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4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0 22:4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六〇章 又添新兵

    沈溪帶兵攻打通道縣,以江贛都指揮使司、湖廣都指揮使司所部合計四千人馬,沿官道和渠水一路向南。

    這場戰事沒有多少懸念,沈溪率領的兵馬,糧草齊備、且有新式火器助陣,而叛軍在寶慶府城邵陽一役扔掉四千精銳,更由於分別駐守各處,使得兵力分散,且其糧草、輜重和兵器都遠遜官軍,只要沈溪不犯輕敵冒進的錯誤,勝利可期。

    看起來沈溪長途奔襲,在戰略上處於被動,但其實天時和人和都站在他一邊,唯獨在地利方面,不及叛軍對地形地貌熟悉。

    朝廷給予了沈溪足夠多的支持,儘管文官集團不斷找麻煩,但沈溪最終還是順利被提拔為六省兵馬提調,並且以左都御史兼兵部尚書身份領兵,可以集中資源辦事情。

    此時朝廷對韃靼戰事已宣告結束,加上今年長江中下游平原地區風調雨順,農業普遍豐收,沈溪徵調糧草非常順利。還有一點比較關鍵,沈溪在西南六省擁有最高權威,可以調動所有力量為他所用,比如現在他每打下一地,便從後方調集衛所官兵進駐,根本不用消耗他手頭有限的力量,如此還說不佔據人和沒人會相信。

    西南地區的民族矛盾由來已久,由於各自民族的風俗習慣不同,短時間內很難融合。

    異族百姓感覺自己受漢族壓迫,揭竿而起,但等他們控制地方後需要籌集錢糧,幫助耕種田地,必須要漢族百姓配合,不可能簡單殺光了事。

    而漢人百姓看似納錢納糧投靠了異族,但其實只是委屈求全,沈溪率領大軍一來,漢人百姓自然會裡應外合,任何城池都有不穩定因素,甚至不用沈溪主動派人聯絡,那些漢人士紳就會派人出城接洽,因為誰都知道叛軍不可能贏,面對朝廷大軍,尤其還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沈溪率領,不主動找退路難道想為叛軍殉葬不成?

    沈溪乃左都御史兼兵部尚書,西南六省兵馬提調,如果不趕緊巴結,等城破後再投誠,那時已經沒什麼意義。就好像之前在武岡州、會同和靖州等地的情況一樣,士紳們簡直把沈溪當祖宗一樣供著,生怕秋後算賬。

    沈溪原本的確有跟地方士紳秋後算賬的意思,畢竟正是由於他們不抵抗,才導致地方州縣相繼失守。

    但在目前沈溪所持「政治和平解決為主、軍事打擊為輔」的政策方針下,他只能暫時放過這些吃裡扒外的士紳。

    說白了,這些人都是地主階層,無論誰當政,或者改朝換代,都可以坐享其成,當他們的土老肥。

    ……

    ……

    沈溪來到靖州城東的渡口,還沒上船,便得到消息,說是貴州都指揮使司治下、黎平府五開衛調撥一千官軍和屯軍混合編成的人馬,往通道縣方向而去,準備協助沈溪克復通道縣城。

    這一千人馬,是貴州都指揮使司派來協助沈溪,向南解桂林府之圍的主要力量,說白了,就是貴州都指揮使司和五開衛將領,想跟著沈溪獲得軍功,迫不及待自行籌措出兵馬來,並非是沈溪派人前去徵調。

    「……貴州地方上的叛亂尚未得到解決,現在卻堂而皇之說要協助本官平叛,真是荒唐,這路人馬來了,誰提供糧草補給?到來後誰負責領兵協調?」

    沈溪聽到這消息後非常生氣,現在似乎所有人都想派人協助他,就好像他手裡有無數的軍功等著分配,人人都想來分上一杯羹。

    云柳負責情報蒐集工作,此番也是她和熙兒打探到五開衛的動靜,特意前來向沈溪稟報。聽到沈溪的抱怨,云柳遲疑了一下,問道:「大人,是否派人阻止這路人馬,讓其返回黎平府?」

    沈溪搖頭:「現在再派人去晚了……這批兵馬前來的方向,是沿中潮河、播陽河、渠水直接前往通道縣城,現在我們收到消息,證明距離他們的兵馬也不過一兩天時間的路程了,在這群山阻隔的西南之地,傳遞消息很不方便,情報嚴重滯後,如果這批兵馬到了通道縣城周邊還要撤回,那麻煩更多,最後能剩幾個人返回黎平府都是個問題……」

    云柳有些擔心:「既然大人覺得這路人馬不可用,是否待戰後再行做出安排?」

    沈溪擺手:「剩下的事情無需你過多操心,我率兵馬在這窮山惡水之地征戰,目的是平定地方叛亂。」

    「說白了,解決叛亂的最好方式,莫過於讓西南各民族的老百姓都有飯吃、有衣穿,只有他們生活富足,才不會鋌而走險跟朝廷為敵,但這目標任重道遠……想來還需要一兩年時間,只要新作物能在地方上推廣開來,想來問題就不大了……」

    「現如今有一點很方便,那就是朝廷給了我西南六省兵馬提調的權限,我可以在西南六省同時展開新作物的推廣,尤其是西南這邊的山巒貧瘠之地,更是推廣新作物的最佳場所。」

    「我再試著改革現如今納糧規矩,讓地方上可以以新作物來作為納糧之用,又或者把田賦、徭役和其他雜征總為一條,合併徵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土地越貧瘠繳納越少。如此一來,百姓無後顧之憂,那他們種植起新作物來就放心許多!」

    「不過,現在重點還是先解決桂林府的危機,讓我能對朝廷有所交待!」

    云柳聽了沈溪這番話,暗自折服:「我的境界,跟大人差得好遠,我考慮的是一時成敗,而大人所慮者,卻是地方上的長治久安!」

    沈溪搖了搖頭,看看渡口停放的八十條臨時從渠江下游和沅江徵調來的船隻,道:「攻打通道縣的計劃不變,準備十門佛郎機炮,專門轟通道縣城門,我就不信不能在一天內攻進通道縣城!」

    ……

    ……

    沈溪在湖廣南部把仗打得如火如荼,而遠在京城的謝遷,這些日子也過得逍遙自在,順心事一多,心情自然就好了。

    關於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如何,謝遷不是很在意,其實他更滿意現在這種下班就走不用輪值的狀態,感覺長期正常的睡眠下來,整個人年輕了好幾歲。

    西南接連傳來幾次捷報,把之前朝中對沈溪的所有質疑都打消了,現在沒人計較沈溪究竟能取得怎樣的成績,因為無論結果如何,只要最後不是潰敗,沈溪回朝都只會陞官,不會降職。

    「……如今才十八歲便已是正二品左都御史,掛兵部尚書銜,回朝後還能怎樣?將他委命為戶部侍郎?哈哈,回來後怎麼也會是個尚書,就算不是京城六部尚書,南直隸六部尚書怎麼都逃不掉,沈溪小兒年紀輕輕就快位極人臣了……」

    謝遷這邊洋洋得意,而劉大夏和馬文升繼續幫沈溪奔走,他們想讓沈溪獲得一項重要權限,那就是將來繼續在兵部掛職,最好是頂上兵部尚書的位置,而不是遵照謝遷的想法,讓沈溪回到翰林院體系,入閣執掌中樞。

    為了這事,劉大夏沒少往謝遷府上跑,二人見面後基本言談不合,說話犯沖,根本不考慮對方的立場,爭得面紅耳赤,但最後都以謝遷的大嗓門嚷嚷結束。

    但無論怎麼吵鬧,謝遷跟劉大夏的關係依然良好。

    吵過架,二人坐下來喝酒,在席間說幾句朝中的事情,交換一下心得體會,待夜深人靜劉大夏喝得酩酊大醉,謝遷才吩咐人送他回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2 00:46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六一章 規劃好的路

    劉大夏隔三差五就來拜訪,為謝遷府上添加了一絲活力。

    以前謝遷很少歸家,但現在因為他受到劉健、李東陽等人排擠,在朝中負責的事情大幅減少,不用放太多心思在朝事上,終於有空餘時間照顧一下家人,尤其是幾個未成年的孩子。

    家裡有妻有妾,再加上謝家原本就是大家族,就算京城族人不多,但當官和當差的可不少,這全歸功於謝遷內閣大學士那恐怖的影響力。

    謝家這樣的書香門第,出幾個舉人,不是什麼稀罕事。

    眼看會試又要來臨,謝遷準備把兒子謝丕培養成為新科進士,最好殿試時能進一榜或者考取庶吉士進入翰林院,如此一來他的事業就有了繼承人,先是孫女婿,再就是兒子……不過這順序總讓他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很快,沈溪祖母李氏亡故的消息傳到京城,在謝遷看來,這是足以影響孫女婿前程的大事件。

    沈溪的祖母是寡居帶兒子、孫子,算是沈家實際上的主事者,之前皇帝敕封沈溪身邊女眷誥命,但只封到周氏和謝韻兒,並未論及李氏,但絕不會因此而抹殺李氏的功勞。如今李氏過世,真要較真兒的話,沈溪就得放下手裡的差事返鄉守孝,以後能否起復是個未知數。故此,謝遷把劉大夏叫到府中商議。

    謝府書房,謝遷神色凝重,向神色迷惘的劉大夏道:

    「……沈溪小兒這幾日內想必也會收到消息,或許會影響他在西南領兵,若因此分心,對剿匪大局不利。再者,如今朝中必然有人試圖讓沈溪卸職回鄉舉喪,你看如何是好?」

    劉大夏沉思了一會兒,心中有了定計,這才笑著對謝遷道:「於喬現在才想起,我能幫你出謀劃策?」

    謝遷冷笑不已:「你愛說不說,就像誰逼你一樣。沈溪回寧化舉孝可不是好事,難道你認為有人能接替他在西南領兵?」

    劉大夏道:「沈溪連戰皆捷,如今湖廣南部和西部的叛軍已經被官軍滅掉了威風,接下來戰事的難度不高,朝中能接替沈溪的人不在少數,現在問題的關鍵不在沈溪身上,而是陛下是否同意他回鄉守制。」

    「以目前情況看,朝中必然有人會以沈溪回鄉守制二十七個月為藉口,將沈溪調離西南六省,避免他坐大,影響朝局穩固。其實在我看來,即便沈溪奉詔守制也未必就是壞事,可以讓他把鋒芒收斂一下……於喬以為呢?」

    謝遷破口大罵:「狗屁鋒芒,你劉時雍也不看看,沈溪小兒今日今時的地位是怎麼得來的?滿朝上下都在貶低他的功勞,好似他做的事,旁人都能做出來一般……想想他在東南時的困頓,糧草皆自籌,還打得有聲有色,匪寇絕跡;再看看他領兵西北,宣府土木堡之戰和其後的京師保衛戰,何等驚心動魄?即便這次西南剿滅叛匪,也存在深入不毛之地人生地不熟的困難……但他哪次沒有漂漂亮亮地完成朝廷交予的重任?」

    「現在不過是祖母亡故,沈溪又非兒子或者長房長孫,非要以守制的名義剝奪他的官職,那我大明朝官豈非每個人都要辭官回鄉守制多回?這件事無成例在前,沒有任何商議的餘地!」

    謝遷不會讓沈溪回福建守制,因為在他看來,這根本不合規矩,畢竟不是沈溪的親生父母亡故,他也不是沈家這個大家族的長孫,怎麼都輪不到他守孝。

    但文官集團卻絕對不會放過這個讓沈溪卸職的絕佳機會,非要拿李氏孤寡帶孩子,且曾立過貞節牌坊這條來說事,謝遷只能堅決地頂回去,他需要找一個政治上的盟友,幫自己說話,劉大夏便是最好的人選。

    劉大夏見謝遷反應如此強烈,皺著眉頭思考良久,在心底評估沈溪守制對朝局帶來的影響。最後他道:

    「西南戰事緊急,我等向陛下據實以陳,陛下自會權衡得失,料想不允沈溪守制,致帥位空缺,剿匪出現變故。於喬,沈家喪事你我裝作不知,且看朝中大臣如何應對,你我再行決議!」

    原本劉大夏想的是,沈溪守不守制問題不大,守制的話正好可以讓他擺脫地方上的爛攤子,回家修身養性,侍機而起。但由於謝遷脾氣執拗,跟劉健、李東陽等人的矛盾日益加深,很可能沈溪沒事,謝遷倒先把自己的仕途給葬送了。

    謝遷在朝中的地位可比沈溪高多了,劉大夏需要內閣中有一個政治盟友,為他提供決策上的便利。至於未來沈溪幾時能進入內閣,那不是劉大夏感興趣的,他只知道,以他跟謝遷之間的關係,謝遷在很多事情上必然站在他一邊,如此他在朝中也可以發出自己的聲音。

    如果謝遷倒下,他在內閣這個權力核心便沒了影響力,對於朝局動向一抹黑,只能乖乖地聽話辦事,這絕非他希望看到的一幕。

    聽了劉大夏的話,謝遷冷靜下來,說出一番意味深長的話來:「沈溪小兒將來發展如何,那是他的事情,我們不加干涉。但若他在朝中遇到阻力,你我都應該義無反顧扶他一把,若你不幫他是出於要保護他的心思,那便是對他的不公。」

    「你曾說過,少年得志若不加歷練,將來或許會走上歧途,但你可曾想過,若他就此沉淪,是否會走上更加極端的歧路?光是打壓沒有任何意義,我在朝中地位每況愈下,內閣我已逐漸失去話語權,日後助力只會更少。你不幫他我不勉強,但若將來他有什麼事,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想說的話出口,謝遷頓時感覺心中好受許多,不再考慮沈溪前途如何,因為他知道,沈溪有真本事,將來成就必然很高,現在擔心純屬多餘,不如期望劉大夏等人能和自己一起多幫扶沈溪一把,不至於被朝中文官集團左右進而拉下官位。

    劉大夏苦笑搖頭:「於喬這麼信任我?」

    謝遷道:「若是換作以前,我作何信你?扶沈溪起來的是你,拉他下水的也是你,要讓他多多歷練的人還是你……你舉薦他作為西南兵馬提調,我信你是真心實意幫他,但也別因此而害他!」

    「現在沈溪已經到如此高位,若你不管不問放任朝中之人令他致仕,便是親手毀去你栽培的對象,令人不恥!你劉某人應該不想讓沈溪就此折戟沉沙,在大明歷史上連個名都掛不住吧?」

    劉大夏想了想,最後點頭:「我的確不想看到沈溪這樣的人才就此埋沒!」

    謝遷冷聲道:「大明朝的規矩,素來五花八門,對高位者來說哪條對己有利就用哪一條。咱們得為後人立個標尺,若有才之人非要被打壓,那後來者恐怕都會明哲保身,光想如何討好上官,不思進取,那時朝堂上就滿是阿諛奉承之輩,這絕非你我希望看到的一幕。」

    「你想想看,兵部現在除了王伯安,還有誰堪當大用?難道指望志大才疏立場又搖擺不定的熊汝明(熊繡字)?還是多想想怎麼把沈溪培養起來吧!我在朝中時日不多,既然能留下薪火,作何要從此斷絕朝堂之志,以至無人繼承衣缽?」

    劉大夏未再跟謝遷辯駁,誠懇地說:「既然於喬不肯靜觀其變,那我便聽你的,你說要幫沈溪我就幫他到底,此番守制之事定不會作數,待他在西南領兵一段時間,我便設法調他去南京舊都,讓他安心在六部衙門歷練幾年,鍛鍊一下政事處理以及官場交際應酬能力,你以為如何?」

    謝遷連想都不想,滿意點頭:「妥!」

    一句話,二人的矛盾就此化解。

    謝遷和劉大夏為沈溪規劃好了將來的道路,先在西南領兵,然後去南京當個六部堂官,至於將來沈溪是入閣還是回朝任六部尚書,現在並未定下來,因為他們各自都有私心,想把沈溪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遵循對方規劃的道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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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六二章 不容易

    八月十九,幾經輾轉,一路顛簸,再加上一場毫無懸念的攻城戰,沈溪終於無驚無險帶兵進入通道縣城。

    通道縣知縣胡慶陪同沈溪入城。

    進城時,沈溪清楚地感覺到城內的荒涼,這邊陲小城居民總數可能連四百戶都不到,沈溪看著破壞的屋舍,不由哀嘆:「以前覺得寧化縣已經小得可憐,可跟這一比,寧化還算是大城了!」

    進城沒有舉行什麼特別的儀式,甚至沈溪進城後,有一大堆孩子堵在城門口玩鬧,士兵們想去驅趕那些頑童,沈溪卻擺手示意客氣些,然後乾脆帶著隊伍從旁繞過。

    最後孩子被聞訊趕來的大人抱走,沈溪騎在馬上,打量那些掙扎個不停、顯得無憂無慮的頑童,覺得跟他小時候差不多,都好像個灰蛋一般。沈溪不由搖頭感慨,時過境遷,當初桃花村的男孩已成長為當朝二品大員,也不知這些孩童中是否有將來的進士,或者成為名人的讀書種子?

    胡慶騎馬跟在沈溪身後,見總督大人有些分神,好奇地問道:「沈尚書可是在想今日於何處歇宿?」

    沈溪打量胡慶一眼,道:「就在縣衙南邊的空地駐紮,多餘的事情你不用說,本官自然會安排妥當,無需擔心。」

    「切記,此番不得擾民,本官不需城內籌措一粒糧食,如果有火藥,可以送到軍中,衙門庫房估摸已被叛軍掏空,你主要的任務就是安民,你可以找些衙差,負責幫本官開粥鋪賑濟百姓,不過料想城內不會剩下多少人了……」

    沈溪吩咐的事情,胡慶一一應下,其實胡慶這會兒心裡正打鼓,如果沈溪讓他籌措軍糧他該怎麼辦。

    等三軍進城,兵馬紮下營寨,胡慶偷空回衙門看了看,的確跟沈溪說的一樣,叛軍早已將這裡洗劫一空,什麼都沒剩下,衙差也逃了個乾乾淨淨。

    沈溪則在中軍大帳展開入城後的第一次會議,議題是南下懷遠這一戰怎麼打。

    云柳作為情報系統負責人,當著所有將領的面,把她獲悉的情況詳細說來:「……五開衛的人馬,將於一日後抵達通道縣城。因廣西、貴州、湖廣交界地區近日連續暴雨,播陽河水暴漲,再加上泥石流,貴州兵馬比預計遲到了兩日……」

    王禾跟蘇敬楊心中暗自竊喜,幸好五開衛的兵馬沒提前到來,不然這克復通道縣城的功勞指不定歸誰。

    「……同樣受暴雨影響,我們接下來南下懷遠,洵江和福祿江漲水,大軍行進和糧草輜重運送或許會受到很大影響。」

    沈溪聽得非常認真,因為南下這一路戰事容不得出絲毫差錯。

    以沈溪所知,叛軍現在都在儘量避免跟他率領的兵馬正面遭遇。如今叛軍已經知道沈溪的大名,乾脆來了個退避三舍。

    就好像此番沈溪率部攻打通道縣城,叛軍主力提前兩天就逃走了,只剩下的一些異族老弱病殘守城,結果只是象徵性地抵抗了下就投降了事。

    但叛軍主力撤離時,將城裡的漢人青壯抓走大半,漢族女子上到年近四旬的婦人,下到十歲左右的女童,也都被劫掠了個精光。

    這一次民族矛盾總爆發,原本不該涉及普通百姓,但因積怨太深,大明朝廷一向把叛軍及其親眷當成奴隸,隨意流放發配,叛軍自然也就把漢人壯丁以及女人當成奴隸,劫掠帶回山寨。

    等云柳將詳細情報匯報完,蘇敬楊已迫不及待追問:「云大人,您說了這麼多,還沒說明叛軍主力究竟在何處?現在三軍將士都等著跟叛軍來一場規模宏大的決戰,你查不出這個,光說路上怎樣,沒意義啊!」

    云柳的身份,在軍中一直是秘密。

    但云柳深得沈溪器重,就連正二品的都指揮使蘇敬楊見到云柳也要客客氣氣稱呼一聲「云大人」,但因云柳平日低調慣了,久而久之,蘇敬楊對云柳缺乏必要的敬意,慢慢他就想壓云柳一頭。

    云柳根本不搭理蘇敬楊,因為她只對沈溪負責。

    沈溪替云柳說了一句:「這裡山巒疊嶂,想找到叛軍主力,談何容易?現在三軍南下的目的,乃是解桂林府之困,暫時不談其他!」

    ……

    ……

    京城,皇宮,擷芳殿。

    朱厚照拿著本《史記》,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看著。

    現在是下午未時,原本是他上課的時候,但因朱祐樘這兩天病情好轉,重新開了日講,這天弘治皇帝召見日講官,梁儲等東宮講官都到乾清宮去了,朱厚照得以休息一下午,於是躲在寢殿看書。

    張苑小心翼翼服侍在旁,不停給朱厚照搧風。

    現在已經是秋老虎的末梢,之前連續下了幾場雨,天氣涼爽不少,但朱厚照毛病多,總覺得燥熱難耐,吩咐下來,張苑就得不計辛苦給朱厚照搧風,結果熊孩子身上一點汗都沒有,張苑卻累得汗如雨下。

    但此時張苑可不敢說什麼,最近他能感覺到太子對他的冷漠,現如今太子已虛歲十四,很多事都可以上檯面,甚至大多數時候皇帝會帶著朱厚照聽政,雖然基本上朱厚照只是躲在簾帳後當個旁聽者,但皇帝傳位之意已經很明顯。

    張苑可不想給自己的未來找麻煩,乾脆忍氣吞聲,即便心裡有怨惱,也不敢跟太子說明。

    但他不知道,其實他已經被列進東宮常侍替換名單中,甚至這幾天東宮就會換上一批常侍,即便他留下來也會被邊緣化。

    谷大用等人卸下差事就會重新到東宮,這些人可說是非常有能力,完全能將他壓得死死的。

    朱厚照突然抬頭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張苑終於可以趁機停下來歇歇,他擦了擦汗,賠笑道:「回太子的話,已經到未時末了……」

    朱厚照臉上露出幾分笑容,問道:「又到未時了,平時這時間,本宮差不多該散學了……現在本宮要去見母后,你要跟著一起去嗎?」

    張苑怔了怔,隨即他反應過來,太子在這種事情上根本不需要與他商議,既然太子如此說,其實就表明不想讓他隨侍在旁,如果非要死皮賴臉跟著,那純屬自討沒趣,還不如安排別人跟著,他可以留下來好好休息。

    張苑滿臉阿諛之色:「太子殿下,奴婢不過去了,派別人陪同太子一道前去可好?」

    朱厚照滿意點頭,神色好似在說……算你識相!

    朱厚照道:「既然你不想同去,那就安排兩名太監,隨本宮一起前往坤寧宮,張公公留下來,先幫本宮整理一下書冊,晚上本宮回來後要看!」

    出去一趟見過世面,再加上朱厚照本身就很聰明,跟著沈溪更是學會為人處世之道,什麼事都先想好對策,這樣如果老爹老娘問及他為何沒帶常侍太監,他也有理由說,張苑正在擷芳殿整理晚上讀書用的書冊,而且可以說自己下午讀了《史記》……

    其實就是熊孩子拿著本《史記》發了一個時辰的愣,做著他當皇帝以後如何如何的春秋大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2 22:14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六三章 安逸生活

    從擷芳殿出來,朱厚照興致盎然往坤寧宮去了。

    上午乾清宮傳話,今天晚上弘治皇帝朱祐樘會帶張皇后和他,還有小公主一起去見周太后,除了請安以及探望周太后的身體,還有坐下來一起吃頓團圓飯的意思。

    周太后是弘治皇帝父親成化帝的親生母親,實際上應該是太皇太后,但朝中都尊稱周太后。

    朱祐樘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夠維持家裡人良好和睦的關係。以前皇宮的女性長輩,除了朱祐樘的親生祖母周太后外,還有便是繼母皇太后王氏。

    以前朱祐樘更看重與張皇后母親金夫人的關係,甚至把金夫人接進宮來居住。但不管怎麼說,金夫人始終是「外人」,隨著朱佑樘身體日漸衰弱,他開始敬重自己的親生祖母,畢竟他體內流淌有周太后的血脈。

    至於王太后,朱佑樘與其不是親生母子,就算恪於禮法,朱佑樘平時會過去請安,但要說親近卻未必盡然。

    朱厚照可不管那麼多,什麼周太后、王太后,跟他關係似乎都有些遙遠,以孝義禮法來說,他需要敬重這些老人,但實際上他連老娘的話都不聽,更別說是這些從來對他就不怎麼管束的老人了。

    到了坤寧宮,朱佑樘四處打量一眼,腳步突然停下,眼珠子也不轉動了,直愣愣地盯著門口一名宮女的俏臉挪不開眼,就快要流口水。

    此時宮內走出一人,正是坤寧宮常侍太監馬合安,馬合安對朱厚照行禮:「太子殿下,皇后請您進去!」

    朱厚照依依不捨把目光挪開,打量馬合安,笑道:「馬公公,母后知道我來了嗎?哈哈……」

    朱厚照心情很不錯,他拉著馬合安往宮殿裡走,回頭指了指門口侍立的宮女,問道:「馬公公,左邊那丫頭叫啥名字?為何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她?模樣可真是俊俏!看著便很討人喜歡!」

    馬合安聽到這話有些惡寒,苦著臉,往那宮女身上看了眼,心想,這小丫頭太可憐了,剛到坤寧宮就被太子看上,以前被太子看上的宮娥,哪個落著好了?

    雖然心底替那宮女可憐,但馬合安還是恭敬回道:「太子殿下,那是皇后娘娘剛從下面選拔上來的宮女,名叫靜怡,之前是浣衣院的一名粗使奴婢,做事倒也勤快,只是辦事粗手粗腳……」

    馬合安習慣性地想在朱厚照面前誇讚一下那貌美宮女,但又一想,如此豈非把人往火坑裡推?所以他趕緊改口說了兩句壞話,讓朱厚照以為這宮女大而化之不會伺候人,試圖讓朱厚照放棄心裡邪惡的念頭。

    他有些擔憂地看了朱厚照一眼,這會兒不過是個乳臭未乾孩子的朱厚照,正在眯眼偷笑,光看那心不在焉的神色,馬合安便知道這朵鮮嫩的小花已經被人盯上,看樣子已難以保全,心裡不由哀嘆一聲,卻不敢生出搭救之心,因為他覺得自己也是可憐人。

    大明內宮不似清朝,宮女太監數量動輒上萬。

    就算弘治皇帝施行仁政,再加上妃嬪少,不需要那麼多宮女太監侍候,但現在宮裡太監和宮女加起來依然有好幾千。

    這麼多人,其實跟孤魂野鬼差不多,只有運氣好才能出宮安享晚年,尋常的只能在宮裡籍籍無名孤老一生。

    馬合安心想:「這奴婢就算日後際遇悽慘,但好歹成為經歷完整的女人,受到太子的寵幸,旁的奴婢就算命好,最後也不過老死宮中,我為她可憐作甚?」

    朱厚照問明那宮女的名字,暗自竊喜,準備回頭就跟母親把宮女討要到身邊,嘴裡還在嘟囔:

    「真是奇了怪了,母后以前身邊的宮女,不是老的就是醜的,要模樣沒模樣,要身段沒身段,怎麼最近母后身邊漂亮誘人的宮女變多了?」

    以朱厚照的年歲,自然理解不了他老娘的心態。

    以前朱祐樘身體好,張皇后怕自己失寵,自然不敢在身邊留年輕貌美的宮女,免得被丈夫惦記上。

    太監可以閹了,但宮女卻是正常人,可以為皇帝誕下子嗣,這不但會分薄皇帝的寵愛,還會威脅到她後宮之主的地位,自己的丈夫就是先皇臨幸宮女紀氏所生,她自然要有這樣的防備,畢竟她就一個兒子,朱厚照這麼調皮搗蛋,指不定哪天有個什麼意外,張皇后覺得自己可能後半生便沒了著落。

    現在朱祐樘身體每況愈下,別說是臨幸宮女了,就算偶爾跟張皇后有一兩次閨房之樂,也早不復以前的狀態,就算服用宮裡宮外道士、僧侶貢獻的靈丹妙藥,也無法讓張皇后找回激情。

    而現在,張皇后才年過三十,正是生理需求旺盛的侍候。

    張皇后現在不再擔心會有宮女跟她爭奪皇帝的寵愛,畢竟皇帝已「有心無力」,所以她乾脆抽調一些漂亮的宮女到坤寧宮,甚至有意想讓皇帝納上幾個妃嬪,裝點下門面。

    當然,她怎麼也不會讓丈夫跟這些妃嬪發生實質性的關係,她只是不想落個妒婦的名聲,畢竟自古以來除了她能跟皇帝一夫一妻,旁人都沒這份榮耀,她很怕別人說,是因為她的善妒和霸道,才讓朱祐樘斷了納妃嬪的念頭,導致後代人丁單薄。

    ……

    ……

    進到坤寧宮裡側寢殿,張皇后正在照看女兒,也就是出生兩年的小公主。

    小公主年歲不大,但已經開始學著走路,雖然歪歪扭扭,但已經有模有樣,朱厚照走上前,擺弄著瞪大眼、不明白眼前擠眉弄眼的人是誰的小公主,伸出手去捏妹妹的臉蛋,臉上帶著壞笑。

    「哇……」

    小公主被自己的哥哥欺負,她可不知道什麼叫隱忍,張口就哭,把朱厚照嚇了一大跳。

    張皇后在裡面更衣,聽到哭聲,一邊在宮女服侍下繫上束帶,一邊探出頭打量自己的兒子,嬌嗔道:「你這個皇兄,沒個正形,看到妹妹就不能謙恭禮讓一番?」

    朱厚照一臉冤枉:「母后,兒臣沒對她做什麼呀,她見了兒臣就哭……」

    負責照看公主的三個奶娘可不敢隨便告狀,其實她們也覺得太子沒把小公主怎麼樣,或許是小公主跟這個兄長有點合不來,才會有此過激的反應。

    張皇后不跟兒子計較,冷冰冰道:「太皇太后身染惡疾,這幾日病重,下不來床,她年事已高,今日過去不單是請安,還要問詢病情,表示關切。你見到她老人家後,可不能有絲毫不敬之處!」

    朱厚照這才知道自己的曾祖母病了,立即收起臉上輕浮的笑容,道:「母后放心,兒臣明白仁孝之道,自然不會做出任何不敬之事……父皇今日同去嗎?」

    「自然!」

    張皇后點頭道,「太皇太后染病,你父皇就算龍體欠安,也要親自過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2 22:15
[color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六四章 宮喪D50000]

    在朱厚照看來,欺負一下小妹妹,是件非常新奇有趣的事情,老娘剛回內帷去作出發準備,他又轉過身去捏妹妹柔嫩光滑的小臉蛋。

    剛才小公主哭得「哇哇」叫,但這會兒小傢伙已經躲進奶娘懷中,有了奶娘作為憑靠,超級小蘿莉不再只是對這個讓她感到討厭的大哥一味忍讓,開始揮舞起「花拳繡腿」,試圖阻擋那雙伸向她面頰的魔爪。

    「呀呀呀……」

    小蘿莉口齒不清,張著小嘴直接朝朱厚照大喊大叫。

    朱厚照朝著妹妹的胳膊和臉蛋捏了幾下,這才滿意地笑了笑:「你這個小傢伙,還想跟我鬥,你行嗎?等你長大一點,力氣變大了再說!」

    「呀呀呀……」

    小蘿莉還在揮舞拳頭,小小年歲的她,似乎已經學會錙銖必較那一套,誰得罪她,她就要跟誰死掐到底。

    就在朱厚照準備繼續對妹妹施加一些「暴力」手段時,突然有太監匆匆忙忙跑過來,朱厚照側目看去,發現是乾清宮那邊的值守太監,他正要過去問話,但見那太監根本不理他,如同一陣風一般從他身邊跑過,就好像沒看到他一樣。

    那太監神色驚慌地來到馬合安跟前,附耳小聲說了一句,馬合安的臉色頓時變了,神色帶著幾分驚恐不安,小快步往內帷去了,朱厚照站在那兒傻愣愣看著……怎麼都不把我放在眼裡,莫非宮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張皇后很快從寢殿裡側出來,原本端莊秀麗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朱厚照好奇地問道:「母后,發生什麼事?」

    張皇后臉色悲切,道:「太皇太后薨!」

    朱厚照一怔,整個人有些發懵……之前老娘還在說自己的曾祖母生病,結果還沒過多久,突然便告訴自己太皇太后薨了,這是他怎麼都想不到的。

    朱厚照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張皇后行色匆匆:「你父皇已往慈慶宮去了,我們也趕緊過去,太皇太后病故我們不在身邊,是為不孝!」

    朱厚照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什麼孝不孝的,他根本不在乎,論出身,他的確很高,但論修養,他就談不上了,主要是他生在皇家,小小年紀就成為太子,又沒有兄弟跟他競爭皇位,任性妄為慣了,一個連先生都敢毆打的熊孩子,想讓他遵從孝義禮法那一套,不太現實。

    ……

    ……

    朱祐樘本來在乾清宮會見眾多日講官、東宮講官,問及太子學業,確定秋高氣爽天氣轉涼後開日講事宜。

    會見尚未結束,朱佑樘便從驚慌失措進來報訊的蕭敬口中得知太皇太后薨的消息。

    因為蕭敬沒敢當著眾朝臣的面說出來,只是在朱祐樘耳邊竊竊私語,旁人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睿智如李東陽,也猜不到其實是內苑出了事情,都以為是大明境內哪個地區出了緊急狀況。

    朱祐樘二話不說,起身便直接往大殿後廡而去,等皇帝一走,殿內一片議論紛紛。

    首輔劉健並未出席此次會見,剩下兩位輔政大臣,翰苑出身的李東陽和謝遷倒是在列,皇帝這一走,他二人自然成為被眾多大臣追問的對象。

    梁儲走過來,問道:「李大學士,不知發生何事,陛下行止如此匆忙?竟不做任何交待,便先離去?」

    李東陽下意識看了謝遷一眼,好像覺得自己不知,謝遷可能會知曉,但在確定謝遷也是一臉茫然後,他才對梁儲道:「多半是突發事件,現如今尚且不知究竟,梁學士先讓眾同僚安心等待,我且先往內閣那邊問一聲……」

    說完,李東陽匆忙離開乾清宮,往文淵閣而去。

    謝遷打量自己老友的背影,心裡多少有些無奈,在這種問題上,他被當成透明人,李東陽離開時,竟然不跟他打招呼。

    在場這麼多人中,除了李東陽外,也就是他謝遷可以自由進出乾清宮,二人的身份擺在那兒。

    而那些翰苑出身的學士或者東宮講官,這會兒沒人敢擅自離開,畢竟皇帝都沒說讓人走,至少也要等蕭敬回來傳個話,或者是等到日落黃昏後由比較有威信的大臣出來張羅一下,而謝遷就是有資格吩咐讓眾翰林院講官回去的那個人。

    謝遷沒急著離開,他也沒打算讓在場的人走,心想:「難道是沈溪小兒在西南出了事,以至於陛下匆忙離開?」

    「賓之這麼著急到內閣,多半也是想到這一層,不想跟我有過多商議,免得我插手。現在縱觀整個大明,有戰事發生之地,就只有西南。」

    「陛下如此行色匆匆,要麼是桂林府失守,要麼是西北邊境韃靼人捲土重來,除此之外,還真是讓人難以猜測。

    這邊謝遷正在胡思亂想,另一邊眾翰林出身的經筵官、東宮講官、日講官也在議論紛紛,謝遷不想過去湊熱鬧,梁儲看了謝遷一眼,也加入了說話的圈子。

    謝遷本想躲個清靜,不想在白費腦筋,之前躲獨自沉思的靳貴面帶憂色過來,對謝遷道:「閣老,可是內帷有事發生?」

    謝遷打量靳貴。

    在沈溪托靳貴送武俠說本給朱厚照,被其捅了出來後,靳貴便不好意思覥著臉見謝遷,因為他覺得自己出賣了沈溪,有失信義。

    如今的靳貴除了是東宮講官外,也是日講官,同時兼任翰林院侍講學士,這幾年靳貴可說是晉陞得很快,這與他能跟朱厚照融洽相處有關。

    朱厚照對於跟沈溪關係不錯的東宮講官,大致能保持個和睦狀態,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靳貴,畢竟以前靳貴替沈溪轉呈過武俠給他。

    謝遷問道:「老夫都不知何事,你居然說是內帷有事,你可是有所耳聞?」他並沒有馬上否認靳貴的話,他自己不知,並不意味著靳貴也不知曉。

    以如今皇帝對翰林院出身官員的寵信,尤其是一些翰苑之官掛著講官的名頭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偶爾還會到乾清宮去跟皇帝討論政務,其實這些清閒的講官平時在皇宮中自由活動的空間更大。

    反而謝遷作為閣臣,即便被劉健和李東陽疏遠,公務依然繁忙,沒時間和精力到處走動,甚至調查皇宮中情況。

    靳貴道:「以學生所知,年前太皇太后便身患重疾,年初時陛下曾下詔著太醫院全力救治,又得高立國敬獻的千年人參相助,方才未有變故,但近日舊患復發,或許……」

    謝遷眉頭皺了起來,對靳貴平添了幾分重視。

    之前謝遷的確是不喜歡膽小怕事的靳貴,尤其是靳貴把自己的孫女婿擺在不仁不義的位置上,謝遷是個喜歡記仇的人……雖然當初靳貴把武俠說本的事情捅出來,是先見過他這邊,得到他的授意這個前提,讓他選擇性遺忘了。

    謝遷神色謹慎:「經你這麼一說,老夫倒是想起來了,年初時確實有這麼回事,當時陛下還召京城道士和僧侶為太皇太后祈福。但後來隨著太醫院醫治,太皇太后病情逐漸好轉,此事便沒人再提過。」

    「但咱們私底下說這種事,有些大逆不道,臣子豈能在背後議論皇帝家事?充遂,這件事你可別對旁人說及!」

    靳貴做出一臉受教的表情,拱手道:「學生謹記!」

    謝遷再看靳貴一眼,覺得這個後輩越發順眼了,完全不像以前那般,看到他那張臉就令人心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3 23:11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六五章 封號

    太皇太后周氏的病情,謝遷一早就知曉,太醫院那邊有著詳盡的病症記錄,嚴重時長期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讓朱祐樘憂心忡忡,多次在接見內閣三位大學士時提及,謝遷想不關心都難。

    但在太子出走江南、謝遷離京找尋前,太醫院眾名醫救治得法,周太后的身體已逐步趨於好轉,可下地走動,料想痊癒不在話下。等謝遷從江南迴來,從未聽說過這方面的事情,自然也就忘了個乾淨。

    但現在靳貴這一說,謝遷頓時醒悟過來,揣測事情或許確實與周太后有關,否則皇帝斷不可能突然抽身而去……如果是軍機大事的話,皇帝必然會趁著朝官匯聚時展開商議,最多再召集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官員入宮,但現在皇帝只是匆匆忙忙離去,什麼話都沒留下,內宮出事的可能更大。

    謝遷心想:「只要不跟沈溪小兒的事情有關就好,太皇太后周氏年事已高,如今已年過古稀,即便亡故,那也是命數使然。平常人家的老人到這歲數去世,已經算得上是喜喪了!料想陛下不會太難過吧……」

    雖然謝遷表面上保持了對太皇太后周氏的尊敬,但心底裡卻未必這麼想,周太后地位尊崇,但淡出朝政已久,能真正威脅朝廷穩固的還是皇帝、皇后、太子的安危,剩下的皇室成員,對其尊敬多是為人情世故以及朝廷臉面。

    ……

    ……

    朱祐樘抵達慈慶宮時,張皇后帶著朱厚照剛到,兩邊幾乎前後腳而來。

    因為涉及到喪事,張皇后並未抱著小公主前來。

    朱祐樘在蕭敬攙扶下,進到慈慶宮大殿,但見裡面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甚至連負責為太皇太后周氏診治病情的太醫,都跪下三個。

    門簾內傳來「嗚嗚」的哽咽聲,外面跪著的宮女太監聽了,頓時哭倒一片,就算是沒哭出聲的,也都在抹眼淚……也不知道這些人是為太皇太后周氏故去而難過,還是為自己照顧不周可能會遭到懲罰而感覺恐懼。

    朱祐樘沒有過多廢話,直接進寢殿查看周太后的情況,當看到自己的皇祖母已經氣息全無,身體逐漸變得冰涼後,臉色瞬間變得死灰一片,侍候在床榻前的王太后勸道:「陛下不必難過,你祖母年事已高,終歸要知天命……」

    這些年王太后一直信佛,對於生老病死的事情看得很淡。

    王太后自己沒有兒子,而且當皇后時,沒有得到成化帝太多的寵幸,即便貴為後宮之主,卻被萬貴妃壓得死死的……憲宗皇帝的第一個皇后吳氏,便是與萬貴妃作對而被廢,在冷宮中鬱鬱而亡。王皇后有了前車之鑑,不敢與萬貴妃爭寵,只是空有個皇后的名頭,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憲宗去世,王皇后在宮中唯一的依靠便是名義上的兒子,當今皇帝朱祐樘。但朱祐樘又因自己親生母親紀氏的死,對父親的皇后妃嬪有所介懷,王太后屬於生前生後都無寄託之人,最後只能靠青燈古佛打發餘生。

    ……

    ……

    謝遷一直留在乾清宮大殿,他不想與人討論皇帝因何離開,無論別人怎麼說,他都不予回應,除了靳貴主動過來說了幾句關於太皇太后周氏的話。

    一直到日落,蕭敬才急匆匆過來,臉上掛著眼淚,哽咽道:「諸位大人,各自先回府去吧,太皇太后薨,天不佑我大明……嗚嗚嗚嗚……」

    在場眾多翰林官,到此時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雖然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淒哀之色,但總的來說,太皇太后周氏賓天的消息沒有引起太大的反應,畢竟周太后年事已高,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朝臣都有心理準備。

    靳貴聽到這消息時,忍不住打量謝遷一眼,略有得色,好似在說,謝閣老,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此時謝遷的心思卻不在靳貴身上,作為在場大臣中地位最高的那位,怎麼都要到慈慶宮去慰問一下,順帶關注一下皇室的反應。

    其實謝遷更關心的,還是太皇太后周氏封號的問題。

    主要在於,太皇太后周氏作為成化帝的親生母親,卻不是正宮皇后出身,而在大明,只有正宮才有跟皇帝合葬的資格,否則就算是母憑子貴當上皇太后,也同樣沒有與先皇合葬的先例。

    這件事必然影響孝宗仁孝治國的理念,謝遷思慮周全,馬上過去詢問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的意思。

    蕭敬悲泣道:「謝閣老,這些事,您還是親自問詢陛下吧,咱家如何知曉?再則說了,關係重大,咱家不敢管吶……」

    任何時候,蕭敬都喜歡明哲保身,不會主動承擔責任,就算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照理說已權傾朝野,但依然喜歡當牆頭草,即便皇帝多次提醒他,讓他可以適當囂張跋扈些,可蕭敬就是怎麼都強勢不起來。

    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弘治朝的閣臣能力威望都很高,蕭敬自知無法跟閣臣比拚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乾脆本本分分當一個誰都不得罪老太監,其所求不是權傾朝野,而是善始善終能乞老歸田。

    謝遷聽到蕭敬的話,不由皺眉,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他不想愛聽,但近來他就是聽這種話比較多,因為別人遇到他,總對他敷衍,內閣如此,朝官如此,地方官員也如此,就連老友劉大夏等人也喜歡跟他打啞謎。

    謝遷心道:「你們不想說,老夫還要勉強不成?大不了將事情歸於內閣,這件事老夫不管了!」

    弘治皇帝對於劉健、李東陽的妥協,加之二人在朝中做事越發剛愎自用,謝遷這樣有能力而且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也變得灰心喪氣,做事不再努力。

    ……

    ……

    一眾翰苑臣子得知太皇太后周氏亡故,相繼離開乾清宮,大部分人往出宮方向而去,或走大明門,或抄近路走東華門。

    謝遷沒有回家,或者去他長安街的別院,而是直接去了文淵閣,他想探聽一下給太皇太后周氏加封謚號的問題,作為內閣大學士,這件事他不得不上心,因為此番亡故的是皇帝的親祖母,有著血緣上至親關係。

    朱祐樘從來都是孝子,當上皇帝后對身邊人可說是仁至義盡,就連丈母娘死了,都以國喪的規格辦理,更別說現在死的是親祖母。

    謝遷原以為劉健不在,等進入文淵閣後院,才發現劉健和李東陽相談甚歡,看來商議事情已有一段時間了。

    正對著公事房大門坐著的劉健,看到謝遷的身影,頓時閉上嘴,向李東陽使了個眼色,隨後才笑眯眯問道:「於喬怎過來了?」

    謝遷嘴角浮現出個不易讓人察覺的苦笑,心想:「我身為大學士,到內閣來難道有錯?」

    既然別人對他有敵意,他也不會報以好臉色,謝遷冷淡地說:「周太后過世,陛下多半要召我等前去商談,只是過來等候……」

    李東陽道:「於喬不必擔心,太皇太后的喪禮不用著急進行,治喪之事應由內帷主持,我等不過需就加封一事而進言,等明日朝會時再議不遲!」

    謝遷眯眼打量李東陽,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那麼確定第二天的朝會會順利舉行。在謝遷看來,隨著太皇太后周氏病逝,弘治皇帝短時間內應該不會過問朝政。另外,治喪絕不會只是內宮的事情,畢竟朱祐樘會努力爭取讓自己的親祖母跟親祖父合葬。

    作為孝子孝孫,朱佑樘不可能不這麼做,尤其是要在給兒子樹立表率的關鍵時候,萬一兒子將來胡鬧,在他老娘病故後,不讓老娘跟自己合葬,那就麻煩大了。

    謝遷問道:「當真不用我留守翰苑?」

    李東陽正要代劉健回話,劉健忽然站起身,語氣顯得有些陰沉:「老朽年老體力不支,無法在此恭候,賓之,你跟於喬留守吧,老朽先回去歇息,入夜後再回來……」

    這話沒毛病,畢竟劉健年歲大了,需要多休息。但謝遷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臉上苦笑更甚……這都已經天黑了,什麼叫入夜後再回來,難道等明日天黑?還是說錯了等天亮回來?

    劉健要走,謝遷不能阻攔,起身相送。

    劉健倒也沒表現出對謝遷多大的杯葛,甚至駐足跟謝遷仔細交待一番,請他務必留下陪李東陽守夜。

    謝遷心道:「總歸是苦差事才想到我,今日內閣守夜,怕是個苦差事,指不定幾時陛下就會臨時起意,擬定治喪人名單,若再開皇陵以令周太后與英宗合葬,那可真是勞民傷財!」

    謝遷一向不主張皇室在喪事上大操大辦,希望儘量節省些,至於開皇陵合葬之事,他更是從開始就不準備對皇帝提出,但不管是他還是劉健、李東陽,都非常清楚,朱祐樘必然會提出這件事,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3 23:1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六六章 治喪之臣

    太皇太后周氏病故,朱厚照在旁看了許久,努力想擠出幾點眼淚來,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不難過就是不難過,朱厚照平時跟這個祖奶奶沒多少來往,偶爾到慈慶宮請安,祖奶奶都稀罕他要命,總是會給他許多好吃好玩的東西,但他總覺得祖奶奶身上有股難聞的氣味,再加上說話顛三倒四,每次都煩得要命,因此根本不領祖奶奶的情。

    現在祖奶奶亡故,他沒多傷心,但理智告訴他必須得裝出一副悲痛的樣子,否則老爹老娘心中不喜,以後會更加督促他上進好學。

    朱祐樘和張皇后親自安排為太皇太后設靈堂,籌備棺槨。但朱祐樘尚未想好以什麼名義安葬皇祖母,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張皇后提醒:「皇上,何不召閣臣前來相商?」

    朱祐樘輕嘆:「這都什麼時辰了,幾位閣老怕是早就打道回府……蕭公公,蕭公公何在?」

    過了好長時間,蕭敬才從外面行色匆匆進來,朱祐樘知道現在蕭敬負責內外傳話,忙得不可開交,也不多計較,緊忙道:「蕭公公,你去內閣瞧瞧,幾位閣老可在?若在的話,朕想問一些喪禮方面的事情,讓他二人進來見朕!」

    蕭敬有些為難:「陛下,夜已深,讓閣老進內帷……怕是有些不妥!」

    張皇后不愛聽,問道:「有何不妥?幾位閣老一心為朝廷,難道進皇宮內苑的資格都沒有?」

    蕭敬很想說,當然沒有!

    就算閣老功高,在朝中說一不二,但皇宮內帷那是皇帝的私人地方,為人臣子怎可輕易入內帷?

    朱祐樘明白事理,擺手道:「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若有閣老留在文淵閣等候,便請他們過來,朕要問詢一些事!」

    蕭敬停下來沒等把氣喘勻,又要趕去內閣,看看閣老走了沒。以蕭敬對內閣老臣的瞭解,知道就算有人離去,也必然有人留下來值守,畢竟很多時候軍隊和地方會在夜晚進呈公文,若遇緊急之事,閣臣得第一時間為皇帝分憂。

    蕭敬剛離開,朱祐樘看了兒子一眼,咳嗽兩聲:「太子,你年歲還小,你曾皇祖母的喪事不用你來操心,只管回去做學問便可,朕聽聞你近來學習刻苦,成績斐然,甚是安慰!大明的江山社稷,遲早會落在你肩膀上,多學些東西總是沒錯!你且回東宮去吧,讓常侍太監護送……」

    張皇后提醒:「皇上,常侍太監這會兒留在擷芳殿,幫助皇兒整理書冊,未曾相伴而來!」

    「且不得胡鬧,若再有擅自……之事,當如何?」

    朱祐樘自顧自地說著,忽然聽到張皇后的話,不由皺眉:「身為太子常侍,竟然不跟隨太子出行?哼,真不懂規矩,不管什麼時候,太子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今日該誰在太子身邊值守,回頭打二十板子,小懲大誡!」

    ……

    ……

    張苑再次遭受無妄之災,朱厚照雖然有些歉疚,但他可不會說是自己要求張苑不跟隨的,聽到可以早點兒回東宮,興高采烈去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李東陽和謝遷聯袂來慈慶宮拜見朱祐樘。

    偏殿中,朱祐樘目光飄忽,說話有氣無力,將周太后的身後事大致問詢一下,核心自然是皇祖母是否能進英宗陵寢合葬的問題。

    李東陽正色回道:「陛下,不可!縱觀我大明,太祖以來,無此先例!」

    朱祐樘皺眉:「那朕破例一回不成嗎?」

    李東陽不再言語,看了謝遷一眼,意思是讓謝遷出來拂皇帝的面子。但謝遷此時與劉健和李東陽鬧翻,一門心思自保,背黑鍋的事他可不干,當即閉上眼,搖頭晃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站不穩隨時要摔倒,但這只是謝遷規避問題的一種方式。

    朱祐樘發現謝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問道:「謝卿家,你認為如何?」

    謝遷睜開眼,畢恭畢敬:「陛下英明,臣附議!」

    李東陽皺眉,心想你謝於喬怎麼了,之前劉少傅對你交待的可不是這樣,一定要讓陛下恪守禮法,不能破例,即便打著孝義禮法的名號也不行……現在你居然站在皇帝一邊,說附議?

    朱祐樘聽到謝遷的話,神色間的悲傷減弱幾分,頷首道:「兩位卿家,朕自登基以來,太皇太后對朕恩寵有加,可以說沒有太皇太后,我恐怕早不在這個世界上。你們回去後好好商討一下,朕不希望太皇太后無法依附太廟,更不希望朕將來入黃泉,無顏見先皇……」

    皇帝言辭懇切,李東陽挑不出毛病,他不可能直面反駁「你見不見先皇無關緊要,連太皇太后是否依附太廟也是小事,您的身體才是大事」云云,雖然他心中很想這麼說。

    朱祐樘再道:「治喪之事,當以兩位愛卿統籌,兩位愛卿對此可有異議?」

    李東陽一琢磨,劉健年事已高,不能出來負責治喪,最合適的人其實只有他和謝遷,面色為難:「陛下,近來朝中之事不少,若臣再負責治喪……」

    朱祐樘點頭:「李大學士所慮也是,那便讓謝卿家統籌……不妥不妥,謝卿家之前並未涉及金太夫人喪事,對議程不甚熟悉,倒不若由李卿家負責喪事,謝卿家留守內閣,負責處理政事?」

    李東陽不由犯起了嘀咕,他下意識反應,皇帝做出這項決定,應該又是保護謝遷,準備幫謝遷奪回內閣中的地位。

    謝遷失勢有目共睹,但現在皇帝出面,讓李東陽意識到,皇帝想搞平衡,不願提拔王華或其他人入閣,而是想繼續重用謝遷,畢竟皇帝跟謝遷君臣多年,且謝遷辦事牢靠,皇帝身體不佳隨時可能傳位時,自然想以穩妥優先。

    此事李東陽不敢擅專,得回去請示劉健,行禮道:「回陛下,微臣尚有幾件要務在手,恐無暇分心他顧!」

    朱祐樘適時做出妥協:「若內閣事務實在繁重,便以王學士和梁學士暫調閣部,與謝卿家協商解決……」

    之前皇帝怎麼都不同意將王華等人調內閣,因內閣無副手之說,以誥敕房、制敕房設中書舍人輔佐,再以通政使司、司禮監作為奏本轉呈之用,內閣中真正負責的只有大學士,現在臨時增加王華和梁儲,其實是對劉健和李東陽的一種妥協。

    二人入內閣,雖非以內閣大學士的身份,但已相當於坐實「儲相」的身份。

    李東陽腦筋轉得飛快,謝遷作為內閣大學士,負責票擬理所當然,而謝遷精力要比他和劉健充沛,處理效率更高,再加上王華和梁儲,就算內閣中有什麼難以決斷的要務,李東陽主持喪事,劉健也不在,事情也能迅速傳到二人耳中,可以牽制謝遷。

    李東陽覺得皇帝主動妥協,這樣並不吃虧,但他又不想在未經請示劉健的情況下擅自決定,只能把事情拖一拖。

    李東陽道:「陛下,不知微臣是否可回去跟家眷商議後再行決定?」

    朱祐樘沉默下來,望向李東陽的目光中帶著幾分不滿與憤怒。

    我讓你幫我祖母治喪,你推三阻四也就罷了,居然說回去跟你家人商量?你李東陽跟誰商議?你老婆孩子?還是長輩叔伯?

    因為朱祐樘對李家的情況再熟悉不過,這幾年李家都快成破落戶了,不僅接連喪妻,兩個兒子也相繼病故,需要過繼自家弟弟的兒子傳承家業,李東陽多次上疏求致仕,被朱佑樘駁回後事假、病假沒少請,這會兒無論他說什麼,皇帝都帶著幾分反感。

    朱祐樘強忍怒氣,道:「既如此,那李大學士回去跟家眷商議,朕在這裡等候你的佳音……」

    李東陽跟皇帝擺譜,皇帝自然要回應一下,朕乃九五之尊,能輸給你一個臣子?你不是說要回去請示家眷嗎,那現在就回去,朕在這裡等你,朕決定的首席治喪大臣不可能等到明日履任,難道當晚太皇太后的停靈你不想管了?

    李東陽看了謝遷一眼,此時謝遷一臉驚訝,好像不知道皇帝會做這決定,李東陽不便質問,只能忍氣吞聲,行禮告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4 22:46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六七章 監軍到位

    皇帝在慈慶宮與謝遷單獨相處,二人私下裡到底說了什麼,沒人知曉。

    但之後李東陽自劉健府上返回慈慶宮,皇帝依然強硬地委任李東陽為首席治喪大臣,全權負責太皇太后周氏的喪事。

    至於內閣的事情,基本歸謝遷、王華和梁儲負責,就算劉健授意王華統籌內閣之事,但始終王華未正式入閣,他的地位遠不及正牌的內閣大學士謝遷,謝遷也知道這是自己奪回權力的最佳時機。

    不能總跟之前一樣,被兩個曾經的好友欺負,還得忍氣吞聲,甚至連自己的孫女婿都保不住。

    皇帝把治喪之事交待完畢,謝遷一身輕鬆出宮去了,而李東陽則繼續留在內帷,這讓李東陽很不習慣。

    之前李東陽處置金夫人喪禮時,從未留宿皇宮內苑,因為金夫人不是宮人,亡故後,喪禮是在壽寧侯府舉行,之前一度準備以國公的禮數進行,後來皇帝直接給定了個國喪的高標準,等於把金夫人當成皇太后對待。

    現在太皇太后駕崩,若皇帝把喪事的規格大幅度縮減,對天下百姓根本無法交待。當皇帝不能厚此薄彼,自己的丈母娘死了大操大辦,而輪到自己的親祖母時,卻這裡摳錢那裡節省,也太不厚道了。

    皇帝為表示自己對祖母喪事的關心,第一條就是考慮讓太皇太后周氏跟英宗合葬,這讓李東陽很無語,這意味著封閉多年的英宗陵寢將要被重新打開,這樣不僅會耗費大量民脂民膏,徒耗國力,還會驚擾安葬於皇陵的諸多大明帝王。

    李東**本不想負責這樣的事情,因為這會讓他的清名受到傷害,但他又別無選擇,跟皇帝所說一樣,謝遷未參加過金夫人治喪之事,經驗方面有欠缺,除了他之外沒有誰能承擔起重任,只能苦著臉勉為其難。

    ……

    ……

    朱厚照回到東宮,當晚他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腦海裡全都是死去的祖母那張慘白的臉。

    之前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但這會兒他曾祖母去世,他卻害怕得要死,甚至連上戰場殺敵都沒這麼恐怖,因為抵抗外辱他覺得是無比光榮的事情,而眼前的喪事卻讓他覺得陰風陣陣,無比詭異。

    「太皇太后平時那麼疼我,經常給我好吃好玩的東西,她過世了,不會經常來找我吧?哎呀,外面莫名颳起一陣風,好像有什麼動靜?」

    朱厚照整個人變得疑神疑鬼,縮頭縮腦地到處打望。

    突然門「吱嘎」一聲打開,將朱厚照嚇了一大跳,當即跳起來喝斥:「張公公,本宮沒讓你進來,你進來作何?」

    來的卻是一名普通太監,並非常侍張苑。

    這太監年歲已不小,只是模樣顯得很稚嫩,正是之前被朱厚照厭棄而無故毆打多回的小擰子,朱厚照知道小擰子通風報信,將他精心準備出宮之事稟報給張皇后,一怒之下差點兒把小擰子給殺了。

    朱厚照怒道:「張苑呢?」

    小擰子恭敬地回道:「回太子殿下,張公公被陛下御賜二十大板,目前正在休息……」

    朱厚照頓時皺眉:「什麼板子?哦,原來是被打了,那他真夠倒霉的,誰讓他做事那麼不小心呢?」

    「小擰子,你知道父皇為什麼要打張公公嗎?」熊孩子這是明知故問,想主動撇清自己與這件事的關係。

    小擰子年歲日長後,人變得聰明許多,謹慎回答道:「奴婢所知不多,但似乎張公公被打跟太子殿下您單獨前往坤寧宮有關,陛下不希望您出事。」

    朱厚照撇撇嘴,道:「哦,知道了……打就打了吧,只要沒打著你就行,今日你留在寢殿陪本宮,本宮睡不著,你給我說幾段話本,就從我從江南帶回……哦不,就照著我桌案上那幾個書本說,先說《說岳全傳》……」

    熊孩子不肯承認自己膽小,便讓小擰子說書。小擰子自然不敢違背熊孩子的意思,拿起說本來照本宣科,到子夜時才把朱厚照哄睡過去。

    ……

    ……

    八月二十一,沈溪領兵前往懷遠縣的路上,張永和劉瑾這兩位朝廷派來的監軍,終於追上沈溪的隊伍。

    此時,沈溪剛過湖廣和廣西的交界地,距離懷遠縣城還有二百里路程。

    在這時代,如果是平原行軍,每天行五十里左右,四天內抵達懷遠縣很正常,但可惜這裡是桂北山區,崇山峻嶺,山道崎嶇,就算是驛路也很不好走,再加上沈溪要送火炮到前線,更加重了行軍的難度。

    之前沈溪隊伍中有幾門大口徑的洪武大銃炮,但因後面的道路實在不好走,乾脆把從地方上得來的洪武大銃炮留在了通道縣城,沈溪只讓人把相對輕便的佛郎機炮、火銃和砲彈帶上。

    再就是士兵所用兵刃,基本以腰刀和長槍為主,配備的弓弩相對較少,主要是軍中合格的弓箭手實在太少,加之羽箭數量嚴重不足,乾脆少帶一些,沈溪準備依靠改良後的佛郎機火銃來進行遠距離打擊。

    張永和劉瑾長途跋涉而來,為了表示對皇帝旨意的尊重,沈溪親自出營寨迎接。

    此時大軍駐紮在古泥關以北一個不知名的山谷內,周圍地勢極為險要,沈溪不敢託大,把營地建在高處,張永和劉瑾爬得氣喘吁吁,以至於一見到沈溪就開始抱怨,簡直把沈溪當成出氣筒,就好像是沈溪主動提出讓他二人到西南來擔任監軍一般。

    尤其是張永,說話態度非常不好,一如當初在土木堡給沈溪找麻煩時的嘴臉:

    「……沈大人,您說您到這窮山僻壤的地方也就罷了,作何還要把咱家也帶來一併吃苦?咱家只是到江西公幹,犯著您什麼事了?您何至於連曾經的交情都不顧,讓咱家來跟你到這山旮旯裡受罪?」

    劉瑾打量張永一眼,眼裡閃過一絲輕蔑的神色。

    此時的劉瑾雖然穿著整齊,但一身紅色蟒服已經洗得褪色,腳上的靴子有著明顯的補丁,顯得極為落魄。

    沈溪搖搖頭,看來劉瑾在定海衛日子過得並不好,好不容易花銀子出京,但沒撈回本,加上半途被人徵召到西南來平匪,他的行容看上去有些頹廢。

    這時張永恰好轉過頭來,劉瑾立即換上一副討好的神色,隨即看向沈溪,目光好似在說,我想說的張公公已經替我說完了,我沒什麼好補充的。

    兩個太監在沈溪面前胡攪蠻纏,周圍圍觀的將校很多,都感到十分詫異。

    尤其是江西都指揮使王禾和湖廣都指揮使蘇敬楊,驚訝地打量著兩位飛揚跋扈的內使。

    二人接到聖旨後,一直好奇朝廷派給沈溪的監軍太監是何等模樣,他們原本以為既然是皇帝親自委派,必然跟歷史上的三寶太監鄭和一般,知人善用,驍勇善戰,而且既然這二位以前都跟著沈溪打過仗,必然對沈溪很欽佩,不會主動找麻煩,也不會為難他們這些當兵的!

    可誰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4 22:4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六八章 麻煩人一雙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大明南征軍中來的這兩位監軍太監,見到沈溪的面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那橫眉豎眼一臉奸邪的模樣,讓王禾跟蘇敬楊不自覺敬而遠之。

    聽兩位監軍太監的意思,好像是沈溪害苦了他們,這跟蘇敬楊、王禾的心態完全不同,在蘇、王以及軍中將士看來,能跟著沈溪打仗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為何到了兩位公公嘴裡就成了倒霉事?

    沈溪根本不在意張永的抱怨,笑著說道:「張公公,有些事你最好調查清楚再說……並非是本官請你來當監軍,甚至本官被委命為六省兵馬提調,事前也毫不知情,如果張公公有什麼意見,不妨去信京城,或許跟陛下請示一下,就能回京享福呢?」

    沈溪跟張永說話的方式,根本就是針鋒相對!別說什麼禮數上的東西了,沈溪基本是什麼話難聽說什麼,張永就算有脾氣也沒用。

    在別的軍隊中,主帥就算不巴結監軍太監,總得好吃好喝當祖宗一樣供著,就怕他們壞事。唯獨在沈溪這裡,主帥是大爺,對監軍太監可以肆無忌憚地打壓,回頭分軍功的時候隨便漏一點出去,那監軍太監就可以風風光光返回京城,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

    張永已經體會過一次,本想此番藉著到江西公幹時在南方置辦一些田地,從此以後安心當土財主,現在倒好,人才剛到江西不久,剛認下兩個乾兒子,準備借土木堡的餘威撈點兒銀子,就被朝廷徵調派來西南。

    至於劉瑾更倒霉,履任的路上一直被朱厚照脅迫,銀子花了個精光。後來謝遷一直在江浙調查太子的事情,劉瑾天天提心吊膽,好在謝遷終於走了,他正準備大撈一把補回自己在京城買官時的損失,官職便丟了,被朝廷安排到沈溪這裡當監軍。

    當沈溪的監軍有多辛苦,他這個最早跟隨沈溪出京的人最清楚,以前他可沒少跟沈溪置氣,沒想到現在再上戰場,又是擔任沈溪的監軍。

    但如今沈溪地位飆升,劉瑾已遠不如沈溪,但他可不想拉下臉來巴結,甚至還擺臉色看,頗有自找麻煩的意思。

    張永怒道:「沈大人這話說得輕巧,回京城?哼哼,那要陛下恩許才行,你以為陛下能答應?」

    沈溪攤攤手,笑了笑,那意思彷彿在說,你怎麼不試試?指不定就成了呢?

    這下張永和劉瑾更生氣了,二人追趕軍隊,身邊只帶著兩輛馬車和幾名隨從,一路翻山越嶺,吃喝用度都很差,再加上朝廷給了他們限期,生怕路上有什麼耽擱被朝廷追究,顧不上欣賞風景,風塵僕僕到沈溪這裡來。結果見到沈溪,才抱怨幾句,想發洩一番,卻被沈溪一頓奚落和嘲諷,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

    ……

    進到中軍大帳,沈溪叫人抬來兩口大木箱,分別交給劉瑾和張永。

    因為兩口箱子比較沉,張永和劉瑾上前掂量一番,眼睛頓時亮了,顯然當這是沈溪送給他們的賄賂,也就是俗稱的「見面禮」。

    二人雖然心中一陣竊喜,但表面上卻表現出一副高傲的模樣,因沈溪率先服軟,讓他二人感覺大有面子,瞬間就有蹬鼻子上臉的衝動。

    沈溪卻打斷了他們的遐想,指著箱子道:「裡面多是生活日用品,還有兩副甲冑以及繡春刀……現在咱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行軍作戰,很多時候都是遭遇戰,最好全副武裝,免得糊裡糊塗便丟掉性命。張公公和劉公公回去後可自行查看,至於如何帶走,看你們自己的……」

    張永和劉瑾聽到這話,簡直想吐血,沈溪抬兩口箱子「送禮」,送的就是這些不值錢的東西?

    二人心底還抱著一種期望,這是沈溪使用的障眼法,免得軍中將士非議,回去後打開裡面裝的不是什麼甲冑、腰刀和生活日用品,而是金銀珠寶……帶著這股念頭,當晚軍事會議他們根本就沒仔細聽,在他們看來這種會議沒有任何意義,行軍到哪裡,怎麼打仗,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反而是蘇敬楊和王禾等人,抱著學習的態度,基本上沈溪說什麼,他們便記什麼,他們知道自己要想得到軍功,不付出努力不行。

    至於張永和劉瑾,就在那兒當壞學生,完全是左耳進右耳出,雖然二人在見識上比王禾跟蘇敬楊高許多,但他們根本沒興趣聽沈溪「廢話」。

    會議結束,沈溪特地讓人將兩口箱子幫張永和劉瑾抬回帳篷。待兩個太監走出大帳,云柳才來到沈溪跟前,小聲問道:「大人,不知是否還有東西要交給兩位監軍……」

    沈溪想了想,問道:「還有什麼?給點甲冑、兵器和大米鹹菜,已經很夠意思了,他們的俸祿又不是本官負責……你沒事想那麼多作甚?」

    云柳心中其實有些懼怕那些行為舉止怪異,做事喜歡走極端的太監。

    因為她以前便是東廠番子,說白了都在太監指揮下做事,東廠廠公通常由司禮監秉筆太監中位居次席者擔任,此外掌班、領班、司房等也多由太監充任,若日後張永成為東廠執事太監,那她便會有麻煩。

    但實際上她現在已經脫離東廠體系,只是暫時沒意識到而已,再加上沈溪很多時候會用到東廠的情報體系,所以給她一種還在東廠做事的錯覺。

    沈溪道:「云侍衛,你要做的,就是努力刺探情報,至於本官需要給誰送禮,送多少禮,跟你無關……如果你能做好本官的耳目,本官同樣會跟朝廷為你請封!」

    云柳望向沈溪,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委屈。

    她其實想說,請封什麼的她一點兒都不稀罕,她在意的是自己和熙兒能成為沈溪的女人,未來能有倚靠,這才最重要。

    就算在東廠混得再好,當上檔頭,也就跟玉娘的情況相似,最多出來領個教坊司,幹那些下三濫的差事,哪裡有機會結婚,嫁人生子?

    ……

    ……

    中軍大帳人完全散去後,沈溪回到寢帳,此時他仍舊將惠娘和李衿帶在身邊,同宿同飛。

    至於云柳,一路上都沒得到沈溪的寵幸,更別說是熙兒這樣原本就還沒被沈溪所接納的女人。

    云柳從中軍大帳出來,沒出營地,便見熙兒在她們的寢帳前焦急地等候。見到云柳,熙兒連忙詢問:「大人有何吩咐?」

    面對自己的好姐妹,云柳總是有些歉疚,因為她知道自己近水樓台,現在已成為沈溪的女人,而熙兒卻一直沒有機會,沈溪說要接納,但卻沒給准信,這次在外做事,二人都勤勤懇懇,但沈溪似乎沒記她們多大的功勞。

    云柳嘆道:「熙兒,大人讓你我繼續刺探情報,別的事情,無需擔心,更別想什麼送禮的事情,大人從來不會給監軍太監送禮!」

    熙兒撅著嘴道:「不送就不送,倒好像我們想送一般……」

    「這張公公和劉公公,本身有多麻煩,大人不知曉嗎?我們是擔心他觸怒這兩個前途光明的太監,將來被針對報復,他若是蒙冤下獄,我們將來依靠誰?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5 23:0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六九章 待遇不同

    張永和劉瑾一路上累得夠嗆,好不容易跟沈溪會合,以為可以作威作福,誰知沈溪上來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在眾將士面前表現出對監軍的輕蔑。

    換作平時,二人必定大發雷霆,甚至以跟朝廷告狀作為要挾,逼領兵者跟他們賠禮道歉,送上厚禮以求相安無事。

    但到了沈溪這裡,這招卻不好使。

    別人生怕監軍跟朝廷告狀,影響全體將士的功勛認定,但沈溪這邊,從來都是朝廷給他壓功勞,左右朝中告刁狀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這兩位,就算告狀,沈溪依然能獲取大捷,反倒證明他們監軍做得不稱職,沒事找事。

    告狀的結果,反而會把自己到手的功勞給丟了,實在得不償失。

    張永跟劉瑾都熟悉沈溪性格,這會兒就算生氣,也沒處發洩。現實便是如此,沒別的辦法就只能妥協,怎麼跟沈溪斗那是門學問,這對未來朝中的老冤家,現在臨時做起了盟友,琢磨如何才能從沈溪手裡撈取好處。

    張永和劉瑾被安排在同一個寢帳,十多名士兵幫忙把沈溪「餽贈」的箱子抬到帳門前,放在地上,沒有繼續往裡送的意思。

    張永怒道:「這是何意?擺在門口好看是嗎?還不快送進帳內!」

    領兵的侍衛隊長恭恭敬敬說道:「兩位監軍請見諒,這是沈大人的吩咐,請你們在帳門外清點好物品,這兒有一份清單,若二位大人清點無誤的話,在清單上畫押,按上手印,如此戰後才好歸還,不會出現偏差……」

    張永揮舞拳頭,怒不可遏:「爾等莽夫,居然不把咱家放在眼裡?咱家乃堂堂監軍,隨時能要了你等狗命!」

    張永被沈溪折磨夠了,以前在土木堡的時候,就天天受氣,現在到了西南,沈溪似乎更加變本加厲,張永覺得自己蒙受天大的委屈,以至於有些歇斯底里。

    倒是劉瑾學會了隱忍,陰測測地道:「清點就清點,你等掀開蓋子,就在我們面前清點,我們在一旁看著就是……」

    士兵們這才打開箱子。

    劉瑾和張永的目光轉到箱子裡,只見箱子裡琳瑯滿目,每當一名士兵從裡面拿出樣東西,侍衛隊長便做好記錄,口中唸唸有詞:「……米糧十斗,其中新米五斗,陳米五斗,甲冑兩副,九成新,腰刀兩具……」

    沈溪送來十斗米,明制一斗為十二斤,十斗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人如果沒有沾葷腥的話,一天吃兩斤米沒有任何問題,所以這些米相當於兩人一個月的用度。

    劉瑾和張永本以為沈溪會客氣點兒,多少塞點銀子意思一下,到最後發現,簡直是痴心妄想,沈溪送來的全都是一些讓他們覺得可笑的東西,似乎誠心要跟他們為難。

    侍衛隊長問道:「兩位監軍大人可有異議?」

    張永怒道:「這些破爛玩意兒還要最後歸還?那些甲冑、兵器也就罷了,我們帶在身上,不上戰場就是,最後完好無損地還回去,但那些米糧怎麼弄,莫非不讓人吃進肚子不成?」

    侍衛隊長解釋道:「兩位大人誤會了,米糧是大人私下裡送給你們的,算是二位大人到軍中履職的禮物。若你們不想接受餽贈,可以選擇不收,之後跟著大傢伙兒一起吃大鍋飯就是!」

    張永和劉瑾對視一眼,二人從來沒聽說過「大鍋飯」這個詞彙,劉瑾問道:「問你一句,什麼是大鍋飯?」

    侍衛隊長客氣地解釋:「這是大人定下的規矩,軍中以三十人為一隊,圍著口大鍋進食,每日兩餐管飽,負責守夜的將士會加餐一頓,但飯量減半。軍中一切人等不得私設小灶,否則以軍法論處……」

    監軍太監在軍中吃小灶,一直都是定規。

    張永和劉瑾都跟沈溪打過仗,以前要求可沒這麼嚴格,甚至土木堡戰事最緊張的時候,張永私自讓人開小灶生火做飯,那時沈溪知道了也沒說什麼。

    只是那時就算開小灶,煮上一鍋米粥,米粒卻清得可憐,反倒是軍中開灶,會有大批暴斃沙場的戰馬、驢子、騾子等牲畜的肉和骨頭熬煮而成的肉湯,因此張永除了實在餓得不行外,基本不會開小灶。

    現在沈溪居然想斷了二人開小灶的資格,讓兩位監軍太監非常不滿。張永道:「咱家於江南水土不服,吃不慣這邊的飲食,非以北方人的方式進餐不可……你們回去跟沈大人說,咱家這邊必須要有單獨一灶!」

    侍衛隊長客氣地回絕:「不可!」

    張永漲紅著臉,正要大發雷霆,劉瑾卻以平和的語氣勸說:「罷了罷了,軍中將士吃什麼,咱家便吃什麼,糊弄一餐也就過去了,難道沈大人還會差餓兵不成?若我等實在飢餓,換個大碗去多吃一些便是……」

    侍衛隊長突然想起什麼,擺擺手,讓士兵送來兩副碗筷,道:「兩位監軍,碗筷已為你們準備好,其餘將士之餐具俱為瓦甕。沈大人怕你們不習慣,專門為你們準備好碗筷,這是沈大人的好意,二位大人要領情才是!」

    張永又想上去打人,卻被劉瑾攔下來。

    侍衛隊長道:「所有物品戰後一律清點回收,三軍上下不得有任何浪費,損失後照價賠償。兩位大人,餐具等物倒沒什麼,若甲冑和兵器有所損失,連卑職都無法為二位轉圜,平日還請保管好……」

    說完,侍衛隊長便拿出清單,讓張永、劉瑾簽字畫押。

    張永死活都不想在清單上落名,劉瑾倒沒多大牴觸情緒,先把押給畫了,再按上手印。見士兵沒有離開的意思,虎視眈眈看著自己,張永這才罵罵咧咧,簽字後將手印摁上。

    侍衛隊長見事情完成,就要帶人離開,張永氣急敗壞地喝道:「幾個意思,東西都清點完畢了還不往帳篷裡送,這就走了?」

    侍衛隊長腳步絲毫不停,彷彿沒聽到,帶人徑直離開。

    張永暴跳如雷,站在帳門前破口大罵,倒是劉瑾嘆了口氣,道:「守庵,不必著惱,沈尚書如今隆寵集於一身,自然驕橫跋扈了些。」

    「此番對你我而言,不過是下馬威,警告咱們不要壞他的好事。既然明白他的意圖,咱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自行搬進去就是,明日找人將米糧賣出去,如此也有幾錢銀子入手,以後打點人才有閒錢……你以為以沈大人的智計,還能餓著你我不成?」

    張永,字德延,號守庵,他跟劉瑾的關係就算不好,但以前曾在東宮共事過,多少有些香火情。

    現在劉瑾失勢,而且二人矛盾沒有突顯,所以倒能保持個相安無事。

    張永怒氣衝衝:「那沈溪,在宣府時便對咱家百般刁難,最後死裡逃生回到京城,本以為他性子有所收斂,現在到了西南之地,卻變本加厲要折磨死咱家,實在可惱可恨!」

    劉瑾正把裝著米糧的一個小袋子提起,聞言斜著眼睛看了張永一眼,他對張永在西北撈取的戰功羨慕不已,現在聽張永出言抱怨,在他看來好像是在跟他顯擺,有些不太愛聽。

    劉瑾道:「再不搬進去,東西讓人收走,日後打點人連一點散碎銀子都沒有,還得自掏腰包,你掂量著辦吧……」

    說完,劉瑾不再理會張永,自行搬東西,行止間非常拘謹,顯示出他不想跟沈溪相鬥的意思。

    張永有些納悶:「這劉瑾以前性格挺張揚的,仗著自己是東宮常侍,在宮裡飛揚跋扈,不可一世,怎的這才兩三年不見,他性子就變了這許多?」

    他不知道,劉瑾以前性格確實不好,但這兩年失勢後,一直飽嘗艱辛,為了能重新崛起,不得不收起傲氣,在人前裝起了孫子。

    劉瑾能在歷史上崛起,必然有其過人之處,經過這麼一番沉浮後,性格更加堅韌,一旦崛起也越發難以對付。

    反而張永因為跟著沈溪在西北立下大功,脾氣開始變得暴躁不安,做事不知輕重,總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好在他再一次任軍職還是在沈溪手底下,否則在別人軍中,以他的不可一世,指不定能把監軍幹成什麼樣子,害人害己。

    二人花了偌大的力氣,劉瑾率先將所有東西搬進寢帳。帳篷裡擺設簡單,劉瑾坐在那兒歇息。

    張永累得夠嗆,忽然想起此番南下,自己帶了幾個隨從,應該能幫上忙。他來到門口,嚷嚷道:「有沒有活人?」

    一堆巡邏的士兵過來,不認識二人,但覺得他們的衣著裝扮似乎跟軍中將士不同,沒敢拳腳相加,領頭那人不耐煩地喝問:「已經入夜好一會兒了,軍中不得隨意喧嘩,你是什麼人,怎如此不懂規矩?」

    張永道:「咱家乃今日入營的監軍,你們算什麼東西,馬上將咱家的隨從叫來,咱家需要人幫忙!」

    張永知道沈溪這些手下不會幫他,乾脆找自己的隨從,不用白不用。為首的那名小校扁扁,嘴:「今日來的人,除了兩位監軍,其餘人等已被大人趕出營寨,你們再嚷嚷,把你們一併趕出去!」

    張永氣急敗壞,也不管真假,又在那兒張牙舞爪。

    劉瑾走過來,拍拍他肩膀:「守庵,你沒想過,沈大人怎麼會把你我帶來的人留在軍中?咱們帶的都是家僕,在沈大人心目中,指不定哪個就是叛軍奸細,這西南之地多凶險,咱們能活著回去,已是萬幸。」

    「沈大人想怎樣,由著他去,只要咱們能過幾天安心日子……當咱求你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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