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4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 23:4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四〇章 叛亂擴大

    夜深人靜,月朗星稀,夜晚還颳起一陣大風,驅散了暑熱。如此一個美好的夜晚,沈溪原本以為自己能睡個安穩覺。

    經過惠娘和李衿的悉心服侍後,沈溪終於香甜入睡,但到子夜時分卻不得不醒來,因為寢帳外面衛兵喊得很急,說是有緊急公務需要他處理。

    中軍大帳內,沈溪坐在案桌後,揉了揉乾澀的眼睛,然後看向以蘇敬楊和王禾為首分列兩旁的眾多武將。

    此番卻是南方的戰報傳到寶慶府,並非是寶慶府周邊又出現了新的敵情。

    王禾面色沉重,道:「大人,賊寇如今不僅在湖廣西部和南部鬧得歡,南方局勢迅速糜爛,貴州那邊就不說,單單只是桂省北部地區,叛軍已連克數座縣城,官軍節節敗退,已到潰不成軍的地步。」

    「現在桂省官民都在等大人領兵南下,一舉蕩平賊寇!」

    蘇敬楊看了王禾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嫉妒。

    沈溪麾下這班將領中,剛打了大勝仗的王禾那叫一個趾高氣揚,這跟蘇敬楊的灰頭土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溪拿著幾份剛從桂北傳來的戰報,細細端詳揣摩。

    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在之前十幾天時間裡,全州、興安、靈川、義寧、灌陽等縣城相繼失守,桂林府全線告急,地方兵馬要麼南撤,要麼死守桂林府,等著朝廷援軍到達。而此時兩廣總督所部兵馬尚未徵調北上,只有沈溪這一路在寶慶府,距離桂林有六七百里地,但大都是翻越崇山峻嶺的山路,一時間鞭長莫及。

    蘇敬楊見沈溪不說話,立即出言指責:「急什麼,有大人在,還能讓桂林府城出現差池不成?桂林府周邊有幾十個千戶所,駐軍數萬,我就不信區區一群草寇,能攻得下堂堂廣西省城!」

    道理是這樣,省城防備的確不像是地方府縣,光是桂林府便有廣西護衛、桂林右衛和桂林中衛這三個滿編衛,再加上臨近的柳州府柳州衛、南丹衛,以及周邊十幾個獨立千戶所,加起來一共有四十多個千戶所,拱衛桂林府應該問題不大。

    但問題是,桂林府始終不是中原大城,在大明,桂林已屬於邊遠地區,這裡山川丘壑眾多,地方上少數民族聚居,大明中期廣西三百萬人口,其中漢族只有一百萬,大部分還是軍戶,可見統治之不易。

    地方上的衛所很多武器裝備都不齊全,城防更是無法跟中原腹地的省城相比,就算比之福建省城福州也有很大的差距。

    沈溪看著地圖,搖頭道:「從我等此刻所處的寶慶府南下,往援桂林府,要麼走靖州、懷遠、柳州一線,要麼走全州、興安一線,這兩條路如今均已被叛軍佔據。叛軍扼守自湖廣南下桂北的所有道路,從別處走,難免要翻越那些人類很難踰越的天險之地,實非明智之舉!」

    一位湖廣都指揮使司衙門的幕僚主動出列:「大人,要不咱們兵馬繼續南下,先得武岡州,平定靖州之亂,消除湖廣內部叛亂後再說其他的……」

    誰的地界誰來管,站在一個地方官員的角度,這麼做無可厚非,沈溪完全可以不管廣西省治所在的桂林府臨桂縣城的危機。

    畢竟臨桂這樣附郭府城和省城的大城市,不像普通州府的縣城,不是幾個叛軍隨隨便便就能攻陷的,不如暫時留在湖廣地界,先把地方上的叛亂解決再說。

    這便是攘外必先安內!

    自己的後花園都沒太平下來,就想出兵去援助桂林府,這麼做太過冒險。

    沈溪點了點頭,輕嘆:「本官也覺得,臨桂縣城到底是廣西省治所在,拱衛桂林府城的兵馬足有數萬,再加上數萬戶漢人軍戶,叛軍斷不可能輕易攻陷臨桂縣城。」

    「但是……很多事不能以常理揣度,諸如全州、興安、靈川一線居然全線失守,讓本官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叛軍兵馬到底壯大到何等程度,能在北上寶慶府的同時,還出兵桂林府周邊縣城,難道有官軍與叛軍勾結,裡應外合?」

    一句話,就讓在場武將面面相覷。

    如同沈溪的分析,如果單純只是地方叛亂,不過是幾個、幾十個少數民族村寨勾結在一起造反,打的旗號五花八門,根本形不成統一的指揮,以軍戶為主的漢人也不可能加入到叛亂隊伍中。

    如此一來,叛軍攻佔府、縣主要目的是奪取生存資源,連打旗號鬧分裂的野心都不敢有,更別說是去進攻省城,公然威脅大明朝廷的統治。

    這實在不合常理。

    但有一種可能,就是地方上有官員和統兵武將,跟叛軍勾結,屬於官民一起作亂,以至於桂北縣城相繼失守,叛軍的力量逐漸發展壯大,進而威脅到了廣西省城的安危。

    馬九猶豫良久,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出列問道:「大人,如今我們身在湖廣境內,貿然去管廣西那邊的事情,是否……不妥?」

    這番話令馬九瞬間成為在場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以前馬九是那種很少說話,但辦事極有效率那種,以前他可不敢在沈溪面前隨意發表自己的見解,尤其是在摸不清楚沈溪的意圖前。

    這次在王禾、蘇敬楊等將領面前,馬九發言,在王禾跟蘇敬楊看來,沒什麼不妥,畢竟馬九是沈溪的人,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馬九懂得駕馭火炮,還帶著直屬於總督衙門的幾百兵馬。

    換了別人,沈溪或許早就喝斥,但既然是馬九說話,還是第一次在人前開口,沈溪自然要維護馬九的尊嚴。

    沈溪點頭:「這話說得也對,地方上的叛亂,非只湖廣一地,尚有云貴、廣西等省叛軍侵擾地方州縣,殘害百姓。本官以湖廣、江贛兩省總督之名,出兵南下,自然要以平息下轄地區叛亂優先。」

    「既如此,那便按照之前計劃,先出兵武岡州,暫且將肆虐寶慶府的叛軍擊敗,走一步看一步!幾位將軍,都先回歇著,明日上午繼續幫助百姓清理家園,修繕房屋,等下午等日頭西斜氣溫下降我等便出兵,爭取夜宿紫陽關。」

    「就當我等不知廣西地方危難,若朝廷有旨意協同調兵平叛,到時候再說!」

    沈溪這麼說相當於推卸責任。

    連蘇敬楊和王禾都明白,廣西地方上的事情傳到湖廣寶慶府都需要十幾天時間,傳到京城儘管有八百里加急,時間恐怕也少不了,京城再有指示南下,還得要十幾天時間,那時即便桂林府出現什麼偏差,再讓沈溪帶兵去救,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要援救桂林府必須當機立斷,既然沈溪沒選擇立即出兵,就說明沈溪對這一戰並不看好,他也認為先平息湖廣地面上的叛亂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任務。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 23:32
寒門狀元 第一四四一章 兩份文書

    王禾跟蘇敬楊都心安理得回去了,馬九則留在中軍大帳。他認為自己做錯了事,不該在眾將齊聚而沈溪又態度不明的情況下說話,讓沈溪難辦。

    但沈溪一直在埋頭看戰報和地圖,拿起一根炭筆寫寫畫畫,好似根本就沒有發現馬九的存在。

    馬九等了半晌,門口那邊有聲音傳來,他忍不住和沈溪同時看了過去。

    進來的是云柳和熙兒。

    云柳已從廠衛情報系統的途徑瞭解到桂林府的事情,但不知沈溪如何應對,於是將她調查到的更為詳細的戰報交給沈溪。

    沈溪打量馬九一眼,好奇地問道:「怎麼還不回去歇著?」

    馬九神色間有些尷尬:「大人,卑職剛才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

    沈溪一擺手,示意云柳和熙兒先到賬外等候。

    待二女退出帳門,沈溪才上前道:「九哥,你這話就見外了。你的提議雖未必全對,但能有自己的想法,這很好。戰場上很多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有些事我覺得對,但未必便是最好的選擇。」

    「就好像現在的桂林府,怎麼看都不至於到危難告急的地步,我領兵過去很可能吃力不討好,別人未必領情不說,朝廷也會追究我僭越的行為,怨責我為何沒將湖廣地方叛亂先行平息!」

    馬九微微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大人,您這是安慰卑職嗎?」

    沈溪笑著拍拍馬九的肩膀道:「沒什麼好安慰的,你跟著我出來打仗,能獲得戰功固然好,就算麼有功勞,你是我身邊人,誰敢看輕?不管怎樣,平安回去才是硬道理,不然我怎麼跟小玉姐交待?」

    「我們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說兩家話,以後你在那些武將面前不用拘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這次我採納你的意見,暫時先平湖廣地方叛亂,如果桂林府告急,發來公文向我求助,我再看看是否出兵。我先掃掉自己門前的積雪,再卻管別人屋簷上的霜雪!」

    馬九稍微鬆了口氣。

    其實之前那番話他是在反覆思忖後鼓起勇氣說出來的,以他的出身,不敢在這種場合發言,但沈溪一再鼓勵他,讓他多思多學,終於有了一定膽氣,不但在戰場上勇於表現,也能挺起胸膛說話。

    沈溪再次拍了拍馬九肩膀,示意他回去歇息,馬九恭敬行禮後退下。

    等馬九離開,沈溪才重新將云柳和熙兒招進來。

    此時沈溪的臉色冷峻了很多,因為他察覺桂林府的形勢很不尋常,似乎廣西地方衛所應對叛軍時極為被動,叛軍竟然在重兵云集的桂北地區連續高奏凱歌,甚至湖廣地面上,若非他突然出現擊敗叛軍一路主力,叛軍同樣所向披靡。

    云柳把詳細情況大概說了一遍,基本是錦衣衛和東廠番子蒐羅到的方方面面的消息,全都是叛軍在廣西地方上的所作所為。

    情況跟沈溪所知大體相同。

    廣西地方官軍,基本沒跟叛軍正面交鋒,叛軍攻打桂北各縣城,幾乎是一打一個准,而且每次都是城內有人開城獻降,叛軍進城後也未造成大的劫掠和屠殺,這在沈溪看來極為反常。

    云柳好奇地問道:「大人,您是否即刻出兵廣西,解桂林府之圍?」

    沈溪沒好氣地道:「出什麼出?先把自家的事情管好,湖廣這邊的叛亂尚未解決,哪裡有精力管其他地方的事情?這一帶異族部族武裝數量眾多,突然鬧騰起來,估摸是趁著朝廷於西北用兵,無暇南顧。本官原本只是想當個清閒總督,誰想發生這麼多的叛亂,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先讓廣西兵馬自行解決,若實在解決不了再說!」

    沈溪之前在大明東南沿海打仗,現在轉到西南,戰事從沿海轉到內陸,沈溪仍舊把仗打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

    沈溪下一步計劃,是從寶慶府出兵武岡州,沿途會過紫陽關和石羊關等幾個關隘。

    這些關口目前尚不知是否在官軍控制下,沈溪出兵後,要防備後路被斷,所以出兵時會倍加謹慎小心,改變之前分兵出擊的策略,將蘇敬楊和王禾所部合二為一,在鞏固後路的情況下,一舉攻取叛軍佔領的武岡州。

    因沈溪出兵速度不快,再加上這一段官道崎嶇難行,沈溪估摸需要十天左右才能光復叛武岡州,進而劍指靖州。

    與此同時,大明京師。

    沈溪出兵寶慶府並且在寶慶府府邵陽大敗異族叛軍的消息,於六日後傳到京城。

    戰報是以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傳遞北上,消息傳到京城時,兵部衙門已完成一天差事,劉大夏已離開衙門回府。

    劉大夏自府中得到消息,毅然趕回兵部衙門,詳細問明情況。他知道這事不能連夜上奏天子,畢竟不是西北用兵,皇帝斷不會為了地方平叛事情過多問詢,戰報只能等翌日朝會時候再提出。

    但讓劉大夏意想不到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天黑時竟然來到兵部衙門,問詢湖廣用兵事宜。

    此時桂林府告急文書已到京城,皇帝非常關切,即便現在叛軍兵馬只是逼近廣西省治,桂林城尚在朝廷掌控下,但皇帝還是表現出對大明西南邊陲異族叛亂的關心,親自派人前來問詢情況。

    蕭敬對劉大夏道:「劉尚書,陛下初聽桂林府告急,憂心忡忡,繼而聽聞寶慶府大捷,這才轉怒為喜,多次問及沈中丞在地方用兵情況,可咱家哪裡懂這些?一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

    「只有等您進了宮,由您親自跟陛下詳細解說,陛下才會明了戰局。此番陛下招都督府和內閣重臣一起入乾清宮,劉尚書可要準備好說辭,一些話……當說就說,不當說的最好三緘其口!」

    蕭敬諱莫如深,讓劉大夏覺得對方話裡有話。

    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蕭敬沒有特別言明,劉大夏琢磨半晌,也沒想明白哪些話會犯忌諱。

    劉大夏乃弘治朝名臣,並非是以鑽營皇帝心思而崛起朝堂,他在想事情上,都是為朝廷、為皇室考慮,以至於蕭敬這話他一時間無法理解。

    不過有一點劉大夏倒是明白,沈溪在寶慶府的一場大捷可以拿出來說說,畢竟皇帝已知曉,連蕭敬也說了皇帝轉怒為喜,那就說明龍顏大悅,既然是喜事,有什麼可避諱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 23:3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四二章 司空見慣

    蕭敬離開後,劉大夏跟兵部的人商議了一下,匆匆往大明門去了。

    與此同時,謝遷剛在自己的府邸得知沈溪在寶慶府城邵陽取得一場大捷的消息卻是司禮監前來通知他進宮的太監告之的。

    對別人來說,取得一場殲滅四千叛軍戰事的勝利,都能名垂青史成為吹噓一個朝代的大功勞,但這件事落在沈溪頭上,謝遷卻不覺得有多驚喜,反倒認為沈取得這樣的大捷理所當然,或許一兩場失敗對鍛鍊沈溪更有益。

    人心便是如此,明知道沈溪現在在湖廣再次取得勝利不管是對國家還是對沈溪個人都是大好事,但謝遷卻總是擔心,一邊想沈溪多打幾場勝仗風光一把,但又怕他鋒芒畢露,跟文官集團的矛盾愈發加深。

    謝遷整理心情準備入宮面聖,徐夫人為他整理朝服,聽說自己的孫女婿在平息地方叛亂的戰爭中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捷,頓時笑容滿面,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謝遷見妻子失態,不由皺眉:「沈家小兒不過是取得一點微不足道的成績,你高興作甚?去年年底他在宣府和京師保衛戰中取得更大的功勛,到現在不過才是地方督撫,你以為他取得這場大捷,便可加官進爵?」

    徐夫人笑著解釋道:「老爺,您想多了。沈大人領軍獲得勝利,那是他有本事,至於朝廷如何頒賞都是其次。想到君兒嫁給一個如此有本事的丈夫,妾身心中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興奮!」

    不提謝恆奴還好,提到小孫女,謝遷心中有些惱火。如果謝恆奴是明媒正娶嫁給沈溪,他當然會倍感欣慰,可惜自己那小孫女嫁入沈家只是作妾。

    想到之前沈溪執意讓謝恆奴在做完月子沒多久的情況下動身南下,甚至連孩子都帶在身邊,謝遷心裡就老大不樂意,他還想在多享受一下四世同堂的感覺,可惜即便小孫女在京期間,沈家那邊也從未邀請他過去探望重外孫,離京前也沒過來跟他打招呼,這讓謝遷覺得沈溪做事不地道。

    但又一想,沈溪離京後家中都是內眷,自然不好意思邀請一個男子入內宅,儘管這個男子是尊長,但也於禮法不符。

    另外,沈溪人在湖廣,如今安頓下來,想把家眷帶過去團聚,那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謝恆奴誕子之後自然希望能跟丈夫早些團聚,這屬於人之常情。

    這讓謝遷非常矛盾,他既希望謝恆奴留在京城,又覺得去湖廣是對孫女好,謝遷自己過不了內心這一關,想起這事就生悶氣。

    ……

    ……

    謝遷整理好朝服,乘坐馬車往東安門方向而去,準備抄近路早點兒進宮。

    此時文淵閣,李東陽原本正在跟王華商議政事,突然兵部那邊有消息傳來,說是沈溪在湖廣西南地區取得一場大捷,同時廣西桂林府那邊遇到大麻煩,各路叛軍都在往桂林府匯攏,山雨欲來,桂林府有失守的跡象。

    因為當天劉健不當值,謝遷也老早回府,李東陽不敢擅作決定,趕緊讓人去劉健府上通知。

    結果這邊前往劉府報訊的人還沒走,乾清宮那邊又派人來,告知李東陽一個消息,說是皇帝召五軍都督府、內閣和兵部要員進宮問話,雖然沒說跟湖廣、廣西和貴州等地的叛亂有關,但李東陽基本能判斷出,皇帝突然召集軍政重臣進宮,問的必然是跟軍事有關的事情。

    王華問道:「賓之,是否先跟劉少傅商議,再行前往乾清宮?」

    李東陽沉吟一下,斷然搖頭:「不合適,如果是旁人倒也罷了,你我本在宮中,如果過去比五軍都督府的人還晚,陛下必然起疑。有什麼事,你我可在路上商議一番,到了陛下面前也有話說!」

    李東陽此時心中有些惱火。

    桂林府告急,這可不是一座普通城池,而是廣西省治,照理說地方叛亂鬧騰得再大,斷不至於發展到威脅省城的地步。

    王華一向沒有處理軍務的經驗,他現在純屬趕鴨子上架,即便這件事跟他沒什麼關係,但李東陽依然讓他一起前往乾清宮,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告訴皇帝,現在內閣非常需要王華這樣的智囊來出謀劃策,有點把矛盾擺上明面的意思。

    聽到李東陽如此說,王華不得不跟著前往乾清宮,只是他還在想,怎麼才能避免跟皇帝朝面。

    作為翰苑系的官員,宮裡的情況,王華不比李東陽陌生,但乾清宮卻是他極少去的,他的主要活動範圍在文華殿、詹事府和東宮之間,畢竟他手頭沒實權,即便現在頂著翰林學士的名頭,甚至領禮部侍郎的俸祿,但他仍舊只是東宮講官,並非實權大臣。

    往乾清宮去的路上,王華道:「賓之,以我如今的身份,到乾清宮見駕,是否不合規矩?此番陛下並非只召見劉少傅和你,總歸有旁人在場,貿然覲見的話,可能會讓陛下認為我有僭越之嫌!」

    李東陽道:「你不用太過擔心,列席會議後不說話,沒人會拿你有沒有資格說事。之前劉少傅曾對陛下說及,內閣人手匱乏,陛下默許你參議軍機……當然,若你對此有疑惑,先往乾清宮門口等候便是!」

    王華心裡直打鼓,自己只是翰林學士,尚未入閣,被劉健和李東陽這麼擺弄,就好像他急著當內閣輔政大臣一般。他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該進還是該退,若是之後殿前問話,皇帝公開質疑,他將會顏面無存,落下個「急功近利」的壞名聲,以後再想入內閣就難了。

    王華總覺得自己是被劉健和李東陽拿來當槍使,他是個聰明人,清楚皇帝現在不想破壞朝廷固有的生態平衡,貿然增加內閣大學士的人數,王華根本不想自己成為文官集團跟皇帝博弈的中心。

    二人因本身就在宮中,第一批來到乾清宮,此時連去兵部問話的蕭敬都未及趕回。

    二人在乾清宮殿外等候,照理說他們可以轉到偏殿稍事休息,但因這次是皇帝臨時問話,大臣將陸續過來,殿前問話隨時都會開始,他們沒必要再瞎折騰,本身他們也不感覺走這點兒路有多疲累。

    等了盞茶工夫,第二波人趕到了,但這次來的卻不是兵部尚書劉大夏或者是東閣大學士謝遷,而是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兩兄弟,這點連李東陽都未料到。

    照理說兄弟二人平時不務正業,為何這次會過來得這麼快,其中必然有緣故。

    張鶴齡年歲比李東陽幾乎小了一半,他過來拱手行禮:「李大學士,王學士,真是稀罕事啊,我等居然在此相見!」

    張氏兄弟畢竟不是科舉出身,說話沒多少水平,李東陽皺皺眉頭,如果不是二人身上有侯爵爵位,他根本就不想理會二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3 22:42
寒門狀元 第一四四三章 君前召對

    李東陽和王華都有文人的傲骨,對張氏兄弟原本就看不過眼,這會兒張氏兄弟主動跟他們打招呼,他們只是禮節性地回應,根本就不想多搭理二人。

    張鶴齡早就習慣朝中文臣的冷眼,他的氣量也稍大,不會太過介意,但張延齡卻是小心眼兒,非常在意朝臣對他的冷遇,心中已經開始琢磨怎麼對付這兩個不識相的老傢伙。

    以張氏兄弟年過而立的年歲,去跟兩個五六十歲的頂級文臣較量,有些不自量力。在李東陽看來,若非二人有皇帝的寵信,光是之前張氏兄弟二人做出的那些欺男霸女、搶奪民財、魚肉百姓的事情,就足夠讓二人死幾回了。

    這樣為非作歹品性低劣的國舅,以李東陽的清高,根本不屑於刻意拉攏。

    不多時,劉大夏和張懋等人也進宮來,最後出現的是吏部尚書馬文升和內閣輔政大學士謝遷。

    來人不是很多,五軍都督府有幾位,剩下的就是對李東陽和王華來說非常熟悉的幾名朝官,不是閣老就是尚書。

    至於劉健,遲遲未到,顯然以其年邁的身體,需要折騰很久才能過來。

    好在一干大臣都不著急,有人沒來,此人還是首輔,等一等還是有其必要。

    蕭敬進去請示朱祐樘,似乎弘治皇帝並不介意劉健未至,安排蕭敬出來召眾大臣進內覲見。

    蕭敬出來後很客氣,絲毫沒有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架子,行禮道:「諸位大人,陛下在裡面恭候多時了,請進!」

    眾大臣面面相覷。

    劉健不在,沒人願意當首進去,退讓一番後張懋先行一步,隨後跟著的是李東陽和馬文升,再其次是謝遷、劉大夏和張氏兄弟,然後是涉及到湖廣、廣西、貴州軍務的右軍和前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最後才是王華和另外一人。

    此人五十來歲,算不得年輕,王華覺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兒見過,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王華自己原本到這裡來就不合規矩,便未多問。

    大臣們一起進到乾清宮正殿,因為已是上燈時分,殿內所有的燭台都已點燃,但燈光依然稍顯昏暗。

    一干大臣站著等候,沒過多久,朱祐樘在蕭敬和朱厚照的攙扶下進來,眾大臣這才知道原來太子也會出席這次召見。

    「參見陛下!」大明朝君臣相見,除了重大場合外,並不需要行跪禮,眾大臣只是拱手俯身行禮。

    朱祐樘坐下,朱厚照和蕭敬分立兩邊,朱祐樘咳嗽兩聲,道:「眾位卿家,請免禮平身!」

    「謝陛下!」

    眾大臣平身,但還是要乖乖滴低下頭,不能與朱祐樘平視。

    朱祐樘環視一下在場之人,見到王華和另外一名大臣沒覺得有多驚訝,問了旁邊的蕭敬一句:「劉少傅幾時能過來?」

    蕭敬遲疑一下,回道:「陛下,已經派人去催了,應該很快就會到!」

    朱祐樘「嗯」了一聲,點頭道:「那不必拘泥於形式,專程等候……這裡有西北和西南發生的一些情況需要跟眾卿家商討一番,因涉及具體軍務,朕不打算在朝議上提出,諸位有何意見,只管說出來便是!」

    在場文臣武將都感覺事情不小。

    除了內閣和兵部知道沈溪在湖廣南部取得大捷外,英國公張懋等人直接從家裡出來,壓根兒什麼情況都不清楚,因為是皇帝傳見,到了乾清宮門口他們也未多問,現在才說是涉及軍務,以為是西北韃靼人捲土重來。

    李東陽側目打量站在謝遷身後那人,他跟王華不同,認得此人,正是之前由謝遷舉薦轉道西北為陝西巡撫、負責馬政的楊一清。

    楊一清回朝,李東陽沒得到任何風聲,所以他很好奇楊一清是因為什麼回來,他再打量劉大夏,他知道劉大夏在西北時,跟楊一清屬於上下級關係,楊一清回京,即便不需要請示內閣,但兵部那邊絕對會知曉。

    這也就意味著,兵部未對楊一清回朝的事務提前跟內閣打招呼。

    李東陽暗想:「陛下談及西北軍務,那就跟韃靼人,或者地方軍務有關,或許要涉及西北三邊總督人選,目前西北情況複雜,兵部影響力獨大,劉大夏跟馬文升,應該藉機培植了不少黨羽!」

    張懋出列問道:「陛下,可是西北和西南亂事起?」

    朱祐樘身體虛弱,不能長篇大論,於是一擺手,示意蕭敬解釋給在場的眾大臣聽。蕭敬站出來道:

    「老公爺,是這樣的,西南之地,湖廣、江西兩省總督沈溪沈大人,剛剛在寶慶府城邵陽取得一場大捷。沈大人率四千兵馬迎戰四千異族叛軍,以微弱傷亡將叛軍全殲。這會兒沈大人已領兵南下,往淪陷多日的武岡州進發,多半接下來幾天會有新戰果傳來……」

    張懋看了謝遷一眼,笑呵呵道:「微臣這裡先恭賀陛下,我大明又多了一名有勇有謀的帥才,沈溪幾次領兵,都取得輝煌戰果,想來隨著年紀增長,他的兵法造詣會越來越深,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這話有點偏向性,李東陽瞥了張懋一眼,沒說什麼,心裡卻不舒服。

    但謝遷、劉大夏、馬文升等人聽了卻很受用,到底沈溪是他們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沈溪取得成績,是在給他們臉上增光。

    至於一些不相干之人,諸如張氏兄弟或者王華、楊一清,則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張延齡心裡甚至在想:「沈溪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為什麼每次大捷的好事都攤在他身上?」

    朱祐樘滿意地笑著點頭,似乎贊同張懋的觀點,道:「沈卿家在治軍上頗有造詣,朕看好他……」

    張鶴齡補了一句:「這也是陛下知人善用!」

    這句恭維話,讓朱祐樘非常高興,就在皇帝想要表達自己的心情時,李東陽出來潑冷水了:

    「陛下,臣剛得知,桂林府周邊縣城皆為叛軍所佔,此時叛軍已過萬,隨時會圍攻桂林府城,不知陛下準備派何人領兵前往平叛?」

    正在說沈溪領軍大捷的問題,突然轉到了桂林府告急,這讓皇帝臉上的笑容迅速淡了下去。

    朱厚照一直站在龍椅旁傾聽君臣召對,這會兒他有些不滿,他可是個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正要懟李東陽幾句,張懋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出列道:「李大學士所言極是,陛下當早些對廣西地方叛亂,做出安排……」

    說到這裡,張懋臉色略顯尷尬,他本以為今天說的都是喜事,沒料到桂林府居然遇到這麼大的事情,而兵部未提前跟五軍都督府打招呼,這情報他絲毫不知,如此一來,倒好像他是那種報喜不報憂之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3 22:42
寒門狀元 第一四四四章 六省總督?

    乾清宮大殿。

    朱祐樘看著下方列席會議的文臣武將,問道:「諸位卿家認為,朝廷當如何調派地方兵馬,平息叛亂?」

    張延齡突然開口:「我說李大學士,現在沈溪已領兵往桂北去了,犯不著在這時候換人領兵吧?」

    張延齡說話不分時間和場合,對堂堂內閣次輔毫無尊重之意,以至於他話雖然說得在理,卻沒一個人願意搭理他,唯獨李東陽卻較真地反駁:

    「湖廣兵,就該留在湖廣境內,作何要到廣西?況且如今湖廣與廣西間官道全部斷絕,湖廣自身的叛亂也尚未平息,無暇兼顧。再說廣西地方叛亂,當以兩廣總督負責才合適!」

    「這……」

    但凡涉及到軍國大事,朱佑樘都顯得猶豫不決。

    因為他本來就不是有主見的君王,遇到事情喜歡問大臣的意見,說好聽點兒這是虛心納諫,說不好聽就是優柔寡斷。

    在朱祐樘心目中,當然覺得沈溪直接帶兵南下,把廣西地方叛亂解決了,一了百了,他認為沈溪有這本事。

    但涉及到跨省調兵的問題,就沒那麼容易解決了,畢竟沈溪只是湖廣、江贛兩省總督,管不著廣西的事情。

    朱祐樘習慣性地看向謝遷,問道:「謝卿家,你以為呢?」

    謝遷最擅長揣摩他人心理,皇帝這一問,他立即明白是什麼意思,看來皇帝這是準備把沈溪一用到底,否則他會去問對於軍事更為擅長的劉大夏或者馬文升的意見,而不是問跟沈溪關係最親近的他,分明是期待他說出滿意答案。

    但如今的謝遷學會了裝糊塗,想了想,道:「陛下,老臣對於西南軍務並不是很瞭解,桂林府為廣西布政使司治所所在,省城守軍何止萬數?即便周邊縣城悉數失守,但料想桂林府城斷不至於在幾日內便失陷。」

    「地方叛亂乃蠻夷不服王化所致,彼此間既無統一的指揮,也無系統的訓練,更無精良的軍械,只要朝廷重視,調集大軍從各處往桂林府進發,或可不戰而勝,不必以大批兵馬會戰桂林,以免生靈塗炭……」

    謝遷老謀深算,在場大臣談論的是誰去援救桂林府,說得好像桂林府馬上就要失守一般,但實際上桂林府云集了廣西近半軍隊,豈是那麼容易淪陷的?

    當然,即便現在桂林府只是告急,但對朝廷來說也是顏面無光,畢竟一省省城遇險,說明地方軍隊出現了問題,而且這問題還不小。

    但現在謝遷卻大事化小,意思是說,即便桂林府周邊縣城失守,那也只是小事,桂林府有那麼多衛所兵馬,叛軍要攻打數萬兵馬守衛的桂林城,根本就沒必要太當回事。只等時間推移,朝廷大軍到來,叛軍便會承受不了壓力,自行土崩瓦解。

    李東陽打量謝遷一眼,問道:「那按謝尚書之意,是說桂林府之危,就此不加理會,放任叛逆做大?」

    謝遷不想跟李東陽起正面衝突,因為他知道,自己在朝廷的地位不及李東陽。

    如果他跟李東陽在公開場合,尤其還是在面聖的時候爭吵,別人議論起來,一定會說他謝遷不識時務,所以他很清楚,即便自己對於劉健和李東陽獨攬朝政有所不滿,也只能隱忍不發,如此也是為保持內閣表面上的和氣。

    朱祐樘見李東陽質問謝遷,大殿裡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他作為皇帝自然不希望兩位心腹大臣起糾紛,趕緊出言說和:「謝卿家並無不加理會之意,想來謝卿家是想說,桂林府斷不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安全方面暫且無礙!」

    李東陽向朱祐樘行禮:「陛下,軍中無小事,如今一省治所出現危險,朝廷斷不可置之不理,請陛下下旨,兩廣總督率地方兵馬,增調桂林府,將叛軍一舉掃平,如此方可安大明百姓之心!」

    李東陽說這話,在場沒人有意見。

    這話自有道理,既然叛軍威脅到了省城,皇帝下令兩廣調兵平叛理所應當,旁人在這件事上跟李東陽並無直接的利益衝突,不必跳出來說什麼,若主動出來說話反而是沒事挑事,不但得罪李東陽,還幾方面都落不了好。

    即便皇帝未問及自己的意見,作為朱佑樘最寵信的大臣,劉大夏依然站出來建言:「陛下,若以湖廣、江西、云貴、兩廣等地同時出兵,怕是情況會變得更加錯綜複雜,對於協調兵馬作戰並非善事,不若以一人統調各地兵馬,做出全盤安排,是為上策!」

    朱祐樘聽到這話,一臉感激地望向劉大夏……他一直等的就是這句。

    而李東陽最不想聽的也是這句。

    因為無論怎麼看,沈溪已經領兵去了叛軍所在地,而且還打了一場大勝仗,如果要安排一個人出來統調兵馬,似乎舍沈溪而無旁人。

    沈溪原本已經是兩省總督,若再獲得統調各地兵馬的權限,那等於說湖廣、江西、云南、貴州、四川、廣西等地兵馬都歸沈溪一人統調,沈溪一人至少也是個「六省總督」。

    按照李東陽的邏輯,任何一個大臣都不能獲得這麼大的權力,這些省份幾乎囊括了江南大部分省份,稍有不慎便會出現變亂。

    更何況擁有如此大權力尤其還掌握軍隊的人,還是沈溪,一個自來不為李東陽看好的年輕人。

    現在劉大夏出來說話,份量很重,畢竟他是兵部尚書,又是之前對韃靼一戰文官集團公認的首功之臣,對於軍國大事有足夠的發言權。

    至於張懋等人,則在此時裝起了啞巴,根本沒人出來說話,因為在他們看來,怎麼都行,何必牽扯進文官集團內部的紛爭?鬧不好跟皇帝的意見不合,會被皇帝記恨於心,又或者得罪李東陽這個文官集團魁首,實在不明智。

    朱祐樘微笑著點頭:「劉尚書提議甚合朕意……」

    李東陽再次出列行禮:「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這會兒李東陽已經能感受到肩頭承受的沉重壓力,他知道皇帝這是在跟文官集團置氣,換作以前,皇帝在這種軍國大事上,從來都是支持文官集團的決定,哪怕說這種決定有失偏頗。

    但現在即便文官集團所做出的決定非常正確,皇帝也會因為對文官集團的偏見,而不會應允,反而會故意給文官集團找麻煩。

    如果劉健也在場,李東陽斷不至於會如此被動,畢竟以朝中的地位來說,首輔劉健要比他李東陽更有發言權,劉健說話有著足夠的份量,而他李東陽說話,皇帝很多時候並不需要完全尊重,別人也不會因為他說什麼而無條件站到他的立場,形不成一呼百應的效果,自然也就無法影響君王的決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3 22:43
寒門狀元 第一四四五章 主帥與監軍

    劉大夏看著李東陽。

    別人或許會忌憚李東陽的權勢,他劉大夏卻沒必要隱忍退讓,一個是閣臣,屬於朝廷的決策中樞,一個是兵部尚書,執掌全國軍隊大權,但論在弘治朝的貢獻,劉大夏要說第二沒人敢自承第一。

    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劉大夏這個兵部尚書並不輸給閣臣。

    於是乎現在的矛盾的焦點,集中到了劉大夏和李東陽身上。

    劉大夏道:「李大學士,你認為不可,總需要一個說得出口的理由吧?現如今南方局勢,看似波瀾不驚,但地方部族叛亂愈演愈烈,若不能統一協調各省兵馬,而僅以地方軍隊各自為戰,誰人能保證朝廷軍隊不會進退失據,進而被叛軍所趁?」

    李東陽針鋒相對:「那劉尚書可曾考慮過,以一人統調如此多兵馬,會不會造成軍權過於集中,若此人心術不正,忽起歹念,怕是對朝廷的影響更甚!」

    當李東陽把自己的理由說出來後,劉大夏沒有即刻予以辯駁,他不但需要給皇帝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他自己也要反覆斟酌其可能性。

    在場即便之前不想支持李東陽的人,此時也不由眉頭緊鎖,他們都在考慮地方督撫擅權自重的問題。

    即便是以文官領兵,但讓其統率南方幾十萬軍隊,依然難免出現亂國的情況。

    朱祐樘作為皇帝,對這個問題顯然提前便考慮過了,主動出來打消李東陽的疑慮,道:「李大學士多心了,大明並非武將領兵,而是以文臣統調兵馬,軍中再設監軍一到數人,可以有效監督主帥用兵。況且文臣武將並非一心,即便統兵的文臣有謀逆之心,武將也未必會效從。」

    「之前馬尚書、劉尚書等愛卿,皆領兵西北,建功立業,為大明西北安定立下汗馬功勞,若以此質疑領兵將帥,實為不妥!」

    這話一說,眾人又覺得很有道理。

    有鮮活的例證,馬文升和劉大夏,先後率領十幾萬兵馬,還是大明最為精銳的邊軍,也沒見他二人叛亂,甚至都成就了功名,一個平了哈密,一個擊敗韃靼,到現在四海內享有盛譽,而且如今就站在一眾朝臣面前。

    而南方那些省份的兵馬,戰鬥力遠不能跟邊軍相比,甚至連京營兵都不如,而且分別來自各省,派系林立,即便有人想造反,也無法協調這麼多軍隊,別人不可能提著腦袋拼著身家不要跟著幹。

    況且,朝廷除了有廠衛嚴密監視官員的舉動外,還調派有監軍隨軍監督,怎麼都不可能出亂子。

    朱祐樘說完,看著在場之人,問道:「眾位卿家,你們有何異議?」

    李東陽還要說什麼,卻被馬文升搶先一步回道:「稟陛下,老臣以為,如此尚可!」

    馬文升的話,頓時把李東陽的嘴給堵上了。

    在場這麼多文官、公侯中,李東陽在朝中的地位跟六部之首的吏部天官馬文升相當,但因馬文升歲數擺在那兒,李東陽現在公然質疑馬文升,同時批駁皇帝的話,那就是僭越,哪怕他是文官集團魁首,也會被千夫所指。

    李東陽有些著急,他一心等劉健到來,可左等右等,劉健仍舊不見蹤影。

    他心想:「劉少傅,你平時來晚一些也就罷了,今日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也能拖這麼長時間,姍姍來遲,若出了事,誰能擔待?」

    連李東陽都沒出面駁斥,這事情就算通過了,皇帝馬上接著問道:「諸位卿家,以為誰人在南方領兵最為妥恰?」

    當這問題問出來後,一個名字呼之慾出,自然是此番在西南領兵再次獲得一場輝煌大捷的沈溪。

    但現在所有人都不說,專等皇帝宣佈,沒人願意出來跟李東陽作對,惹來文官集團的撕咬。

    李東陽硬著頭皮出列:「陛下,若以最合適人選論,自然非劉尚書莫屬!」

    劉大夏還未站出來表示自己年老體衰無法勝任,朱祐樘已嘆道:「朕也知道劉尚書文韜武略,乃領兵最佳人選,然兵部不可一日無人做主,且西北韃靼人仍蠢蠢欲動,若無劉尚書坐鎮朕心難安。」

    「況且自京城往湖廣、貴州、廣西之地,山長水遠,不若以地方領兵之人統調六省兵馬為宜!」

    又是進一步引導,皇帝就差直接把沈溪的名字點出來。但這會兒在場所有人好像都在裝糊塗,皇帝在等他們說,他們卻在等別人來開口。

    劉大夏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面來說話,畢竟是他先跟李東陽起了言語上的爭執,這件事他必須要站出來挑頭,劉大夏道:「陛下以為,湖廣、江西兩省總督,右都御史沈溪如何?」

    這人選,正對朱祐樘胃口。

    朱祐樘想說而不能說的人,終於被別人說出來,心中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總算有善解朕意的大臣,看向劉大夏的目光無比欣慰。

    但朱祐樘不想由自己的嘴,來決定人選,他知道問謝遷意見,李東陽等文官肯定不服,不如直接去問旁人。

    朱祐樘望著張懋道:「英國公認為以沈溪沈卿家領兵,如何?」

    張懋一看,喲呵,現在我成了眾矢之的了,我說「不好」,皇帝恨我,那肯定不行。

    但我說「好」,那李東陽和劉健等人一定會懷恨在心。

    兩邊總歸要得罪一方,那我還是認為讓沈溪出來領兵最為合適,一來我自己就是這麼認為,二來這是順著天子之意,三來,即便劉健和李東陽要恨,也去找劉大夏麻煩去,我只是被逼得無奈說贊成,跟我何干?

    想到這裡,張懋直接贊同道:「臣附議!」

    連張懋都當了牆頭草,在場五軍都督府的幾名左右都督可就沒什麼顧忌了,他們俱都表示「附議」,反而謝遷和馬文升這邊未表態,至於王華和楊一清是否表態無關緊要,張氏兄弟的意見,似乎皇帝也不怎麼關心。

    有了張懋和劉大夏的支持,皇帝的心意頓時變得無比堅決,他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重重地點了點頭,道:

    「主帥既定,監軍人選一定要選好!從京城現派人去,難免山長水遠,而地方上的監軍……朕又不是很放心!」

    劉大夏道:「沈中丞於西北領兵之時,張永張公公為監軍,盡職盡責,如今他便在江西公幹,或可使之前往湖廣,協同沈中丞!」

    朱祐樘想了想,點頭道:「可!」

    劉大夏再道:「南直隸定海衛守備劉瑾,曾以隨軍常侍往泉州,助沈中丞平息與佛郎機人的爭端,也可委以重用!」

    朱祐樘聽到劉瑾的名字,先是怔了怔,隨即想到劉瑾也是自己兒子提到過的,這會兒為了軍國大事,他只能暫時犧牲一下兒子的利益,當下點頭:「也可!」

    如此一來,不但沈溪這個領兵大臣的名分定了下來,連兩位監軍太監也正式確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3 23:0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四六章 左都御史、兵部尚書

    劉健始終沒到,朝堂上此時已經把懸而未決的事情給解決了。

    沈溪以兩省總督的身份,統調六省兵馬,負責平叛事宜。但與此對應的,沈溪的官職也得進行臨時性的提升,不能再只是右都御史。

    朱祐樘問道:「沈卿家之前是以右都御史出缺湖廣、江贛兩省總督,如今協調六省兵馬,是否當予以拔擢?」

    馬文升作為主張同意沈溪出缺六省兵馬提調之人,立即出列奏稟:「然。當以左都御史為宜!」

    在大明朝,雖然左都御史跟右都御史的官秩相同,皆為正二品,但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僉都御史一般是地方督撫兼任之官職,而左都御史和左副都御史則為都察院正官。

    但為了提升督撫權威,尤其涉及九邊、三鎮等處總督,偶爾也會讓總督掛左都御史或左副都御史的頭銜,此非定製。

    如今沈溪以兩省總督,右都御史監理地方軍政事務,若提升六省兵馬提調,必然要官升一級以示隆寵,否則遇到兩廣總督或者四川總督,沈溪沒法以官品上壓地方督撫一頭,彼此官職相若,沒人願意聽沈溪的。

    不但皇帝在考慮這個問題,一眾大臣也俱都凝眉思考,委任六省兵馬提調,必須要保證其總攬兵馬的最高權限,如此才能確保平叛事宜順利開展。

    李東陽一聽這還了得?若那小子真的晉左都御史,豈非在官場又進了一步,以後更難打壓了,當即出列道:

    「以左都御史出缺,極為不妥,本朝唯有馬太師光復哈密是以左都御史兼兵部尚書充任,那沈溪小小年紀,焉能與馬太師並列?當以維持原職為宜!」

    四年前馬文升出任吏部尚書時,朱佑樘便未其加銜至少師兼太子太師,所以李東陽才會尊稱馬文升太師。

    朱祐樘在這問題上,顯然不想聽李東陽的,他抬手道:「李大學士不必多言,朕認為馬太師所言在理,沈卿家如今以右都御史,出任湖廣、江贛兩省總督,若不能加官以示隆寵,如何能服眾?」

    「既然有馬太師之先例,如今沈溪以左都御史掛帥自然可以遵循,待戰事結束,再撤回任命即可,如此也好正視聽,避免軍中出現權責不明之情況。」

    弘治皇帝說得非常誠懇,在場眾多大臣提不出反對意見,張懋、劉大夏相繼出言支持,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向來以皇帝之意馬首是瞻,自然是連聲附和。

    在這些人看來,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俱為虛職,又不是讓沈溪回京城來坐都察院的堂,沈溪就算掛左都御史也不可能是朝廷七卿,皇帝說明了會在戰事結束後降職,根本就沒必要糾結一時得失。

    李東陽儘管心中不爽,但還是後退一步,不再言語,算是默認皇帝的決定。

    ……

    ……

    由馬文升所提,讓沈溪以左都御史掛帥的決議,在討論中順利得以通過,這讓弘治皇帝心情愉悅,感覺到自己在朝堂上終於不再被文官集團牽著鼻子走。

    他要提拔沈溪,其實是想證明,朕欣賞哪個就會予以重用,焉能被你們文官集團的意見左右?

    你們這些人,滿口之乎者也,老是給我強調什麼規矩,還有什麼排資論輩,而朕講究的是功勞和本事,誰有本事誰來擔當大任,這也是朕要給兒子宣揚的一種思想,不能因為資歷深厚就重用,更不能因為別人年輕,就有功而不予提拔。

    朱祐樘臉上露出微微紅潤之色,從龍椅上站起來,志得意滿地說道:「那朕便在這裡決定,以沈卿家為左都御史,掛帥統調西南六省兵馬,平息地方叛亂……」

    王華站在文臣那排的最後面,此時他似乎想出列說點兒什麼,李東陽見狀連連向他打眼色,意思是,西南六省又不是九邊防務,陛下怎麼安排由著他的意思,別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惹陛下反感。

    任用領兵大臣本來皇帝私下裡便可決定,拿到這種場合說明皇帝尊重文武大臣。李東陽知道自己連續出列反對,是在跟皇帝叫板,已經引得皇帝不快,不想讓王華也開罪皇帝。

    這種事他寧可親自來,怎麼都不會讓儲相王華出手。畢竟王華現在還不是內閣大學士,如果現在就把王華推出來當槍使,那皇帝惱羞成怒下更不會允許王華入閣,這對文官集團的佈局極為不利。

    李東陽還要考慮今後跟皇帝和睦相處,該妥協就得妥協,只能在沈溪出任六省兵馬提調的問題上讓步。

    那邊朱祐樘說了一會兒,突然好像想起什麼事情,道:「諸位卿家,雖然以沈卿家為左都御史,不再有異議,但以左都御史提調六省軍務,以何差事出缺最為合適?」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把沈溪的官職定在「左都御史」,主要是確定其身份已經與朝廷「七卿」等若,地方督撫那麼多人,正二品的左都御史絕對是無人能及的最高官職,但沈溪還需要另外一層身份來領兵。

    之前兩省總督,現在可以稱之為「六省軍務提調」,但這官職,顯然未曾出現在大明任何典籍中,也沒有任何先例可循。

    皇帝現在便在為難,到底給沈溪派遣怎樣一個差事來領兵。

    在場大臣面面相覷,其實這個問題,並非完全無先例可循,之前有文官領兵西北,都是加尚書銜。

    劉大夏道:「陛下,當以馬太師當年在西北領兵為例,加兵部尚書銜,統調兵馬,最為妥當!」

    一句話,迅速引發軒然大波。

    在場這麼多文臣武將一片嘩然,連謝遷自己心裡也「咯噔」一下,怎麼說著說著就要給沈溪加兵部尚書銜了?

    連謝遷自己都沒想過,沈溪加了兵部尚書會是怎樣的光景?之前一直努力都未曾幫沈溪爭取一個戶部侍郎的官缺,現在突然要加兵部尚書,即便知道只是一個臨時性的官職,謝遷依然歡欣鼓舞,這下總算是唯才是用了。

    劉大夏這話,並非是貿然說出來,好像經過深思熟慮。因此,當他說出口後,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他,但見劉大夏神色不為所動,而弘治皇帝也沒有任何驚訝,這下很多熟悉皇帝性格的人馬上意識到,朱佑樘很可能跟劉大夏提前商議過這問題。

    王華心想:「劉尚書來得比我和賓之要遲一些,之前並未進入殿中跟陛下商議西南軍務,為何劉尚書在這個問題上竟然跟陛下的意見會步調一致?而西南一系列戰報也只是在今日下午才傳到京城來的……」

    對於王華來說,一些事情難以用常理揣摩,劉大夏建議給沈溪加兵部尚書銜,觀察皇帝的反應,皇帝分明大為讚賞。

    李東陽原本已經往前邁了一步,想要堅決將這個提議頂回去,但他看到皇帝一臉欣慰深以為然的表情,立即將伸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4 22:0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四七章 定論

    乾清宮中,朝議在繼續。

    李東陽此刻心裡一片黑暗,他知道到這個地步有些事已難以轉圜,除非現在劉健馬上到來,以劉健在朝中的威望,才能將皇帝的嘴給堵上。

    果然,有了劉大夏建言,朱祐樘立即打蛇隨棍上,首肯道:「……確實如此,按九邊用兵慣例,三軍主帥以兵部尚書領兵,最為穩妥。沈卿家於宣府和京師用兵時,表現卓絕,讓韃靼人聞風喪膽,具備三軍統帥之能,朕委以兵部尚書職平息地方叛亂,於國於民是好事,諸位以為如何?」

    張懋看了李東陽一眼,這次內閣次輔大人低著頭一語不發,讓張懋有些不太適應,愣了好一會兒才出列請示:

    「陛下,以沈溪為六省兵馬提調,加左都御史、兵部尚書銜並無不妥,但若戰事結束,當以何職安排?若繼續留在地方……似有大材小用之嫌……」

    謝遷聽到這話,心裡樂開花,心想,張老公爺什麼時候這麼向著沈溪小兒了?這戰事還沒開始呢,就想著給沈溪小兒論功行賞,莫非回頭要把人調回京城委以重任?

    張懋的話直指問題核心,李東陽和王華等人立即側耳傾聽,想看看弘治皇帝是什麼態度。如果屬意沈溪立功後將其調回京城,無論如何都要反對。

    朱祐樘道:「這倒也是……畢竟現如今沈卿家是臨危受命,並非以兵馬統調長期監管地方,待平息地方叛亂後,官復原職較為適宜!」

    或許弘治皇帝意識到一再提拔沈溪,會讓文官集團離心離德,下一步可能就會收到一大堆請辭奏本,不如妥協一下,戰後讓沈溪官復原職繼續當他的兩省總督,如此便可緩和朝堂的氣氛。

    大不了到那時給沈溪添加一兩個省,反正幾年前他就當過東南三省沿海總督,現在當個三省、四省內陸總督也沒什麼大不了,不會影響文官集團的利益。

    有了朱祐樘這句話,沒人再願意站出來說什麼,謝遷覺得沈溪的「左都御史」和「兵部尚書」屬於白撿來的,跟皇帝斤斤計較不但會招來惱恨,連劉健和李東陽等人也會覺得他得寸進尺,心生怨懣。

    到現在謝遷什麼話都沒說就為沈溪爭取到這麼大的權限,覺得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

    至於李東陽和王華,聽到戰後沈溪會重新擔任湖廣、江贛兩省總督,不由微微鬆了口氣,相互看了一眼,緘口不言。

    在這種情況下,當皇帝再問意見時,所有大臣皆稱「附議」,事情就此通過。

    ……

    ……

    只是短短一個朝會,沈溪便從右都御史,江西、湖廣兩省總督,一躍而成為以左都御史兼領六省軍務,至於沈溪的官品卻沒變,仍舊是正二品,但卻掛兵部尚書銜,風頭一時無兩。

    李東陽心頭窩著一股火,無從發洩。

    他一直在等劉健到來,可劉健就是不見人,在他看來,必定是司禮監在通知劉健的問題上出現偏差,要嘛是故意押後時間前往通報,要嘛乾脆就沒去人,讓他在朝堂上孤掌難鳴,導致在任用沈溪的問題上,只能聽從皇帝的意思。

    最重要的事情已經解決,朱祐樘困頓不堪,沒等到劉健到來,朱祐樘已到必須要休息的地步。

    「朕該說的都說過了,至於西北軍務,等明日朝會時再談!先行如此吧!」朱祐樘用手扶著頭,臉色慘白,額頭有汗珠滲出,顯得極為痛苦。他連連揮手,示意大家退下,他好休息。

    眾人都很識相,趕忙行禮問安,皇帝在朱厚照和蕭敬攙扶下,顫巍巍地站起來,往殿後去了,等皇帝一走,乾清宮內馬上響起一片聒噪聲。

    沈溪一躍而成為六省兵馬提調,掛左都御史、兵部尚書銜,等於說湖廣、江西、廣西、云南、貴州和四川六省軍權皆歸於他一人之手,雖然這只是屬於臨時任命的官職,但也變相證明,沈溪的權力在南方已是一手遮天。

    這場戰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很可能需要一年半載,甚至三年五載,只要平叛沒有結束,沈溪就能一直保有如此大的權力,一向把沈溪排擠在外的文官集團,只能乾瞪眼,無法將沈溪拉下馬。

    因臨時換帥非明智之舉,但凡沈溪在陣前沒有犯大過錯,朝廷都不會這麼做。

    皇帝前腳剛走,眾大臣便紛紛跟謝遷搭訕,說一些「恭喜」的話。

    馬文升笑著對謝遷道:「於喬,沈溪手頭擁有如此大的權力,真是皇恩浩蕩!你要提點他一下,莫讓他走上歧途!」

    這番話看似恭喜謝遷,但更多地卻是警戒……現在能提點沈溪的唯有你謝於喬,這既是你的榮耀,也是你必須承擔的巨大責任。

    面對眾大臣的恭賀,謝遷連連拱手,沒有應話……沈溪是在得罪劉健和李東陽為首的文官集團的情況下,獲得眼前的地位,鬧不好要跟劉健和李東陽徹底交惡。

    在謝遷看來,沈溪在地方做得太過出色也未必是好事,他作為閣臣,自然覺得能入閣作輔政大臣最好,而非遠離朝廷中樞治理一方,甚至他覺得沈溪將來回京擔任兵部尚書也不過如此。

    始終為人跑腿,而不是朝政的決策者!

    謝遷本想跟李東陽解釋一下,但此時李東陽心中有氣,直接帶著王華離開,以至於旁人根本沒機會上前搭話。

    在場都不是初出茅廬的大臣,自然明白李東陽為何著惱,由始至終首輔劉健都沒有出現,李東陽必然覺得是司禮監在搞鬼,這會兒當然眼巴巴趕去劉府,找劉健商議對策。

    劉大夏跟謝遷關係最為緊密,出乾清宮時,劉大夏故意跟謝遷一同從東華門、東安門這條路出宮,想在半道上跟謝遷談論一下沈溪的事情。

    之前謝遷對劉大夏始終有些芥蒂,覺得劉大夏侵佔了沈溪的功勞,又未對留沈溪在京任職盡力。現在劉大夏努力推了沈溪一把,讓沈溪從兩省總督變成六省兵馬提調,掛左都御史和兵部尚書銜,作為禮尚往來,謝遷除了冰釋前嫌外,還要好好感謝一下劉大夏。

    劉大夏見旁人各奔東西,故意拖著謝遷壓後些,輕聲道:「於喬,你之前南下,可有見過你孫女婿?」

    謝遷一聽立即變臉:「我南下乃是奉皇命公幹,見他作甚?」

    到如今謝遷也不肯把自己孤身南下的緣由說明,但滿朝上下都知道他是去找太子了,但沒有證據,只能任由謝遷睜眼說瞎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4 23:1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四八章 武岡州

    劉大夏沒有跟謝遷過多糾纏之前太子出宮之事,徑直道:「於喬,你要多提點一下沈家郎,他這幾年多數時間都在外為官,難免心浮氣躁,妄自尊大,不若你久居京城,與世無爭……」

    謝遷忍不住打量劉大夏一眼,臉上帶著幾分不耐煩:「這些話不用你們提醒……當我心中不會估量麼?難道除了告誡,就沒有別的事可談?」

    劉大夏笑了笑,道:「還能有何事?不過是想讓你多提點一下沈家郎……他年少得志,官運亨通,除了你謝於喬外,旁人的話他未必肯聽。」

    「統領六省軍務非兒戲,誰知他是否能省身克己,惟明克允?張永和劉瑾二人,之前便治不住他,這會兒即便擔任監軍也多半形同傀儡,軍中之事可說皆出他一人之口,這權力大了,心也就會相應膨脹,要是到難以控制的地步……」

    「夠了!」

    謝遷打斷劉大夏的話,怒氣衝衝地道:「沈溪小兒這幾年一直老實本分,你既然對他不放心,作何還要推舉?劉尚書,時候不早,你我都該回府歇息,老夫告辭!」

    謝遷護犢情深,沈溪可是他孫女婿,別人惡意中傷,他焉能接受?為了讓沈溪將來有所成就,他甚至不惜跟老友劉健、李東陽等人翻臉,更別說交情淺上一截的劉大夏了。

    劉大夏望著謝遷的背影,搖頭輕嘆,在他看來,舉薦沈溪只是順應皇帝的意思,並非是最好的選擇。

    但眼下西南軍務,似乎只有擅長領軍的沈溪出面協調最為合適,換作別人,他反而更擔心。

    這就是所謂的「兩害相權取其輕」,但誰也不知道如此取捨是否正確,只能靠時間來證明一切了。

    ……

    ……

    沈溪拿下武岡州州城是在七月二十二。

    隨後他又用三天時間,派出兵馬將州城附近的村鎮掃蕩了一遍,確定叛軍一路經城步退入桂北,另一路則翻越苗山,經山口退往靖州綏寧縣境內。

    就在沈溪調遣寶慶衛兩個千戶所守住山口,堵住叛軍東進的道路,準備往靖州出兵,先行將湖廣境內戰事平定時,獲悉自己陞遷為左都御史、掛兵部尚書銜、統調西南六省兵馬的消息。

    這天是七月二十六。

    朝廷以驛路,每日八百里加急傳書,將朝廷最新決定傳到沈溪所在的武岡州,沈溪瞬間榮升六省總督,雖然只是協理軍務,但六省兵馬盡歸他掌控,整個大明如今就他掌握的兵馬最多。

    中軍大帳內,沈溪看到皇帝頒發的聖旨,同時領到領兵的節鉞,一時間竟然有些彆扭,他很清楚現在自己有多引人矚目……之前朝中文官集團便專門針對他,現在他風頭更盛,想要再保持低調基本不可能。

    王禾跟蘇敬楊則既為沈溪感到高興,又為自己的前途憂心忡忡。

    照理說,沈溪權力越大,他們作為追隨者,越可能得到重用和提拔,只要立下一定戰功,沈溪就能把他們調到九邊或者是五軍都督府這樣的要害衙門,就此傍上沈溪這座靠山,前途無憂。

    但他們更清楚一件事:沈溪節制六省軍務,意味著有更多的人前來巴結。

    從今天開始,六省都指揮使、行都指揮使的軍將都會把沈溪當祖宗一樣供著,他們想獨攬軍功已然不可能。

    但在面子上,王禾跟蘇敬楊說了不少恭維話,其噁心程度讓沈溪聽了一陣心煩,他揮揮手,道:

    「明日出兵計劃不變,不管朝廷委命本官何職,本官手頭直屬兵馬也就你們,本官領軍,從來不靠人多勢眾,而是倚仗精銳兵馬取勝,你們做好自己分內的差事便可!」

    這話好像定心丸,讓王禾和蘇敬楊終於好受許多,但他們怕沈溪只是隨口說說,因為他們知道現在的沈溪權柄大到了什麼程度,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吹口氣或許西南六省都要震動幾下,偏偏沈溪還不是那種喜歡中庸守舊的官員,以後有得折騰。

    蘇敬楊和王禾領命回各自營房整兵,此時武岡州城內人去屋空,不僅官員跑了個精光,連百姓都沒剩下多少,所以軍隊都圍繞著州衙建立營區。

    除了請寶慶衛派出兩個千戶所鎮守山口外,沈溪又臨時徵調衡州衛四個千戶所駐守武岡州,他怕自己領兵離開後,桂北的叛軍再次北上,武岡州得而復失,所以只能從相對安全的衛所調兵。

    四天前,馬九奉沈溪令,帶著總督府以及湖廣都司的文書,騎快馬前往衡州府傳令,這天下午申時,馬九終於返回,身邊帶著衡州衛衛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和下面的千戶、副千戶。

    中軍大帳中,馬九為沈溪作引介,衡州衛這邊副千戶以上軍官十五人,沈溪一一見過,隨後鄭重囑咐:

    「本官即將領兵前往靖州,地方上的事務,本官不會過多干涉,後續藩司衙門會徵調賦閒文官前來臨時執掌州衙,恢復民生,你等只需好好配合即可……」

    衡州衛這些將領,唯唯諾諾,哪裡敢有半點意見?

    沈溪雖然擔心這些人會欺壓回歸家園的本地百姓,但如今軍情緊急,他必須要盡快領兵西進,沒太多時間理會地方事務。

    見過衡州衛將領,沈溪回到州衙,恰好碰到地方鄉紳帶著禮物前來恭賀。

    沈溪晉陞左都御史的事情,在軍中算不上什麼振奮人心的消息,因為在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將士心目中,完全分不清左都御史跟右都御史有何區別,只知道沈溪是軍中最高統帥,只管聽命行事便可。

    但在地方士紳看來,沈溪在這當口晉陞絕對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沈溪陞官,意味著手上的權力更大,得到皇帝的寵信更多,將來在朝中的地位更高……

    士紳多趨炎附勢,這時代的官員都是流官,一般做個幾年就會遷任他方,士紳掌握著地方上絕大多數資源。

    武岡州士紳深得明哲保身之道,之前叛軍攻來時,他們大多聞風而降,送出一批錢糧保得平安。但當沈溪領兵到來時,叛軍連夜撤走,這些士紳在地方上有大量土地和屋舍,自然不會放棄家園,立即撥亂反正,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先是官軍進城時,他們組織起來,帶著豬羊糧草犒勞,如今聽說沈溪陞官,又再次送上祝賀的禮物。

    即便如此,地方士紳依然戰戰兢兢,生怕沈溪定他們個通匪的罪名,將他們抄家滅族,因現在沈溪在六省一家獨大,一切都由他說了算,到時候死了都沒地方喊冤。

    一旦沈溪離開,地方上的事務便落進他們手中,因為藩司衙門在確定這種少數民族和漢族百姓混居地方的官員時,通常會尊重地方士紳的意見。

    不管仗怎麼打,這批人的利益都不會受損,即便城池落進叛軍之手,他們都能混得風生水起,改朝換代也不受影響。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5 22:2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四九章 官場一家人

    沈溪沒有跟地方士紳過多計較。

    這些地頭蛇,家中大多擁有堅固的土堡,這些土堡通常牆高七八丈,厚兩三丈,牆壁和四角均設有瞭望口和射擊孔,堡內有水井和儲存大量糧食,甚至有前元留下來的回回炮,哪怕用十倍人馬圍攻也能堅持許久,這也是異族叛軍沒有徹底清算這些士紳搶奪糧食、財物的重要原因……得不償失。

    地方士紳送來的禮物,沈溪照單全收,然後將其充作軍資。

    沈溪稍微清點了一下,這批禮物價值不是很高,到底只是邊遠地區的州城,十幾個豪紳大戶送來的禮物加起來不到一千兩,而這已經讓這些土老財覺得心痛無比,如果換作江浙富庶府縣,一個世家大族的財富或許便是這數字的幾倍甚至幾十倍不止。

    沈溪跟地方上的士紳沒過多廢話,簡單表示感謝後便回到中軍大帳,畢竟第二天他還要行軍。

    當晚,沈溪直接在惠娘和李衿住處歇宿。

    這段時間他忙於軍務,沒太多時間陪二女,冷落了佳人。不過帶著家眷出征的統帥,整個大明除了沈溪也沒誰了,好在現在他所在的是山高皇帝遠的湖廣西南部山區,如果在中原腹地,他帶女眷隨軍,估計早就被人發覺,被御史拿到朝堂上彈劾了。

    即便是現在,沈溪也非常小心,防止被人知道他身邊帶有女眷的事情洩露出去。

    惠娘和李衿已聽說沈溪加官進爵的消息,見到沈溪回來,惠娘連忙迎上去,幫沈溪解下官袍,笑著道:「恭喜老爺官升一等……」

    沈溪微微一笑:「什麼官升一等,根本就是平級調動,只是右都御史進左都御史,再掛了個空頭的兵部尚書銜。現如今我大明同時有三個兵部尚書,但只有一個真正管事,剩下兩個……唉,都只是頂個名號,並不負責兵部實務!」

    朝廷的情況,以惠娘和李衿的頭腦,根本就弄不明白。

    她們以為沈溪加兵部尚書銜,那回朝後就一定會擔任兵部尚書,現在才知道這官職只是擺設。

    沈溪耐心解釋:「除了你們知道的劉尚書是兵部尚書,謝閣老也是兵部尚書,但從不過問兵部之事,之所以掛這個虛銜,乃是因為內閣大學士名義上官秩只是五品,無法顯示其尊貴的地位,所以通過加尚書銜的方式,使之達到正二品的官品。」

    「而我則是因領兵在西南,為方便統調兵馬,體現我的權責在各省總督和巡撫、藩台、都指揮使之上,才特別給我加了個兵部尚書銜,等戰事結束就會被褫奪,到時候依然是兩省總督!」

    惠娘寬慰道:「就算只是加銜,如此不也方便老爺調兵遣將?」

    沈溪微微頷首:「這倒也是,不過接下來我不打算調什麼兵遣什麼將,這西南六省情況複雜,光是官兵口音問題就讓人頭疼,給我太多兵也指揮調度不靈,不如就像現在這般統調三五千兵馬,每一個將士都在我控制之下,如此打起仗來才得心應手。」

    惠娘到底只是個粗通文墨的市井婦人,就算她對官場有一定瞭解,但對於朝廷中樞以及軍隊的情況卻極為陌生,無法理解沈溪的心態,不敢隨便發表評論。

    李衿則系京城商賈世家出身,對官場以及軍隊俗務瞭解多一些,當下不解地問道:「老爺,既然朝廷委任你統調六省兵馬,那就證明非協調各省大軍無法平息叛亂。您不從地方上調兵,以現在的兵馬數量,能夠完成朝廷交託的任務嗎?」

    不用沈溪回答,惠娘已道:「衿兒,你不瞭解老爺用兵習慣,給他十萬指揮調度不靈的兵馬,不如給他一千如臂使指的精兵。老爺不喜歡打那種沒邊沒際的大戰,喜歡以最小的代價贏得最大戰果,就好像之前在寶慶府城,只稍微謀劃,就讓叛軍自投羅網……」

    沈溪將惠娘攬入懷中,欣慰地道:「還是惠娘懂我!」

    隨後,沈溪跟惠娘和李衿溫存了許久,才又道:「明日咱們便動身前往靖州,為防止叛軍偷襲,我們不會尾隨其後翻山越嶺,只能折道北上紫陽關,走官道由辰州府黔陽縣境入靖州。這邊地勢複雜,山脈縱橫,行軍非常辛苦。如果你們嫌折騰,可以先回寶慶府城,或者我找人送你們回後方,這樣我也能安心些!」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對沈溪道:「老爺想把妾身和衿兒丟在半道?已到此處,無論老爺作何選擇,妾身跟衿兒只管跟隨就是。老爺不用擔心妾身辛苦,妾身現在受的這點兒苦和累,跟以前相比,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這質樸的話,讓沈溪內心異常溫暖,李衿兩眼也蒙上一層薄霧,用楚楚可憐的目光看向沈溪。

    誠然,眼前這點兒辛苦,在她們看來微不足道,畢竟以前下獄,險些發配為人做牛做馬,現在得到沈溪的照顧,人生有了倚靠,而且能跟情郎朝夕相處,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

    ……

    江西,九江府。

    沈家滿門老小,於七月上旬抵達九江府後,方知沈溪領兵南下平叛的消息。

    原本沈家上下以為馬上就要跟沈溪團聚,這會兒才知道沈溪又踏上征程,這讓周氏很是鬱悶,她原本想把自己的侄子,也就是周羨盡快塞到沈溪身邊做事,現在沈溪不在,她不知道該把人送往何處。

    「憨娃兒也是,去哪兒也不跟我們商量一聲,一句話撂下就往南方去了。這打仗,還不知道能否平安歸來……哎呀呸呸呸,一定能平安回來,瞧我這張臭嘴!」

    周氏沒事就喜歡抱怨,她覺得沈溪當官後跟她聚少離多,幾乎看不到兒子的面,唯獨沈運和沈亦兒天天在她面前轉悠,吵得她心緒不寧,頭暈腦脹。她原本打算把兒子培養成才,走沈溪的路考科舉,結果她發現,自己根本沒那耐心。

    這時她才醒悟過來,以前沈溪的成績不是她教導出來的,而是個人的努力,當然嘴上她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

    一行到了九江府,原本稍事休息便要動身前往湖廣武昌府,但因沈溪出征,他們也不急著走了,畢竟一家老小人不少,瑣事也多,此番登岸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下。

    沈家此番南下的船隊共有五條船,其中一條乘坐的是沈溪的妻妾兒女,周氏這條船隻有沈明鈞和周羨,外加幾個丫鬟。剩下的兩條船則分別乘坐車馬幫弟兄以及護送官兵。

    總的來說,周氏感覺這一路折騰得厲害,比她以前帶家人行路麻煩多了,走到哪兒都有地方官紳前來拜訪,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可惜收到的實際好處卻沒多少,讓周氏不勝其擾。

    此番到了九江府,九江知府張航馬上就給周氏送來厚禮,因為這裡已經是沈溪治下,現在總督大人的父母和夫人前來,他當然得好好表示一下。

    張航知道,沈溪內眷那邊他不適合拜見,但高堂這兒,他不用太多避諱了,當沈家一行在九江府靠岸入驛館後,張航立即帶了幾名貌美如花的侍婢前來,說是要給周氏捏腰捶腿做雜活。

    周氏一輩子都未曾想過,堂堂知府老爺會對她畢恭畢敬,登時感覺無比親切。因張航年歲跟她也相當,或許年長幾歲也未可知,說話時自然帶著一股親熱,就好像一家人。

    「……在下出自會稽張氏,這張氏發自閩西粵北一帶,說不定幾百年前,我們是一家人呢!」

    張航坐下來,樂呵呵說道。

    周氏坐在那兒,笑容燦爛就跟盛開的喇叭花一樣,她對什麼「會稽」、「閩西粵北」根本聽不懂,以她的學識,別說是跟進士出身的知府說話,就連跟秀才、童生對話都有難度。

    才聊了幾句,張航便有雞同鴨講之感,他沒想到堂堂沈大狀元的尊堂會是如此人物,他本以為沈溪年紀輕輕中狀元,必然出自書香門第,父親應是飽學鴻儒,而母親也該出自大家閨秀,等見面後才發現這跟預期完全不同,沈溪的父母根本就是鄉巴佬,什麼都不懂,他說什麼都只會傻笑的寒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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