帝給了沈溪施展政治抱負的舞台,他覺得自己有了創造新時代的條件和可能。

    大明不可能姓沈,但沈溪完全可以讓湖廣和江贛兩省姓沈,在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他可以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華,引導大明向正確的方向發展。

    南下的沈溪,沒過多久便感受到了身為兩省總督的好處。

    從京城南下走出不到三百里路,沿途官道都有專人迎接款待,這中間既有京城湖廣、江贛辦事部門派來打頭陣的人員,也有沿途地方官府的官吏,沈溪根本就不用操心,吃喝拉撒都有人負責,完全可以當作一次遊山玩水的旅程。

    沈溪不再擔心自己的衣食住行,一切都是最好的接待,甚至換下來的衣物,隨手丟在一邊,等過個幾天,沿途驛站的官員便會清洗乾淨後再派快馬送到,拿出來一看,熨燙得整整齊齊。

    如果是別的時候,沈溪或許會跟這些人客氣,但現在他樂得有人為他鋪路,跟著他南下的人很多,不再需要他照顧,唯一一點是地方官員送來的禮物,一概婉言拒絕。

    在京城中,沈溪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劉健、李東陽、馬文升等大臣任意拿出一個名望和地位都遠在他之上,他見到誰幾乎都要行禮問候,就跟孫子一樣得夾起尾巴做人。

    但離開京城,沈溪的身份和地位便凸顯出來了。

    因為對韃靼一戰中沈溪位列次功,且華北地區很多將士參加了之前平韃靼一戰,無論是在京營將士還是在地方衛所官兵眼中,沈溪都屬於絕對的首功之臣。

    地方官員都知道皇帝委命沈溪為戶部侍郎但遭到文官集團否決之事,對沈溪分外巴結,因為他們有預感,等沈溪再回京城時,就不再是擔任六部侍郎那麼簡單,或許可以直接做到六部尚書,或者是內閣大學士,等到那個時候再巴結就晚了。

    因為沿途有人照顧,沈溪的南下之路分外順利,原本他還打算過了黃河便走運河,乘船南下,最後沈溪決定幹脆以官道而行,等到了江水再決定是否換乘舟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8 22:4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三二一章 變著法送禮

    二月初四,沈溪一行抵達安慶府。

    如果從安慶府過長江,順著長江南岸的官道一路向西南進發,便可進入江贛九江府東北部的彭澤境內。

    作為江贛、湖廣兩省督撫,沈溪原本打算到江贛布政使司治所南昌府視察一番,但想到中間橫亙著鄱陽湖,繞道前往的話會耽誤不少時間,沈溪便決定直接在安慶乘坐舟船,沿江水西進湖廣。

    在安慶府歇宿當晚,安慶知府李翰前來沈溪下榻的官驛拜訪,隨行送禮的車輛足足有十六之數,正應了禮多人不怪這句俗話。

    沈溪差點兒以為自己成了總領應天巡撫和鳳陽巡撫職務的南直隸總督,不屬於自己管轄之列州府的官員居然也送來這麼重的禮物。

    沈溪連禮單都沒看,直接婉言拒絕。

    禮物太過貴重,就算是駁人面子,他也不會收下。

    李翰只得叫人把禮物帶走,然後表示已經在知府衙門設宴,邀請沈溪前往赴宴。

    通常來說,只有貪官才會如此注重排場,但沈溪沒有貿然斷定李翰是巨貪,但李翰是個善於巴結獻媚的小人倒是篤定了。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在地方當官多年,通常這些官員的家底都很豐厚,當他們發現朝中出現什麼新貴並且有巴結的機會時,便斥巨資送禮,有時候甚至不惜舉債,為的是官運亨通。

    只要官帽子夠大,這些投資遲早可以賺回來。

    至於李翰是哪種人,沈溪不關心,這是屬於應天巡撫乃至南京六部應該管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距離武昌府已然不遠。

    這次擔任兩省總督,沈溪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湖廣包括了後世的湘、鄂兩省,再加上江贛,手裡掌握了三個省份,而且這三個省基本囊括了長江中游的平原地區,是大明最重要的農業產區,到現在已經隱隱有「湖廣熟天下足」的說法。

    換句話說,沈溪此番出任兩省總督,相當於掌握了大明的糧倉,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另外,武昌府是長江沿岸少數幾座大城之一,商貿發達,什麼都不缺,等到了地方就可以馬上開展工作,培植自己的勢力。

    等李翰帶著失望和沮喪的心情離開,沈溪簡單用過晚餐便進入驛站屬於他的院子。

    雖然旅途勞頓,但這點辛勞比之之前行軍作戰,已經輕省了不知多少倍。可惜這會兒沈溪睡意全無,索性來到書房挑燈夜讀,反正第二天乘坐官船搖搖晃晃,那時看書更像是受罪,不如那時候再補瞌睡。

    沈溪仗著自己年輕,身體結實,經得起折騰,否則之前南下時在顛簸的車駕上睡覺其實也是件遭罪的事情。

    二更鼓敲響沒多久,侍衛前來傳報,官驛大堂那邊再次有人送禮,這次送禮者盡皆穿著黑衣,不知其底細。

    沈溪因為剛領兵跟韃靼人交戰,能文能武,且此行他領的是總督官職,可以指揮調動軍隊,沿途安保工作做得那叫一個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官府中人,根本不能接近,即便如此,也需要先行經過傳報才能見到沈溪本人。

    沈溪從居住的院子出來,來到前面的驛站正堂,見侍衛們手按刀柄,對來人抱有極大的警惕,一時間沒敢太靠前,擺了擺手,道:「不是說了,今日不再見客,本官也不會接受邀請麼?你們不管代表誰,都可以回去了!」

    從一眾黑衣人中走出一名三四十歲的男子,摘下斗篷,笑著說道:「沈大人,您沒看過李知府送來的禮物,怎知願不願收下呢?」

    沈溪眯著眼打量此人。

    因夜色漆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見後面跟他一起前來的人,胸前都抱有木匣,好像裡面裝有什麼貴重之物。

    莫非是李翰回去後左思右想,過不了心裡那個坎,調整了禮物,還想繼續賄賂本官?沈溪當即道:「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本官對李知府的厚愛心領了,請回吧!」

    沈溪不想知道送來的禮物是什麼,即便是金銀珠寶,也帶有刺。

    李翰送禮必然是希望得到某些政治利益,所謂無功不受祿,他可不打算跟南直隸這邊的地方知府扯上什麼關係,大明對於治理貪官還有一套狠辣手段的。

    旁邊湊過來一名驛丞,勸慰道:「沈大人,此乃李知府的一點心意,您就算不收,也可以先看看嘛!」

    為首的侍衛統領當即出列喝斥:「什麼人敢在沈大人面前造次?小小驛丞,莫非不想活了?」

    換了別的隨從,如此說話必然顯得主人囂張,但沈溪的隨從,卻有著囂張的資本,臨行前皇帝特別交待過路上要保護好沈溪的安全,要知道這些侍衛全都來自侍衛上直軍十二衛,也就是大明的御林軍,奉皇命保護沈溪,任何人在他們眼中都顯得卑微渺小。

    沈溪看這情況,頓時醒悟過來,送來的禮物重點不在木匣內,而在於送禮的「人」,他迅速做出判斷,眼前這些抱著木匣子的全都是女人。

    雖然這幾人被斗篷遮蓋,但女子的站姿和舉手投足間的細微動作,可騙不了人,沈溪道:「無論什麼禮,本官都不準備收,你們可以退下了!」

    說罷,沈溪折身回到小院,來到書房坐下。

    對於地方官送女人,他早已見怪不怪,安慶知府李翰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沈溪這一路上受到酒色財氣的迷惑不少,沿途地方官府以及湖廣、江贛二省派來給他打點行程的人,變著法向他獻媚,所有人都知道這位新督撫來頭極大,可能對於普通禮物不那麼看重,所以除了金銀珠寶外送古玩字畫的人也有很多,件件都是珍品。

    沈溪剛坐下看書,楊文招愣頭愣腦進來,不解地問道:「表哥,剛才人家眼巴巴前來送禮,你為啥不收下呢?」

    抬頭打量楊文招一眼,沈溪回道:「做人必須要有最基本的原則!大丈夫富貴不能屈威武不能淫,這是做人的基本原則!這些官員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收下禮物就要對他們在地方上的所作所為背書,稍有不慎就會受到牽連我如此解釋,你可明白?」

    楊文招的確不明白,他以前的印象,城裡的富商豪紳給官府送禮,當官的基本都是來者不拒,理所當然以為沈溪當上大官,前來送禮的人會更多,沈溪固然可以發橫財,他也等著在旁分上一杯羹。

    可見到真實的情況後,楊文招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沈溪對於錢財看得很淡,這下連帶他也沒了撈錢機會。

    楊文招道:「表哥,你家裡以前經商,賺了很多錢,所以看不上那點兒銀子,是吧?」

    沈溪沒好氣地說:「我都說了是原則,你怎麼就聽不懂?你舅舅、舅媽讓你跟著我,是讓你出來學本事,而不是學這些歪門邪道。我手底下,你應該琢磨的是怎麼才能辦好差事,還有如何跟衙門中人接觸,學會拒絕便是你人生的第一堂課!」

    楊文招聽得一頭霧水。

    沈溪原本抱著說教的心態,到此時也不由搖頭啞然失笑……自己跟楊文招這小子說什麼呢?

    以前就知道楊文招腦子不好使,卻拿出教書育人的口吻說話,以楊文招的接受程度,教表弟只能一步步來。

    坐著看了會兒書,沈溪睡意來襲,準備回房間休息,畢竟天不亮就要啟程。

    人未進屋,便感覺裡面有生人氣息,沈溪一招手,迅速過來幾名侍衛,他提著燈籠進到裡面,楊文招衝在最前,大喝一聲:「誰?」

    昏黃的燈光下,但見一名女子怯生生躲在被縟中,或許是因為害怕,亦或許是因為寒冷,這女子嬌軀瑟瑟發抖,因她身上只著一件褻衣,以至於手臂俱都裸露在外面,楊文招畢竟只有十六歲,血氣方剛,在尚未婚娶的情況下,根本就沒見過這等風流陣仗,眼睛都看直了。

    沈溪喝道:「看什麼看,通通撤出房去!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楊文招戀戀不捨收回目光,在這時代,即便看到女孩子的手臂,也算是很無禮的行為,他嚥了口唾沫,精神恍恍惚惚,思緒尚未從之前的驚豔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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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9 21:44
寒門狀元 第一三二二章 驚天秘密

    安慶府是南直隸西部與湖廣、江贛交界的州府,素有「萬里長江此封喉,吳楚分疆第一州」的美譽。

    沈溪並沒想過在安慶府多作停留,一心盡快趕到武昌府赴任。

    但安慶知府李翰卻執迷不悟,非要給沈溪送禮,還把女人硬塞到沈溪床上,這讓沈溪著實無語。

    沈溪沒有繼續留在房間裡,他根本沒心思端詳那女孩的容貌,更不會過問是誰送來的。

    地方官員籠絡上司的手段也就那麼多,以前沈溪在閩粵之地平匪時,同樣有人把女人送到他的船艙。

    現在的沈溪雖然有權有勢,也喜歡美女,但他對沒有感情基礎的女人缺乏興趣。

    沈溪揮揮手道:「來人啊,把人安頓到官驛的別院,再派人請李知府前來敘話!」

    李翰接二連三送禮,打破了朝臣間應有的默契……沈溪感覺李翰的目的性太強,態度堅決,多半有要事相求。

    強龍難壓地頭蛇,如果李翰遇到什麼難事卻未達成心願,選擇鋌而走險,反倒會對沈溪不利。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沈溪堅信,有人既然執著於做一件事,如果不搞明白此人有何意圖,可能會有麻煩。

    沈溪回到書房,坐下連杯茶都沒來得及喝,外面急匆匆進來一人。

    來者一襲文士服,身材適中,年歲不大,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進來後便向沈溪行禮,不是普通的禮數,而是直接下跪給沈溪磕頭:「下官安慶府知府李翰,拜見欽差督撫沈大人!」

    沈溪沒起身相扶,用疏遠的語氣道:「李知府這禮,本官承受不起!」

    李翰陪笑道:「沈大人,您承的起。下官見到督撫大人,心生感慨,仰慕得緊,情不自禁便想給沈大人您行禮……」

    沈溪臉色一變,心說:「瞧這恭維話說的,幾乎是謊言連篇,說出來你自己能信?這樣巴結於我,必有大事。」當下一擺手,沈溪道:「李知府有什麼事,起身說話,本官就不親自相扶了!」

    李翰從地上爬起來,以他的年歲,斷不至於跪下需要別人攙扶,等他站穩後,才小心翼翼地瞄了沈溪一眼,又看了看書房門口侍立的楊文招等人,看樣子好像有什麼機密大事要說。

    沈溪皺了皺眉,揮揮手:「你等且先退下,本官單獨跟李知府敘話!」

    楊文招等人出門而去,等書房門關得嚴絲合縫,沈溪才道:「李知府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麼?」

    李翰心急火燎地道:「沈大人,下官……無意中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寢食難安,想跟您商議,又怕……不知該如何說起。」

    沈溪眯眼打量李翰,心說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跟我繞彎子哪?你不想說,作何來打擾我?當即冷聲道:「如果李知府無從說起,那乾脆就不說了,本官正好回房歇著!」

    李翰趕緊道:「沈大人,下官不是推諉之言,確實……發現一個驚人的秘密,南昌的……寧王,要謀反之心啊!」

    如果是一般的消息,沈溪斷然不會理睬,但聽到寧王謀反,沈溪著實感到驚訝。

    老寧王朱覲鈞經過沈溪和謝韻兒的藥方調理,一直堅持到弘治十四年年初才病逝,足足比歷史上多熬了四年。

    小寧王,也就是歷史上於正德十四年謀反的寧王朱宸濠,一直到弘治十五年才襲王爵,繼位到現在不到兩年。

    根據史書記載,朱宸濠在弘治末年和正德初年可以說老實本分,一直到他年長後才開始滋生野心,試圖謀朝篡位。

    但如今不過弘治十七年,距離歷史上寧王謀反尚有十六年時間,沈溪怎麼都不相信朱宸濠這個時候就會有謀反的跡象,還能被安慶知府李翰探知。

    沈溪微微皺眉,暗忖:「地方知府權限再大,也不敢公然攻訐朝廷藩王,李翰如此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沈溪左思右想不得要領,最後問道:「李知府可有證據?」

    李翰苦著臉說:「沈大人,如果下官有確鑿的證據,就不用煩擾您了,實在是……有些事情難以啟齒,但又怕擔責,下官知道您乃陛下器重的功臣良將,之前對韃靼一戰,您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首功之臣,陛下為撫慰邊關將士才將您降為次功。」

    「下官料想,多半是陛下獲悉了寧王的野心,才委派您到江贛來做督撫,但為了掩人耳目,故意讓您兼了湖廣督撫的差事,歷來大明可是從未有過如此橫跨兩大省份的督撫官銜……」

    沈溪心想,李翰想問題的方式倒也特別,應該是善於經營世故之人,真相不過是他被發配到地方,卻能想出這麼多事情,難怪會親自登門來訪。

    沈溪道:「李知府說寧王謀反,卻無證據,那李知府可以說說,是如何察覺到寧王有謀反之心?」

    李翰回道:「沈大人,您或許不太清楚江南地理。安慶府歷來為東西南北水陸樞紐和軍事戰略要地,涉及江防、關防大事,這些原本非本官可以干涉,但從去年開始,寧王不斷派人給本官送禮,刻意籠絡,下官每次都得盛情款待使臣,不勝其擾。」

    「一次無意中,寧王派來的使臣問及,若寧王舉事,本官及部屬是否鼎力支持,開安慶府以助寧王……下官身為朝臣,豈能為亂臣賊子所用?但又不能過度刺激寧王,若導致其提早起事,下官罪莫大焉,只能打哈哈敷衍。沈大人,下官並非真心實意投靠寧王,您要明鑑哪!」

    聽到這裡,沈溪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關於李翰的說辭,沈溪將信將疑,主要是李翰說的這一切太過離奇,令人難以置信。沈溪暗自琢磨:「即便寧王有野心,但現在是正當盛年的弘治帝當政,誰也不知道皇帝再過一兩年就會暴斃,如今朝局穩定,豈敢有非分之想?讓屬下來試探安慶知府更是荒謬透頂!」

    「不過,安慶府南北要沖的關鍵位置,的確有可能成為亂臣賊子圖謀的戰略要點,且寧王在歷史上的確曾公然豎起反旗,我到底是否應該相信李翰所說?」

    思慮良久,沈溪幽幽嘆息:「李知府,你所說這一切,無憑無據,無法作為呈堂證據,你讓本官如何跟朝廷反饋?」

    李翰趕緊申明:「沈大人,您誤會下官的意思了,下官並非讓您跟朝廷奏稟,只是……請您千萬明鑑,下官的確沒有跟亂臣賊子勾結之心,對陛下的忠誠日月可鑑……」

    表達忠心的話一旦開了個頭就沒完沒了,沈溪終於看出這李翰是個什麼貨色。

    不但諂媚,且貪生怕死。

    如果李翰所說屬實,多半是寧王覺得李翰可以拉攏,想把他收攏帳下,看看將來是否用上。

    沈溪道:「李知府回去吧,本官相信你與寧王謀逆之事無關!」

    李翰聽到這話,一點兒都沒有放心的意思,趕緊行禮:「那今日……下官送的一點兒心意……」

    沈溪再次打量李翰,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李翰當我在朝中舉足輕重,到湖廣、江贛任督撫是為了防備寧王謀反,卻不知我出京屬於暫時被『發配』。他送來禮物,我越是不收,他越覺得我動機不明,但恰恰,他這禮我還就是不收!」

    如果按照一般套路,沈溪應該把李翰的禮物收下,讓李翰覺得跟深受皇帝器重的湖廣、江贛兩省督撫沈溪站在一起,無需再為保住心中的秘密而憂心忡忡。

    但偏偏沈溪在這件事上反其道而行之,堅決不收李翰的禮物。

    沈溪道:「李知府的心意,本官心領了,但本官尚未到治所,中途便收下李知府的孝敬,若傳到朝廷不好交待。李知府請放心,此事本官記下了,即便寧王真有什麼不軌行徑,本官也不會當李知府跟其有什麼勾連!」

    到這會兒,沈溪已不想跟李翰多廢話。

    李翰以為自己吐露了個大秘密,卻不知這消息在沈溪聽來太過稀鬆平常。

    在沈溪看來,寧王有野心,想謀反,那是遲早的事情,輪不到你李翰來說三道四,如果你把今日對我吐露實情的事情說出去,指不定寧王那邊心生警惕,派人來對我不利!

    沈溪直接下達逐客令:「李知府,請回吧!」

    李翰沒想到沈溪小小年歲,做事如此老練,他本以為沈溪聽到這消息會暴跳如雷,馬上跟朝廷奏報,現在他有些傻眼了,沈溪就好像沒事人一樣,甚至打起了哈欠,分明是告訴他,別影響本官休息。

    「沈大人,您可一定要記得,就算您覺得下官沒證據,不能跟朝廷上奏,也一定要防備寧王,您可是江贛、湖廣兩省督撫,這大江南北無數生民都在您庇佑下……」李翰對沈溪仍舊滿臉恭維,把沈溪說得好像大明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沈溪頗不以為然,地方督撫這差事,如果在戰時,自然是手握大權,甚至可功名顯赫一躍而成為帝王,但在這種相對太平的年景,權力受到中央和地方各衙門的箝制,談何庇佑地方官民?

    等李翰離去,楊文招進得書房,問道:「表哥,裡面的姑娘……已經轉移到了偏廳,怎麼……怎麼處置?」

    沈溪打量楊文招,問道:「你想怎麼辦?」

    楊文招嚥了口唾沫道,結結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沈溪正色道:「文招,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以後跟著我做事,可是有不少的誘惑,如果你不能守住底線,有一天或許會到萬劫不復的境地。立即派人將那姑娘給李知府送去,本官不稀罕這些糖衣砲彈!」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9 21:44
寒門狀元 第一三二三章 熱臉貼上冷屁股

    沈溪尚未到治所,路上便得知寧王陰謀造反,這消息來的太過突然,讓他感覺非常扯淡。

    不過這也變相提醒沈溪一件事,此番他到湖廣、江贛上任,跟之前到東南和西北履職意義截然不同,之前他都帶著具體的任務到地方,主要是行軍作戰,而非治理一方,所以沒有與藩王和勳貴接觸太多。

    大明在湖廣、江贛一帶冊封的勳貴很多,分封的藩王也有十幾位,其中不乏寧王、興王這樣歷史上留下名字的藩王。

    寧王朱宸濠的事蹟,在於他於明朝中葉鬧劇一般的叛亂。

    此時的興王朱祐杬也不出彩,一個原本沒多少權力的庶出藩王,在地方上得不到太多禮遇,只是他兒子朱厚熜趕上了好時候,朱厚照沒兒子,多方甄選後,朱厚熜以皇帝堂弟的身份繼位為帝,是為嘉靖帝。

    而朱祐杬的封地恰好就在湖廣德安府治所在的安陸,與河南信陽州毗鄰,就在沈溪辦公衙所武昌府西北。

    沈溪不知道是否該跟朱祐杬示好,糾結的地方在於經過他一手調教後,朱厚照是否會改變放蕩不羈的生活模式,有個健康的身體,進而生下兒子。

    歷史上朱厚照確實絕嗣了,沈溪大致推算一下,他穿越的時候朱厚照已經出生,即便他的到來對歷史產生一定影響,但如果朱厚照不育是天生,那他就無能為力。但如果是屬於後天生活糜爛身體發虛導致不孕不育,那還可以挽救。

    但如果朱厚照沒有子嗣,將來繼位人選上將不可避免出現波折。

    至於朱厚照是否會英年早逝,這個沈溪就說不準了,他的到來有可能會讓朱厚照成為長壽的皇帝,也有可能令朱厚照早早離世,這些都有可能發生。

    不過,沈溪覺得這麼早就去跟興王交好,實在沒有必要,而且他不想費神經營這種關係,即便朱厚熜將來可能會登基,那也要等二十年以後,這會兒朱厚熜還沒出生呢。

    歷史上的朱厚熜,乃正德二年出生,因為沈溪到來產生的蝴蝶效應,歷史上的朱厚熜是否存在還是兩說,當然只要興王生下兒子,名字肯定一樣,因為起名字的是朱祐杬,他生兒子起什麼名,基本上早就確定了。

    關於李翰所說寧王謀反,沈溪未太在意。

    朱宸濠才繼承寧王位不久,即便他有野心,短時間內也無法掀起波瀾,李翰向沈溪告發,只是讓他加緊對地方藩王、勳貴的戒備。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翰帶著府衙一班人來送沈溪離開。

    或許是李翰覺得沈溪之前沒有收禮,是因為驛館內人多眼雜,怕被人舉報,這次前來送客,依然帶了不少禮物。

    安慶府南的長江渡口,李翰讓人把一口木箱抬了過來,指著箱子對沈溪說道:「沈大人,您乃翰苑出身,應該對古籍有很深的造詣,下官偶得一些孤本,無從研究,不妨將這些書轉送沈大人,成就一樁雅事!」

    送禮挑貴的,李翰知道沈溪不好金銀珠寶,就送古籍。

    即便在大明,宋代的線裝書價格也不菲,如果是唐朝以及歷史更為久遠的書籍,那價值就更高了,隨便加上一點書帖和字畫,一頁紙的價值可能就能堪比一兩黃金。

    越是太平年景,越是有人喜歡收集古籍字畫,價格不菲,而在朝中,收受這些東西為禮物,卻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事情。

    比如說內閣大學士李東陽,他就經常收受別人餽贈的字畫,堂而皇之據為己有,並且公然寫上自己的題跋。

    除了李東陽外,朝中還有很多人有如此雅好,別人餽贈,甚至不加隱瞞,這種明顯的賄賂甚至被人津津樂道,就好似之前《清明上河圖》,徐溥餽贈給李東陽前,甚至過了沈溪之手。

    沈溪對於這種官場陋習早就心知肚明,他即便喜歡看書,也不稀罕用這樣的手段獲得,尤其李翰還不是什麼正派人物,沈溪不想跟其有何牽連。

    如果字畫和古籍是無官一身輕的名人雅士送的,或許可以成為美談,但若是贓官送的,那就可能會成為人生污點,沈溪不想論證將來世人對李翰的評價,他只知道,自己不收就什麼事都沒有,收了就要承擔風險。

    沈溪搖頭道:「本官勤於政務,沒多少時間看書增長見聞,倒是李知府你……應該抽空多學習。這些古籍,還是留給李知府你好了!」

    李翰未料到眼前這個十多歲的少年督撫如此老成,說話自然而然帶著一股歲月的沉澱,讓他感覺無從招架。

    李翰暗自琢磨:「難怪這位沈督撫能在中狀元後短短幾年功成名就,為天下人稱頌,不僅是因他學問好,更精通人情世故上的謀劃,我終於知道為何這些年都只能在地方衙門任職了……看來以後想入朝,必須以沈大人為楷模!」

    沈溪不知,自己轉眼間就成為李翰崇拜的對象。

    要說李翰在朝中也算是非常善於鑽營了,中進士不過五六年光景就已經成為一個大府的知府,如今尚未到四十歲,已經有了豐富的從政履歷,在朝中步步攀升完全可以預期。

    李翰前來獻媚,主要是看中沈溪乃朝中新貴,更知道沈溪背後有閣老、尚書這些人支持,他甚至打探到沈溪的妾侍中有一人乃當朝閣老謝遷的長孫女,連謝遷都如此看重的人物,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結交的機會。

    但現在看來,就算李翰想拍馬屁,沈溪也不給他這個機會。

    沈溪往船板方向而去,李翰一直跟在後面,等快行到船前時,李翰又突然開口了:「沈大人,您旅途勞頓,此行前往武昌府,中途尚需數日,身邊無人照料,下官於心難安,便送幾名僕婢在您身邊侍奉……」

    說完,李翰一擺手,從遠處馬車上下來幾名少男少女,年歲都在十四五之間,模樣清秀,身上衣裝雖然光鮮,但一看就不是很得體,應該是臨時換上的。

    沈溪道:「李知府這是作何?」

    李翰笑道:「此乃下官的一點心意,沈大人什麼禮物都不收,可說是清正廉明,為人臣之表率,但若連在下這點兒心意都不肯笑納的話,那就辜負下官的一片拳拳之心了!」

    沈溪算是看出來了,李翰不把「心意」盡到絕不罷休,當即冷下臉來:「李知府,希望你能明白,本官只是履職途中路經此地,而非有意要在安慶府歇宿,從安慶府前往湖廣治所不過幾天路程,本官這一路顛簸都扛過來了,難道還在意接下來幾天?請回吧!」

    到最後,沈溪終於沒再給李翰面子,直接出言喝斥。

    李翰感覺臉上燒呼呼的,異常難受,雖然心中怒火中燒,但他只是四品官,而沈溪乃正二品封疆大吏,且沈溪手握江贛、湖廣兩省軍政大權,不是他李翰能得罪的。

    李翰熱臉貼上沈溪的冷屁股,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下台,連沈溪上船他都不好意思跟過去道別。

    沈溪也沒回頭看,直接進了船艙,等一切收拾停當,船隊緩緩離岸,沈溪也沒出來跟李翰打招呼,一行人就此離開安慶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9 21:45
寒門狀元 第一三二四章 今非昔比

    離開安慶府,船隊沿著長江逆流而上,沈溪心中所想,是自己如何去面對江贛、湖廣兩地的藩王和勳貴。

    雖然名義上沈溪是這兩省的最高軍政長官,但其實地方各自為政,他只是起到居中協調的作用,很多實際權力並不在他手中,兩省該怎麼運轉就怎麼運轉,大事小情基本不用跟他匯報商量。

    而這兩省的藩王和勳貴,就好像超脫官府自上而下體系的存在,這些人沒什麼實權,社會地位卻極高,但在成祖之後,藩王的日子不好過,經常被朝中大臣挾制,尤其是他們的俸祿和糧餉,朝廷一旦有什麼事,就可能拖欠。

    如果是官員的俸祿,一時間不到位通常只能悄悄忍受,而藩王卻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勳貴也因為是世襲罔替的爵位,會公然跟朝廷叫板。

    大明跟韃靼人一戰後,地方拖欠藩王、勳貴和官員俸祿的問題必然十分嚴重,沈溪料想自己抵達武昌府後就要著手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

    經過三天行船,沈溪抵達長江沿岸重鎮九江府治所所在的德化。

    九江府位於江贛最北部,贛、南直隸和湖廣三省交界,號稱「三江之口」與「天下眉目之地」,素有「江湖鎖鑰、三省通衢」、「鞋山鎮鄱湖、雙鐘勝帝都」、「江湖都會,水陸通津」之稱。

    九江府治所所在的德化,古稱潯陽、柴桑、江州,經濟發達,到明朝中葉已經隱隱晉陞為全國「三大茶市」和「四大米市」之一,是江南地區有名的「的魚米之鄉」。

    沈溪作為兩省督撫,抵達九江府治所後,理應上岸視察,但因此時他尚未到武昌府履職,這個行程被他取消。

    沈溪不準備進入德化縣城,只想在碼頭附近的官驛住一晚便繼續上路,但地方官員和衛所將領卻不知。

    打前哨的人員前幾天就抵達了九江府,將沈溪即將到來的消息告知,地方官員和將領,老早就準備好迎接儀式。

    沈溪作為對韃靼之戰的絕對功臣,如今在大明各地方官員眼中的地位非常崇高,九江府縣兩級官府為沈溪準備好了長席,不但會隆重宴請沈溪,所有跟隨沈溪到來的侍衛和隨從都會盛情款待。

    城中士紳齊聚碼頭,老百姓則在縣城北門內外列隊等候,準備給督撫沈大人接風洗塵。

    沈溪抵達九江府城以北的潯陽江碼頭時已經臨近黃昏,九江知府張航以及本地官紳數百人已在碼頭等候多時。

    張航如今四十出頭,在九江知府任上已滿三年,如今正接受吏部考核,很可能會調到其他地方任職。

    見到本省督撫,張航自然無比巴結,親自安排人手為沈溪刻好歌功頌德的牌匾,此時就等候在碼頭外面,只等沈溪下得船來,就燃放鞭炮,敲鑼打鼓大肆歡迎。

    沈溪原本就沒打算進九江府城,更何況如今到了自己的地頭,根本就不用顧忌太多……我的地盤我做主,我想進城就進,不想進就不進,誰能把我怎麼著?

    沈溪下了船,身前身後簇擁的侍衛不少,但碼頭上迎接的人似乎更多,等九江知府張航走到沈溪面前,向沈溪恭敬行禮後,沈溪看了一眼碼頭上人頭攢動的景象,問道:「張知府,你這是作何?本官只是上任途中偶經此處,何至於要如此勞師動眾?」

    張航陪笑道:「沈大人,您乃翰苑之臣,地位尊崇,不知此等窮鄉僻壤之地的習俗,每逢大人物到來,闔城百姓必拖家帶口出迎。九江子民從未曾見過督撫大人,都等著瞻仰您的風采,向您請安問好!」

    張航說著,想往沈溪身前湊,似乎有什麼話要單獨跟沈溪說。

    跟隨沈溪南下,準備抵達武昌府後再折道廣州府的馬九走上前,擋在了前面,阻止張航靠近。

    張航見狀連忙後退一步,連沈溪身邊一個隨從都不敢得罪。

    沈溪揮揮手道:「本官說過了,只是居住在碼頭的驛館內,暫且就不進城了。明天一早我就會繼續乘船上路,趕赴武昌府,時間緊急,恐無暇與本地士紳聯誼。來人啊,開路!」

    此時此刻的沈溪,顯得非常不近人情,對此張航頗為無奈,連準備好的牌匾都沒辦法送上。

    張航身後跟隨他一起前來歡迎督撫的幕僚和鄉紳,都在等張航為他們引薦朝中鼎鼎大名的沈中丞,結果張航沒把人請來,眼睜睜看著沈溪帶著人往臨近碼頭的江岸驛館而去。

    這下在場的官員和士紳都急了。

    因為之前為了迎接沈溪,地方官府做足了功課,籌措的銀子遠多達數千兩,就是為了能讓沈溪到九江府後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張航回到人群中,一名年老的士紳走了過來,問道:「張知府,您看這如何是好?」

    張航本來就一肚子火氣,聞言怒道:「你問本府,本府問何人?難道你未瞧見沈大人根本就不加理會,直接前往官驛嗎?這位可是堂堂的沈中丞,連藩台大人見到也得畢恭畢敬,豈是你等說見就能見到的?」

    周圍的官員和鄉紳頗為無奈,他們心想,知府大人您之前跟我們攤派銀子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煞有介事地告訴我們,沈大人多麼的平易近人,說我們出了錢就可以近距離接觸沈大人,讓他對我們九江百姓多一些庇護。

    現在倒好,原本我們想找一個大靠山,現在卻連人家的冷屁股都貼不著。

    眼看沈溪已往驛館去了,張航特地派出府衙的官差前去保護,雖然沈溪在禮數上對本地官紳有所怠慢,但地方上最基本的安保工作還是要保證的。

    張航把幕僚招呼到身邊,小聲問道:「之前不是讓你們探聽過,這位沈大人有何愛好嗎?」

    其中一位幕僚回道:「知府大人,獲悉沈大人將路過我們九江府方才三日,這短短的時間我等從何而知?」

    見一眾幕僚束手無策,張航憂心不已,旁邊一名五十多歲的鄉紳主動湊過來道:「草民有個遠房親戚在順天府衙門辦差,聽聞沈大人軍旅出身,對於古玩字畫並無研究,倒是對兵器甲冑多有涉獵,不如找一些寶刀、寶劍相贈,以表誠意?」

    剛才說話的那位幕僚啐了一口,道:「呸,你那親戚真是該死!沈大人是什麼身份?那可是三元及第的狀元,翰林出身,剛一做官就是從六品的史官修撰,知道否?沈大人乃詹事府東宮講官,太子之師,就算領兵也是文臣,你送寶刀寶劍去,豈非要讓沈大人難堪?」

    張航原本沒太多主意,這會兒聽自己的幕僚跟老鄉紳吵起來,越發地煩躁不安,呵斥道:「閉嘴,趕緊回城一趟,通報說沈大人今日不進城了,讓百姓先行散去,再籌措些稀罕之物,給沈大人送去!」

    剛才幕僚還凶巴巴斥責鄉紳,聞言問道:「知府大人,不知該給沈中丞送些什麼才好?」

    張航怒道:「送什麼都行,酒色財氣,有什麼送什麼……對了,劉員外家裡不是有個貌美如花的閨女麼?這次他想來被我拒絕,你告訴他把閨女送到官驛沈大人房中,以後劉家想做九江府鹽引買賣,本府准了他!」

    從人群後傳出個聲音:「張知府,小人府上剛收下一名義女,不但貌美如花,且才藝過人,不知……」

    張航惱火地道:「誰人再自作主張,本府一律以藐視欽差定罪……快去,按照本府的話行事,旁人不得摻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9 21:4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三二五章 未知最可怕

    沈溪抵達九江府治所所在的德化縣城,並沒有應九江知府張航所邀進城,而是選擇在江岸附近的官驛入住,讓九江官員和士紳百姓無比失望。

    沈溪入住的江畔驛館,屬於沿江水道驛館,並不在九江府城之內,距離城牆大約還有兩里地。

    提前前來打點的人安排得很周詳,沈溪住進去後,很多東西都是現成的,飯菜、熱水均已備妥,桌椅板凳乃至床榻上的被縟全都換了新的……此行沈溪到哪裡都是最頂級的接待,沒有任何人敢怠慢。

    此事官驛外代表南康府衙前來送禮的官差,被馬九帶著人阻擋在外。

    等馬九大汗淋漓回來,沈溪正在一樓大廳的飯桌邊吃晚飯。

    官驛其實跟客棧差不多,只是只有過往的官員和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才有入住資格。當日九江知府衙門特別交待,除了沈溪外,其餘客人一律換到別的驛站,所以沈溪入住時裡面沒有旁人,很快一行便將整個驛站給佔滿了。

    沈溪抬起頭打招呼:「九哥,坐下來一起用餐?」

    馬九趕緊行禮:「不敢!」

    沈溪笑著說道:「有什麼不敢的,你我相識於微末,湊一塊兒吃飯怎麼了?沒有旁人在,九哥只管放輕鬆就是。」

    「咱們從京師出發,走了差不多快一個月了,眼看就快到武昌府。從九江府往上,水流湍急,依靠風力行船有些困難,我在想,要不接下來就走陸路,這樣方便之餘,也更安全一些?」

    馬九對於行程沒什麼意見,不會隨便發表評論。

    沈溪讓馬九坐下,又讓人送上碗筷。

    馬九有些神思不屬,端著碗卻沒有下筷,沈溪問道:「九哥,你是在想小玉姐吧?之前我讓你把小玉姐帶上,你堅決不允,說留在府中更好。現在捨不得了吧?」

    馬九回過神來,搖搖頭道:「老爺,您多心了!小人只是在想,為何您此番也是出任督撫,卻跟上次前往梧州任閩粵桂三省督撫的情況截然不同?」

    沈溪笑了笑,問道:「哪裡不同?」

    馬九一臉迷惘:「之前您往東南去,一路上都沒人理會,沿途十分辛苦,且到了地方後,地方官府愛搭不理,很多時候前往府縣衙門都無人接洽,不見誰主動出來幫忙。但現在,就算不是老爺治下的地方,官員們也無比熱情,若非老爺堅持不收禮,恐怕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多餘的人運送隨身物品了!」

    沈溪起身給馬九碗裡夾了一筷子鹵豬耳朵,臉上帶著諱莫如深的笑容,坐下後正色道:「九哥,你先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接下來估摸著你得不時出去應付那些前來送禮之人,一晚都休息不好……」

    見馬九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用好奇的目光看著自己,沈溪只得解釋:「這麼說吧,這次我前往湖廣上任,地方官員對我唯恐怠慢是有原因的。這年頭,名望和權勢地位缺一不可,否則即便你有一身官皮,也沒人懼怕你。」

    「如今我聖眷正濃,又有戰勝韃靼人的實打實的軍功,在軍隊中擁有崇高的威望。我現在不僅僅是兩省督撫,同時還是監督天下百官的右都御史,可以說只要我下令,不管是不是湖廣和江贛,地方衛所都會聽命行事,所以沿途官員才會對我阿諛奉承,唯恐巴結不及。」

    「此番到了我管轄之地,各級官員擔心他們頭上的官帽子,對我更加忌憚,自然表現得也更熱情。當然,我們不能仗勢欺人,就算知道官員懼怕我,也不能隨便要挾地方,要注意把握好尺度問題!」

    馬九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有一點算是弄清楚了,沈溪如今在湖廣和江贛兩省,已經屬於橫著走的存在。

    上次沈溪前往東南,屬於名不見經傳,就算皇帝和邊軍將士知道沈溪能幹,地方官員卻不知,再加上那時閩粵三司衙門盡給沈溪出難題,府縣官員根本就不敢巴結沈溪,避之不及。

    但現在情況卻不同。

    沈溪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在朝野的聲望如日中天,各級官員怕沈溪到地方來是徹查弊政,再加上知道沈溪做官喜歡整治政敵,有了閩粵之地那些官員落馬的經驗,湖廣和江贛的地方官可以說是人人自危,巴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給沈溪看,以表忠誠。

    沈溪道:「九哥,在你正式南下廣州府之前,得幫我督促好下面的人。地方官員送來的孝敬,別沾手,更別在我面前說項,我行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則,如果誰的手伸長了,別怪我把它給斬了!這次跟著一起出來的人,我一個都不會虧待,但前提是不要犯錯!」

    這時馬九吃得也差不多了,趕緊站起來領命,道:「老爺,您放心,小人馬上就去跟下面的人交待,絕不會給您惹麻煩!」

    ……

    ……

    如同沈溪所料,當晚前來官驛送禮之人,排起了長隊。

    九江府是沈溪途徑的任下州府第一站,因為九江知府張航把沈溪到來的消息提前公佈開,沈溪乘坐的船隻剛靠岸,地方上前來送禮的人便絡繹不絕。

    沈溪奉皇命而來,還是立下大功後被委命到湖廣和江贛之地,地方官員覺得這是朝廷要整治吏治的信號,是對地方勢力進行大洗牌的前兆。

    沈溪這樣有領兵經驗的少年大臣前來履職,有很大可能是利用他年輕有衝勁有魄力,大力進行地方改革,為彌補朝廷國庫的虧空想辦法。

    其實這一切揣測,都源自於地方官員的恐懼心理。

    這些年大明兩湖以及江贛一帶,雖然屢屢出現洪澇災害,但畢竟受災的只是少部分地方,作為大明糧倉,地方上整體收成還是不錯的,地方官府日子過得滋潤,官員們一個個上下其手,吃得那叫腦滿腸肥。

    這次朝廷對韃靼一戰,湖廣和江贛之地籌措的錢糧不多,如今外敵已經退卻,地方官員都擔心朝廷會秋後算賬。恰好此時朝廷委派對韃靼之戰最大的功臣沈溪到江贛和湖廣任督撫,地方官員心裡難免會想,這是不是意味著好日子到頭了,朝廷要抓出一批貪官來殺雞駭猴?

    地方官員和士紳多少能看出朝局變化,知道朝廷可能要對地方勢力重新洗牌,比如說各省的茶引、鹽引買賣要重新分配,政策要發生一定改變,重新扶持些新的商賈,對那些向「貪官污吏」行賄的家族來個徹底的清算,彌補國庫不足……

    地方官員和士紳一方面為了自保,另一方面則想利用朝廷政策的變化,將家族發展壯大,哪怕不用張航特意提醒,送禮的人已是絡繹不絕,甚至還有人送禮時刻意背著知府衙門。

    因為很多人覺得,沈溪之所以對張航如此冷漠,是因為張航自身也進入沈溪的清算名單之中。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10 22:03
寒門狀元 第一三二六章 云柳

    燈影綽綽。

    沈溪獨自一人在官驛後院的房中看書,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拉得很長。一個人孤單在外,心中難免寂寥,畢竟他不是孤家寡人,有老婆孩子卻不能一起赴任,一到晚上就會感覺孤獨,但又不想那麼早入睡,便情不自禁多看點兒書,順便寫一些東西。

    由於尚未正式履職,沈溪能寫的無非便是武俠小說和日記。

    武俠小說就不提了,如果不是為了哄朱厚照那個熊孩子開心,沈溪真不願意費這個精神。至於寫日記,自從家裡經濟條件改善後,沈溪便經常用文字來加深對前世記憶的印象,但為了避免被他人發現秘密,通常都是寫下來閱讀幾遍後即焚燬。考中狀元進入翰林院,沈溪寫日記多以記錄日常瑣事為主,比如此時他撰寫的便是對到任後可能遇到的麻煩的種種推測以及應對方法。

    當晚送禮的人非常多,馬九帶著人在外招呼,全部毫不留情地予以拒絕。到了半夜,仍能能聽到驛館外有人在大聲說話,不時傳來騾馬嘶叫和車軲轆碾地時發出的「吱呀」聲。

    為了避免被這些噪音騷擾,沈溪特別選了官驛後院臨江的房間,如此若是有人送禮不成意圖不軌,放火或者是行刺,他能隨時從二樓窗戶跳下去開溜。

    在沈溪看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臨近子夜,沈溪房間裡的燈依然亮著,就在沈溪打了個哈欠準備上床休息時,馬九帶著人過來,屋門處傳來輕輕的敲門和馬九的問話聲:「大人,您歇下了嗎?」

    沈溪知道,當馬九稱呼自己為「大人」時,一定是有外人在場,私下裡,馬九都是以「老爺」相稱。

    沈溪出言問道:「什麼事?」

    馬九沒敢直接推門,恭敬作答:「老爺,有人前來拜訪!」

    沈溪知道馬九不會隨便帶人過來,他放下紙筆,來到屋門前,打開一看,門口除了馬九外,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此人在土木堡時,經常出入指揮所和他的房間,對他的工作和生活給予了很大的幫助。

    此人正是年前被沈溪派到武昌府打探情況的云柳。

    云柳一身文士的裝束,風塵僕僕,臉上帶著些許倦容,看得出她做事很用心,此行吃了不少苦。

    沈溪沒有先過問云柳的事情,而是側頭看向馬九,問道:「老九,外面的人都離開了?」

    馬九道:「是的,大人,在我們一再堅持不收禮的情況下,那些人最終都怏怏不樂離去了……您還有何吩咐?」

    沈溪微微頷首,道:「加強驛館周圍的戒備,然後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咱們就要出發,改陸路而行!」

    之前沈溪只是提出走陸路的設想,但吃過飯回房後他仔細琢磨了一下,走陸路的心思迅速變得堅定了。

    逆流而上船行緩慢先就不說了,長江上行船可不安全,江水湍急,船隻不大,如果遭遇狂風暴雨,傾覆的可能性很大,若是不幸遭遇水匪,情況就更為惡劣,毀屍滅跡可謂輕而易舉,反而不如走陸路來得安穩。

    反正如今已經到了長江南岸,就算旅途中有河流阻隔需要船隻橫渡,那也耽誤不了幾天。

    馬九退下後,沈溪帶著云柳進到房內,順手將房門關好。

    沈溪回到書桌前坐下,云柳將她和熙兒到武昌府後打探到的情況詳細道來,包括湖廣佈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衙門各具體職司官員的詳情,地方官員、士紳以及老百姓對沈溪履任督撫的反應,還有朝廷之前對地方人事任免等情況,這些都是沈溪南下途中很難知曉的。

    云柳道:「……湖廣藩司因左布政使出缺,如今對沈大人您的到來,並無詳細迎接計劃,但江水兩岸您可能會歇宿的府縣,布政使司衙門都做了詳細安排。大人若是走水路,是否能安穩清閒些?」

    沈溪輕嘆道:「本官現在求的可不是什麼安穩清閒,而是求個平安,走陸路最多是遇上山賊,走水路遇到水鬼被人鑿沉船,那可是要喂河伯的!」

    云柳沒想到沈溪會說這種大煞風景的話,她秀眉微蹙尚未弄明白裡面蘊含的意思,沈溪已然發問:「熙兒呢?」

    云柳道:「熙兒暫且留在武昌府打探情況,因為她性子太急,卑職怕她在奏報上有疏漏之處,便親自前來跟沈大人您奏稟!」

    「嗯。」

    沈溪微微點頭,道,「天寒霧重,既然來了,就暫時不要離去,隨隊伍一起前往武昌府吧。明日我們將繼續趕路,走陸路從瑞昌到興國州、咸寧到江夏,中途耗費不了多少時日,路上有什麼事我讓你去做,方便差遣!」

    云柳對沈溪的命令不敢有任何違背,恭敬行禮:「是,沈大人!卑職這就告退!」不過,她雖然說了「告退」但卻站著沒動,似乎要等沈溪作出明確指示才肯離開。

    原本沈溪沒有留下云柳的打算,但之前畢竟曾有過承諾,如果他可以從土木堡平安脫險,就納云柳和熙兒過門,這承諾也成為云柳一直以來努力做事的動力。

    此時夜色深沉,沈溪南下並未攜帶家眷,但他又沒有接受地方官員和士紳的餽贈,一路上行為都很檢點,這便給了云柳獻慇勤的機會。

    沈溪原本已低下頭開始整理從云柳口中獲悉的情報,過了半晌,忽然發現云柳還留在房中。

    雖然云柳沒有說什麼,但沈溪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沈溪略一思索,擺擺手道:「隔壁房間空著,你先過去歇息……罷了,好好洗漱整理下,再過來陪我吧!」

    云柳聽到此話,好像得到了天大的恩准,心情無比激動,但她怕誤解沈溪話中的意思,行禮後追問了一句:「卑職……不解大人是何意?」

    沈溪笑了笑,說道:「你旅途勞頓,先回房洗去一身風塵,本官曾給過你歸屬的承諾,自然要兌現諾言,今天便是個不錯的日子。但先說好,短時間內我不會納你過門,你仍舊要以部屬身份幫本官做事,沒問題吧?」

    對於云柳來說,根本就不介意名分,因為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和來歷,想計較這些也無從談起。她恭恭敬敬行禮,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唏噓和感慨,為終於得到沈溪的認可而激動不已。

    她帶著泣音道:「大人,卑職……先暫且告退……」

    「嗯。」

    沈溪微微點頭,見云柳退出房門,眼神中也帶著幾分慨嘆。

    沈溪知道,讓一個女兒家總是在外奔波勞碌並非良策,尤其這女人還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但現在沈溪手頭人手確實匱乏,只能讓云柳和熙兒先頂上,等以後手下有了更多的人才,才會考慮讓兩女放下手頭的工作,回歸內宅。

    不管怎麼說,云柳和熙兒與自己相識於微末,又在土木堡同過患難,此時情感上沒有任何阻礙,今晚算是水到渠成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10 22:03
寒門狀元 第一三二七章 水到渠成

    云柳帶著感激的心情離開。

    沈溪把馬九叫進房中,安排人手給云柳準備香湯和浴桶。

    驛館內熱水雖然有現成的,但如今已經是子夜時分,用炭火溫著的少許熱水多是為了滿足客人飲用所需。

    灶台上不可能一直燒著一大鍋水等誰沐浴,之前也沒有哪個客人深更半夜還如此興師動眾的。

    但因云柳是督撫沈溪的親隨,沈溪還特別吩咐下來讓人準備熱水,驛館的人不敢有絲毫怠慢。當然,心中不滿是肯定的,差役們不知云柳女兒家的身份,只當這位突然到來的上差故意生事,送熱水時沒少給云柳使臉色。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云柳才收拾好,但因跟沈溪的屋子有一牆之隔,中間要走外面的過道,她不敢展露自己女兒家的身份,頭髮沒有風乾,便用寬布包裹起來,身上一襲寬鬆的道袍,從房間出來,悄悄來到沈溪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

    透過門上的白紙,沈溪隱約見到云柳的影子,隨口應了一句。

    云柳自行走進屋子,然後回身把房門關上。

    沈溪的睡房是為正三品及以上大員精心準備,分為裡外兩進,沈溪在外面的客廳讀書寫字,裡面的臥房尚空空如也。

    沈溪抬頭看了云柳一眼,雖然房間中的燈光不是很強烈,卻剛剛好把人瞧清楚。此時的云柳,已經把頭上的寬布解開,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只見她膚若凝脂,容光明豔,在燈光輝映下,更覺嫵媚多姿。

    沈溪看得怦然心動,忽然想起當初第一次在汀州府教坊司見到云柳時的感覺,那時候他就驚嘆,這個女子是造物的奇蹟,幾乎算是完美無缺。但其後陰差陽錯,自己一直對其敬而遠之。今天算是結識云柳後,完全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來看,而不是被恣意驅使利用的工具。

    「大人!」

    云柳在沈溪火熱的目光注視下,螓首微頷,嬌怯地稱呼一聲。

    沈溪沒有起身,一擺手道:「臥榻在裡面,你且進去休息!本官尚需要簡單整理一下手頭的工作……」

    聽到此話,云柳心中頗為忐忑……她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但現在沈溪卻說讓她到裡面自行休息,那意思可能是沈溪並不會進來,只是允許她睡在房間裡而已。

    云柳原本滿心的火熱,好似被一盆冰水潑在身上,整個人都有些恍然失神。她腳步宛若千鈞,一步步挪到內屋,誰知還沒等她走到床榻前,便覺得背後一道身影跟著她進來,頓時心兒狂跳,感覺呼吸都快要凝滯了。

    床榻前,背後的身影走了過來,靠在她後背上,輕嗅著她身上微微的少女體香,當云柳感受到那渾厚的男子氣息時,身體好像僵住了。

    身後之人,輕輕從背後摟住她的嬌軀,將她攬入懷中,聲音從她耳邊傳來:「這一刻,你等了多久呢?」

    云柳聽到沈溪的聲音,緊張到了極點,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嘴上卻訥訥道:「卑職……奴家……妾身等了許久!」

    沈溪雙臂環住她腰身上,雙手扣在身前,將頭落在她香肩,如此一來,云柳感覺自己有了強烈的依靠,但她不敢造次,只能被動去接受沈溪帶給她的改變。

    沈溪輕嘆:「我與你,認識有六七載了,這些年來,雖未至於對你暗生情愫,但至少對你很欣賞,你不必有太多想法,我承諾過的一定會做到。不過暫時你還得為我做事,等回京城後,我再想辦法給你名分!」

    云柳道:「妾身不敢!」

    沈溪這會兒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麼,眼前是嬌滴滴的美人,認識許久,甚至在土木堡時還曾抱在一起睡過覺,禽獸不如的事情不是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能做到的。

    沈溪的性格本來就是敢作敢當,他不想得到的,怎麼都不會接受,可一旦他決定了,得不到手誓不罷休。

    而今日,云柳便是他的獵物,而他是一個高明的獵手,可以隨意主宰獵物的命運,甚至喜怒哀樂。

    ……

    ……

    春眠不覺曉。

    沈溪在旅途勞頓多日後,終於可以有一夜能睡得安穩,儘管這是建立在凌晨方才入眠,而先行征伐索取無度的前提下。

    面對一個溫柔多情的女人,沈溪有一種被依戀、能做伴、惺惺相惜的美妙感覺,以至於在其後溫香滿懷時,不自覺便沉沉入睡,這就好像他在土木堡時生病與云柳共宿時的溫暖感覺一樣。

    即便後半夜九江府之地下了一場春雨,早晨起來天氣有些寒冷,可屋子裡仍舊一片暖意。

    云柳終於得償所願,當她清早起來,將床榻上染上紅霞的白布小心翼翼摺疊好,又將昨日穿進沈溪屋子的道袍披到身上,認真幫沈溪整理衣裝時,沈溪忽然感覺到旅途上多個女人照顧是一件多麼溫馨愜意的事情。

    或許云柳做不了一個賢妻良母,但她能做一個懂得捨己為人的僕婢,在云柳心中,天生便帶著順從的思想,她願意犧牲自己來成全別人,尤其沈溪是她仰慕之人,現在成功獲得沈溪的垂憐,她更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

    沈溪這邊還沒穿戴好,房門處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沈溪不滿地喝問:「誰?」

    外面傳來楊文招的聲音:「表哥,是我!」

    說著,楊文招竟然要推門而入,或許是他從未想過自己表哥的房間裡有什麼秘密,而且沈溪平日對他沒有太多嚴厲的管教,以至於在沈溪身邊總是缺乏最基本的尊卑和規矩觀念。

    好在沈溪的房門從裡面閂上了,不然還真會被楊文招直接破門而入。

    沈溪向云柳示意了一下,讓云柳自行整理衣物,他簡單穿戴好,從裡間出來,到了門口,等看云柳那邊已將衣服差不多整理好後,他才將屋門打開。

    楊文招冒冒失失就想往裡闖,卻被沈溪伸出手攔住了。

    沈溪直接將楊文招拖出房間,臉色不善地問道:「作何?」

    楊文招眼睛很尖,發現房中有人,只是隔著簾帳,看不清楚裡面的人到底是誰,也分不清男女。

    此時雖然已到了早晨,但因天氣陰沉,房間中無太多光亮,沈溪打量楊文招,楊文招有些著急地說:

    「表哥,昨日裡我不知道我們到哪裡了,後來睡覺時才聽說這裡已經是江贛地界,從此地一路向南到汀州府用不了多少時間……表哥,你跟我回一趟汀州可好?」

    沈溪皺起了眉頭:「回汀州做什麼?」

    楊文招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表哥,我在外很久了,想……想爹和娘了,表哥難道就不想在寧化的家人嗎?回去走走多好啊,你現在是超級大的……大官,回去後也能風光一把,我站在你身邊也顯得有面子啊!」

    沈溪惱火不已,呵斥道:「都這麼大個人了,還成天想著回家,沒出息……下去!」

    楊文招還想說什麼,但見沈溪臉色黑漆漆的,知道自己引起小表哥的不滿了,只能耷拉著腦袋,灰頭土臉往樓下而去。

    等沈溪回過頭看向屋內時,云柳正在裡間的床榻前,遲疑是否需要回到隔壁的屋子換上男裝。

    因為這個時間點沈溪一行基本已經醒過來了,這會兒出去多半是要被人遇到,云柳很怕就這麼走出房間,會影響沈溪的聲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10 22:0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三二八章 抵達武昌府

    沈溪回到房中,再次把屋門關上,看向云柳,吩咐道:「先別忙著回隔壁,我包袱裡有儒巾襕衫,自行換上,接下來你便以總督衙門吏員身份出現!」

    沈溪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路上帶著女眷,他倒不是怕折損面子,就算他接受地方官員和士紳、商賈餽贈女人,也沒有誰敢說三道四,更沒人敢把此事傳回沈家。

    退一步說,即便家裡人知曉,也不會有何非議,以沈溪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在外面有女人再正常不過。

    但沈溪卻怕事情傳出去對云柳不利,同時不希望被人知道,原來經常差遣出去拋頭露面做事的竟然是自己的女人,更不願意讓人知道云柳曾是東廠番子。

    云柳很快換上沈溪的衣衫,雖然稍顯寬大,但如此也將她幾近完美的身材遮掩起來,云柳穿好衣服來到沈溪面前,沈溪打量一番,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會兒馬九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老爺,全都準備好了,是否就此出發?」

    沈溪道:「嗯,你們先下去等!」

    待二樓沒了其他聲響,沈溪才讓云柳出去,然後獨自在房中收拾行囊。過了盞茶功夫,樓梯口再次傳來腳步聲,沈溪來到房門口,讓上來幫忙搬運行李的兩名隨從進屋。

    沈溪下樓時,云柳也從隔壁房間裡出來了,二人前後腳出了官驛。

    官驛距離碼頭不遠,但因一行要以陸路趕赴武昌府,不用再到碼頭上打轉。

    云柳陪伴在沈溪,她相貌英俊,身材修長挺拔,如同玉樹臨風,楊文招等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云柳本想騎馬而行,沈溪搖頭一笑:「並未為你準備馬匹,剛經歷一些事……始終不那麼方便!」

    云柳俏臉一紅,想到自己初為人婦,的確不便騎馬,便俏臉飛霞地點頭應允。

    此時的云柳除了感覺羞赧外,還非常享受沈溪的溫柔體貼。她跟隨在沈溪身後,等專門為她準備的馬車過來停穩,她才鑽進車廂,此時她身上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柔弱,跟昨日精明幹練的男子形象大不相同。

    沈溪目視云柳上了車,正琢磨是否需要跟上去安撫佳人一番,楊文招湊過來好奇問道:「表哥,早晨是這個小白臉在你房裡?」

    沈溪瞪了楊文招一眼,道:「不該問的別輕易開口!在我身邊做事,最基本的規矩便是主次尊卑,我身為朝廷命官,你作為我的親隨,如果再有無禮之事,別說我不講情面要懲罰於你!」

    楊文招不太適應沈溪的嚴厲,但南下路上他不止一次見到沈溪對身著官服的人甩臉色,那些人不是知縣便是知府,以往他見了都得下跪,現在面對沈溪卻比兒孫還要乖巧,知道沈溪早已今非昔比。

    楊文招算是有點兒小聰明,學著之前沈溪教授的姿勢,恭敬行禮:「知道了,表哥!」

    沈溪厲聲喝道:「在人前一律稱呼我為中丞,或者大人,忘了之前我怎麼教你的嗎?」

    楊文招一臉苦色,一邊為自己不能回家而感覺怏怏不樂,一邊因為被沈溪喝斥而懊惱不已。

    隊伍整頓好,沈溪終於還是決定避嫌,上了為他精心準備的馬車。

    這會兒老早等在碼頭上的九江知府李航等人才得知沈溪接下來要走陸路,連忙帶人過來送行。

    沈溪看這群人一個個頂著黑眼圈滿臉憔悴的模樣,便知道他們昨日都沒有休息好,甚至可能一宿沒睡。

    沈溪這邊馬凳都撤了,張航才湊到車前,眼巴巴地問道:「中丞大人,您這麼著急就走了?下官還為您準備了一些東西……」

    沈溪掀開車簾,招呼道:「張知府,本官奉皇命赴任武昌府,時間稍微有些緊,路上不敢耽誤太久,如果本官以後有機會再到九江府,那時再跟張知府你好好熟絡一番!」

    本來是客氣話,但在張航聽來,就顯得殺氣騰騰。

    張航心想:「督撫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這次不想跟我談,下次再來跟我好好熟絡,這熟絡的意思,不是打算拿我下獄問罪吧?」

    心裡有鬼,想事情就會往偏激的方向靠,張航可不認為沈溪安的是好心,趕緊道:「大人,就算那些貴重的禮物您不收,九江本地的土特產您總要笑納吧?這些東西,都是九江百姓的一片心意,您去了武昌府都能用得上……來人啊,快把給沈大人準備好的土特產送過來!」

    六七個衙差趕忙抬了兩口箱子過來,看樣子箱子份量都不輕,沈溪大約知道,地方官送禮基本都喜歡在土特產中夾帶重禮,表面看起來不值錢,但其實在筍乾、干木耳、干蘑菇下面通常都藏有金銀珠寶,就算事後被人舉報,也大可推說不知情。

    「不必了!」

    沈溪一口回絕,「旅途奔波勞碌,最好是輕車簡從,這些東西就不要了。張知府,你再要送本官東西,本官只能認為你意圖賄賂上司,其心不軌!」

    沈溪知道再說道理沒用,只好用威嚇的手段,不然到日上三竿也別想出發。

    在別的官員看來,金銀珠寶可是好東西,所謂千里做官只為財,但在沈溪眼裡,金銀珠寶再太平常不過,他自小就經商,生意好時賬本上經常有上萬兩銀子的流水經手,如今他身為朝廷正二品大員更不缺錢了。

    而且他已經得到通報,等他抵達武昌府,閩粵之地將運來數萬兩銀子,乃是宋小城、惠娘和李衿這一年多來在地方上為他賺取所得。

    張航終於知道眼前的督撫大人屬於油鹽不進的主,沈溪越是如此,他越是害怕,最後戰戰兢兢送沈溪上路,甚至拿兩條腿跟車馬賽跑,愣是來了個十里相送,直至把沈溪送出接官亭,他才癱坐在地上不再動彈。

    ……

    ……

    從九江府陸路前往武昌府,途中要經過山巒眾多,溝壑遍地的瑞昌到興國州、咸寧一線,又有咸寧到江夏這一水澤遍地、河流縱橫之地,相對難走。

    山就不說了,這些山普遍只有一兩百米,馬車雖然難走些,但天下承平已久,官道較為平順,耽誤不了事,可遇到河流橫亙就不一樣了,經常要等許久才能把渡船等來,連人帶馬車一起運過江。

    好在長江中游地區經過兩宋、元朝和明初的大開發,水運發達,沒有耽誤太多事,每日走走停停,依然穩步向武昌府進發。

    沈溪未將云柳派出去打探消息,而是留在身邊。

    越是孤獨的時候,身邊越是需要人陪伴,而云柳性格中帶著溫婉,在大小事情上能幫沈溪的地方不少,照顧沈溪的起居生活,也非常有經驗。

    只是在一眾隨從眼中,沈溪就有些不太「正常」了,經常能見到一名英俊「男子」出入沈溪房間,沿途沈溪還經常跟這「男子」共處一個車廂敘話。這「男子」有時候甚至會提前出發,到前面的官驛為沈溪準備飯食和茶水。

    對於沈溪帶來的隨從而言,即便看到了,絕對無人敢嚼舌根,這是以前車馬幫訓練出來的鋼鐵紀律。

    但那些負責護送南下沈溪的宮廷侍衛難免會議論紛紛,當然這些聲音只是在私下裡傳播,並未傳入沈溪耳中。

    云柳自己也知道自己一襲男裝在沈溪身邊出沒會有些礙眼,但她作為如今沈溪身邊唯一的女眷,且她才剛識婦人之樂,對沈溪的依賴心理很強,既然沈溪都不在意,她在做一些事上,也就沒有刻意避諱。

    二月十八,沈溪終於從陸路抵達武昌府。

    這天下午未時剛過,車隊距離武昌府城只有三里地,湖廣三司衙門派人出來迎接,武昌知府衙門也派了人,城中士紳提前幾天便開始準備,在沈溪到來之前,把沈溪的官衙府邸收拾妥當,只等沈溪駕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4-11 21:51
寒門狀元 第一三二九章 沈大人的官威

    此番赴任湖廣的封疆大吏級別官員,一共兩位,分別是兩省督撫沈溪以及新任湖廣左布政使馬天祿。

    只是馬天祿抵達的時間要遲一些,地方官員對於馬天祿也不會像迎接沈溪這般隆重。

    論朝中的資歷,馬天祿或許比沈溪高多了,但若論聖寵和手上的權力,馬天祿跟沈溪相比遠有不及。

    湖廣三司衙門都在武昌府城,只有行都司駐地是與川陝接壤的鄖陽府。

    此番布政使司衙門出面負責迎接沈溪的是左參政郭少恆,都司衙門則是以武昌左衛衛指揮使崔涯為主導。

    至於按察使司方面,由於湖廣按察使出缺,群龍無首,臬司衙門並未特別派人前來迎接。

    車隊來到武昌府城南面的接官亭,遠遠便見到迎接的隊伍,這次沈溪避無可避,到了治所,他不想進城也得進。

    武昌府治所乃江夏縣城,東有洪山、龜山,西臨大江,乃長江中游第一大城。作為湖廣行省治所,城牆巍峨高聳,城南以巡司河為界,城東毗鄰南湖和東湖,城北則界沙湖,中間則由護城河相連。

    官道筆直,一道石拱橋橫跨巡司河,北面河岸邊就是接官亭。

    沈溪下了馬車,站在跨度二三十米的石拱橋上,感受一番清涼的河風,這才繼續前行。

    當日出城迎接以士紳居多,這跟九江府擺下的排場不同,因為涉及到督撫治所的問題,為了不給沈溪造成困擾,防止敗壞新任督撫大人的官聲,不讓沈溪落得「擾民」的罵名,地方官府對於歡迎儀式做了周全的安排,官紳一律在接官亭迎候。

    城中不設任何迎接活動,甚至沒有張貼榜文告知沈溪的到來,當然這只能瞞著普通民眾,在武昌府官紳中根本不是什麼秘密。

    郭少恆、崔涯等人帶著一眾士紳來到沈溪面前,恭敬行禮。

    郭少恆在湖廣左布政使出缺、右布政使又稱病不出時,一直暫代布政使事,這次迎接由他主持,此人是一個年近五十的老派儒官,宦海沉浮多年經驗豐富,就連對沈溪鞠躬行禮,也帶著很多門道,既讓沈溪覺得有面子,又不會顯得卑躬屈膝。

    「……沈大人,請讓下官為您引薦武昌府地方士紳……」

    郭少恆一看就收受本地鄉紳不少好處,督撫大人到來先不管別的第一時間便引薦士紳。

    因知道沈溪手中權限很大,隨便一句話就能改變武昌府乃至整個湖廣行省的權力結構,本地士紳對沈溪的恭維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所有人都恨不能跪下來給沈溪磕頭表達忠心,但又怕唐突上官,想送禮卻礙於之前布政使司衙門交待,只能竭力表達對沈溪的仰慕,並說明之後定會登府造訪。

    會見的人實在太多,沈溪的腦子雖然好使,基本能記得住,但他卻不會刻意留意。他知道,這些地方士紳基本把湖廣行省的官商買賣瓜分完了,關係百姓民生卻又被朝廷壟斷的茶葉、食鹽、鐵器等貿易,基本被這些人攥在手中。

    因為之前南方對於北方戰事細節不甚瞭解,尚未有更多關於對韃靼人作戰的消息傳來,沈溪的到來,讓當地士紳都覺得不好應付。

    畢竟官商買賣多少都會有剋扣、摻假、走私和偷漏稅款等情況,沈溪如果真的要徹查,沒有一家是干淨的,就看沈溪這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有多旺,清查力度如何,以及針對哪些家族。

    誰都不想成為沈溪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沈溪旅途勞頓,本想直接進城休息,郭少恆道:「沈大人,您到來湖廣,最應上黃鶴樓看看,那裡是我們武昌府第一名勝!風景秀麗,最適合文人雅士觀瞻,沈大人您少年英才,更應登高望遠,將來必更進一步!」

    這話聽起來並沒有刻意恭維,但沈溪稍微琢磨一下就發現,對方只差說自己將來必然能陞官發財了。

    沈溪眉頭微皺,道:「黃鶴樓名聲在外,本官早就想一覽風采,卻苦無機會前來武昌府,現在終於可以滿足心願了。但今曰本官太過疲倦,不知可否先行回衙邸歇息?」

    郭少恆見沈溪不停地打呵欠,知道督撫大人確實疲乏了,但許多事情早就安排妥當,實在沒有辦法貿然取消,只能硬著頭皮勸說:「沈大人旅途勞頓,本該回去歇息,但湖廣地方士紳……都等著瞻仰您的風采……」

    弦外有音啊!

    不用解說沈溪便知道,黃鶴樓那邊已經設好宴席,屆時出席的不但有身邊這些士紳,估計黃鶴樓那邊還等候了不少人。

    但不管怎麼說,有資格列席接風宴的必然是武昌府地位尊崇的存在。

    此時,如果沈溪「識相」的話,應該頂著旅途勞頓前去應酬一番,先讓地方士紳吃一顆定心丸,順便再擺一番臉色,言明自己的規矩,恩威並施,算是給接下來的地方改革預熱。

    但沈溪這會兒實在太過疲倦,長途顛簸下來身體痠痛,最想的是找個高床軟枕好好睡一覺。

    而且這次沈溪到地方,並沒有大刀闊斧改革之心,他只是前來履行督撫職責,回頭順便整合一下湖廣、江贛之地的商場,但斷不至於把那些個家族整死,一切還看市場規律,這些家族的存亡,不會有強制的行政命令,而是要在大浪淘沙中出結果。

    沈溪道:「待本官先回去休息,精神恢復後再行安排面見事宜吧!此番到湖廣來,一天兩日走不了,想見本官的,總有機會!」

    仍舊跟之前一樣不識相!

    沈溪算得上是官場中的另類了,在場士紳雖然面色急迫,但因這話是沈溪親自說出,再強行挽留的話,必須要有足夠的理由,或者有足夠大的面子,可惜這些人中間,沒有誰有資格和面子留住一名正二品封疆大吏。

    如果沈溪是一般的官員也就罷了,可他是皇帝欽命到湖廣來上任,還背著對韃靼之戰的不世大功,還有沈溪前兩年在沿海三省督撫任上做出的那些事情,誰都覺得沈溪必然帶有某種使命而來,足以造成湖廣、江贛官場的大震盪,沈溪堅持要回督撫衙門休息,一眾士紳全都冒起了冷汗。

    他們此刻心中最直觀的想法:「這位沈大人看來是要大動干戈,不想留下什麼人情是非……我和家族如何才能在接下來的動盪中自保?」

    沈溪打著哈欠,自顧自上了馬車,離開接官亭。

    等車隊遠離,接官亭吵成一鍋粥,郭少恆向隨從吩咐兩句,趕緊往自己乘坐的馬車走去,他要回城去跟藩司、臬司的人商議,改變迎接計劃。

    沈溪到來,方方面面都得送上基本的「禮數」,人情往來除了能讓地方士紳「放心」,更重要的是可以讓各級衙門從中撈取足夠的好處。

    單單今天來接官亭見沈溪的資格,都有明確的價碼,而且一家來兩人最基本標價都在一百貫錢開外,但各家依然踴躍前來,足見這些人對手頭生意的重視,以前這些事由三司衙門統籌負責,即便上面有監管,送點銀子就能解決問題,但如今沈溪到來後情況就不一樣了,他咳嗽一聲,湖廣和江贛兩省地面都要抖三抖。

    沈溪可不管這一套,他把事情看得很透徹,進城後,車隊在云柳指點下,直接往衙所方向而去。

    城中大多數百姓都不知道今日督撫大人到任,沈溪進城後,沿途街道都未封路,甚至連前面開道的官兵和衙差都沒有,但因沈溪一行中的御林軍大多身著甲冑,城中百姓見到自然會避讓。

    沈溪仰躺於馬車車廂中,根本不管外面的事情,他只想閉目調息,這會兒他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心中所想只有如何才能舒舒服服睡一覺。

    來到紫陽湖北的湖廣總督衙門,沈溪從馬車上下來,並未有老百姓跟過來看熱鬧,但衙門外早早便聚攏百十人,這些人多數是城中士紳以及世家大族派來的,均帶有禮物,明顯知道沈溪當日抵達,送禮上門。

    沈溪沒有過問誰是誰,準備先進去安頓好再說,誰想沒等他行到府門前,門已經從裡面打開,布政使司衙門的差役恭候兩旁,此外尚有不少人正在裡面收拾和整理。

    沈溪眯眼打量一下,發現官衙窗明几淨,花壇規則雅緻,地上纖塵不染,心中大概明白了,裡面其實早就收拾好了,布政使司衙門只是想借用這種方式來表示,地方上為了讓他住得舒心,專門派人過來精心收拾。

    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迎上前,向沈溪行禮,臉上的笑容跟狗尾巴花一樣燦爛,沈溪冷聲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這裡是你等能來的地方嗎?來人,將這些不速之客請出去,本官先進去歇著!」

    布政使司衙門的人原本想在總督大人面子混個臉熟,卻沒想到沈溪如此不近人群,直接便下達逐客令。

    不過這些人只是布政使司的吏員和衙差,基本上都不入流,即便沈溪派人將他們趕出大門,也沒誰敢發出怨言,他們乖乖地收拾好掃帚、擦布、雞毛撢子等東西,回布政使司覆命,控訴沈溪這種不識相的行為。

    沈溪就這樣輕鬆接管了督撫衙門。

    在衙門裡轉了一圈,沈溪大致還算滿意,除了中軸線上的大堂、二堂、三堂及後花園外,兩側各有五六進的院子,自己帶的人不多,這麼多屋子足夠了。

    目前沈溪手頭差的也就幾個幕僚,但他覺得無關緊要,別人想在某些事上為他出謀劃策,他也聽不進去,還不如親力親為,這樣能為衙門省一點招收幕僚的銀子。

    沈溪不禁想到之前發配到瓊崖去的唐寅,心想:「這會兒唐大才子多半已被曬成了非洲人,歸來後不知道能不能認出來……」

    想到唐寅以前給自己找的種種麻煩,沈溪還真不太想把這「活祖宗」召回,這件事也就在他心中想了一下,很快便被他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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