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5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9 22:32
寒門狀元 第一三九〇章 一點兒技術含量都沒有

    寧王要造反,沈溪來到大明,搞清楚自己所處時代就知道了。

    但他從來沒想過寧王會現在就造反。

    朱宸濠如今不過剛繼承寧王位,有沒有那麼迫切要造反?除非是朱宸濠老爹,老寧王就有造反的心思,並且把這想法帶給朱宸濠,甚至老寧王在世時就開始拉攏地方文官武將,暗中發展勢力,並做出危害鄉里的舉動。

    沈溪心想:「老寧王朱覲鈞素有賢名,之前染病不起,半條命吊著,他有精力謀反?還是說朱宸濠繼位後,趁著大明內憂外患,準備搏一把,主宰朱氏江山?可如今就算朱祐樘閉目塞聽,不管藩王之事,但朝中那麼多名臣,區區一個朱宸濠能做出怎樣的文章?」

    在這件事上,沈溪對地方官員所言半信半疑,卻也不會置若罔聞,他之前把江贛地方官紳作為主要敵手,但現在不得不在名單中加上寧王朱宸濠的名字。

    關渚麟走後,驛館內重新安靜下來。

    沈溪原本打算沐浴一番,但見關渚麟歡迎的陣仗,便知自己已然成為江贛官紳眾矢之的,如果真有什麼人行刺,洗澡時無疑是最危險的,只好作罷。

    好不容易住一次驛站,本想好好放鬆一下,但沈溪的精神怎麼都鬆弛不下來,感覺一股莫名的危機正在逼近。

    這江贛地面,似乎比湖廣更不太平!

    沈溪出行在外,一直很檢點,即便身邊有云柳和熙兒這樣的絕色,並且云柳已經是他的女人,他也從來都是獨睡。通常他要看書或者寫東西到很晚,旁人摸不透他的生活習慣,他也不想麻煩別人,獨自一人最灑脫。

    三更鼓敲響,沈溪還在看書,後院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沈溪對於風吹草動很敏感,他想了想,起身走出房間,來到外面的過道上,從洞開的二樓窗戶看出去,只見有人舉著火把,似乎要護送一頂轎子進驛館。

    「……此乃關知縣親口吩咐,你們也敢阻攔?」來人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煩,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然敢跟總督府的侍衛耍橫。

    但聽侍衛道:「別說是關知縣了,就算是你們九江張知府親來,也要靠邊站,大人已睡下,明天一早就要起行,未得允許,閒人一律不得入內!」

    德安縣衙的人還在爭辯,云柳從房中出來,身後跟著熙兒,云柳向沈溪徵詢:「大人,是否需要奴家下去查看?」

    沈溪道:「你去瞧瞧是怎麼回事,熙兒留下!」

    「是!」

    云柳領命而去,她辦事能力很強,跟人溝通頗有技巧,沈溪對她很放心。至於熙兒,則有一身好武功,沈溪留她在身邊,安全方面不會出問題。

    云柳到了官驛後門,說話沒有像侍衛那樣飛揚跋扈,很快便問清楚,原來是縣衙往這邊送女人。

    沈溪輕輕嘆了口氣,道:「一點兒技術含量都沒有,走到哪兒,都是這套路!」轉身正要回房,見熙兒好奇地站在那兒,口中呢喃道:「什麼是套路?又是什麼套路?」

    沈溪打量她一眼,沒有作答,直接進房去了。熙兒不知進退,杵在走廊裡發呆。很快云柳回來,到入沈溪房間,匯報:

    「大人,關知縣派人送來一名十六歲的花季少女,說是本縣大戶人家的千金,仰慕大人威名,特來侍奉……」

    沈溪嗤笑道:「這種鬼話,誰信?見我不收錢,便嘗試美色賄賂,不過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便連你們幹娘也把你們送到我身邊……不過,你們有能力,加上我們又相識於微末,彼此有感情,情況自然有所不同!」

    熙兒跟在云柳身後進入房中,見沈溪跟云柳說話,不敢靠得太前,聽沈溪這麼一說,俏臉上飛起一抹紅霞。

    沈溪並無留云柳和熙兒侍寢的打算,先讓云柳去將縣衙的人打發,然後便準備上床休息。

    夜間驛館外雖偶有雞鳴犬吠,但大致還算安靜,次日一早醒來,沈溪卻發現自己腰酸背痛,這一覺睡得並不怎麼踏實。

    這是沈溪出武昌府後,第一次在驛館歇宿,臨行前曾有人威脅要行刺,故晚上入眠時,沈溪不敢睡得太死,結果便是醒來後,沈溪覺得身體非常難受。

    好在這一路都是乘坐馬車,德安到南昌府的官道雖然不是那麼平坦,但無礙沈溪在馬車上補瞌睡,他期冀這一路上不要有太多坡路和河流湖澤,不然又得下馬車步行或者乘船,來來回回折騰個不休。

    關渚麟親自前來官驛相送,昨日他送金銀財寶和美人給沈溪,均被拒之門外,心裡擔心不已,害怕沈溪追究。

    關渚麟最初以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可以用財色腐蝕拉攏沈溪,但當他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後,擔憂更甚……主要是之前師爺古程嚴和捕頭張明等的話把他嚇著了,趁著送行前來給沈溪請罪。

    沈溪拍拍關渚麟的肩膀:「本官幾時怪責過關知縣?換作平時,本官優哉游哉,神清氣爽,歇宿德安,有美人相伴,自可恣意享樂,既娛人又娛己,何樂而不為?可惜本官這幾日舟車勞頓,疲憊不堪,怪只怪兩湖之地河流湖泊太多,旅途折騰得夠嗆,哪裡還有其他心思?」

    為了讓關渚麟放鬆警惕,避免對方再想方設法送禮,沈溪只能委婉地表達一下自己其實可以隨波逐流的想法……我不是不愛財和色,但奈何這一路辛苦,對這事不太上心,你要送禮可以等日後。

    關渚麟稍微鬆口氣,心想:「跟民間傳聞不同啊,看來這位沈中丞並非孤芳自賞難以接近之人,否則怎會說出此等言辭?」

    關渚麟從未見過沈溪這樣的上司,居然為避免他多想,而虛以委蛇。換作別的官員,要麼接受腐蝕,要麼自命清高,破口大罵,只有沈溪既不收禮,還平易近人,關渚麟頓時覺得沈溪做人格調很高,一時間竟然有頂禮膜拜的衝動。

    見沈溪要走,關渚麟連忙道:「沈中丞,是否需要將人送上車駕?您帶著她,到南昌府後也好有人侍奉?」

    沈溪微微蹙眉,隨即拱手:「關知縣的好意本官心領了,但顧慮本官無人照看,未免想多了……你這裡會送,莫非到可南昌府就沒人送了?哈哈,說起來,本官自上任以來,旁人要送給本官的美人,怕不下十位,讓本官著實無所適從。本官就算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也架不住如此多美人輪番上陣!」

    關渚麟一怔,隨即明白什麼,呵呵陪笑,心裡卻道:「這就難怪了,沈中丞在東南和西北立下大功,乃當世少有的英雄豪傑。他是朝廷正二品大員,送他美女的人多了,怎會缺我這一份?或許是我送的美人,乃是鄉間貨色,就算是黃花閨女,沈中丞也未必看得上眼……」

    有了這想法,關渚麟也就不再勉強要送沈溪什麼,反而有些自卑,認為自己沒有拿得出手的好東西。

    沈溪終於擺脫了關渚麟這狗皮膏藥,從德安縣驛館出來,剛坐上馬車,便覺得氛圍有些不太對。

    原來從驛館到縣城南門這一路上,早就被聞聽總督到來而前來看熱鬧的百姓給擠滿了。

    百姓何曾見識過十八歲的少年總督?再加上民間流傳有很多關於沈溪的傳說,說他什麼文曲星下凡,又是什麼托塔天王或者是齊天大聖轉世,百姓聞名已久從從未親眼看到過,這會兒都想一睹風采,順帶沾沾沈溪身上的仙氣。

    但沈溪卻讓他們失望了。

    沈溪坐在馬車車廂裡,一直就沒露面,隊伍前有贊導喝道開行,後有衙役手舉「都察院右都御史」、「節制湖廣、江贛兩省都、布、按三司」的銜牌,然後又是一排「迴避」、「肅靜」的銜牌,最後才是騎著高頭大馬作禁軍打扮拱衛著十幾輛馬車左右的侍衛,浩浩蕩蕩,等閒人哪裡能靠近?

    一直等車隊出城後,沈溪才從車窗裡探出頭看了眼,自嘲地嘆了一句:

    「如果我真像傳聞中那般三頭六臂,早不在渾渾噩噩的大明官場廝混了,回我的花果山多逍遙自在?唉!」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9 22:3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三九一章 罅隙

    大明京師,紫禁城。

    乾清宮內,朱祐樘病情稍微好轉,終於能下地走動。

    張皇后和蕭敬攙扶著弘治皇帝,在宮殿內的平地上走了一圈,已然累得滿頭大汗,只能坐下休息。

    「……皇上,皇兒有消息了,謝閣老說在江浙一帶髮現他的蹤跡,已有人護送皇兒回京,謝閣老這幾日也會動身返回京城,您毋須太過擔心!」

    張皇后聽說朱厚照有了消息,趕緊來把這好消息告訴自己的丈夫。

    也正是因為她的好消息,才讓精神大振的朱祐樘有力氣下地走上幾步。

    朱祐樘擔憂地說道:「太子一人去了江浙之地?他是怎麼做到的?」

    張皇后和蕭敬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朱厚照怎麼離開的京城,又怎麼往江南去的,根本就是一個迷。甚至到現在為止,京城都沒人知曉太子已離宮,謝遷那邊也只是揣測跟劉瑾拐帶有關,但卻無真憑實據!

    張皇后安慰道:「皇上,這不恰恰證明皇兒有本事,居然可以憑藉自身的能力,出得京城去見識一番?」

    朱祐樘激烈咳嗽幾聲,道:「太子真是無法無天,也不知是誰將他慣壞了,身為太子,國之儲君,應該安心留在禁宮中,怎能……咳咳……」

    張皇后趕緊輕撫丈夫的後背,想安慰一下,卻發現徒勞無功,朱佑樘咳嗽起來撕心裂肺,原本蒼白如白紙的臉漲得通紅,芳心一陣難過。

    其實這會兒,朱祐樘惱恨的不是太子遠行,相反他也覺得太子到了出去見識一下的年歲,多瞭解民間疾苦,有助於將來當好皇帝。

    但朱佑樘還是認為太子出行很武斷,除了沒有侍衛保護外,還在一個不恰當的時機做出不恰當的事情,讓他這個皇帝老爹在京城擔驚受怕,唯恐自己撐不下去一命嗚呼,沒人繼承帝位。

    當然,弘治皇帝隱約更有一層氣憤:「老子早已過而立之年都沒去成江南,你小子小小年紀便做到了,是想證明你比老子更有本事,更見多識廣嗎?」

    朱祐樘的病一直反反覆覆,知道兒子去了江南,欣慰終於有兒子消息的同時,卻也擔心,怕兒子回京的路上出什麼意外。

    恰在此時,乾清宮的值事太監過來傳報,張苑作勢要把人趕走,朱祐樘卻擺擺手,問道:「何事?」

    蕭敬這才大致問明情況,回道:「陛下,李大學士在乾清宮外求見,說是有關乎太子的事情與陛下商談!」

    一句話,便讓朱祐樘夫婦緊張起來,張皇后杏眼瞪得大大地:「皇上,難道是皇兒的事……被李東陽知曉了?」

    照理說,即便貴為皇后,也不能直呼大臣姓名,尤其這位大臣還是她丈夫的恩師,會顯得有所不敬。

    但張皇后平日集朱祐樘萬千寵愛於一身,她不喜歡誰,就不給誰面子。

    李東陽等人要把她兒子架空,她非常惱恨,甚至把兒子負氣出走的責任也歸到劉健和李東陽等人頭上,如今聽說李東陽有關於太子的事情上奏,心裡疑惑之餘,越發地氣憤。

    朱祐樘沒回答妻子的問題,一擺手,示意張皇后去後廡,不要打攪他會見大臣。

    張皇后先扶朱祐樘到龍榻上坐下,這才斂起裙子,往乾清宮後廡的方向而去,走到簾子前面時,她往大殿正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中露出幾分怨責。

    等張皇后退下,朱祐樘對蕭敬道:「去請李大學士進來……」

    蕭敬領命而去,不多時,李東陽跟著蕭敬一起進到乾清宮寢殿,此時朱祐樘手扶著榻沿,坐在龍榻上,望著正要行禮的李東陽,揚手道:「李大學士,平身說話就是。愛卿有何緊要之事,非要勞駕你到乾清宮跟朕說項?」

    李東陽道:「回陛下,臣聽聞太子一些事情,感覺大為不妥,特來跟陛下奏稟……太子已有數月未曾行早晚兩課,荒馳學業,以他如今年歲,正是枕典席文之時,臣懇請太子即刻恢復上課,特來啟奏陛下!」

    朱祐樘看了蕭敬一眼,他以為是蕭敬把消息洩露出去,但見蕭敬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便知他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就在朱祐樘琢磨是否是東宮那邊透露的消息時,蕭敬道:「陛下,如今正值金夫人喪期,太子不正應以孝守禮,暫且留在慈慶宮?」

    或許是怕皇帝無話可講,蕭敬趕緊幫朱祐樘說了一句。

    這理由非常牽強,這時代講究的孝義禮法,主要是針對父系的長輩,而非母系,朱祐樘死了丈母娘,照理說這事應該是由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負責操辦,而不應由朱祐樘這個女婿來費心。

    朱祐樘為了體現對國戚家的恩寵,指使朝廷大操大辦喪事也就罷了,居然還讓太子守孝,怎麼都說不過去。

    就在朱祐樘不知該怎麼圓場時,李東陽已開始追問:「之前聽聞太子染病,卻不知太子病情如何?如今守孝之事,是否擔當?」

    「這……」

    朱祐樘感覺自己是在被臣子為難,一個大臣咄咄逼人地追問,另一個則拚命打圓場,結果圓場圓不好,追問又來了。

    情急之下,朱祐樘又劇烈咳嗽起來,蕭敬連忙上前,關切地說道:「陛下,龍體為重啊!」

    朱祐樘咳嗽半晌,稍微平復,抬起頭來,道:「李大學士,關於太子之事,朕自會酌情安排,此乃皇傢俬事,愛卿就不要管了。昌國公夫人葬禮,由禮部操辦,朕也不想多過問,記得,此事不得在朝中大肆宣揚……」

    李東陽微微皺眉,他也沒聽明白,朱祐樘所言別在朝中大肆宣揚,指的到底是金夫人的葬禮還是關於太子的事情。不過既然皇帝不肯提及,李東陽只能識趣地緘口不言,否則就是給皇帝出難題。

    李東陽恭敬行禮,道:「臣遵旨。」

    朱祐樘不想詢問李東陽朝廷的情況,其實內閣所做決定,他都可以從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嘴裡打探到,不想為此費神,他擺了擺手,道:「李大學士,朕身體疲累,你且先退下,有什麼事自行跟蕭公公商議便是……」

    李東陽被弘治皇帝下了逐客令,只能怏怏而退。他出了乾清宮,一路往文淵閣而去,還未到閣所,便見到劉健跟翰林學士王華已等候在門前。

    「怎麼樣?」

    劉健迎過來,先問了一句。

    李東陽並未作答,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到裡面敘話。

    周圍不時有太監和六科官員來來往往,劉健和王華也知此處不是說話的場合,三人一起進入文淵閣。

    此時閣內無旁人,三人中王華雖然年歲比李東陽大一歲,但他在朝中的資歷沒有李東陽老,所以三人中,他行在最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10 22:50
寒門狀元 第一三九二章 無君無父

    來到文淵閣後院的值事房,三人分別落座,李東陽將之前面聖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劉健微微點頭,若有所思道:「看來……太子確實已不在宮中,更可慮者,他還長期滯留在外不歸……於喬莫名其妙往江南去,莫非是太子隻身前往南直隸遊歷,陛下派於喬將太子尋回?」

    關於東宮的事情,王華雖不知具體情形,但他畢竟是東宮講官之首,多少跟宮中的太子近侍有來往,從這些人閃爍其詞的口風便能判斷,太子應該出宮去了,而不是跟朝廷所說的那樣正在養病。

    王華跟李東陽、劉健的關係非常鐵,若非沈溪出現,謝遷也是這個集團中極為重要的一員。

    但如今謝遷日漸離心離德,劉健和李東陽惱火之餘,甚至有將王華舉薦到內閣將謝遷取而代之的打算。

    王華謹慎地說道:「劉少傅所言雖在理,但如今陛下對太子之事諱莫如深,我等身為臣子,難道不應該替君父保守秘密?若臣民得知太子頑劣,擅自離京,怕是會離心離德……」

    王華畢竟是詹事府少詹事,同時又是朱厚照的先生,心頭惦記的還是皇室和朝廷的安穩。

    他很清楚太子離京這件事,會對其聲望產生怎樣的影響,雖然這件事公開不至於影響朱厚照繼位的合法性,但朝臣和百姓會覺得太子荒唐胡鬧,行為怪誕無禮,居然在他老爹生病時自己跑出去玩,完全不顧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穩。

    李東陽臉色鐵青:「莫非不辨公理,不講是非,無論太子做的事情是對是錯均守口如瓶,方為善舉?事無不可對人言,太子離京,暫且不論是否為私逃,僅就事論事,若一時無法尋回,致皇位傳承出現變故,難道這樣才是臣子所為?」

    王華雖然覺得不該在這種事上跟李東陽唱反調,但他還是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陛下不願將事情公開,恐怕還有擔心太子在外遭遇險情這層顧慮。如今番邦、賊寇,可都惦記著大明江山,即便是藩王勳貴……也無法完全放心!」

    李東陽並沒有回答王華,而是側頭看向劉健,問道:「劉少傅以為呢?」

    劉健此時臉色一片深沉。

    如今大明朝廷,劉健幾乎可以一言而決,即便蕭敬都拿他沒辦法,文官集團發展到現在,已經到了總攬朝政的地步,主管軍隊的張懋是個老好人,代表天子的蕭敬也是個應聲蟲,弘治皇帝這一病,文官集團拒不承認太子監國的地位,朝廷上下卻沒人能制約。

    即便馬文升和劉大夏在朝中看似跟劉健、李東陽等人政見有別,但他們自身也是文官,加上馬文升和劉大夏執掌六部,無法干涉內閣工作,所以在朝事上他二人不會去跟劉健等文官集團首腦唱反調。

    劉健眯著眼道:「如今暫且不明陛下用意,也無法求證太子是否尚在宮中,但若太子真已離開京城,一時還未將人找尋回,就得將此事昭告天下,令地方官幫忙找尋。暫且發動幾人,聯名上奏陛下,請太子恢復經筵日講……賓之,此番便由你來聯絡人手,務必在這一兩日內行動!」

    「好!」

    李東陽點頭應允下來。

    饒是王華早就對文官集團的獨斷專行有所瞭解,但他萬萬沒料到,劉健和李東陽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逼迫皇帝表態,他怎麼聽,都覺得眼前這兩位所做之事不像是人臣應該做的,倒與梟臣或者亂臣賊子無異。

    但王華平時對劉健和李東陽的人品德行還是非常佩服的,並不認為兩位內閣輔臣會謀朝篡位,當下心裡感覺非常的彆扭,完全無法適應兩人的行事風格。

    李東陽站起身:「此事以太史官入稟為宜,請兩班翰苑朝官通稟,若陛下不允,則跪諫午門,劉少傅以為何?」

    劉健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點頭道:「可!」

    李東陽得到劉健的肯定與支持,精神一振,站起身往翰林院去了,顯然是找翰林們聯名上奏去了。

    王華跟著站起,一時間無所適從,他忽然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事,把宮中的秘辛給洩露了出來,再由兩位內閣大學士發酵,或許會鬧出大事來。

    王華心想:「太子乃國之儲君,承載天下之希望。如太子蒙羞,便為大明蒙羞,劉少傅和賓之這是作何?」他不能理解,劉健和李東陽為什麼一聽說太子失蹤了,馬上就要把這事鬧開,好像非要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在王華想來,這畢竟是皇家的私事。太子雖頑劣,卻無人可替換,把其名聲搞臭不僅沒任何好處,反而會引來皇家的憎惡。

    他卻不知,因為之前皇帝對文官集團的打壓,令劉健和李東陽分外在意「太子年少氣盛不能當事」的奏議,他們就是要證明太子是個孩子,朝事不能讓一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做主,而應該由他們這些「忠臣」全權負責。

    ……

    ……

    晴空萬里,烈日當頭。

    熾熱的空氣好像被陽光給凝固住了,沈溪有種喘不上氣的窒息感。

    進入六月後,江贛地區氣溫一路高昇,到正午時分,更是酷暑難耐,隊伍已無法按照正常時間作息行進,只能趁著早晚天氣相對涼爽的時候才趕路,晚上和午時前後均紮營休息,選擇的地方還是叢林或者山間背陰處。

    沈溪原想讓隊伍夜晚行路,但又怕地方上不太平,遇到山匪水盜打劫。

    過了德安,隊伍一路往南過建昌,走的全都是官道。

    沈溪根本就沒避諱那些揚言要刺殺他的地方官紳,此行他帶的護衛可不少,除了衙役外,其餘士兵的兵器足夠先進,就算火銃還沒配齊全,但至少強弩和弓箭都是上乘,身上腰刀、長槍和鎖子甲都是由高爐煉鐵萃取的精鐵打造。

    再加上士兵全都是從湖廣各衛所精挑細選,個個身強力壯,沈溪又按照後世訓練軍人的方式進行特訓,並且制定嚴格的規章制度,擁有優厚的待遇,同時還明確末位淘汰制,這讓士兵們都有了危機感和使命感。

    有了德安的教訓,沈溪過建昌的時候沒有進城。

    建昌縣在沈溪看來,也不是什麼太平之地,關鍵在於建昌侯張延齡的封地就在這兒。

    張延齡之前是為建昌伯,而後封為建昌侯,封地在江贛但一直未就藩,不過他的手卻早早就伸了過來,畢竟涉及到食邑和土地,為此還在建昌縣豢養了一批打手,專司負責徵收地租等。

    要說張延齡在京城是做了不少強佔民田民女、為非作歹的事情,但或許是因建昌縣距離京城太過遙遠,張延齡在建昌縣還未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舉動。

    至少沈溪在查閱江贛地方道、府、縣的記錄時,未發現張延齡在建昌縣做出什麼不軌之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10 22:5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三九三章 老熟人

    六月十三,沈溪一行低調抵達南昌府。

    因沈溪未提前照會江贛地方三司衙門,他的到來顯得很突然,甚至三司衙門都未派人出城迎接,反倒是寧王府那邊提前得到消息,派專人前來歡迎。

    南昌乃江西承宣佈政使司治所,南昌府下轄南昌、建新、豐城、進賢、奉新、靖安、武寧七縣,其中南昌、新建兩縣倚郭。

    南昌縣東南有東湖;西有贛江,自豐城縣流入,東北入鄱陽湖,出湖口縣,入大江,亦曰章江;又東南有武陽水,上源自南豐縣污江,北流經此,又東北入宮亭湖;南有市汊巡檢司。

    建新縣北有吳城山,臨贛江;東有鄱陽湖,即彭蠡,俗謂之東鄱湖;西與宮亭湖相接,謂之西鄱湖西南有筠水,一名蜀江,自高安縣流入,合於章江;東北有趙家圍、西有烏山、北有吳城、西北有昌邑四巡檢司。

    明初,洪武十一年於南昌府建豫王府,二十五年改為代王府,遷山西大同,永樂初,寧王府自大寧衛遷此。

    到此時,南昌府仍舊為寧王府駐地。

    沈溪到來,小寧王朱宸濠提前得知消息,派長史帶十六人攜禮物而來,在府城北門迎接沈溪一行。

    長史自稱姓孫,並未通報姓名,以他的身份,原本無需賜見,但沈溪剛到地方,並未擺他兩省總督的架子,親切接見寧王府長史,卻沒有打算收下禮物。

    孫長史道:「……沈中丞遠道而來,旅途勞頓,正需使用奴僕……後有家僕十六人,有廚子、馬伕、花工、更夫等,乃是王爺吩咐派來伺候沈中丞起居。沈中丞下榻的巡撫衙門的修繕工作,之前已經由王府代為完成……」

    不但禮物帶得多,還送人,跟地方官上來就送女人不同,寧王送奴僕送的卻是五大三粗的漢子,純屬過來幫忙幹活的。

    這就能看出差異了。

    地方官急功近利,而寧王則注重私交方面的培養,送女人不收,那是怕別人說貪財好色,所以禮物都是簡單的土特產,送人也送男僕,幫忙幹活。

    至於住的地方,已經提前代為修繕,算是盡了地主之誼,畢竟江贛無總督府,沈溪要住只能住巡撫衙門。江贛巡撫這職務空缺已有數年,在此期間一直未有人居住,王府幫忙修修,朝廷不會說什麼。

    等熟絡之後,大家再把酒言歡,三次五次過後再根據喜好送一些相對貴重的東西,潛移默化間便將人拉攏,達到同流合污的目的。

    沈溪不得不佩服小寧王結交人的手段。

    沈溪道:「本官剛到江贛省治,尚未見三司官員,若先跟藩王聯絡,為御史言官所奏實非善事,所以禮物和人都不能收。閣下回去後告知寧王,本官在江贛不會停留太久,此番到來不過是例行公事,非針對寧王府和本地官紳……」

    孫長史並未勉強,恭敬行禮道:「中丞大人行程匆忙,卑職不再打攪,若大人有何需要,只管到寧王府知會一聲。不過,還請大人留下一人作為聯絡通傳之用!」

    說完,孫長史招手叫來一人,卻是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年輕男子,穿著短褐,腿上有綁腿,渾身透著一股機靈勁兒……這也是寧王高明的地方,你不收禮物可以,但我要送個人在你身邊,平時幫你打打下手,你有事可以讓他來知會寧王府,方便兩邊走動。

    沈溪不想再跟孫長史過多糾纏,一擺手:「留下就是!」

    此番他帶了二百多號人,多一個兩個無傷大雅,沈溪順帶想看看寧王到底搞什麼花樣,以至於江贛地方官員似乎人人都知道他要造反,如果寧王敢把事做得太明目張膽,沈溪也敢直接派兵將寧王給拿了,當然事前必須要找到確鑿的罪證,以目前的情況看,這很難。

    藩王失勢,的確在朝中連個屁都不是,但若想將藩王扳倒,等於是在挖老朱家的牆根,皇帝怎麼都不會答應。

    ……

    ……

    沈溪進城後,直接入住修繕一新的江贛巡撫衙門。

    等隊伍浩浩蕩蕩到了衙門口,江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的人才收到風聲,慌忙派人迎接,但沈溪已經進了巡撫衙門,派沈永祺接待這些官府中人。

    即便沈永祺跟著沈溪見過一定世面,可他終究是個鄉野青年,見識不多,這些官員跟他打照面,談話辦事好像對牛彈琴,地方三司衙門的人怎麼都沒想到沈溪會找這樣木訥笨拙的人作為左膀右臂。

    沈永祺按照沈溪的吩咐,先把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打發走,給了都指揮使司的使者一封信,讓其帶回去跟江西都指揮使王禾。

    話說這位王禾,跟沈溪可是老熟人。

    王禾曾是泉州衛指揮使,幫沈溪拿了泉州知府張濂等人後,沈溪在平佛郎機人的請功奏本中,提了王禾一句,王禾因此受到重用,先是提拔為湖廣都指揮使同知,後江西都指揮使出缺,他便再進一步,奉調江西任都指揮使,可以說是就此平步青雲,主管一省軍隊大權。

    王禾調任江西都指揮使,是年前西北戰事結束後發生的事情。在沈溪看來,這是朝廷準備將他調到湖廣、江贛任職後的一種準備,王禾原本是蘇敬楊的手下,又是沈溪得力幹將,調到江西執掌都指揮使司,方便沈溪行事……他在湖廣、江西牢牢掌控著軍隊,可確保地方不亂。

    當初沈溪抵達武昌府後,王禾曾去信,向沈溪詳細奏報江贛地方軍政情況,字裡行間恭維異常。

    如果是蘇敬楊這樣的一省都指揮使,之前未受沈溪多大恩惠,最多是希望巴結總督大人,求將來能封爵,福澤子孫。

    但王禾這樣原本就承了沈溪的恩惠,而且那時沈溪不過是朝廷欽差,還非封疆大吏,可說是與沈溪相識於微末,如今他官運亨通,當然要投桃報李,把沈溪當成主公一樣敬奉,以期沈溪飛黃騰達後再提拔他一把。

    沈溪給王禾的信函,不過是日常敘舊,其實是跟王禾通個風,意思是讓他識相點兒,以後別胡亂找靠山……既然是我把你從衛指揮使提拔到一省都指揮使,這恩德你報不完,我現在已經是正二品的兩省總督,是你的直屬上司,你現在歸到我門下,將來我入朝執掌大權,少不了栽培你。

    王禾原屬於那種比較謹慎的武將,可在沈溪來了之後,他卻無法淡定了。

    當晚,沈溪正在巡撫衙門後院用餐,聽到云柳進來通稟,說是都指揮使王禾親臨。

    沈溪放下碗筷,直接來到巡撫衙門前面的正堂接見王禾。

    王禾此時蓄起了鬍子,顯得成熟穩重許多,見到沈溪他也不廢話,當即單膝下跪,行禮道:「末將王禾,見過大人!」

    沈溪笑了笑,心想:「自己提拔起來的就是不一樣,一看態度就知道,這是自己人!」

    沈溪笑道:「王將軍起來說話。」

    說著,沈溪親自攙扶王禾,讓王禾受寵若驚。

    王禾一身甲冑,站起身來後再度抱拳行禮:「大人,您到江贛之地,末將未曾派兵護送,實在太過怠慢,請大人贖罪!」

    沈溪微微一笑:「王將軍見外了,你我乃是老相識,泉州一別已有五年,本官見到你,彷彿又想起在泉州時與佛郎機人浴血奮戰的一幕,而後又得王將軍相助,將賊臣張濂等人擒拿!」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11 21:58
寒門狀元 第一三九四章 習慣就好

    熟人相見,敘舊的話一宿都說不完。

    沈溪見到王禾後滿心欣慰,因為這個武將算是跟著他第一批走出來的人才,甚至還有了成就,成為掌管一省軍隊的諸侯。

    但進入明朝中葉後,文官、武將的地位已然是涇渭分明,即便王禾在軍中地位斐然,但若論地位,或許還沒一個四品知府大,最多只能在中下層官員或者是在士紳百姓中耀武揚威一下。

    沈溪讓王禾坐下,微笑著問道:「王將軍一別多年,不知身體可安好?」

    王禾趕緊道:「承蒙大人厚愛,這幾年來,末將無災無病,身體健朗,一直想能留這有用之軀為朝廷盡忠,為大人效力,卻一直未得機會。今日見到大人,有何差遣,末將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到江贛,並非為戎馬之事,只因治下有兩省,需要不時來江贛走動一番,算是例行公事吧。本官到了南昌府,若不見王將軍你,反倒顯得生分。王將軍,本官未來這段時間的安全,就委託你了!」

    王禾起身,恭敬行禮:「大人說的哪裡話?莫說您乃江贛督撫,即便您只是上任途中路徑本府,末將也必定派人全程護送。您對末將有再造之恩,就算萬死難報其一……」

    王禾在官場久了,尤其現在人在高位,自然帶著一種套路化的官腔。不過這只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世道就這樣,不會拍馬屁,走到哪兒都吃不開,久而久之,那些不會官場應酬的人也要學著應酬。

    沈溪心想:「這年頭,拍馬屁也是一門技術啊!」

    因在沈溪出發前,就有人威脅要行刺殺之舉,概因沈溪損害了地方官紳的利益,有王禾這個一省最高軍政長官出人出力,沈溪自問滯留江贛期間安全許多。

    沈溪還在跟王禾談關於安保的事情,沈永祺進來道:「大人,布政使司派人前來,邀請您前去藩司衙門說話!」

    王禾一聽火冒三丈:「藩司衙門怎麼搞的?也太不懂規矩了吧!沈大人乃正二品兩省督撫,照理應該是藩台、參政、參議等要員前來參見,居然讓大人到藩司那邊見他們?這不是瞧不起人嗎?」

    有了沈溪撐腰,王禾說話硬氣許多。

    沈溪笑著安慰:「無妨無妨,各省都有自己的實際情況,本官不會強求……既然布政使司的人不想過來,本官也不勉強。跟來人說一聲,本官旅途勞頓,無暇去見他們,等本官休息好後再登門拜訪!」

    沈永祺跟著沈溪一段時間,基本的官話學得差不多了,用來應付人,大概知道該怎麼說。

    王禾目送沈永祺離開,向沈溪道:「大人,您只管在巡撫衙門待著,藩司和臬司必會派人前來接洽,甚至送上一份厚禮!」

    沈溪語重心長:「王將軍,有些事想來不用特意提醒你,本官到地方履職,不想接受吃喝送請那一套,只願安安心心做官,每日優哉游哉。想這一任總督才幾年?過了這幾年,調到別處,別人指不定會在背後戳脊樑骨。一旦開了口子,你說我是要一輩子受人指責,清名盡毀?」

    王禾知道沈溪年輕,更看重聲名和前程,當下恭敬行禮:「大人說得是!」

    沈溪再道:「送禮那一套你也免了吧,咱是老相識,你的心意我記住便可,以後我在朝為官,少不了請王將軍幫忙做事……用別人,本官不放心,原本有傳言說江贛這邊有人想出手謀害,許多人勸我別來,但想到有王將軍在,本官也就無所畏懼了。」

    王禾感激涕零,拍著胸口表態:「大人儘管放心,末將誓死保衛大人安全!」

    ……

    ……

    有王禾提供安保,沈溪的確可以放心。

    王禾當天就派遣五百精兵進城,駐守巡撫衙門內外。正門處,仍舊由沈溪率領的親衛負責。

    如此一來,沈溪帶來的衙役和隨從等進出,都要接受盤查。

    巡撫衙門房屋雖修繕一新,但長久不住人蛇蟲鼠蟻少不了,沈溪讓人好好清掃一下,看到老鼠洞都要摳一摳,或者乾脆堵上,免得擾人清夢。如此一來,巡撫衙門整晚鬧哄哄的,沈溪自己在臥房看書到深夜,入睡後一覺到天亮,並未受影響。

    第二天一大清早,不出任何意外,巡撫衙門外送禮的人排成長龍。

    昨日沈溪進城匆忙,很多江贛世家大族都在沈溪進城後才聽聞,雖說其中很多人暗地裡琢磨怎麼才能把沈溪拉下馬,不讓他來江西改革專營制度,但現在新總督突然殺到家門口,還有都指揮使王禾言聽計從,這些人頓時慌了。

    這些人懼怕之餘,聽聞沈溪在湖廣並未趕盡殺絕,即便明知某些家族跟前後兩位藩台出事有關,但沈溪還是選擇大事化小,讓他們交錢了事,說明事情並非不可收拾。再者,他們琢磨給沈溪送多少禮才合適,以便讓其「手下留情」。

    沈溪漱洗完畢,還沒出院子,衙門大堂已有幾名身著大紅官袍的人等候,沈永祺過來道:「大人,他們從早晨就過來了,攔不住啊!」

    沈溪悄悄來到大堂後面,透過簾子瞅了一眼,沒一個認識,而且這些官員中未有一人胸前的補子有錦雞、孔雀、云雁等圖案,說明都是些五品以下的雜官,多半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門的小官,或許還有地方知府衙門的屬官。

    看到這些人,沈溪便覺窩火,既然布政使、參政、參議以及知府等官員都不給面子,主動前來參見,我憑什麼要給你們面子招呼接待?

    沈溪回到院中,吩咐沈永祺:「五哥,現在給你個任務,你去把他們打發了,就說本官身體不適,準備休息幾天,讓他們各回各家!」

    沈永祺有幾分膽怯:「大人,他們可是官老爺,要我去趕人,行不行啊?」

    「怎麼不行?大不了帶上兩個書吏幫助你。五哥,鍛鍊你的時候到了,如今文招不在,你就要勇敢地挑起擔子來。」

    「你過去後,無論他們怎麼說,你根據自己的想法跟他們說話便是……你心中只要記得一點,那就是這些人再怎麼橫也不用怕,你現在是我兩省總督府的人,代表的是我沈溪的臉面,別給我丟人!」

    說到這兒,沈溪推了沈永祺一把,「去吧!」

    沈永祺臉色很難看,跟沈溪出來見世面後,每次他都要應付一些大場面,可惜他每次見到這些當官的,連句囫圇話都說不清楚,往往都是這些人說什麼,他就幫忙通傳,再就是沈溪怎麼說,他就怎麼回。

    沈溪讓沈永祺去幫忙應付江贛地方衙門的人,主要是身邊無人。

    之前他招募的那些書吏,總的來說都不是讓人很滿意,這些人幫忙處理公文還行,真正想重用並不是最佳人選。

    如此一來,沈溪寧可多栽培一下沈永祺,不管怎麼說是他的堂兄,將來不至於離心離德當叛徒。

    來到書房後沈溪心想:「如果馬九在,斷不至於跟現在這樣無人可用,難道要從惠娘那裡調遣幾個人過來幫忙?唉!」

    沈溪情不自禁惦記起惠娘來,如今惠娘便在南昌府城。

    兩個人到了同一個城市,但他卻不能即刻抽身相見,這是最痛苦的事情。沈溪心中非常記掛惠娘,惦記著那個出生便未曾見面的孩子。

    至於李衿,他倒不怎麼擔憂,反倒有些安慰……他相信李衿的能力,有她在惠娘身邊,惠娘不至於孤掌難鳴。

    「大人,外面那些人不好應付……」負責把守大門的親兵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向沈溪訴苦。

    沈溪這才想起,大堂上當官的有人應付,可外面那些送禮的官紳還沒打發,他搖搖頭道:「本官的衙門,是要被當成菜市場還是怎麼著?一會兒貼張告示出去,再有前來送禮的,一律按照行賄罪處理,我就不信還有人死皮賴臉把東西送來!」

    親兵領命而去,那邊沈永祺又跑了過來:「……大人,實在頂不住,那些人說了,如果您再不出面,他們就要往裡面闖了!」

    沈溪陰沉著臉:「讓他們闖,我倒要看看,誰敢闖我巡撫衙門後宅。你也是,那些人嚇唬幾句就當真了?」

    沈永祺支支吾吾:「可是……大人,那些人……終歸是朝廷命官啊!」

    沈溪道:「朝廷命官怎麼了?是他們的官大還是我的官大?你現在是我的門人,給我拿出點兒氣勢來,態度要堅決強硬,要敢於大聲喝斥,看誰敢把你怎麼著!」

    說到這兒,沈溪伸出手,重重拍在沈永祺後背上,「還杵著做什麼?快去,今天你如果能把人打發了,我給你漲工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11 21:5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三九五章 微服出巡

    江贛地方官紳到巡撫衙門前來拜訪沈溪的人群,一直到中午才陸續退去。

    沈溪自己在後院倒沒費什麼精神,不過卻讓親兵和沈永祺費了好大的勁。

    人都走了後,沈永祺猶自帶著幾分忌憚回來,沈溪猜想自己這位堂兄在那些當官的面前挨了不少罵,這年頭官員都欺軟怕硬,就算沈永祺是他的人,但只要是個軟柿子,就會很多人來捏。

    「沒事,回去好好休息,若下午再有人前來,你負責將人打發咯!」

    沈溪對沈永祺安慰的方式很特別,這撥人你應付了,下撥人還歸你,總歸非把你鍛鍊出來不可。

    沈溪沒準備繼續留在巡撫衙門,準備來一次「微服私訪」,換上平民衣冠,在不帶隨從的情況下悄悄離開,去見惠娘和李衿。

    原本他可以把惠娘、李衿叫到巡撫衙門,但如此做很可能會將二人身份洩露,沈溪現在要防備的,反而是他之前信任有加的云柳和熙兒,畢竟二女見過惠娘,而且她們始終是出身廠衛,若把消息洩露出去,惠娘和李衿的處境會很危險。

    沈溪換衣服時暗自琢磨:「現如今云柳和熙兒都已經從了我,我再防著她們,把她們當成敵人,是否小題大做?」他料想,就算云柳和熙兒知道這事,也不敢聲張。

    云柳和熙兒犯不著跟自己的終身幸福過不去,況且就算這件事捅出去,也未必會影響到他的地位,純屬自找麻煩。

    但轉念又一想:「算了,我還是親自去吧,在外面相會,總比在巡撫衙門方便許多,正好可以微服出巡,瞭解一下江贛風土民情,知道地方官員在百姓中的聲望如何!」

    沈溪要離開總督行轅,非常簡單,親兵基本都認識他,只需他打聲招呼,就可以輕鬆出門。

    為了方便,沈溪走的是巡撫衙門後門,跟當班侍衛打了招呼,下令不得聲張。出了行轅,又經過前後兩道由都司衙門派來的官兵設下的檢查哨,由於沈溪手頭有總督府的腰牌,所以無驚無險便來到巡撫衙門南面的大街。

    南昌府城畢竟是江贛布政使司所在,街道繁華,沈溪看了看,沿途酒肆茶樓不少,緞子鋪、生藥鋪、綢絹鋪、絨線鋪、瓷器店等一應俱全,另外專營鹽、茶等物的店舖生意也不錯,而且明顯感覺到百姓有囤貨的意圖,上去一打聽才知道,就算如今鹽、茶加價出售,依然有不少人購買。

    搶購的人理由極為簡單:「……聽說上面有個大官要來,這大官平時就喜歡刮地皮,他這一來,江贛百姓的好日子到頭了,尋常人家吃不起鹽,喝不起茶,店舖都要關門歇業,老百姓都要喝西北風囉……」

    這話,沈溪聽了極為彆扭,他明明是為黎民百姓謀福,傳到百姓口中卻成了他專門坑害老百姓,人們都把他當瘟神一樣對待。

    沈溪恍然大悟:「怪不得地方官紳呈現出有恃無恐的姿態,感情已經有了應對我的方案,那就是蠱惑百姓。」

    「百姓目不識丁,見識淺薄,他們連自己一畝三分地上的事情都沒算清楚,被人一挑撥蠱惑,以為自己切身利益受損,若鬧出點兒什麼民怨,那我做什麼事都會被掣肘……這招高明啊!」

    繼而又想:「幸好我出來走了走,提前知道地方官紳的套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咱們走著瞧!」

    大致摸清楚地方官紳應付他改革專營制度的手段,沈溪心裡有了數。他原本打算直接去見李衿和惠娘,但因對南昌街巷不熟悉,只能到處走走看看,摸清楚城市大致佈局再說。

    「只是個簡略的地址,還真不好找!」

    沈溪心中默念李衿寫給他的信,因當時李衿和惠娘剛到南昌府,不敢聲張,又怕信函落在沈溪政敵手中,在信函中只是約定溝通的地點和方式,就好像後世地下黨接頭一般,沈溪不知李衿和惠娘的具體住址。

    即便知道,沈溪料想惠娘和李衿也有可能搬家,畢竟二人帶了不少財貨前來,樹大招風,她們又曾是朝廷欽犯,屬於「黑戶」,走到哪兒都小心謹慎。

    沈溪還在街路上走,只見遠處有吹吹打打的隊伍經過。

    很多百姓都過去湊熱鬧,道路為止堵塞,沈溪只能暫時在路邊的茶攤歇下腳。茶攤上一名二十多歲的夥計招呼道:「小兄弟,沒看到前邊有熱鬧麼?快去搶個喜錢,趕明天吃炒米粉、白糖糕的錢就有了……」

    沈溪打量那伙計一眼,尷尬一笑。

    對方顯然把他當成一般街坊的孩子,沈溪摸了摸下巴,確實沒幾根毛,但怎麼說已做官五年,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大員,怎麼都該有點兒氣勢吧?他暗自嘀咕:「我就這麼像個半大的小子?」

    沈溪從懷裡摸出錢袋,拿出幾文錢放在桌上,道:「來兩碗茶,這天氣可真熱,有涼茶也能解解暑!」

    那伙計見沈溪兜裡有錢,才知道眼前這位並非平時所見那種街頭廝混胡鬧的少年,慚愧一笑:「咳,這位官人,您看小的有眼無珠,以為您是過來湊熱鬧的,想在小店蹭個凳子坐坐……」

    沈溪順著人群奔走的方向看了眼,問道:「看這大紅花轎……是誰家的喜事啊?」

    夥計把白布往肩膀上一搭,兩碗涼茶遞到沈溪面前,道:「聽官人的口音,似是北地那邊來的?」

    「嗯。」

    沈溪笑了笑,「你耳朵倒挺尖,我不過是在北地生活一段時間,口音一時變不過來,在下本身是贛南人氏!」

    沈溪可不會承認自己是外省人,因為他要防備這些市井小民欺生,被人算計,畢竟他這次可是孤身出遊。他祖籍汀州府,平時所說的是閩西腔,跟贛南口音有幾分相似,沈溪後半句說話時就用的地方腔,那伙計一聽,登時熟悉起來:「嘿,我也是那邊的,祖籍贛州會昌,這算是他鄉遇故知啊……」

    言語間多了幾分親近。

    沈溪可不會跟人隨便攀關係,但聽那伙計接著道:「算不上什麼喜事,近幾日這種喜慶事還會有不少。」

    「沒聽說麼?朝廷來了位大人物,聽說去年在西北打仗時立下大功,朝廷委派他為湖廣、江贛兩省總督。聽說這位新總督是個貪財好色之徒,每到一地,都會讓各家跟他聯姻,人財兩得,據說之前在湖廣就干了不少這種齷蹉事……各家忙著成親,是怕這位大人物故技重施……」

    沈溪聽了不由皺眉,他很想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江贛之地消息閉塞到如此程度嗎?居然把新總督說得如此不堪,好像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一樣,還聯姻坑財,想想都覺得這種事很荒唐,偏偏在這年輕夥計口中,說出來就跟事實如此一般。

    沈溪問道:「你怎麼知道?親眼見過?」

    年輕夥計咧嘴笑道:「小人可沒那福氣去見這等大人物,人家是二品的大官,平常人豈能看到?這位官人,小人看您滿臉福相,指不定將來有什麼造化,小人學過幾天相面,平時被我看過的,都說看得準……」

    「承你的貴言。」沈溪從懷裡又摸出兩個銅板,放在桌上,「你這張嘴倒也能說會道,這南昌府你熟不熟?」

    年輕夥計笑眯眯地把兩枚銅板揣進懷裡,道:「熟,當然熟了。如果您來做生意,有什麼要問的,這街面上的大小事情就沒我不知道的……這位官人,您有何事相問?」

    沈溪抬頭打量一下茶攤,本要記下店舖的名字,但見這茶攤連個招牌都沒有。

    沈溪把茶水飲下,指了指年輕夥計,笑道:「我看你也有福相,將來會有財運。我相面也很準,不靈不要錢……」

    年輕夥計聽了臉色一滯,壓根兒沒懂沈溪的話,但覺沈溪說話似有深意,而且跟他說話時表現出來的老氣橫秋,讓他感覺這位少年閱歷頗豐,而且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沈溪惦記著老婆孩子,不想在這茶攤拖延太長時間,至於這年輕的夥計,他準備回頭讓人來找。

    「身邊正好缺個機靈點兒的百事通,免得在地方上人生地不熟被人坑,既然你小子主動送上門來,那我就不客氣了!」

    沈溪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那茶攤一眼,頓時覺得有幾分熟悉,越看越像當初他跟沈明鈞開的茶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12 22:04
寒門狀元 第一三九六章 逼宮

    京師紫禁城,乾清宮大殿。

    朱祐樘端坐於龍椅上,御案下面是翰苑、詹事府十幾名前來進諫的朝臣。

    雖然首輔劉健並未出現,但李東陽、王華、梁儲、楊廷和、王鏊、焦芳等人悉數在場,進言內容讓朱祐樘很是難堪。

    朝臣們紛紛提議,讓太子朱厚照重回東宮學習君王之道,同時至文華殿參加經筵日講。

    可惜的是朱厚照如今並未在宮中,尚處於下落不明的狀態。

    「……陛下,臣等是為太子將來治國憂慮,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令太子出閣接受正統教育,以安天下士子之心!」

    梁儲代表詹事府眾人提請。

    朱祐樘咳嗽幾聲,顯得異常尷尬,不過他怎麼都不會說出事情的真相,因為這涉及到兒子在外的安危,畢竟在他眼中,全天下都是想要謀害他和兒子的惡人,並不會覺得這些文官是抱著好心而來。

    蕭敬見朱祐樘難以啟齒,緊忙道:「諸位先生,你們這是做什麼?太子正在病中,不能回東宮讀書,更無法參加日講……」

    梁儲問道:「不知太子罹患何疾?為何不見太醫院有斷症、診治記錄?還有,不知太子染病後,為何不遷回東宮,而要繼續留在內宮?如今太子年歲已長,常留宮中不合情理,更荒廢學業……請陛下明鑑!」

    朱祐樘抬頭看著殿上一眾大臣,以前他看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儒雅,一個比一個順眼,現如今看起來,卻是一個個獐頭鼠目,面帶奸相。

    朱祐樘漲紅著臉喝斥:「太子之事,乃是皇家內務,朕不想跟你們言及,這理由夠了嗎?」

    因為是在盛怒之下說出這番話,朱祐樘絲毫不客氣,以往他在朝堂上極少發火,更不可能衝著臣子怒斥。

    眼前這些人,半數是東宮講官,有半數是詹事府、翰林院的侍讀官,還有經宴日講官,可以說都是他兒子的先生,甚至有他的先生,諸如李東陽、王鏊等人,朱祐樘對這些人平時恭敬異常,就算有什麼事,也不會斤斤計較,但這次他卻大發雷霆,而且不留任何情面。

    也許是朱祐樘態度太過強硬,眾大臣感覺天威有損,皆都不言。

    朱祐樘猛烈咳嗽幾聲後,將這些人聯名呈遞的奏本擲於地上,道:「等太子病癒後,朕自會讓他回東宮接受教育並參加經筵日講,此時他身體不適,必須得安心靜養,不得被外界打擾。你等退下吧!」

    在大明朝堂,沒有跪安一說,眾大臣離開時只需要躬身退出殿外,再行轉身離去便可。因弘治皇帝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大殿中的朝臣忍不住看向李東陽,畢竟李東陽是翰林官中僅次於劉健的存在,在殿中一干大臣中有著最高話語權。

    但李東陽感覺皇帝這會兒正在發怒,一言不當,可能會衝撞聖駕,若平時還好,別人或許會理解他是為了忠心進諫,但如今朱祐樘尚在病中,咳嗽個不停,若他執意進言,讓皇帝氣出個好歹來,很可能要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罵名。

    「臣等告退……」

    連李東陽都不出來說話,大臣們只能低頭行禮,躬身退出乾清宮正殿。

    這邊大臣們剛走,朱祐樘馬上又劇烈咳嗽起來,蕭敬一邊輕撫朱祐樘的後背,一邊勸解,但朱祐樘的脾氣上來了,一時難以壓抑滿腔的憤怒。

    朱祐樘氣息稍微平順之後,猶自氣呼呼地說道:「都說這些人乃大明忠臣,可為何朕看到的卻是咄咄逼人,肆無忌憚?看到他們對皇家內部事務指手畫腳,看到的是他們擅權和武斷?」

    蕭敬道:「陛下,請息怒!大臣們或許是為江山社稷著想,太子久未露面,朝野中定會有各種流言蜚語傳出,他們或許是想平息流言……」

    朱祐樘淒涼一嘆:「可太子年少頑劣,外出久不歸,竟學那古時帝王,外出遊走微服私訪。卻不知這大好河山不可一日無主,難道他想等朕亡故後,再回來奔喪,看著江山社稷拱手讓給他人,才心安理得?」

    蕭敬趕緊道:「太子仁孝,必不負浩蕩皇恩!」

    朱祐樘擺擺手,沮喪地說:「也罷也罷,怪只怪朕未能好好教導太子,以至於他沉溺逸樂不能自拔,無法替朕分憂。如今大臣們步步緊逼,看來不得不再加派人手找尋……他不是去了江南麼?定要將他找到,等回來後休想再離開殿門一步!」

    ……

    ……

    眾大臣隨李東陽往文華殿方向而去。

    尚在路上,十多名翰苑朝臣已議論紛紛。到了他們這種級別的翰林官,進出宮門可說是家常便飯,宮裡一切都很熟悉,到皇宮好像是進了自己家門,說話並未有太多顧忌。

    梁儲之前曾作為代表發言,此時他上前向李東陽求證:「李閣部,不知您所言太子離宮可屬實?」

    李東陽道:「我之前不是質疑過麼,若太子在宮中,染病在身,為何不見太醫院有診斷記錄?如今謝於喬不在京城,說是到江南公幹去了,你們可有想過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需要一位內閣大學士親往?」

    「這……」

    梁儲回頭看了眼王華和楊廷和等人,神色中多少有些尷尬,這會兒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別人不出頭,而讓他來作代表了。現在已經不單純是進言,而是在給皇帝施壓,太子失蹤後,皇帝原本就焦慮萬分,他主動進諫跟自找麻煩無異。

    梁儲再次問道:「李閣部,太子雖然失蹤,但陛下似乎有意隱瞞,我等臣子是就此不聞不問,等皇宮自行派人找尋,還是將之公之於眾,由閣部牽頭組織搜尋?」

    梁儲所問問題,是在場所有大臣關注的焦點,因為他們之前多少收到一點風聲,得知太子失蹤時日不短,可能在外遇到變故,現在他們也很擔心太子安危,畢竟太子是當今皇帝的獨苗苗,若有何變故,大明皇嗣傳承就會出現問題。

    李東陽道:「以宮中力量找尋,人手畢竟有限,且不能充分發動臣民。此事當適當擴大範圍,尤其是南直隸、江浙一帶地方官府,只要府縣官員發動起來,太子行蹤自然能一覽無遺。這也是為大明江山穩固著想!」

    梁儲很想說,這分明是帶有逼宮之意,跟江山穩固有多大關係?

    之前皇帝態度,十多名翰林官可都看在眼裡,心中明白這麼做是跟皇帝對著干,但現在事情是由劉健和李東陽牽頭,若是不想跟文官集團翻臉,只能聽從劉、李二人的指示,遵命而行。

    「此事就如此定下,之後內閣會連同六科往地方發文,傾天下之力找尋太子!」李東陽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為確保太子安全,此事不得公之於眾,若誰將消息洩露,必當追究到底!」

    梁儲等人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羞臊異常。

    現在太子失蹤的事情已不是什麼隱秘,朝中知道的人不少,如今再公然以公文形式下發地方,事情很難再遮掩,分明是把事情公之於眾。

    如此還說什麼「追究洩露之人」云云,無異於給眼前這些翰苑臣工脖子上了把枷鎖,於心難安。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12 22:0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三九七章 不省心

    此時此刻,正處在風口浪尖上的大明太子朱厚照,已經順利抵達開封府,只要過了黃河,要不了多久就進入北直隸地界。

    「真是沒勁,才剛出來走走,又要回皇宮了!真不明白,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很多人還擠破頭想進去看看……哼哼,早知道我就不去湖廣,見不到沈先生,也不至於被他找人送回京城!」

    朱厚照嘴上帶著諸多抱怨,喋喋不休。

    就在車隊晃晃悠悠進了開封城,來到城北一家客棧門前停下時,朱厚照從馬車車廂裡探出頭,望著客棧略顯陳舊的大門蹙眉不已,楊文招從後面的車駕過來,恭敬地說道:

    「朱公子,客棧條件簡陋,還請你擔待一下……我等把您護送到這兒,就該返回湖廣去了。沈大人之前有吩咐,只能送您到開封府,接下來這段路,要您自己走!」

    朱厚照頓時多了幾分期冀,瞪大眼睛問道:「當真?」

    楊文招笑著解釋道:「雖說您要自己走,但我們會派人在暗中保護您。再者,我們已經請開封府地方上的商隊陪同您一起北上,朱公子盡可放心,您北上這一路,會有人幫忙打點,絕不會讓您受到半點委屈!」

    朱厚照罵道:「什麼都是沈大人,你們就不能有點兒自己的主見?本公子回個京城,被你們當作犯人一樣看得緊緊的……要走是吧,我先生給了你們多少銀子,通通拿出來,現在這銀子歸我了!」

    楊文招有些莫名其妙:「朱公子的話,我有些聽不明白,你先生……也就是沈大人何時給過銀子?」

    朱厚照虎目一瞪:「沒給銀子?你們一路上拿什麼吃喝打點?」

    楊文招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解釋道:「朱公子說的是盤纏啊……沈大人是給了些,但吩咐過了,您還要繼續北上,這筆錢會用於僱請商隊以及打點食宿,有專人負責,但絕不能過您的手,朱公子請見諒!」

    朱厚照罵罵咧咧,從馬車上下來,這一路上他住的都是客棧,條件比不上官驛,甚至荒山野嶺紮營露宿的時候也有,此番北上可比他南下時要辛苦多了。

    南下走的是水路,一路要麼乘船要麼歇宿岸邊的驛站,跟著劉瑾蹭吃蹭喝,生活相對安逸,可北上途中,基本是乘坐馬車,把他骨頭都快顛散架了。

    朱厚照進入客棧,很快見到商隊前來接洽之人,心中更是不忿:「沈先生這是想半路上不管我了,哼,還不是怕洩露我去過湖廣,被父皇責難?既然不想管我,那我就自己走,今天或許是好機會……」

    朱厚照帶著極大的期待,準備半夜開溜。

    三更鼓響,夜深人靜。

    朱厚照穿戴整齊,把床單擰成一股繩,一頭綁在靠牆的床腳上,一頭拿在手裡,來到客棧二樓的窗戶前,翻了出去,尚在半空中,便聽到下面有人喊:「喲,朱公子,您大半夜雅興大發,出來賞月呢?」

    朱厚照受到驚嚇,手一鬆,從一二樓相連的地方徑直摔了下去。

    朱厚照什麼性格,沈溪摸得門清,這小子在路上不私逃就怪了。事實也證明,朱厚照一路上想逃走不是一次兩次了,要不是沈溪特別叮囑讓人日夜盯著朱厚照,這小子早就跑得沒影了。

    尤其是這次,熊孩子不但沒逃跑成功,反而因為從二樓跌下來,腳脖子崴了,身上也有多處擦傷,這下想跑也沒得跑,只能乖乖跟著進京的商隊北上。

    「真是活見鬼了,難道我就是說本中的那個孫猴子,沈先生卻是如來佛?我就不信,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商隊過了黃河,朱厚照躺在馬車上往京城而去,一路上很不甘心,「等小爺傷養好了,再跟你一較長短,大不了我再偷偷溜出宮去湖廣一次,看看這次你怎麼攔我!」

    就算朱厚照不甘心,還是要回京城。

    當然,也幸好他回去得還算及時,不然朱祐樘跟大臣們就要因為他失蹤之事而起衝突,他提早回去,便能阻止朝廷一次無謂的紛爭,同時幫他老爹爭回面子。

    ……

    ……

    遠在南昌府的沈溪,對於朱厚照在回京路上會出什麼狀況,早就有過各種推測,提前做出種種安排。

    如果這樣再出問題,他就沒辦法了,畢竟鞭長莫及。

    此時沈溪,心情無比的複雜。

    之前李衿留下的地址果然沒人,但留有訊息,沈溪根據消息,輾轉三個地方,終於在東湖狀元橋附近找到惠娘和李衿的住所。但讓他所不爽的是,並未見到自己的兒子,孩子被惠娘擅作決定留在廣州府了。

    惠娘在那邊聘請有奶娘,還有三名輪換照顧並且相互監督的老媽子,再加上十多名使喚丫鬟,從託管孩子的角度來說,惠娘把事情交待得非常細緻,只是沈溪對惠娘自作主張將孩子留在廣州府不滿,畢竟他之前去信,明確說過要把孩子帶過來。

    「……老爺,夫人也是為少爺著想。」

    惠娘跪在地上,李衿陪著跪在那兒,小聲辯解,「少爺自打降生便體弱多病,或許是夫人有孕事時太過操勞,影響到了肚子中的少爺……少爺未足月便降生……」

    惠娘能夠主動下跪,說明她從開始對沈溪讓她帶孩子過來這件事便有所排斥,她自己也知道這麼做是跟沈溪頂著幹,所以沈溪來了,她主動接受懲罰。沈溪氣呼呼地說:「明知道我會惱火,還堅持這麼做,惠娘,你是誠心要讓我生氣,是嗎?」

    惠娘跪在地上,低著頭,一句話不說,就好像沈溪最初認識的惠娘一樣,固執,不服輸,堅韌不拔,有著男兒家的擔當。

    惠娘是一個不屬於這時代的女人,她身上有著獨立自主的性格,這是沈溪最欣賞的地方,甚至沈溪覺得惠娘晚生幾百年也可以成為一個成功人士,只因她生在一個封建守舊信息閉塞的時代,才會造成今天的結果。

    這下李衿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沈溪從椅子上站起來,許久沒見,重逢就與惠娘慪氣,他心中也不情願,他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到惠娘面前,道:

    「之前一直未給幼子起名,這幾日為他準備了不少名字,原想拿來跟你一起商議,但現在看來,乃我一廂情願,是嗎?」

    惠娘和李衿仍舊不說話。

    沈溪能感受到,這對姐妹的關係非常好,甚至已到莫逆的地步。

    沈溪自問已無法撼動這對姐妹的金蘭之情,他也不想壓制,畢竟都是他的女人,又是他私自養在外面的外室,也沒太多時間來陪她們,讓她們自己做伴,互相之間有商有量,其實是好事。

    沈溪嘆了口氣,道:「也罷,久別重逢,我不想跟你太多置氣……或許你的選擇是對的,把孩子留在廣州府,請人好好照顧,不至於讓他承受旅途顛簸之苦,可以健康茁壯成長!起來吧!」

    即便出言表示原諒了惠娘,但這個倔強的女人仍舊跪在地上不起,讓沈溪一時生出諸多感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13 21:35
寒門狀元 第一三九八章 固執的女人

    沈溪來回踱著步,不斷打量惠娘……從背後看跪在地上的惠娘,她那柔弱的身上仍舊帶著一股堅強。 .

    直挺挺跪著一動也不動的惠娘,觸動了沈溪心底最深處的記憶,那是惠娘留給他的最初印象,蘊含著一股女人對苦難命運的不屈不撓。

    沈溪回到座位上,手一擺:「衿兒,扶她起來!」

    李衿看了惠娘一眼,心中一陣為難,但在沈溪鼓勵的目光下,只好硬著頭皮去攙扶惠娘。

    惠娘一把甩開李衿的纖手,低著頭,以冷冰冰的語氣道:「老爺,妾身做錯了事情,自甘受罰。這件事跟衿兒無關,請老爺允她起身。妾身願意在老爺面前長跪不起,當是贖罪!」

    沈溪嘆了口氣:「贖罪?贖什麼罪?孩子是你的,可也是我的。你作為母親,不想讓孩子承受旅途顛簸之苦,更不想讓他小小年紀就背負身世之苦,讓他留在廣州府那邊,我心裡雖然不悅,但我會跟你計較這些嗎?」

    「惠娘,我早就說過,從接納你那天開始,我就把你當做妻子對待,只是現在恪於禮法和世俗眼光,暫時無法將你迎娶進門,但你遲早會進我沈家門,我們的孩子,也能得到應有的地位!」

    之前惠娘還能保持平靜,跪在地上,直著身子跟沈溪叫板,可當沈溪說到這些話時,她終於忍不住內心的委屈,眼角流下了熱淚。

    這晶瑩的淚花,讓沈溪看了一陣心疼,說到底,他在這世上最看重的女人,不是他老娘周氏,也不是林黛,還不是謝韻兒,而是惠娘。

    沈溪對惠娘的感情始終如一,從見到惠娘的第一眼開始,他就想保護和照顧這個女人,給她倚靠,讓她可以過得安心和快樂,能時常見到她綻放的笑容,聽到她的一聲讚美……沈溪在惠娘面前,始終跟一個忠誠的小粉絲一般,即便惠娘任性做錯事,沈溪也不會去真正怨責她。

    原本沈溪還想在惠娘面前保留身為一家之主的架子,但見惠娘哭泣之後,他不由得痛惜地上前去,親自攙扶惠娘起身,見惠娘不從,他板起臉道:

    「怎麼,還這般任性?你我都是千里迢迢到南昌府,這一年多來的分別,你心中就不掛念?起來說話吧!」

    李衿站起身來,道:「夫人,您還是起來吧,別讓老爺為難……」

    跟惠娘不同,李衿對沈溪的依戀更多一些,因為李衿雖然也獨立,但尚未到惠娘那樣偏執的地步。

    李衿知道自己像個無根的浮萍,離開沈溪什麼都不是,她如今只是沈溪養在外面的女人,沈溪可以讓她榮光,也可以讓她一無所有,她雖然心中向著惠娘,但她更為沈溪著想,這是為她的將來負責。

    至於惠娘,作為盛極一時的汀州商會大當家,什麼榮華富貴她都享受過了,她偶爾甚至會生無可戀,要不是心中有一股執念,加上又有了兒子,或許她早就自我了斷,不會再留在這世間受苦受累。

    在沈溪和李衿的共同攙扶下,惠娘終於站起身來,但她還是抹著眼淚不說話……她性子中的倔強,無論何時都不想丟掉,尤其不願意沈溪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沈溪扶著惠娘坐下,自己才在旁邊落座,呼吸有些粗重,顯得他情緒激動,但在努力壓抑:

    「你離開孩子也有不少日子了,料想心中也很擔心和記掛吧?回頭看看,挑個時間把孩子接過來……你不用擔心我跟你作對或者怎樣,孩子的事情,我儘量尊重你的意見,孩子的名字,我也跟你共同商議。來來來,這裡有幾個名字,你先看看,哪個名字合適,選下來,我向你保證,他絕對可以進我沈家族譜,怎麼也不會薄待了!」

    說著,沈溪再次把之前的紙張拿了出來,上面寫著幾個名字,字跡工整,一點兒都不潦草。

    沈溪未刻意表現他卓爾不凡的才學,只是簡簡單單的名字,跟他長子沈平名字相似,都是為了讓孩子可以簡簡單單平安快樂過活。

    站在惠娘身後的李衿,看到沈溪為孩子準備的名字,心中一陣高興,見惠娘也在瞅上面的字,趕緊接過紙張,拿給惠娘看,口中驚喜地說:「夫人,您之前不是一直念叨這件事嗎,說明老爺對少爺很關切……」

    惠娘沒有回答,也不伸手接那張紙,只是不斷抹淚。

    沈溪愣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惠娘的怨氣比他還要大。在官場鍛鍊日久,沈溪年紀輕輕便缺少銳氣,做事老成,甚至在生氣時也會從對方的立場考慮,不會計較太多,這就是所謂的宰相肚裡能撐船。

    而惠娘則生活在一個相對偏激和狹隘的世界裡,所以氣性比起常人更大,很多時候都過不了心裡的那道檻。

    沈溪冷靜了一下,柔聲道:「衿兒,你先放下吧。今日我微服出遊,沒有太多時間耽擱,先過來看看你們的情況,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有多餘時間的話可以坐下來一起吃頓飯。你們是我的女人,即便我不能時時陪伴在你們身邊,但只要有機會,便會想辦法抽出時間……」

    李衿很懂事,她知道自己是沈溪和惠娘之間的潤滑劑,在沈溪和惠娘有隔閡矛盾時,她必須要出面調解。

    李衿柔聲道:「夫人,老爺難得回家來,咱們還是好好陪陪老爺吧……」

    惠娘經過一段時間的哭泣後,情緒好了些,她擦了擦眼淚,問道:「老爺好不容易回趟家,不留下過夜麼?」

    沈溪當然想在惠娘處過夜,但他知道,自己身為兩省總督,這次又是一個人出來,時間久了必定會引起旁人懷疑,進而有針對性地做出種種佈局,設下圈套加害,故此只能在天黑之前回去。

    他有些為難地說:「我昨日剛到南昌府,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之前有風聲說,有人欲對我不利,到地方後有意加強了安保,光守護巡撫衙門的兵丁就有五百人,我若留在此處,恐怕會連累你們……」

    「對了,我這邊有個辦法,你們可以換上衣服,跟我一起回巡撫衙門。那邊基本無人識得你們,咱們相處也不擔心有人打擾!」

    惠娘打量沈溪,眉宇間帶著疑問,她那靈動的目光好像在說,你敢公然帶我們進巡撫衙門?

    沈溪走過去,輕撫惠娘的鬢髮,道:「惠娘,你跟衿兒都是我的女人,我這次來,也想多陪陪你們……好吧,我決定了,暫時不會回湖廣,即便回去,也會讓你們跟我一起,怎麼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5-13 21:3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三九九章 各有追求

    沈溪對惠娘用情很深,他沒有把惠娘當做自己養在外面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惠娘在朝廷的戶籍中早就不存在,還有母親周氏對這位「好姐妹」惺惺相惜,他早就把惠娘迎娶進門了。

    關於道德倫理上的事情,他倒不是多在乎,因為顯而易見的道理,他跟惠娘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要迎娶惠娘,真正要過的其實只有周氏一關。

    沈溪原本不想把惠娘還活在世上的事情公之於眾,但經歷今日之事後,他卻不打算再跟以前一樣遮遮掩掩……惠娘已為他誕下兒子,在沈溪這樣傳統男人的心目中,惠娘就是他鐵打不動的妻子,必須得到足夠的尊重和禮遇。

    見面後從最初重逢的狂喜中冷靜下來,惠娘因留兒子在廣州府這件事,跟沈溪起了一定的矛盾,一時解不開心結。

    沈溪很清楚,惠娘自從懷孕到孩子出生,他這個丈夫就沒陪伴在身邊,懷孕的婦人很容易胡思亂想,患上心理上的疾病,幸好有李衿時常在旁開解,否則讓惠娘一個人在外孤苦無依,非折磨得瘋瘋癲癲,又或者出個抑鬱症什麼的,恐怕就等不到這次重逢了。

    有沈溪的關懷,還有好姐妹的陪伴,惠娘的心境終歸會慢慢解開。沈溪自問可以抽出時間多陪伴惠娘,甚至給予她應有的尊重,與她交心,逐漸承認她的身份和地位……所有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惠娘本身對於身份和地位這些並沒有太高的要求,因為她知道,自己想要爭取在沈家的地位很難。

    她始終過不去內心那道檻,覺得沈溪跟6曦兒才是一對,自己搶了女兒的丈夫,自責而愧疚,同時她也不敢面對周氏、謝韻兒、林黛等女,所以寧可一輩子只隱身於沈溪背後當一個沒有名分的女人。

    但在有了兒子後,她的心理又有了變化,想為自己的兒子爭取到應有的權益。

    所以這會兒的惠娘根本就是個矛盾的結合體,跟她以前的性格一樣,總是有許多分裂對立的因子,以至於她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明明想跟沈溪在一起,但總是瞻前顧後,要表現出尊嚴和氣節,死要面子活受罪。

    惠娘和李衿所住的是一個複式院落,由前後左右四個院子組成。由於沈溪到來,下人們早早地就被趕到其他院子,沒人打擾沈溪和兩姐妹相處。

    李衿沏上香茗,沈溪與惠娘並坐在一起,他把自己在西北戰場上的經歷大致講了一遍。

    之前惠娘只知道沈溪去了西北前線,關於戰場上的事情,她聽過一些民間的傳聞,但因老百姓對於具體情況不是很瞭解,再加上她不方便出去走動,得來的消息可能都轉了好多手,不盡不詳。

    聽沈溪親口道來,她才知道沈溪之前所遇到了怎樣的艱難險阻。

    沈溪講故事很有一套,惠娘以前就聽沈溪講過《說岳全傳》和《紅樓夢》,對沈溪的套路摸得一清二楚,知道沈溪最喜歡設計懸念,所以儘管聽到危險處手心已經出汗,但她那俏臉上卻沒有絲毫表現出來。

    而李衿聽得那叫一個如痴如醉,尤其是沈溪在土木堡,幾乎是以一人之力,跟數十萬韃靼兵馬周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粉身碎骨,她的粉拳情不自禁握得緊緊的,杏眼緊張地看著沈溪,生怕他出什麼事。

    惠娘的心也一直揪得緊緊的,雖然她知道沈溪安好地坐在這兒講述,便表示所有危險已經過去,但就是擔驚受怕,最後實在受不了,她乾脆打斷沈溪的講述,問道:「老爺之前就是三省總督,此番立下如此大的功勞,朝廷為何只給老爺委派兩省總督的差事?」

    夫妻一心,惠娘為沈溪「貶官」而感覺難以接受。

    沈溪笑著解釋道:「以前雖然我是三省總督,但前面卻加了沿海二字,只能徵調三省兵馬用於清繳沿海匪寇,其實權力比之真正的三省總督遠有不如。」

    「我如今雖執掌兩省,但江贛、湖廣無論是在糧食出產,還是在人口富足程度上,都遠好過於閩粵桂三省,我現在算得上是加官進爵,官秩也從正三品到了正二品,提升不少,怎算屈就?」

    李衿忙不迭點頭,沈溪陞官對她來說是大好事,沈溪地位越高,意味著她的日子也會越好過。

    惠娘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以前都說朝廷賞罰分明,現在看來不過如此……朝廷任用很多奸佞之人當政,妾身在外這些年,早就感受到了!」

    惠娘對官場有很大成見,甚至對沈溪也有些意見,認為他在很多事情上不尊重自己。但她內心又對沈溪充滿依戀,因為她知道,以前是為了爭一口氣活著,現在則是為自己和孩子的將來活著,沈溪便是最大依靠。

    有丈夫和沒丈夫的女人截然不同,以前她總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但現在真正擁有後,反而不想再失去。

    惠娘站起身,道:「既然老爺要急著回巡撫衙門,妾身這就去為老爺準備晚膳!」

    沈溪點點頭,一臉渴盼之色:「許久未曾品嚐惠娘的手藝,你先去忙吧!」

    李衿想要去打下手,沈溪卻伸出手拉住她,讓惠娘一個人往廚房忙活。

    等廳中只剩下沈溪和李衿二人,沈溪不需要再跟之前那般拘謹,雙手略一使力,李衿已「嚶嚀」一聲,近乎是癱軟在沈溪懷裡,口中情不自禁輕喚一聲:「老爺!」

    沈溪看得出來,李衿動情了。

    惠娘和李衿對他都非常依戀,但二人卻在人前有不同的表現,惠娘一直以冷漠示人,而李衿相對就要熱情許多。

    畢竟李衿更年輕,久別重逢之後,一時間情難自制。

    沈溪笑道:「今晚我準備帶你和你姐姐到巡撫衙門,給你們配上通行腰牌,以後就可以自由出入巡撫衙門,但每次過去得換上男裝!」

    「多謝老爺!」

    李衿很高興,以後隨時可以到巡撫衙門,意味著跟沈溪團聚的機會增多,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

    但這一切還得看惠娘的意思,若是惠娘堅持不去,她自己是沒膽量單獨前往的。

    沈溪道:「你姐姐,這些日子可有念叨我?」

    李衿明白,自己不過是陪襯,沈溪心中惦記的始終是惠娘。但她並沒有嫉妒,而是如實說道:

    「怎麼會沒有呢?姐姐天天都在念叨老爺,每次提及都多有感懷,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我本以為姐姐害了病,想給她找大夫,她卻說不必,姐姐自己便通曉醫理,她說這病不過是因思唸過甚而起……」

    沈溪輕輕嘆了口氣,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他不會採信,但從李衿口中而出,卻是千信萬信……惠娘從來都是那種口是心非的人,心中明明喜歡的要命,嘴上卻一再拒絕。

    以前沈溪也曾想過這問題,惠娘似乎有自虐傾向,這跟她長久以來被時代所不容,在社會底層苦苦掙扎求存有關。

    惠娘是那種極度自尊自愛的女人,但她同時也有很強烈的自卑感,沈溪自問未完全佔有惠娘的內心,否則她也不會始終無法從「改嫁」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沈溪輕撫李衿的後背,道:「起來吧,晚上到衙門那邊,再好好跟你親熱。對了,你想我了麼?」

    「嗯。」

    李衿就像個羞赧的小姑娘,坐在沈溪的腿上,頭卻快耷拉到胸前,耳朵和脖頸都紅透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沈溪都是完美情人的典範,李衿甚至想過,自己的家庭若是不出事,想找個比沈溪更優秀的男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心甘情願為沈溪生兒育女,為他付出一切,因為沈溪是她認識的男人中最出類拔萃的,出了才學無雙外,對於女人也是溫柔呵護,能夠給予平等的對待,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李衿知道,以她的身份,很難求得名分,她跟惠娘要為兒子爭名分不同,她只是想安安心心過日子,沒有為將來考慮太多……這也是女人歲數上有差異,境遇不同所造成。

    惠娘已經過了追求愛情的年歲,她更在意的是親人兒女,做一切事情都先考慮這些,所以顯得瞻前顧後。

    而李衿則好像個樂天派的少女,即便會為自己的命運感懷,但她暫時不會去想那些太過遙遠不切實際的東西,把握眼前的幸福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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