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3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0 22:2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八〇章 理念差異

    乾清宮後廡,朱厚照臉色變幻個不停。

    「這些大臣,根本沒有把我們皇家人放在眼裡,父皇都這麼低聲下氣地跟他們乞求了,他們還是這麼霸道無禮,看來父皇平時對這些老臣太好了,以至於這些人恃寵生驕,以為父皇離了他們就不行。」

    「我看朝中這些老傢伙都可以被替代,父皇年紀又不大,再活個十多年應該沒有任何問題,乾脆找一些年輕的大臣進入中樞,治理天下,沈先生就不錯,他還是謝閣老的孫女婿……話說,謝閣老在這件事上怎麼也跟父皇為難?他不是一向都以父皇的意見馬首是瞻嗎?」

    「嗯,由此看來,看來這些老傢伙都是狼狽為奸,沒一個好東西!」

    帶著一股憤慨不平,朱厚照心裡開始琢磨起這件事來,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妥協,以他的性格,如果遇到這種事,絕對是不會有任何讓步,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看看誰先屈服。

    而在乾清宮內,朱祐樘的身體狀況顯得很不好,在關於周太后身後事上,他很不甘心,面對滿朝反對之聲卻又無可奈何,乾脆緘口不言,無聲地表示抗議。

    馬文升還在奏稟事情,不過奏報的內容卻是朝廷官吏的考核,以及當下全國各地正在舉行的鄉試,其中朝廷最為關心的,當屬順天府和應天府兩處鄉試。

    乾清宮大殿裡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認真傾聽,而在門簾後面的朱厚照卻有些心不在焉,他處在一種憤怒的情緒中,好在虛歲十四的他已經有了一定忍耐力,就算再不滿也不準備馬上衝出去說事,因為他覺得這樣做太不明智了,那些老臣會覺得他不成熟,進而在老爹面前告狀,讓朝野上下都非議自己。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可不能跟這些老傢伙計較太多,等我當了皇帝,再一個個跟你們秋後算賬!」

    朱厚照的拳頭逐漸握緊,心頭的不滿也在逐步積累,心頭憋屈之餘,他開始琢磨怎麼對付這些老臣,但越想越覺得難以應付。

    因為在場這些大臣幾乎囊括了朝廷所有重要的職務,掌權的時間很長,他們集結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反觀自己,人單力孤,如果沒有幫手,很難跟這幫朝臣對抗,熊孩子第一次有了栽培黨羽的想法。

    ……

    ……

    前面大殿裡的朝議仍舊在繼續,不過看樣子,剛剛忍受一場巨大屈辱的朱祐樘,不準備再發表意見了。

    朝堂上眾大臣,都在說自己管轄範圍內的事情。

    六部堂官們說的朱厚照基本聽不懂,但大概聽來都是朝中的瑣碎小事,朱厚照聽了便覺得一陣心煩意亂,以他的年歲,根本沒做好當皇帝的準備,也不懂如何正確處理這些事情,朱祐樘對他缺乏必要的培養。

    沈溪平時是有潛移默化教給朱厚照一些東西,但顯然這些教授的東西不足以讓一個熊孩子完成華麗變身,瞬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君主。

    朱厚照在門簾背後枯坐乾等,想聽聽在場的人會不會說及沈溪的事情,但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這些人隻字不提沈溪,就好像沈溪在西南的戰事對於大明來說無關緊要一般。

    朱厚照心裡非常納悶兒:「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先生不是在西南打了一場大勝仗嗎?如今已經管著六省軍務,還掛兵部尚書銜,那得是多大的官啊?這應該比在西北發生的戰事規模還要大吧?」

    「聽說西南那些蠻夷,都躲在山腳旮旯裡,非常難以對付。還有交趾、蒲甘等背信棄義的番邦小國,居然不時跳出來鬧事,誰給他們的膽子?不對,不對,難道這仗已經打完了,我卻被蒙在鼓裡?」

    熊孩子一直期待的東西,卻左等右等等不到,前面大殿裡那些大臣說的都是在他看來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說黃河和長江的夏汛、秋汛,又比如某地遭遇地震或風災需要賑濟,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終於,朝會臨近結束的時候,弘治皇帝突然就江西和湖廣的防汛事務問了一句:「今年江水氾濫,卻沒有造成大的災患,地方官府防備及時,應當記下功勞!」

    蕭敬笑著說道:「陛下,江西和湖廣地方防災做得確實不錯,這兩塊,可都是兵部沈尚書負責治理的呢……」

    這還是朝議中第一次提到沈溪,朱厚照立即豎著耳朵認真傾聽,心裡也迅速記下來,原來沈先生不但會打仗,還會防災,他連連點頭:

    「當時我去江西和湖廣,就見武昌府有人在籌措加固堤壩的東西,原來是為了防止水患啊……也是,沈先生當時準備得確實很充分,今年江水沒氾濫成災,看來沈先生真是文武全才!」

    聽蕭敬提及沈溪的名字,在場沒一名大臣接過話茬,誰都知道此人已經被列入劉健和李東陽的「黑名單」,暫時不會提拔到朝廷中樞來,因此就算沈溪有功勞,他們也不會站出來為其表功。

    大堂上一片沉默。

    朱厚照等了半晌,都沒有聽到更多關於沈溪防災的事情,他不由有些奇怪,為什麼這話題就此戛然而止了?

    後面六部堂官以及其他衙門的官員繼續奏稟事情,但沒有再提及沈溪一句,一直到朝會結束,眾大臣離開,朱厚照才有機會從後廡走出來。

    「父皇……」

    朱厚照來到朱祐樘跟前,恭敬行禮。

    原本朱祐樘臉如金紙,額頭上全都是虛汗,整個人已經快撐不住了,但見到兒子的面後,他強打精神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問道:「太子,你在後面,可有學到什麼?」

    朱厚照嘟起嘴,道:「父皇,兒臣聽了不少事情,但兒臣總覺得……實在沒必要對那些老臣如此縱容……」

    朱祐樘先是一怔,因為兒子說的話,直接戳中了他的心思,他自己其實也認為不該對那些老臣太過放任,以至於到現在一遇到重大事件,大臣們便跳出來跟他作對,讓他這個皇帝顏面盡失。

    但很快朱佑樘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不是應該給兒子灌輸的正確思想,如今他身體每況愈下,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離世,如果兒子繼位便疏遠這些在他看來十分有能力的大臣,那對大明江山社稷非常不利。因此,他必須要讓兒子知道,這些大臣值得信賴,只要朝廷能夠保持穩定,那麼兒子的皇位也就可以得到鞏固。

    在這種思想指導下,朱祐樘立即板起臉來,教訓道:「太子,眾大臣所言都是為了社稷著想,向君王進諫乃是臣子的義務,朝堂上必須要有忠直之臣出來說話,如此集思廣益,才能尋找出做事情的正確方法。」

    說到這裡,朱佑樘語重心長地說到:「皇兒,難道你希望朝堂上都是一群阿諛奉承之小人嗎?如今朝堂內的這些老臣,追隨為父多年,施政經驗豐富,他們忠心耿耿,未來必然能夠輔佐好你,維護江山穩定……你不得虧待他們,知否?」

    朱厚照聽了,心裡很不爽,他可不覺得那些大臣不能被替換,他覺得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治理朝廷效果或許會更好。

    當然,這個心思朱厚照不敢表露出來,只是低下頭,做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朱祐樘又道:「太子,你年輕太輕,閱歷不豐,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你以後要好好聽這些大臣的教導,多思多學,將來你便可以成為治世明君!」

    朱厚照儘管心裡很不情願,但他還是恭敬行禮,道:「兒臣記下了!父皇,兒臣還有件事很奇怪,沈先生領軍在西南作戰,也不知道戰事到底打的如何了?是勝是負?兒臣對此很關心!」

    朱祐樘自己也被問住了,他眯著眼想了一會兒,記不起朝堂上曾有人提及這件事,最後他看著朱厚照道,煞有介事地說:

    「既然眾大臣未提及,那就是沒有大事發生……不該你擔心的,你別瞎操心,當前還是應該以學業為上,治國終歸得靠文治,不可過多沉溺於兵事!切記!切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1 22:44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八一章 講官難當

    朱厚照被皇帝老爹教訓,心裡很不樂意。

    自己想幫忙說句話,為皇帝老爹在朝堂上吃那些大臣的虧而感覺不值,結果卻被喝斥說自己什麼都不懂。

    想問問關於沈溪在西南的戰事,又被老爹訓斥多管閒事!

    熊孩子非常委屈:「父皇把我看作孩子,覺得我做什麼都是錯的,無論我說什麼他都覺得不可理喻,我其實只是想跟他學習怎麼當一個勤於治國的皇帝,難道這也有錯?他自己不也是從太子過來的?現在訓斥我有勁,也不知皇祖父當初是怎麼教訓他的!」

    朱厚照最在乎面子,就算是親生父親責罵他也無法接受,心中對弘治皇帝的管教非常反感,覺得全世界都虧待他一般。

    朱祐樘卻沒想那麼多,他就朱厚照這一個兒子,但因自身體弱多病,平日又勤於政務,無暇管教,所以只能抓緊一切時間灌輸他的思想。

    「太子,今日朝會已結束,你回東宮去吧,吃過午飯後好好讀書,若學業怠慢,莫怪朕增加東宮講官數量,每日由四五名講官督促你讀書……你要明白朕的苦心,朕一切都是為了你!」

    朱祐樘對兒子寄予厚望,不惜動用嚇唬的手段,讓兒子能安心學業。

    朱厚照對此卻嗤之以鼻,他認為《四書》《五經》跟治國沒半文錢的關係。

    父子間有著認知上的巨大代溝,治國理念又發生激烈衝突,朱厚照怎麼肯輕易接受朱祐樘的管教?

    熊孩子這會兒正處在叛逆期,心思中多帶任性和忤逆,想追求更為自由自在的生活。

    當皇帝,在朱厚照看來是既好玩,又無趣。好玩是因為掌握生殺大權,可以隨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無趣則是因為處置朝政沒什麼意思,又被嚴格限定在皇宮中,就像坐牢般難受。

    在回東宮的路上,朱厚照又開始琢磨怎麼才能脫離目前的苦悶生活,臉色陰晴不定,讓服侍身邊的張苑等人戰戰兢兢,唯恐被太子責罰。

    ……

    ……

    今天下午負責上課的講官是靳貴。

    此時靳貴仍舊教授《二十一史》,但他教課的程基本沒得到朱厚照賞識,因為熊孩子總喜歡在課堂上發問,問的內容還都是靳貴不能說或者說不清楚的。

    靳貴自認在《四書》、《五經》上造詣不弱,《二十一史》也尚可,但唯獨教太子時,會顯得很吃力。

    因為朱厚照的邏輯和發散思維被沈溪帶出來了,學東西喜歡刨根問底,而歷史又是朱厚照相對感興趣的東西,總是會在一些事上不停追問。朱厚照問的東西,需要後人整理總結,甚至摻加個人觀點,恰恰這是這時代讀書人不具備的技能。

    靳貴對《二十一史》的認知,基本到倒背如流的地步,歷史上有什麼事件,書上有的他大多可以默寫出來,但若沒有他就抓瞎了,且《二十一史》中有很多朝代的歷史諱莫如深,或者乾脆不予記錄,都是後人經過探索和總結後才發現。

    沈溪知道的許多常識性問題,靳貴卻一頭霧水。

    朱厚照還喜歡問大明朝歷代皇帝秘辛,這些事別說靳貴所知甚少,就算他真知道也不敢亂說,這跟沈溪的教學理念不同,沈溪在很多敏感問題上做到知無不言,而靳貴即便是在那些不敏感的問題上也遮遮掩掩。

    儘管朱厚照對靳貴有諸多不滿,但有一點他做得不錯,那就是對靳貴的尊重。

    因靳貴是接過沈溪的職責教授《廿一史》,還幫忙送過武俠小說,朱厚照記得這份情,所以靳貴的課堂上他基本不鬧騰,最多是靳貴在對面講,他在自己的案桌後面玩自己的,互不干涉。

    至於梁儲等人的課,在剛回京那段時間他規矩一番後就又故態復萌,以各種理由推脫,許多時候人玩野了連個影子都找不到,梁儲等東宮講官經常一等就是一上午或者一整天。

    靳貴不知道朱厚照參加午朝下午會晚點開課,等入宮後才得到通知,只能在擷芳殿後廡耐心等候。上一次授課時朱厚照問了他幾個問題,他回答不出來,回去參考很多古籍後,其中有兩個終於找到答案,準備今天跟朱厚照細說。

    但依然有問題讓靳貴摸不著頭腦,比如朱厚照問到的歷史人物,涉及《廿一史》中從未記錄過的西夏國的情況。就算靳貴飽讀詩書,依然對華夏曆史上的區域小國歷史知之不詳,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

    ……

    ……

    回到東宮,朱厚照滿腔憤怒,連午飯都沒吃。

    朱厚照在路上已經決定要再次離家出走。由於指望不上沈溪,他想到可利用的對象是劉瑾,他準備寫信給劉瑾讓其想辦法把自己撈出紫禁城這個大囚籠。

    「哼,父皇對我不好,我留下來做什麼?乾脆再出去遊歷,反正他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會把皇位傳給我,不如等我在外面好好玩上幾年,等他快駕崩了我再回來,到那時我當皇帝也不耽誤!」

    朱厚照在心中列了一個計劃:現在年紀小就痛痛快快地玩,等皇帝老爹駕崩他就回京繼承皇位,登基後由於沒人管,他可以繼續胡作非為出宮遊歷,最好能跟沈溪出征,甚至他已做好封狼居胥的準備,要跟沈溪一起重演實現昔年衛青、霍去病的偉業。

    讓一個虛歲十四且在蜜糖中長大的小孩子有責任心,實在強人所難,朱厚照根本就不想老老實實當太子,如果歷史沒有變化,他的一生將會在逐步毀滅自己和折騰別人的過程中渡過。

    信很快寫完,但熊孩子犯了難,因為他不知道讓誰把信送到劉瑾手上。

    這年頭寄信,可不是說寫個地址送到郵局就行,需要找專人送達。官員還可以動用官驛,但熊孩子卻不知自己該以什麼名義讓官驛送信。

    朱厚照頭疼不已:「我把信送到官驛,不亮出太子身份誰會聽從我的擺佈?但若讓官驛的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消息很快就會傳到父皇耳中,我想出宮的秘密就會暴露。看來得找個當官的幫忙……」

    「哦對了,下午授課的靳先生不就是官員嗎?他性子怯懦,我就讓他幫忙,嘿嘿,這是個辦法好!」

    朱厚照心情不佳原本想逃課,但念及要請靳貴幫忙,趕緊收拾心情往後廡去了。

    到了地方,總算沒遲到,中允官等人都在,靳貴已做好開講準備。

    朱厚照施施然坐下,手指頭往懷裡摸了摸,確定信函無誤,他準備先聽一堂課,等靳貴要出宮時,找機會把信函送出。

    靳貴不明就裡,按照既定流程為太子上課。

    食君之碌擔君之憂,對靳貴而言,東宮講官是他的差事,是他為朝廷效忠的方式,太子是否成才涉及到將來能否治理好國家,他感覺自己肩頭那沉甸甸的責任,絲毫不敢懈怠。

    今天講的是《遼史》,涉及五代和北宋的內容,靳貴隨時準備好太子提問,他在充分研究西夏的一些史料後,備課越發仔細,自問不會再出現跟上一堂課的情況,居然會被太子問住!

    這事看起來問題不大,但若被皇帝知曉,或許會影響到他今後的仕途。

    朱厚照表面上認真傾聽,但手上卻小動作不斷。

    前面有書本擋著,後面熊孩子拿手指頭撥弄一個小紙球,靳貴講得認真,朱厚照卻玩得不亦樂乎。

    靳貴偶爾抬頭看到朱厚照走神,只能裝作看不見,這些個東宮講官早已懂得明哲保身,只要課堂上跟太子相安無事,把差事混過去就好,如果非要跟太子計較是否認真聽講,基本是自己找麻煩。

    把太子惹怒,下節課不來那都是好的,更甚者太子會直接拂袖而去,當先生的還沒法勸阻,若逼急的話可能遭到朱厚照拳腳相加……

    課差不多講完,靳貴鬆了口氣,把書本合上,為了體現他回家後認真讀過西夏史料,同時也為彌補之前東宮起居註上,自己被太子問住而造成的面子損失,他想適當表現一下自己的博學多才,問道:「太子可有不懂之處?」

    朱厚照眨眨眼,問道:「靳先生,我可以問問題?」

    靳貴看了正負責記錄課堂內容的中允官一眼,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說道:「太子儘管發問!」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1 22:4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八二章 無奈

    靳貴說出「太子儘管發問」後,心裡盤算開了,太子若問西夏文臣武將、皇室秘辛,自己就算不能全說上來,也能說個大概。

    他覺得西夏的歷史已經夠偏,朱厚照不可能再找出更為生僻的知識。

    以靳貴的自信,覺得自己要應付太子不難,但他內心又隱約感到不安,因為他總覺得太子絕不會輕易讓他過關。

    這是靳貴從這幾年跟太子的相處中總結出的寶貴經驗,他不明白熊孩子腦袋中為何隨時會蹦出種種奇思妙想,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帶來大麻煩。

    朱厚照瞪大眼睛,用充滿迷惘且帶著強烈求知慾的神情問道:「靳先生,宋朝時西南的大理國,有個皇帝叫段譽,你知道吧?他有幾個妃嬪?」

    儘管靳貴已經想到問題會很刁鑽古怪,但絕對沒預料到會生僻到這等地步。

    大理國就算了,靳貴對大理國的瞭解僅限於這個西南小國的皇權鬥爭異常激烈,因為大理國屬於貴族執政,大理皇室段氏並無法做到對國家的完全掌控,因而在中期出現高氏執政的情況,一直到大理國滅亡,高氏都在掌控大理朝政。

    在這等背景下,段氏皇帝形同傀儡。

    再就是段氏皇帝到中後期出家為僧的特別多,大理國跟西夏一樣,佛教立國,國內宗教色彩濃厚。至於大理國有多少任皇帝,這些皇帝分別叫什麼名字,有何表現,已不是靳貴平時能夠涉獵,至於某個皇帝有多少妃嬪,更讓人覺得是在開玩笑。

    靳貴非常尷尬,牛皮吹出去了,在場所有人都看著他,就等他給太子一個滿意的答案,結果他卻壓根兒回答不上來,心裡暗自嘀咕:

    「段譽?這名字怎麼聽起來根本不似西南番邦王族之名?太子發問,我若說一無所知,那我面子豈非蕩然無存?」

    雖然他想指責太子出的問題太過刁鑽,但以文人嚴謹的態度,他不是那種不知道便信口雌黃之人,一時間他的臉憋得通紅,他不知道太子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讓他當眾下不來台。

    朱厚照見靳貴不說話,詫異地上下打量,問道:「靳先生,您為什麼不回答?段譽這個皇帝到底有多少個嬪妃?那些個妃嬪中不會真有他的親妹妹吧?」

    這問題問出來,在場人等皆面面相覷,不但翰林出身的靳貴以及中允官不明所以,就連沒什麼學識的侍從官也目瞪口呆。

    宋時西南大理國的皇族,居然會有此等有悖倫常的事情?

    大理國不是一向自詡遵從中原文化,深受佛家、儒家思想教誨嗎?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史料中為何又沒有提上一筆?

    帶著這些疑問,所有人都打量靳貴,畢竟在場能解開這疑問的除了靳貴也沒旁人了,但靳貴也好像聽天書一般,朱厚照所說的事情他壓根兒就沒留意過,就算是與否他都不敢妄下定論。

    這樣一來朱厚照有點兒不滿意了,我看過武俠小說,提出個歷史人物,我問問你怎麼回事,你就跟我裝啞巴?

    以朱厚照的年歲,尚不能分清小說跟現實的區別,尤其涉及歷史的小說,他覺得沈溪所寫的內容都真實存在。

    事實上小說中提到的「段譽」,歷史上的確存在過,原名段正嚴,又名段和譽,文安帝段正淳之子,大理國第十六任皇帝,在位三十九年,是大理國所有皇帝中在位時間最長的。

    但「段譽」在位時,皇權已旁落高氏,從「段譽」父親段正淳開始,已進入後大理時代,段氏王朝有名無實。「段譽」其實不是正常遜位,在諸子叛亂時自己心灰意冷,出家為僧去了。

    歷史長河中,一個大理國的國王,還是傀儡,史書必然不會重點描述。讓靳貴這樣正統的歷史學者,去附會小說中的內容,這讓靳貴一陣頭疼,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如何進行聯繫?

    朱厚照急切地問道:「靳先生,到底怎樣?」

    朱厚照不但有求知慾,而且脾氣不太好,一旦追問起來就沒完沒了,他越是如此,靳貴臉色就越不好看。最後,靳貴只能憋紅臉,回了一句:「太子殿下,此等事,只有等微臣回去查閱史料後,再行回覆!」

    等靳貴說出這話,在場的中允官和侍從官,都是以一種「原來你也不知道」的神色打量靳貴,在他們心目中這位東宮講官地位也不像之前那麼崇高了,從神壇上走下來回歸了普通人的身份。

    朱厚照眉頭緊鎖,眉毛眼睛都快擠到一塊兒了,他有些不滿,問道:「靳先生,怎麼又是回去查閱?之前你還說要查西夏一品堂的事情,到現在依然沒結果……算了,你回頭查出來,告訴我一聲,我對這件事也非常好奇!」

    靳貴臉色為難,但只能行禮領命,此時此刻他已經渾身冷汗直冒,心想太子到底是怎麼知道大理皇族的事情,這種偏門的歷史知識照理說不該引起太子的注意,連他讀書這麼多年,都從未考慮過看這方面書,因為實在無從尋找。

    ……

    ……

    靳貴帶著懊惱的心情,從擷芳殿出來,正準備從東華門離開,卻聽後面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他原以為是太監或者同僚有事,側目一看,才發現朱厚照在幾名太監跟隨下,一路小跑過來。

    熊孩子臉上滿是笑容,全無之前出難題時的傲氣。

    靳貴心裡正鬱悶,見到朱厚照,趕緊行禮:「太子金安!」

    「什麼金安銀安,無需如此見外。靳先生,我有件事想請您幫忙,您看……」朱厚照有事相求,自然不會拿捏身份,他知道自己之前問出的問題讓靳貴下不來台,只能陪笑讓靳貴心情好一點,答應幫他送信。

    靳貴想到朱厚照之前讓他幫的「忙」,太讓人擔驚受怕,心裡已經犯起了嘀咕,這次不會又是什麼麻煩事吧?

    出於君臣間的禮數,靳貴面對朱厚照的無禮請求,只能恭敬行禮:「太子請言!」

    朱厚照笑道:「是這樣,我這裡有一封信,想讓靳先生幫忙送出去,不管是走官驛也好,還是找專人送信都行,靳先生您看……」

    靳貴聽到是送信這種事,當即回絕:「太子殿下,恕微臣不能遵從。您要送信,只管交內監負責,微臣身為東宮講師,絕不能壞朝廷法度,若如此……微臣萬死難以贖罪……」

    為表明自己的立場,靳貴說完後直接下跪,一口回絕。

    朱厚照原本以為這件事不過是舉手之勞,根本不會耽誤靳貴什麼事,就借一下靳貴的名義送一封信而已,但見到靳貴如此反應,不由有些吃驚。

    朱厚照趕緊攙扶靳貴,臉上帶著不解:「靳先生,您這是做什麼?哪裡有先生跪學生的道理?您……您只是幫忙送封信,小事一樁……我不是要讓你做什麼坑蒙拐騙、作姦犯科之事……」

    靳貴心想,還真不如讓我去坑蒙拐騙呢,至少這些事被陛下知道,也只是小節有虧,斷不至於落得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罵名!

    在文人心中,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名聲與氣節,所以他寧可一頭撞死,也不會幫朱厚照送信。

    靳貴道:「太子殿下,您要做什麼事,直接請示陛下,臣人微言輕,在宮中僅為侍講,平時為太子傳道授業解惑,尚不足以為太子效命!若太子執意如此,微臣只能以死謝罪……」

    之前朱厚照對靳貴的態度還不錯,聽到這話,頓時勃然大怒:「靳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不想幫忙明說嘛,怎麼就到以死謝罪的地步?難道本宮要陷害你不成?」

    靳貴打量朱厚照,問道:「那不知太子的信函,可否與陛下御覽?」

    「當然不行!」

    朱厚照脫口而出,隨即知道自己理虧,懊惱地跺了跺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2 22:42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八三章 想辦法

    不敢給皇帝看的信,讓靳貴去送,靳貴必然要承擔風險,因為被皇帝知道的話,靳貴必然會被降罪,革職都是小事,身敗名裂甚至抄家滅族都有可能。

    至於什麼罪名,主要看朱厚照在外面惹下多大的禍,如果朱厚照稍微有個好歹,甚至不用亡故,靳貴基本就跟仕途無緣,甚至連身家性命都不保。

    朱厚照知道所提要求實在是強人所難,只能想方設法讓靳貴「體諒」自己,當下故作委屈:「靳先生,難道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靳貴低著頭沒有回答,他知道現在多說多錯,乾脆來個沉默不言,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讓朱厚照知難而退。

    朱厚照瞪了靳貴半晌,最後確定這一路行不通後,有些生氣地說:「靳先生,既然你不想幫忙,那就算了,本宮去找別人。對了,靳先生,你趕緊給本宮查明宋時大理皇族的史料,如果本宮再問及你依然不知曉的話,那本宮會跟父皇奏稟,說你備課不認真,屆時別怪本宮不講情面……」

    靳貴若肯幫忙,朱厚照自然會低聲下氣逢迎,但現在靳貴拒不合作,朱厚照就拿出威脅的手段,讓靳貴知道自己這個太子不好惹。

    靳貴有些慚愧,因為朱厚照所說屬實,自己確實對大理國的情況不熟悉,若朱厚照真上奏天子,他基本沒理由辯駁。

    至於帝王是否知曉典故,那又另當別論,不過太子有好奇心而東宮講官無法做出正確解答,那就是東宮講官失職,連續幾次被調離工作崗位很正常。

    朱厚照一掃頭離開,身後跟著一群太監,靳貴見朱厚照的背影遠去,不由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暗道:「這東宮講官愈發難做了,若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或許主動離開東宮是個不錯的選擇。」

    「太子胡鬧任性,指不定會怎樣……嗯,此事絕對不能聲張。萬一太子找我送信,涉及為非作歹之事,就算我說與我無關,旁人也不會相信。否則太子為何不找別人,單單找我?」

    想到這裡,靳貴便有了一種巨大的危機感。他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趕緊出宮,免得再被太子找上門來,一時下不來台。

    ……

    ……

    朱厚照見完靳貴,心情失落,找不到人幫忙送信意味著沒人能助自己出宮。

    回到擷芳殿,此時天色尚早,稍晚一些他要去跟老爹、老娘請安,然後一起吃晚飯,出宮似乎遙遙無期。

    「難道我一輩子困守東宮,當那籠中鳥?除了父皇駕崩我繼位,就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自己做主?」

    朱厚照想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最好天南海北無拘無束,等可以當皇帝的時候及時趕回來,不影響繼承皇位就行。

    這顯然是一種理想化的生活狀態,朱祐樘怎麼都不可能同意,他離開宮就會跟上次一樣,撒下天羅地網搜尋他的蹤跡,無論走到哪裡總擔心被人追回去,就算遊玩也不會盡興。

    即便去找沈溪,沈溪也不會幫他,上次便是很好的證明,他好不容易趕到湖廣,以為終於有了依靠,沈溪的反應和舉動狠狠打了他的臉,才過三天便被強行送上北返的路,到現在沒有機會離開宮門。

    此時,朱厚照感覺一陣無力,他知道單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想出宮門根本不可能,必須要找到同夥,這個人要在宮中有足夠的勢力,之前的腰牌已失去效用,這個人須在御林軍中有一定地位,能幫他混出宮門。

    熊孩子思來想去,似乎只有蕭敬有這個能力,但蕭敬是他老爹的人,狡猾不說還怯弱怕事,他暗自嘀咕:「我若告訴蕭公公,蕭公公必會把事情告訴父皇,那我出宮的計劃就敗露了,父皇會派更多人看住我,出宮就再也沒有希望!」

    熊孩子以前出宮靠太監的腰牌,以及劉瑾的幫忙。再有就是他常常出宮,把守宮門的人記得他,搜查沒那麼詳細。

    但現在情況不同,朱祐樘已經把以前把守宮門的御林軍全部撤換,又特別交待,在宮門處增派人手,不能讓人混出宮門,當然沒特別指明是太子要出宮,只是增加防守力度,朱厚照如今要出宮難比登天。

    朱厚照考慮良久,最後認定只有自己兩個舅舅、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以及御馬監掌印太監谷大用能幫到自己,至於別人都沒這本事。

    熊孩子忽然把目光轉向一旁幾次因他被打的倒霉蛋張苑,此時張苑尚蒙在鼓裡,見太子打量他,以為有什麼事吩咐。

    「太子殿下,您有事?」

    連續挨打後,張苑做事戰戰兢兢,唯恐出錯,所以觀察得很仔細。

    朱厚照板起臉問道:「你平時能出宮門嗎?」

    這問題把張苑嚇了一大跳,趕緊表態:「太子,切莫開玩笑,宮門……奴婢怎麼可能出得去……」

    東宮很多人到現在都不知太子曾出宮,但張苑卻心知肚明,當初太子私逃出京,他作為東宮常侍,差點兒被暴怒的弘治皇帝砍掉腦袋,到現在依然心有餘悸,生怕自己再因太子出宮的事情遭難。

    從太子問出的問題,他便感覺太子又有出宮的傾向。

    朱厚照問道:「那你有什麼辦法出宮門?不是說宮裡有負責出去採辦貨物的太監?都是些什麼人?你跟他們熟不熟?」

    朱厚照知道,跟張苑提及出宮的事情,一定要凶一點,因為張苑這個人膽小怕事,平時做事喜歡留一手,又因自己膽大妄為多次讓張苑遭難,知道對方肯定會有所防備。

    「我必須要盛氣凌人,表現出你不幫我我就殺掉你的態度,否則這傢伙一定會當縮頭烏龜!」

    想到這裡,朱厚照的態度越發強硬,瞪著張苑,好像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

    恰恰張苑就是那種吃硬不吃軟之人,跟他好說好商量沒用,但如果威逼利誘,一準兒有效。

    張苑為人懶惰,且貪財怕事,在宮裡經常莫名受到受罰。另外在東宮這地方,主子只要刻意刁難就很容易做錯事,他畏朱厚照如虎,是以熊孩子只是稍微威脅他便手足無措。

    張苑道:「太子殿下……奴婢進宮沒幾年……不認識什麼人……」

    「你撒謊!」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當本宮不知?你這傢伙在宮裡挺有地位,那些太監和宮女都巴結你,覺得你將來會因本宮常侍的身份而大富大貴,可惜本宮從來不喜歡你這樣吃裡扒外的牆頭草。」

    「這次你幫我,我會記住你的恩情,將來予以重用,讓你成為本宮身邊親近之人。但如果你不配合……哼哼,本宮就殺了你……就算現在殺不了,將來本宮當上皇帝,你也跑不了,本宮要殺一個奴才根本不用徵求別人的同意!」

    張苑苦著臉:「太子殿下,您別為難奴才……」可惜就算他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也絲毫換不來朱厚照的憐憫。

    朱厚照怒道:「你少在本宮面前裝可憐,你平時收的好處可不少,國舅給你,下面的太監和宮女也孝敬你,你的小日子過的不錯,現在想在本宮面前裝糊塗,你收錢的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本宮?」

    張苑趕緊否認:「奴婢……奴婢並未收受……」

    「再說沒收?」

    朱厚照黑著臉喝斥,「你當本宮傻啊,將來當昏君,然後你靠著跟本宮的關係,獲得權位,當個亂臣賊子,是嗎?」

    「哼哼,我勸你最好死了這條心,本宮絕對不會給你任何機會……但如果你幫本宮的話,本宮許諾你將來榮華富貴,想獲得怎樣的權力都可以……但如果不幫我,本宮讓人將你大卸八塊,你信不信?」

    朱厚照威脅說大卸八塊張苑不信,但朱厚照說了,現在不殺他將來也會殺,等於說什麼時候朱厚照當上皇帝,他什麼時候死。

    而且朱厚照現在要找人打他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平時熊孩子便喜怒無常,挨過打的人不在少數,張苑平時就沒少挨板子。

    張苑還想解釋,但發現自己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整個人已處於慌神的狀態,他發現自己以前那些規劃都不奏效,就算太子登基,他也沒好日子過,除非現在幫太子出宮,這在他看來同樣是件無比瘋狂的事情。

    張苑自打進宮以來,只有京師保衛戰期間出過宮門,其餘時候都沒法出宮,更別說幫朱厚照了。但被逼無奈之下,他只能妥協:「太子殿下,奴婢只能……儘量想想辦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2 22:4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八四章 外戚出手

    張苑為了保住自己的腦袋,不得不設法幫朱厚照出宮,這對他而言同樣難比登天。

    但就算再苦再難,該做還是要做,否則這些年在宮中的隱忍就是徒勞,張苑還等著朱厚照登基,能利用自己東宮常侍的身份,成為宮中叱咤風雲的人物,如果把朱厚照得罪了,最後的希望也會泡湯。

    若以正常的陞遷,張苑想成為司禮監或者御馬監掌印太監,幾十年熬下來都未必行,他在宮中根本就沒根基,錢財方面也不及那些手握大權之人,他能憑靠的僅僅是自己在東宮當常侍,跟朱厚照的關係比較好。

    如果這次幫不了朱厚照,張苑將徹底斷掉前程。

    張苑思量兩日,找了不少關係,仍舊沒半點兒頭緒,他非常懊惱,心裡盤算:「若這件事找我侄兒,他一定有主意,可惜他人不在京城……我在宮裡認識的人不多,總不能我親自帶著太子強闖宮門吧?」

    張苑想辦法夜不能寐,而朱厚照卻無時無刻不在催促,日子很不好過,但他不敢把這事告訴皇帝或者皇后……告狀一時爽,等朱厚照登基,就是他魂歸黃泉之時。

    張苑已看清楚宮中形勢,皇帝那糟糕的身體多半沒機會痊癒了,太子登基應該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所以這次既是挑戰也是機遇,他知道自己把握好的話,將來在太子面前地位就會飆升,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也有可能。

    他一邊想好事寬慰自己,一邊又暗自發愁,最後他一咬牙:既然自己沒能力幫太子出宮,那就只能求助於送自己進宮來的人,也就是自己的靠山外戚張氏兄弟。於是趁著張延齡進宮時,他將訴求寫到了紙上。

    ……

    ……

    張延齡收到張苑的信,先是不屑一顧,但隨即一想,這中間似乎有機可趁,於是便找自己的兄長商議。

    壽寧侯府書房,張鶴齡正在練習書法,這是他新近迷上的一種養氣方式,現如今朝廷內外一片平靜,以至於他這樣的侯爵……後軍都督府的大都督都淪落到無事可做的境地。

    為附庸風雅,張鶴齡開始嘗試吟詩作賦,練字學畫,想多結交些文臣,方便將來在朝中獲取更高權力。

    張延齡到來後,將信函放到了書案上,張鶴齡隨意撇了一眼,並沒有拿起打開看的意思,皺眉問道:「二弟,你沒看到為兄正忙嗎?有什麼話,只管說來聽聽!」

    張延齡看了看墨跡未乾的字幅,雖然他不懂書法,但也知道自己兄長寫得不咋地,但他不好意思點明,只能就事論事:「大哥,我之前進宮一趟,原本是去給姐姐請安,沒想到張苑那狗東西送信給我,說是太子想出宮,他自己沒轍,想讓我們想辦法!」

    張鶴齡聞言瞪著張延齡,不滿地說道:「這事你還來跟為兄商議?當場你就該回絕他!」

    「唉!大哥,有些事您別急著反對,要多想想這背後的訣竅!」張延齡擠眉弄眼地提醒道。

    張鶴齡冷笑不已:「以前太子出宮鬧出多大的動靜,還不夠引起你警惕?這才回宮沒多久呢,就又想出宮,若讓臭小子得逞,你就是同謀,你覺得陛下會原諒你?」

    張延齡搖搖頭:「大哥,你光想壞事,怎麼不想想好處?」

    張鶴齡不屑地道:「這事分明是禍事,談何好處?」

    張延齡謹慎地道:「大哥,你要知道,皇上的身體可是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一場病下來人就沒了……」

    「這也是你該說的話嗎?」張鶴齡怒目相向。

    張延齡扁扁嘴道:「不說也都說了,難道實話就這麼讓人難以接受?皇上的身體一直不好,現在朝堂上大小事情都被文臣把控,我們想插根針進去都難,你說如果皇上走了,留下姐姐和太子孤兒寡婦,能鬥得過老奸巨猾的劉健、李東陽、劉大夏等人?」

    因為張延齡說話在理,張鶴齡此時沒心情繼續練字,呼吸有些沉重,順手將毛筆擱到硯台上。

    張延齡見自己的話奏效,繼續說道:「之前我們送張苑進宮,是想讓他在東宮混出個名堂,最好太子登基後,他能成為司禮監或御馬監掌印太監。」

    「大哥想必看出來了,皇上身邊的蕭公公和文書房那些個掌房根本就不作為,以至於現在文官當道,如果咱們不栽培一下張苑,將來少帝登基,指望司禮監那些人出面幫姐姐和太子,怕不切實際……」

    張鶴齡眉頭緊鎖,問道:「那……你是何意?」

    張延齡道:「大哥,這都不明白?太子尚未成年,性子未定型,如果被嚴加管束,腦子裡滿是「子曰詩云」的東西,最後就會跟姐夫一樣,一輩子都把文官擺在第一位。但若太子性子野一些,心中再種下對文官的仇恨,將來他登基為帝,培養身邊親信為司禮監掌印,文官能蹦跶幾天?」

    張鶴齡聽到這話,眉頭並未舒展,反問:「聽你這話,是真的想幫太子出宮?」

    「那當然,只有這樣,太子才會被我等掌控!」

    張延齡分析道,「大哥,今時不同往日,以前太子不能出宮,是怕被姐夫知道,對你我不利,但現在情況不同,姐夫這皇帝快當到頭了,你再站在姐夫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於大局無補。」

    「姐夫雖然一輩子對我兄弟不錯,但也僅限於不錯而已,我等到現在依然是被人厭憎的外戚,對於朝政根本無法插手。就算太子登基,我等也無法染指大權,甚至朝廷決策軍務都不聽從你我意見,這就是現實……實在可憐吶……」

    張鶴齡聽到這話,神色抑鬱,他一直不想承認自己在朝中沒地位。

    有爵位,但沒權力,這是大明武將的一種無奈,就算有世襲爵位傳承,但始終無法進入朝廷中樞。

    張懋三代公侯,到現在依然「悠閒無比」,對文官集團俯首聽命,而他二人年輕氣盛,不像張懋那般想得開,畢竟有弘治皇帝這樣獨寵嬌妻的存在,作為皇帝的小舅子,有些非分之想在所難免。

    張鶴齡又問:「你幫太子出宮,太子就能領你的情?」

    張延齡笑道:「太子出宮,不過是宮裡生活苦悶,吃喝玩樂的東西我多帶他見識一番,以後不得乖乖聽話?只要姐夫和姐姐不知曉,事情不都盡在你我掌控之中?」

    「那小子一旦玩上癮,心裡自然會向著我們,將來讓他安排誰做官就安排誰,然後再在他面前多說一些文臣的壞話,到最後他不就跟那些文官鬧掰了,徹底倒向我們?」

    張鶴齡此時已離開書桌,在書房裡來回踱步,蹙眉仔細考慮弟弟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但他依然心存疑慮,問道:「若太子出宮後,再私逃出京,當如何?」

    「那就看緊一點,太子出宮本就在我等安排下,行程被我們完全掌控,且京城九門都是我們的人看守,能讓一個毛頭孩子溜走?我們只要多委派人手,他能變成鳥飛走不成?」

    張延齡語氣先是無比強硬,繼而又笑了起來:「況且咱帶他去的地方,全都是京城有名的銷金窟,比他身無分文出去遊歷有趣多了,只要讓他嘗試過一次,多半就樂不思蜀,哪裡有心思離開京城去外地?哈哈,大哥,你實在多慮了!」

    張鶴齡沉默不言。

    雖然他平時做事謹慎,也比張延齡守規矩,但終歸也是幸進的外戚,秉性驕縱,而且有野心。

    之前他一直找不到可以插足朝政的方式,畢竟朱祐樘在這件事上,限制死了他二人,他之前所想辦法,就是結交文官,用自己平時巧取豪奪的東西送給文官,拉攏一批為自己效命。

    但因拉攏的都是一些當前沒什麼地位之人,相當於長遠投資,一時間不見成效。此時張延齡提出一個相當不錯的主意,他掂量一下,比他自己現在所用的方法好多了。

    張鶴齡最後問道:「你敢保太子出宮,沒人知曉?」

    張延齡笑呵呵回答:「大哥,你想啊,張苑站在我們這邊,我們再在東宮多收買些人手,太子每次出來都不會超過一天,誰會知道?」

    「以前皇上身體好的時候,還偶爾去東宮看看,但現在……呵呵,以皇上的身體,能下地走幾步就算不錯了!哪怕皇上臨時召太子覲見,只要我們安排得當,第一時間送太子回去,也耽誤不了多少工夫,那小子為自保也會幫我們圓謊,大哥以為呢?」

    張鶴齡雖然覺得這主意不錯,但在實際操作上依然顧慮重重。他思考半晌後,終於道:「那你去安排,一定要謹慎,不得有任何差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3 22:23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八五章 好地方

    有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幫忙,朱厚照要出宮自然容易多了。

    張氏兄弟掌握兵權,可在宮中隨意行走,再加之有張苑這東宮常侍在旁遮掩,朱厚照要出宮易如反掌。

    等張苑把這「好消息」告訴朱厚照,熊孩子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覺,為準備出行計劃,他把皇帝老爹賞賜的老本都拿了出來。

    前一次出宮,讓他瞭解到很多現實世界的情況,懂得出門在外銀子最重要。

    「……外面的當鋪可以當東西,我多帶幾樣宮裡的物件兒出去,指不定哪件就能換幾錢銀子花花,但不能帶大號的,宮裡的花瓶、碟子不錯,但外面的人不敢收,說是禁物……要不,我問問張苑哪些不是禁物,帶出去後可以方便地當掉?」

    朱厚照敗家子的脾性暴露無遺,為了出行,他想把宮裡的東西帶出去變賣或者典當,以便離宮後自己有更多的銀子吃喝玩樂。

    等朱厚照將張苑叫來,詳細問清楚當鋪的情況後,張苑小心翼翼地建議:「殿下,您出宮去,由兩位國舅安排照應,若是您手頭缺銀子,只管對他們說,料想……不會虧待了殿下!」

    朱厚照皺眉:「本宮那兩個舅舅是什麼秉性,你以為我不知?民間都在傳他二人欺男霸女,狼狽為奸,而且為人摳門,屬於那種一毛不拔的吝嗇鬼,把本宮送出宮去指不定怎麼樣呢,多準備一點兒東西,遠行路能有所仰仗,那也極好啊……」

    聽朱厚照說要遠行,張苑嚇得不行,趕緊勸解:「殿下,您不能遠行,這……這實在太危險了……」

    朱厚照怒道:「本宮是否遠行跟你何干?你之前不是收受不少好處嗎?現在本宮要出宮,你貢獻一些出來,就……十兩銀子吧!」

    張苑原本以為朱厚照要獅子大開口,等聽到十兩銀子的價碼,頓時鬆了口氣,對他來說,十兩銀子小意思,他俸祿雖然不多,但他作為東宮常侍,「外快」可不少,再加上他平時收受賄賂,手頭已經積攢下五六百兩銀子。

    當然,這也跟張苑在宮裡沒什麼花銷有關,他準備將這筆銀子送出宮給妻子錢氏,讓錢氏以及幾個孩子日子過得好一些。

    自打進宮以來,張苑就沒見過錢氏,只知道錢氏被張氏兄弟妥為安頓,偶爾能互相通信,夫妻二人現在隔著一道宮牆,似乎一輩子都沒見面的機會。

    張苑之前送了幾次銀子出宮,都沒成功,張氏兄弟一直說會幫他照顧妻子,讓他在宮中好好做事,他現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老婆孩子,當他得知自己的小兒子沈永祺跟著沈溪做事後,心裡安定許多。

    張苑趕緊回房拿錢,為了表示自己對太子出宮之事的支持,他一口氣拿出來二十兩銀子,但卻不是整數,全都是碎銀以及銅板,這也是他考慮到太子會懷疑他家底豐厚,所以拿出碎銀和銅板,顯得是他平時日積月累好不容易湊起來的。

    張苑把銀子送上,道:「太子殿下,這是奴婢幾年來好不容易攢下的,如今您要出宮,奴婢自然雙手奉上。民間有句俗話,叫做窮家富路,意思是再窮的人家,如果要出行也要儘量多帶盤纏,這樣才不會因缺錢而惹出麻煩……奴婢對您是一片忠心哪!」

    朱厚照眉開眼笑,兩眼放光,一把將錢袋搶過去,嘴上卻不依不饒:「知道啦,真麻煩,難道你給本宮銀子,本宮將來不會加倍還給你?放心,本宮從來都不會虧待幫助本宮之人,你就等著將來享受榮華富貴吧!」

    張苑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心裡卻有些奇怪,為什麼太子好像沒見過錢一樣,連整個大明都是他們朱家的,可太子拿著這二十兩銀子,就好像有了幾千兩黃金一般。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換作以前,朱厚照可以做到視金錢為糞土,那時他以為民間賺銀子很容易,可當他時常出宮,甚至離京遠行遊歷一番後,他知道在民間老百姓賺銀子的艱辛不易,二十兩銀子幾乎可以讓一個小康人家安安穩穩過上一年,還可以讓他一路平安到江南,還吃得好睡得好,當然喜不自勝,要知道他手頭還從未如此寬綽過。

    ……

    ……

    朱厚照準備了個包袱,裡面包著他要帶出宮變賣的「好東西」。

    他做好了準備,第一次出宮先探路,順帶把東西賣了,再看看能不能跟兩個舅舅「借」點兒錢。

    第二次出宮,那就直接離開京城遠行。

    有了計劃,朱厚照讓張苑去跟張延齡商定時間,定了個他休息不用上課的日子,一大早就爬起來,叫來東宮一眾太監,威逼恐嚇一番,不許這些人進寢殿打擾他看書,然後又讓張苑時不時入內端茶遞水,顯得他好像人仍舊留在寢殿內。

    一切都安排好後,熊孩子才偽裝成太監的模樣,跟著張延齡安排過來引路的小太監,一路到了尚膳監,然後跟隨出宮進貨的車隊一起出宮門。

    因為張延齡不敢把朱厚照的身份洩露給尚膳監的太監知曉,那些太監以為朱厚照跟建昌侯有些關係,一路上多有巴結,如此朱厚照順勢多問了一些事情,為下一次出宮做準備。

    熊孩子打算先把門路摸熟,如此再出宮便無需張延齡幫忙,這樣一來他什麼時候出宮便無人知曉,只要離開京城,那就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

    「……這位小公公可真有福氣,居然跟國舅爺有關係,還是東宮常侍張公公的得意門生,將來必定飛黃騰達!」

    引路的尚膳監小太監一直拚命巴結朱厚照。

    朱厚照笑道:「將來我有了出息,一定記得你,我們互相提攜,怎樣?」

    「好啊!」

    尚膳監的小太監高興壞了,一路上諄諄囑咐,「您這是去跟國舅爺見面,對吧?國舅爺特別交代,您早些回來,免得耽誤事情,這宮門可不好出入。以後有本事了,你別忘記在太子面前多為咱家美言幾句啊,咱家名叫正蓮……」

    「啥蓮?」

    朱厚照好奇地追問。

    「正蓮,正是方正的正,蓮是蓮花的蓮,咱家是尚膳監崔公公的人,你有事的話,以後找崔公公也行,那可是咱家的義父!」正蓮頗為自豪地說。

    朱厚照心裡犯嘀咕,什麼崔公公,我根本不認識,有事我稀罕找他?

    帶著幾分不屑,朱厚照繼續往宮門口而去,等過了戒備森嚴的東安門,他才放心下來,看著遠處熟悉的街道,已經開始憧憬離開京城,云游四海的快意,這也是一個被養在深宮中嚮往自由的少年的心願。

    可惜才走了沒幾步,熊孩子便見到遠處有馬車等候,料想是壽寧侯府和建昌侯府派來接應的人。

    朱厚照本想避開,但馬車上已經下來人,帶著僕從過來,卻是朱厚照的二舅張延齡。張延齡精神煥發,走到熊孩子跟前也不施禮,笑呵呵地問道:「小公公,你這是要往何處去啊?」

    朱厚照板起臉來:「二舅,你裝什麼大尾巴狼?我出來要往哪兒去,跟你有什麼關係?」

    張延齡一怔,隨即搖頭啞然失笑:「好像是我把你弄出來的,小公公莫非是想過河拆橋?」

    甥舅間明顯有隔閡,朱厚照心想,要不是現在要仰仗你幫我出宮,我才懶得理你,旁人都說你仗著我們皇家在外面為非作歹,丟盡了父皇的臉面。

    張延齡道:「你穿這身衣服想走遠可有些難度,與其在路上惹人指指點點,暴露身份,不如到馬車上換過衣服……平常的裝束更利於在市面上走動,今日舅舅帶你去逛幾個好地方!」

    朱厚照原本對張延齡有幾分不屑,聞言好奇地問道:「什麼好地方?」

    張延齡諱莫如深:「換好衣服跟我走,等到了地方便知……」

    ……

    ……

    張延齡要帶朱厚照去的地方,可不那麼簡單,乃是真正的風月場所,正是朱厚照非常嚮往,甚至到了湖廣後特別哀求沈溪帶他光顧的所在。只是當時沈溪用了一點小手段,讓朱厚照對期待頗深的風月場所失去興致。

    但這次張延齡要帶他去領略的,乃是京城的煙花之地,張延齡準備用吃喝玩樂來拉攏腐蝕朱厚照。

    此時的朱厚照尚不知道,張延齡即將給他打開一扇神奇之門,讓沈溪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流水。

    朱厚照在馬車上換好衣服,不斷提醒張延齡:「……二舅,可先說好,我時間不多,出來一趟得抓緊時間辦事……」

    「你要帶我去見識一下不是不可以,但得先找一家當鋪,我有點兒東西要典當,要不然……乾脆這些東西都賣給你算了,大不了便宜一點,讓你不吃虧就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3 22:24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八六章 躲得起

    從懷遠到融縣,再到柳州府城馬平,沈溪進軍異常順利。

    即便是叛軍佔領的融縣,同樣沒有遭遇任何抵抗明軍就將縣城光復。

    此番沈溪出兵目標明確,就是繞道柳州府前往桂林府城臨桂,沿途府縣他不會過多停留,通常只是例行駐紮一日後便繼續踏上征程。

    抵達柳州府城,跋山涉水而來早已疲頓不堪的兵馬需要進行一番休整,而且柳州府周邊的羅城、柳城、洛容等縣城之前曾遭遇叛軍襲擾,沈溪想加強一下柳州府城的防禦,穩定後方再解桂林府之圍。

    沈溪抵達柳州府城當日,知府黃維城親自出城迎接,並將犒賞三軍之物備好,率領城中百姓,在柳州府城西門大張旗鼓迎接。

    穿州過府這麼久,沈溪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上差巡視地方,微微有些得意。士兵們進城時,也是趾高氣揚,腰板筆挺,就好像是大軍得勝凱旋,儘量在百姓面前表現出威武不凡的狀態。

    沈溪騎在高頭大馬上,看到黃維城帶領百姓跪在道路兩邊,覺得柳州府這門面工夫做得太過了,暗自琢磨:「難道是柳州府城遭受叛軍襲擾,百姓對於官軍的到來充滿期待,才會出現今日之況?」

    沈溪並未準備長時間駐留柳州府城,由於隊伍在行軍作戰中度過的中秋佳節,沈溪打算在柳州府休息兩日再上路,就當補過中秋節。

    進城當晚,黃維城親自前來軍營拜訪沈溪,將柳州府所轄範圍內叛軍的情況詳細介紹了一遍,希望沈溪所部兵馬能震懾叛軍,維持柳州府安穩。

    黃維城道:「……下官於地方為官多年,從未曾想過會有沈尚書如此英才,年紀輕輕便已居尚書高位。此番大人率部南征,所向披靡,實乃皇恩浩蕩……」

    都是些沒營養的場面話,沈溪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有把黃維城的話放在心上,聽了半晌,他抬手打斷黃維城的話頭,問道:「黃知府手頭可有本府詳細地圖給本官一覽?」

    「地圖?」

    黃維城想了想,這才回道,「有是有,但……地方圖冊多不盡不詳,不知沈尚書要來何用?」

    地圖要來何用?

    這問題沈溪實在無語,他皺著眉頭道:「黃知府莫要多問,本官自有用場。兩日後中午,本官將領兵離開柳州府城,明日全軍休整,黃知府若有事可來跟本官匯報,否則……等送行之時再見!」

    沈溪下達了逐客令,但黃維城似乎沒聽懂,還想繼續廢話,但此時蘇敬楊和王禾已紮好營寨,過來跟沈溪奏報,打斷黃維城的囉嗦之言。

    因王禾跟蘇敬楊都不是廣西將領,跟桂林府沒直接聯繫,黃維城身為正四品知府,見到兩位正二品的都指揮使,沒顯得有多尊敬,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沈溪擺擺手:「黃知府,本官有軍務要商議,沒事的話可以請回了!」

    黃維城這才告退,等人走了,王禾有些氣惱:「大人,地方上送來的勞軍的都是發霉的糧食,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見蘇敬楊也是滿臉憤慨,沈溪不由有些詫異……怎麼這個黃維城做事這麼不靠譜,連徵收上來用以犒賞三軍的糧食發霉都不知道?那其餘勞軍物資顯然也無絲毫質量可言。

    蘇敬楊問道:「大人,是否需要給相關肇事官員治罪?」

    或許是之前黃維城連個招呼都不打,讓蘇敬楊很生氣,雖然自己是武職,但在官品上他畢竟要高出黃維城一大截,而且對方還是廣西這個在他眼中「窮山惡水」之地的官員。現在被當面無視,面子上有些過不去。

    沈溪道:「治罪的事情暫時免了,本官不想在地方上鬧出什麼是非,以免被人說本官帶兵平叛喜歡跟文官內鬥,傳出去不好聽。送來犒賞三軍之物,原本是體現地方民眾擁軍的心意,現在居然用發霉的糧食湊數……這樣吧,直接給府衙送回去,什麼都不說,想來黃維城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

    沈溪不想理會地方上的事務。

    黃維城原本就沒義務犒賞三軍,現在居然送來發霉的糧食,未免有畫蛇添足的嫌疑,沈溪要治罪的話有些師出無名……人家好心好意給你送東西,又非朝廷派遣的差事,治罪算怎麼回事?

    商談完事情,沈溪屏退左右便去休息了,連續行軍下來,他也是疲累不堪。

    ……

    ……

    第二日一大清早,沈溪剛從寢帳出來,侍衛便來報,說黃維城在中軍大帳外等候已有半個時辰。

    沈溪責備道:「怎不知會本官?」

    侍衛有些為難:「大人,是黃知府自己說不得打擾大人休息,他說大人統兵操勞過度……」

    沈溪擺手示意不用再說下去,顯然黃維城在做事上滴水不露,但這樣嚴謹的人怎會送一些發霉的糧食勞軍?

    沈溪非常好奇,難道是黃維城想借這件事試探?其目的究竟何在?

    到了中軍大帳外,黃維城跪坐在地,耷拉著腦袋打盹兒,他身上的官服顯得非常陳舊,下襬處打著補丁,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淒涼之感。沈溪走過去,喊了一聲「黃知府」,黃維城睜開眼打量沈溪,或許是眼睛太小的緣故,睜開眼也沒看到裡面的神采。

    「有事麼?」

    沈溪故作不解地問道。

    黃維城蹣跚著站起來,臉色有些難看,問道:「沈尚書,昨日不知為何您要送一些發霉的糧食到府衙,可是需要下官幫忙置換?」

    這話說出來,沈溪非常意外,黃維城居然敢倒打一耙,這是什麼狀況?

    沈溪眯眼打量黃維城,黃維辰一臉無辜的表情,看起來不似偽裝。沈溪想了想,問道:「黃知府,那些糧食不是你派人送來的麼?」

    黃維城驚訝地回答:「沈尚書,您可不能……胡說啊,下官為您送去的可是上好的糧食,您的軍需官當眾簽字畫押收下的,怎麼可能……」

    沈溪真想一腳踹上去,既然你死不承認,那就別來本官中軍大帳前裝可憐,倒好像是我故意冤枉你一樣……沒事你演這麼一出,是不是太過清閒了沒事幹?

    沈溪沒跟黃維城計較,一邊掀開簾子往大帳內走,一邊道:「既然黃知府不承認,那就罷了,糧食就地焚燬就是,這些發霉的糧食怕是連畜生都不會吃,吃了保管活不長久……」

    黃維城接過話茬:「沈尚書說的極是,那些糧食的確不能給畜生吃……」

    不能給畜生吃卻拿來勞軍?

    如果這個時候沈溪還聽不出黃維城是故意找麻煩,他也太過心寬體大了,至於這狗官是出於什麼原因上門找茬,沈溪不得而知,但料想應該跟私怨有關。如果不是如此,那就只能是文官集團在背後作祟。

    沈溪不再理會黃維城,直接進入帳中,黃維城想跟進去繼續跟沈溪敘話,卻被侍衛攔在外面。

    黃維城喝斥:「狗膽包天,也不看看本官是何人!」

    侍衛可不管那一套,天王老子進中軍大帳也要事先經過沈溪的准允,除非沈溪提前有交待。

    黃維城正要對侍衛大吼大叫,蘇敬楊帶侍衛過來,見這架勢,蘇敬楊怒了:「黃知府這是要作何?大人在帳內,你還想硬闖不成?」

    「你!」

    黃維城瞪著蘇敬楊,或許覺得眼前這匹夫跟他正四品的文官沒可比性,要嚷嚷但又想到蘇敬楊怎麼說都是湖廣都指揮使,且是沈溪親自帶來平息叛亂的大將,他也就有所收斂,一甩袖,憤然而去。

    「不知道哪裡慣出來的臭毛病!」蘇敬楊嫌棄地說了一句,然後進入中軍大帳,還沒等他在帥案前站定,沈溪已將桌子上的文案整理好,抬起頭吩咐:「傳令三軍,今日午時,全體出發!」

    蘇敬楊有些詫異:「大人,您說什麼……?」

    沈溪再次重複一遍:「現在本官要領兵出征,你只管傳達軍令,這行軍已不是一日兩日,還用本官詳細交待?」

    蘇敬楊不解:「大人,這是為何?就因那姓黃的知府?他一個偏遠之地的四品文官,送來發霉的糧食,莫非他還有理了不成?若是他敢亂來,看我不直接將他宰了,就當是為平叛祭旗!」

    沈溪沒好氣地道:「狗咬你一口,你還要咬回去不成?在這節骨眼兒上,我不想知道此人到底因何跟本官犯橫,待平叛事了,本官會好好收拾他,但若此時跟他糾纏,那就是對朝廷的不負責任,莫非你希望做大明的罪人?」

    「這……」

    蘇敬楊被沈溪一問,頓時無話可說,只能忍氣吞聲,按照沈溪的吩咐,出帳向三軍傳令。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4 22:49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八七章 其人之道

    沈溪下令出兵,王禾跟蘇敬楊還在自己營帳中對部屬傳令,中軍大帳這邊云柳和馬九等人相繼到來,等候沈溪下一步指示。

    馬九問道:「大人,這就重新上路?」

    沈溪打量馬九一眼,又看到云柳也是滿臉不解之色,明白此時他們都滿心疑惑,到柳州府城原本打算駐紮兩日,好好休整一番,結果沒到一日沈溪就說要開拔,等於推翻了之前的計劃。

    關於黃維城的事情,沈溪不想跟馬九和云柳細說。

    沈溪不準備跟地方發生爭執,柳州府衙明顯對他領兵拒不合作,他沒必要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在柳州府城久留,但此話告知下屬,難免會心生成見,或許會跟黃維城鬧騰起來,使得軍隊和地方產生難以調和的矛盾。

    沈溪道:「柳州府城畢竟只是中轉地,出兵解桂林府之圍是為此番出兵主要任務,據報洛容、永福兩縣有叛軍出沒,我等與其在府城這邊枯等,不若主動出擊,以期早日完成朝廷交託之重任!」

    沈溪所說乃是人所共知的事實。

    西南叛亂規模說大也大,但說小其實也小,這跟北方韃靼入侵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叛軍看起來人多勢眾,但其實都是烏合之眾,一旦官軍逼來形勢不利,他們大可一哄而散,返回各自村寨,變成「安分守己」的良民。

    因此,沈溪領軍作戰實際上並沒有多少計劃,很多時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只需要一兩場決定性的勝利,很可能平叛戰爭就會結束。

    ……

    ……

    大軍進城,不到一日,兵馬又要出征,地方上的百姓有些反應不過來。

    官軍這才剛來柳州府城,怎麼突然就要走,莫非叛軍那邊有什麼變故?

    沈溪懶得跟府衙打招呼,等沈溪領軍出城,黃維城才匆忙乘坐馬車追來,並非相送,而是前來挽留,但下車見面後,卻又好像故意找沈溪叫板。

    「……沈尚書作何在城中停留一日便走?莫不是柳州府未將您提供的霉爛糧食置換,沈尚書便懷恨在心,以至於就此離開,甚至回頭寫奏本參劾下官?」

    黃維城做事頗有章法,或許察覺沈溪不想跟他斤斤計較,氣勢頓時高漲,居然敢當面質問,「沈尚書若如此,實非仁義之舉,下官必先行向朝廷解釋,沈尚書置地方百姓利益不顧,栽贓誣陷下屬……」

    蘇敬楊跟在沈溪身後,聽到這話,怒沖沖地道:「草他奶奶個熊,你這傢伙欺人太甚,若再廢話一句,信不信老子把你砍了?」

    武將可沒文人那麼多廢話,愛憎分明,黃維城主動上門找茬,沈溪退避三舍已讓蘇敬楊窩火,現在黃維城變本加厲,蘇敬楊怎麼忍得住?此時他恨不能將黃維城直接殺掉,出心頭的惡氣。

    黃維城原本就看不起武夫,聽蘇敬楊出言威脅,怒道:「你什麼玩意兒,敢在本官耳邊叫喚?簡直有辱斯文!」

    蘇敬楊一聽哪裡忍得下這口氣?當即將佩劍抽出,準備往黃維城身上招呼。

    黃維城不甘示弱,竟引頸相向,似乎全然不顧惜生命……他是正四品文官,根本就不怕蘇敬楊,即便這位乃是正二品朝廷大員。

    眼前形勢已經十分明了,沈溪清楚,黃維城算準他不會怎麼樣,屢次上門挑釁,先送來發霉的糧食犒賞三軍,然後污衊沈溪送回糧食是想置換地方新糧,而後又說沈溪「栽贓誣陷」,什麼話都是黃維城自己在說。

    現在但凡把事情鬧大,出現流血事件,責任人一定是沈溪。此事無論尊卑,沈溪身為領軍平叛的主帥,自然有責任維護地方穩定,黃維城有恃無恐,似乎想故意觸怒蘇敬楊,引來朝中文武之爭,簡直就是赤裸裸地「官場碰瓷」。

    「住手!」

    沈溪暴喝一聲。

    蘇敬楊手握佩劍,進退不得,聽到沈溪的話,他愣了一下,心中鬆了口氣,但依然怒視黃維城,眼睛似乎正在噴火。

    黃維城則一臉傲慢,好像吃定眼前的沈溪和眾多武將。

    沈溪心道:「黃維城有恃無恐,必然知道朝中形勢,且有人在背後指使。只要他奏本遞上去,不管事實真相如何,劉健、李東陽等人必然為其出頭,朝中輿論定調也是我在地方胡作非為,不然一個四品官緣何會與我這個尚書為難?」

    「黃維城以為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見我主動避讓,便想乘勝追擊,以便把我的罪名落實,為朝中後援製造口實!」

    王禾從遠處騎馬過來,到了沈溪跟前,道:「大人,城北山林地帶髮現小股叛軍,大概有千餘兵馬,是否派兵應戰?」

    經過改組後的三軍,主要巡邏和斥候的差事已經放了下去,現在沈溪這路兵馬打仗或許不行,但在行軍和偵查上卻已經被沈溪鍛鍊出來了。

    沈溪道:「既然如此,三軍先撤回城中,如何應戰,且聽本官調遣!」

    王禾看了蘇敬楊一眼,見場面有些不太對,只能恭敬領命:「是,大人!」

    黃維城得意地笑道:「沈尚書還是識時務些好,您乃湖廣、江贛總督,說破天也不過是管軍之人,地方行政別涉及太多,否則出了事情沈尚書有一百張嘴恐怕都說不清……」

    沈溪打量黃維城一番,厲聲喝道:「據報柳州知府黃維城,私通叛軍,意圖謀亂,現經本官查明,情況屬實,暫行拘押,稍後押送京城三司會審!」

    說完,沈溪一擺手,周圍的侍衛早就氣紅了眼,上去就把黃維城摁倒在地,黃維城拚命掙扎,嘴裡大喊大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沈尚書,你這是草菅人命……」

    蘇敬楊上去一腳踩在黃維城頭上,又讓左右摁住其手腳,怒罵道:「是不是草菅人命,大人說了算,他娘的,什麼有辱斯文,簡直是斯文敗類!」

    沈溪沒蘇敬楊那麼隨性,再道:「蘇將軍,你且帶一千兵馬往知府衙門和城中各城門,將城防接管,不得有誤!」

    這會兒蘇敬楊整個人都很有精神,似乎沈溪給他貫注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單膝下跪行禮:「喏!」

    起身後,甲冑在身的蘇敬楊匆忙帶著人去,一點兒拖沓的意思都沒有。

    ……

    ……

    因柳州府城外出現叛軍,沈溪北上的行程再次發生變化。

    為確保柳州府城無礙,沈溪只能先把黃維城拿下,否則這孫子指不定會給他玩出什麼花樣,甚至跟叛軍勾結也有可能。

    文官做事不像武將那般耿直,在文官口中,三綱五常掛嘴邊,要求別人以身作則,而到他們身上,什麼綱常倫理都可以「隨機應變」,即便做出違背綱常的事情後仍振振有詞,心安理得認為自己是「虛與委蛇」。

    沈溪從來不怕武將鬧事,他怕的是文官在背後給他找麻煩,現在黃維城的表現讓他心生警惕,自己以兩省總督掌六省軍務,讓各省官員平白無故添加了個上司,肯定會心生牴觸。再加上文官集團在背後推波助瀾,而他的鹽茶專營制度改革又觸及很多人的利益,地方上對他的排斥絕對不是什麼稀罕事。

    但沈溪恰恰是那種軟硬不吃的人,送禮沒用,威嚇更沒用。

    黃維城敢用陰謀詭詐和威嚇的方式要挾沈溪,沈溪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沈溪望著黃維城被押走的背影,心道:「跟我玩誣賴這招,我自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真當我是個怯弱的文官,跟一個處世不深的後生一般等著挨宰?我不跟你計較,那是因為我從大局出發,既然你糾纏不休,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沈溪回到城中,不多時,蘇敬楊便帶著人回來,他順利地完成了對柳州府城防的接管。

    蘇敬楊最關心的還是對黃維城的處置,道:「大人,沒想到黃維城居然敢跟叛軍勾連,地方上正是因為多了這麼些置百姓利益於不顧的狗官,才會令西南地方生靈塗炭……大人準備如何處置?」

    因為沈溪之前說「私通叛軍,情況屬實」,蘇敬楊都不用去考慮證據是什麼,直接準備讓沈溪定黃維城的死罪。

    但在沈溪看來,就算黃維城有罪,也罪不至死,沈溪沒必要為了爭一口氣,把人全家都殺掉,通匪這罪名可不小,黃家男丁可能要被判滿門抄斬,就連女眷都要發配為奴,沈溪不想做得這麼絕。

    沈溪道:「怎麼處置,交給朝廷來定奪,如今本官的差事,就是平息地方叛亂。既然叛軍已經到了柳州府周邊,想來是要阻礙本官調兵北上,這一戰,本官絕對不會守在城內坐以待斃,主動出擊勢在必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4 22:5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八八章 樂不思蜀

    京城,擷芳殿。

    朱厚照出宮一日後,平安地回到東宮。

    這一天他真正見識到京城的「紙醉金迷」,不一樣的大明市井百態,他終於知道自己以前白活了。

    「京城為何如此好玩?我看比之武昌府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沈先生治下不應該都繁榮昌盛嗎?為什麼我到過的教坊司裡都是些又老又醜的女人,而京城的秦樓楚館卻美女如雲呢?」

    朱厚照想到美女,不由蠢蠢欲動,在外這一日,他領略不少「風土人情」,以至於到此時他已無絲毫離開京城的心思,只想留下來好好見識一番。

    張苑在宮中焦急等候朱厚照一天,終於在日落時把朱厚照給迎回,不由抹了一把冷汗,如果朱厚照天黑前回不來,被皇帝知曉,他腦袋就要搬家了。

    朱厚照在自己寢殿中,手上拿著舅舅送的禮物,都是些好吃好玩的東西,雖然價格不高,卻不是一般人可以買到,張延齡拉攏人的手段很多,面對初出茅廬的小外甥,張延齡自然應付自如。

    朱厚照比劃手頭一件東西,笑著問道:「張公公,你知道本宮手裡是什麼嗎?」

    張苑仔細打量朱厚照手上的東西……看起來是一根長長的棍子,究竟有何用,他一頭霧水,不過心中隱隱感覺不妥,難道是用來打人的?

    「奴婢怎會知曉?」

    張苑陪笑道,「太子,您從宮外拿回來的東西,必然都是稀奇的物件兒,奴婢從未見過,自然不知有何用!」

    朱厚照笑道:「這叫馬棍,打馬球用的……旁邊這是獨龍角,嘿嘿,它的用處就不跟你說了,你沒那功能……」

    張苑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

    這小祖宗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如果換作小擰子等人,或許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些東西是用來幹嘛的,但張苑始終是三十多歲才淨身,對於張苑來說,很多東西只要有個形狀,朱厚照再稍微一提,他便知道作何用處,只是他不敢在朱厚照面前顯擺罷了。

    朱厚照看著張苑,臉上帶著一股滿意之色:「張公公,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本宮記得你的功勞。回頭本宮再出宮,會給你捎一些好東西回來,你想要什麼可以提前跟本宮說,本宮看情況……總之不虧待你!」

    張苑苦笑:「太子,你能準時回來就好,奴婢不敢有所求,只盼您將來登基之後能有善待……」

    張苑冒著極大的風險送朱厚照出宮並不是為一時的利益,而是為長久的榮華富貴,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有未來的前程都寄託在朱厚照身上,如果朱厚照關照,那他將來可說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但若朱厚照不關照,那他就晚景淒涼,恐怕只能在二十四監不起眼的衙門當差,受盡欺辱。

    許出未來的承諾,朱厚照一點兒壓力都沒有,在他看來,既然是不花錢的東西,只要空口白牙說一說就能換來現在的好處,何樂而不為?

    朱厚照道:「好說好說,等本宮登基,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但你要記得,今日之事不能對外洩露半句,若事情暴露本宮不會饒你,保管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張苑一個激靈,趕緊道:「太子殿下放心就好,給奴婢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隨便亂說話……只求殿下您將來……少出宮,宮外實在危險得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可擔待不起……」

    朱厚照有些不耐煩:「本宮出宮幾次,心裡有數,難道跟你一樣出去後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哦對了,之前本宮聽聞宮裡有本事的太監都有乾兒子,你有乾兒子沒有?等本宮將來登基,可以讓你的乾兒子也混出個名堂……」

    這話好像一劑強心劑,差點兒讓張苑驚呼出聲。

    他想說我沒幹兒子,但我有親兒子,殿下您先給提拔一二?

    但想到自己太監的身份其實只是皇家的奴僕,如果把自己有兒子的事情說出,絕對不是好事,因為這會暴露他所有的秘密,家人很可能會遭難,而且他跟沈溪的關係也會曝光,內外勾結可是宮中大忌,到時候他絕對討不了好。

    張苑道:「殿下明鑑,奴婢在宮中不敢結黨營私,並未認什麼義子……」

    朱厚照笑了笑,道:「宮裡認義子非常普遍,你不用當這是結黨營私。這樣吧,等你回頭有了權勢,在宮裡宮外認幾個兒子,屆時本宮不會管你……」

    張苑興沖沖行禮謝恩,心裡已然大定。

    雖說冒險把朱厚照送出宮,讓他可能會被皇帝、皇后問罪,但若不洩露,對自己將來可是有益無害,他現在更有理由憧憬自己未來的美好生活。

    ……

    ……

    朱厚照還在為自己出宮遊玩的事情沾沾自喜,尋思什麼時候再出宮玩耍時,張延齡帶著醉醺醺的醜態回到建昌侯府。

    回到家門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兄長正在書房等候,他笑了笑,讓僕人扶著自己進去,跟兄長表功。

    張鶴齡看見弟弟滿身酒氣,不由皺眉:「出去一整日,莫不是都在陪太子?」

    張延齡哈哈一笑:「這是當然,那小子,被我用一點小小的手段,就已經樂不思蜀,這會兒讓他再出京恐怕也舍不得了……此番我好酒好菜招待,還有女人……」

    張鶴齡聽到這裡,驚愕地問道:「什麼,你給他送女人?」

    張延齡不屑地道:「幾個女人算什麼?你以為他還是初哥?以他的年歲,宮裡那麼多宮女,若不是皇上不給他冊立太子妃的機會,怕是他身邊已妻妾成群了。即便這樣,今日他還挑剔得很,鬧出許多洋相,一連換了六個姑娘才滿意。好在有我,不然恐怕他沒法脫身……」

    「胡鬧!」

    張鶴齡有些生氣,「太子如今的年歲,對於女人,最好少碰,若被皇后知道,你覺得會輕饒你?」

    張延齡笑道:「大哥,這擔心的是這個?既然我帶太子出去,自然有把握不會讓皇上和皇后知曉,否則罪名可不小。不過這小子倒也講義氣,一再保證回宮後守口如瓶,只求將來我帶著他吃喝玩樂……」

    「什麼,你還想帶他吃喝玩樂?」張鶴齡越發生氣。

    張延齡道:「有些事大哥要想明白,如果我們拿東宮講官的那一套應付,你覺得他會聽我們的?作為儲君,這小傢伙說不定很快就會成為帝王,如果現在不好好拉攏,等他當了皇帝,你我再去巴結就遲了。」

    「再者說了,到那時你我做什麼事都會被人盯著,那些文臣會讓你我這麼輕易接近新天子?現在他的翅膀沒硬,只要好好利用,將來稍微使一些手段就可讓他把權力交給你我,如此大好機會不好好把握,更待何時?」

    張延齡所說為張鶴齡不能接受。

    兄弟二人在對待朱厚照的問題上,有一定衝突,張鶴齡想的是將太子培養好,將來利用太子攫取權力,但絕對不是用那種讓人唾罵的方式,最好溫和一些,能為皇家和張家掙來臉面。

    而張延齡行事卻不擇手段,他平日作姦犯科的事情做了不少,有皇家庇護,就算張延齡巧取豪奪強搶民女,京兆府都不敢管。

    張延齡行事直截了當,選擇帶朱厚照吃喝玩樂,目的就是將朱厚照腐化拉攏。

    張鶴齡厲聲喝道:「二弟,你要帶太子出去我不反對,但你要記得,太子乃我大明之希望,這天下只有他能繼承,若沉迷酒色,日後登基做了昏君,陛下和皇后絕不會輕饒你!」

    張延齡笑呵呵道:「大哥多慮了,這事兒我心裡有數,怎麼可能讓咱小外甥當昏君?給他塞幾個女人而已,這酒色財氣的東西誰不喜歡?就連一向清高的劉健和李東陽對美女也無法做到無動於衷,遑論他人?」

    「再說了,等小外甥將來做了皇帝,身邊會少女人?那時再送恐怕來不及了,還不如現在就把形形色色的女人介紹給他,讓他過足癮!回頭,我再帶他去京城那些好玩的地方看看……」

    「胡鬧,胡鬧……」

    張鶴齡連連搖頭,卻對弟弟的行為聽之任之,也是張鶴齡知道這麼做其實不完全是壞事,至少讓張氏一門有機會接觸大明權力核心。

    張延齡坐下,讓下人端來茶水,笑道:「大哥稍安勿躁,今後我帶太子出去,會小心謹慎,絕不讓皇上知曉,就算姐姐知道這件事也會偏幫我們,我們可以謊稱是帶太子出去見識百姓民生。」

    「只要我們沒把太子弄丟,姐姐怎會怪罪你我?將來姐姐還得仰仗我們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5 22:36
寒門狀元 第一四八九章 馬九為帥

    沈溪將柳州知府黃維城扣押,隨後又將知府衙門一鍋端,但沈溪除了將黃維城下獄,其餘官員以及屬吏、衙差只是暫時卸職回家而已。

    蘇敬楊和王禾所率兵馬,輪番出擊,在柳州府周邊展開了一場貓捉老鼠的戰事。

    沈溪不想在柳州府停留太長時間,兵馬出擊後,沒有追出太遠,通常是摸準叛軍的方向一口氣殺過去,但叛軍非常狡猾,遠遠地看到官軍便轉身就跑,躲進山溝裡轉眼就不見人影,典型的游擊戰術。

    在這種情況下,沈溪根本沒辦將前來騷擾的叛軍殲滅。

    兩日後,蘇敬楊和王禾有些氣餒,本以為能立下一場大功,等交過幾次手才發現,叛軍根本不給他們正面決戰的機會。

    「……大人,這些龜崽子太不好對付了,腿腳比誰都快,咱不熟悉地形,手頭又沒多少戰馬,不然絕對能在他們逃進大山前把他們逮住……現在怎麼辦?總這麼『躲貓貓』不是個辦法啊!」

    中軍大帳內,蘇敬楊提到叛軍,咬牙切齒,關鍵在於此次征伐叛軍他沒立下多少功勞,好不容易有機會跟叛軍交戰,結果叛軍滑不留手,只騷擾不正面作戰,讓人心煩意亂。

    王禾道:「大人,要不這次進軍的縱深拉大一些,深入大山裡面,一口氣將叛軍營寨給拔除,這樣保管他們不敢再來騷擾……」

    沈溪微微搖頭,道:「你們知道叛軍大本營在何處?」

    王禾跟蘇敬楊幾乎下意識地看向侍立一旁的云柳,之前他們對云柳還有些不服氣,可涉及情報上的事情,他們也知道離不開云柳……但凡沈溪想知道的情報,云柳總能及時調查到,為沈溪決策提供了強有力的幫助。

    沈溪道:「明擺著的事情,叛軍不會與我們正面交戰。其主要目的,是騷擾我軍,不令我軍有機會馳援桂林府城……想來桂林府周邊的叛軍已開始有所動作,此時若我們還將更多精力放在柳州府,很可能落入叛軍的圈套!」

    等沈溪把事情分析一遍,王禾跟蘇敬楊相視一眼。

    沒錯,要建功立業,的確應該去桂林府,因為柳州府這邊叛軍數量不多。蘇敬楊卻有疑慮:

    「可是……大人,我軍出兵臨桂,是否太過冒險了些?畢竟後方尚未平靖,大軍出柳州府往臨桂,沿路縣城俱為叛軍所佔,我們放棄堅固的城垣,跟叛軍於荒野周旋……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利於我等啊!」

    沈溪道:「什麼沿路縣城俱為叛軍所佔,這裡明明是我大明疆土,桂林和柳州早在秦代便歸中央王朝管轄,大一統的思想早就深入人心。況且這裡的民眾多為漢人,我們沿著官道行軍作戰,難道優勢不是在我們這邊嗎?」

    蘇敬楊跟王禾對視一眼,沈溪說的話道理上沒錯,畢竟現在他們腳底下是大明疆土,屬於「主場作戰」,但仔細想想,自己帶領的軍隊畢竟是客軍,叛軍大多來自桂、柳周邊大山裡的村寨,對於地形地貌更為熟悉,先就立於進可攻退可守的境地。

    想將叛軍徹底殲滅,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民族矛盾,從唐朝開始就成為中央朝廷無法解決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根源在於西南地區大多為山巒丘陵,生存環境極其惡劣,許多少數民族部落生活其中,生息繁衍。就好像草原一樣,就算中原王朝能打下來,也不會深入其中長久駐守,久而久之便被異族佔據。

    沈溪又道:「叛軍畢竟是剛放下鋤頭不久的農民,戰鬥力幾可忽略不計,反觀我們不僅兵強馬壯,還有地方衛所兵馬支援。本官就不信,叛軍能掀起幾朵浪花,之前你們不是愁沒大仗打嗎,這次就是絕好的機會……」

    沈溪此話一出,蘇敬楊跟王禾突然覺得孤軍深入叛軍盤踞的桂林府,似乎也沒那麼可怕了!畢竟之前他們一心尋找叛軍主力交戰,總不能事到臨頭退縮吧?況且正如沈溪所言,叛軍確實是烏合之眾,沒什麼值得害怕的!

    沈溪見蘇敬楊跟王禾放下所有顧慮,決心好好跟叛軍較量一番,心中鬆了口氣。

    其實在他看來,西南各少數民族都是炎黃後裔,屬於華夏民族分支。要徹底解決民族問題,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改善民生。他想完成朝廷派遣的差事,也就是解決桂林府危機的情況下,在地方大力推廣新作物,讓百姓口糧問題得到解決。

    到那時,再考慮哪些部族不聽話,需要教訓一下。

    ……

    ……

    沈溪把出征的日子往後延了一日,目的是調查一下叛軍的具體分佈情況。

    蘇敬楊、王禾等將領先後離開,中軍大帳裡只剩下馬九和云柳,這也是沈溪最信任的兩名屬下。馬九與云柳並不熟悉,甚至連云柳其實是女兒身都不清楚,他恭敬地徵詢沈溪的意見:

    「大人,屬下是否把糧草、火炮等裝車,等待兵馬開拔?」

    這一路,馬九基本都在充當運糧官的角色,因為沈溪手頭除了總督府標兵外,其餘兵馬各有指揮,讓馬九過去調遣也沒人聽。

    沈溪給馬九的權限很大,只是馬九能力有限無法真正用上,只能逐步靠戰功奠定自己在軍中的地位。

    沈溪道:「你不必著急運送糧草輜重,此番兵馬輕裝上陣,只帶兩三天的乾糧即可,遇到戰事也不會用到火炮……」

    云柳聽了沈溪的話,趕緊出言提醒:「大人,叛軍若偷襲……」

    沈溪搖頭:「此番進軍目的,是一口氣進駐桂林府城臨桂,攜帶物資太多若中途遭遇叛軍偷襲反而會被掣肘,而火炮在此等戰事中不太可能派上用場,不如三軍輕裝疾行,大部分糧草和輜重留在柳州府!」

    云柳道:「大人,柳州府畢竟不是桂林府,防守方面漏洞頗多,這裡恐怕……有失守的風險!」

    「放心吧!」

    沈溪道,「既然我選擇將糧草輜重以及火炮等留下,自然會考慮到這一點……馬將軍留下如何?」

    「此番留守兵馬大概會有千人,柳州府原有衛所兵會被我帶上前線,如此也是為了防備地方駐軍不聽調遣。從今日開始,馬將軍便是柳州府最高指揮官,城中大小事項,一切由馬將軍決定!」

    馬九聽到這話,腿都快軟了,沈溪突然差遣責任如此重大的差事給他,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幹嚥了口唾沫,道:「大人,屬下……怕是不行啊!」

    連云柳也報以疑惑的目光看向馬九,似乎不是很相信他的能力,因為云柳一直覺得馬九唯唯諾諾,缺少帶兵將領的自信。

    雖然蘇敬楊和王禾平時做事張揚,但至少氣勢十足,馬九身上缺少的就是這股氣勢。

    沈溪笑道:「沒有行不行的問題,而是必須如此。我會將城內守軍調走,防止有人不聽從調遣,甚至暗中跟你作對。你放心,我會把所有火炮留給你,你守好馬平城,只要我回來你的差事就算完成,這其中大概只有半個月時間……」

    沈溪故意把時間說得不長,為的是讓馬九放寬心。

    馬九心中猶自打鼓,他從來沒單獨領兵過,雖然跟著沈溪打了許多仗,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幫忙打下手,沈溪讓他怎麼做他按照吩咐行事即可,很少有自己的主見。

    宋小城在辦事能力上似乎比馬九強,但這種強只限於跟人交流,馬九屬於那種不說話,就喜歡埋頭做事的類型。

    沈溪對馬九面授機宜,說了很多駐守城池的訣竅。

    馬九沒想到,自己擔當的第一份重要差事就是領軍守衛一座府城,而且這座城池目前連知府都沒有,倒是有縣令負責城中治安,而城防完全交由他,在軍隊駐守這段時間,城內戒嚴以及物資配送,都由他一手主導,縣衙方面無權干涉。

    等於說,柳州府城完全為馬九掌控,軍政一肩挑,直接向沈溪負責,不需理會地方官府。

    云柳在旁聽到這番交待,雖然覺得沈溪這麼做有「任人唯親」的嫌疑,但她心中多少佩服馬九的執行力,而且她也一貫相信沈溪的眼光,所以並未提出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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